纯洁的孩子
醒来看到的第一人是安琪。她把病历紧紧地抱在胸前,像打量怪物似的盯着我看了好半天,“对不起,护士小姐,能给我端杯水吗?”我目不斜视地望着天花板,语气冷漠而生硬。
她轻轻扶起我,将凉好的糖水一勺一勺地喂到嘴里。这让人很别扭,活了二十五年,连我妈也没有这样伺候过我。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身上多处的骨折,让我根本无法动弹,除了像个木乃伊似的挺在病床上,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真伟大!”她沉醉在某种盲目的个人崇拜里,根本没有在意我的感受,“听说,你是我们医院收治的第一个为爱情自杀的男士。”
我白了她一眼,恶狠狠地纠正道:“不是什么徇情,是车祸!意外,你明白吗?”
她瘪着嘴,没有继续和我争论下去。“我叫安琪,是你的特护护士,有需要请随时叫我。”临出门,她又忍不住嘀咕:“明明是去追女朋友啊,干吗死赖着不承认呢?”
消毒水的味道把我的思维也漂得跟天花板一样白。六年的初恋说散就散,当我满心欢喜地为婚礼筹备着一切,她的心却早已飞到了大洋彼岸。清楚地记得汽车在机场路飙飞的情形,我一定是疯了,这样无味地追逐和坚持能改变什么呢?或许,放手让一个人幸福是最好的选择。安静地躺在病房里,看着夕阳一点点昏黄,我无比渴望那些爱恨、时光以及生命都能尽快结束。
可惜天黑以后我还活着,承受难以想象的疼痛,遗失了睡眠的权利。安琪带了一大杯咖啡坐到我床边: “大夫说止痛药不能多吃,看样子只有我想办法帮你催眠了。”我们于是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夜谈,从兴趣爱好到生活习惯,从国家大事到市井趣文。安琪年纪虽小,知道的东西却不少,让人意外的是,在很多问题上我们都有着惊人的默契:喜欢同样口味的菜肴、同样风格的音乐和电影甚至服装的颜色也都只喜欢黑和白。我们一样出生在军人世家,从小生活在部队大院里,她是家里的乖乖女、好孩子;而我为了那段似是而非的初恋早已叛逆成不孝之子,跟父母闹得很僵了。畅快地交流让我暂时忘却了伤痛,看着安琪哈欠连天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谢谢你陪我说话,快去睡吧!”
她咂了一大口咖啡,咧嘴笑道:“没事的,我有它呢!倒是你这几天会比较难熬。一定要忍耐和坚持,快快好起来,什么都会过去的。”
安琪的眼睛在昏暗的病房里闪烁着坚毅和善良的光芒,那模样挺可爱,我随手拭去她嘴角的咖啡渍,这丫头竟然立刻双颊通红。“其实,”她低着头喃喃细语,“你知道吗?你睡觉的样子跟孩子似的,好可爱哦,像个纯洁的天使。”
“哪有什么天使?”我苦笑着叹息,“心早就被涂满了五颜六色,没法纯洁了。”
第二天一早,安琪陪大夫来查房,临走的时候塞给我一本小说《牛虻》,“拿去好好学习。”我依旧木然地望着天花板,无动于衷。那场失败的爱情,注定会是我人生里最大的笑话,我已经没有回头的勇气,怎么敢寄与未来?
然而,不管白天我如何冷漠地对待安琪,她都不会计较。在那些失眠的夜晚只有她会出现在我的病房,守在床边耐心地倾听我喋喋不休的牢骚和埋怨。出院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会成为完美的一对。看着安琪乐呵呵地忙里忙外,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段感情在我心里还没有完全结束,而现在的一切都似乎来得太快,快得让我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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