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成天就知道玩儿。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忧心自个儿的事呢?”每天的晚饭时间,我和父亲必须一边享用食物,一边忍受母亲喋喋不休的点评和发泄。痛并快乐的生活除了让每个人倦怠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效应,可惜母亲永远不会意识到问题的实质。她的情绪在面对我们的时刻格外敏感,就像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连绵不断。饭厅昏暗的灯光阴影了父亲冷冷的表情,他总是这样隐忍和纵容,却在最后――
“你有完没完?”他的呵斥,像憋闷的野兽的咆哮。我一惊,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哼,吭声了?”母亲没有丝毫的畏怯,几十年的同枕眠已经将她修炼得百毒不侵临危不惧,“家里什么事你都不操心,孩子的问题你又不管,把我当老黄牛使,是不是?”
“一天到晚没个消停,这日子还怎么过?干脆我上老大那儿,省得你烦心。”
“哟,说这话吓唬谁呀!我是瞎了眼,上辈子欠了你们爷仨,这辈子吃苦受累还没得个好!”
“神经病!”不知父亲是否意识到,他的每一次咬牙切齿,每一次短促残忍,都足以将争吵上升为轰轰烈烈的战争。
年幼时的惶恐已经被成年后的茫然所替代。我在他们的争吵中诞生、成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始终找不到问题的根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哥可以选择逃避,而我只能麻木地生存在两个人的错误中间。
唐唐的电话在这个时候跟进。很不妥当,不是吗?我必须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猫在厚厚的棉被下,小心翼翼地的讲话,唯恐泄露了他们的秘密。这个时候,总是很累人的。
他照例在电话那头讲一些让我不痛不痒的话。他说假期要值班没法陪我,我淡淡地表示理解,并将我会跟家人去云南的打算告诉他。唐唐有些失落,我则撒了谎。是要去云南的,但永远不可能跟父母一块儿,我只有独自行走。
唐唐在电话里的提问没有带给我惊喜。他急切地想要一个结果,我急切地想要结束这个无聊的谈话过程。他说,艾米,帮帮忙哦!三十岁之后还没有结婚就是社会问题了!我说,再议待议吧,便匆匆挂断了。
窗户临马路开着,透过已经渐渐泛黄的稀落的树叶可以看到奔流不息的车辆和路人,他们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忙碌、行进。这个季节的洛城,早早地弥漫了一种水和灰尘的混合物——雾,因此,即便有阳光,也晦涩朦胧匮乏温暖。云南,彩云之南!那里天永远是清澈的,云永远是柔软的,好多年前的记忆颠簸到今日只剩下一片金灿灿的阳光,零散地堆积在脑海里。现在的我,格外想念那里。
夜里给哥哥打电话,他好像很忙,老是心不在焉,堵在心底的话又咽了回去。在我眼里,哥是比父母更亲的人,他的宽容、宠爱、沉静,曾经陪伴我走过每一段孤独并且愤懑的时光。我们兄妹俩虽然少了琐碎的甜腻,却多了一份难得的担待。六年前,梅姐姐出国的时候,哥远“嫁”到另一个城市,从此逃离了硝烟弥漫的家和每一个关爱他的人。与父亲一样,哥沉默、倔强,并且错误,他们,都是让我既深爱又难过的男人。
“我有收到E-mail,”谨慎地言语,唯恐碰触哥的旧痛,“梅姐姐说假期她会回来。你也该回来看看我们了吧!”
“艾米,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啥也别想,玩儿开心就好。”
“好好照顾爸爸妈妈,他们年岁大了,其实也挺不容易。”
“丫头,有些路是回不了头的,而有些人,是不用再见的。”
我懂哥的话,只是总做不到。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所以我想,我们也应该是一样的:沉默、倔强并且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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