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人只顾着往前走,似乎浑然不知。
“那是什么?”我低声问,“快替我把它吃掉,真恶心。”
“是死神。”醍醐回答,却拒绝了我的要求,“我不吃噩梦。”
“怎么可能!”我忍不住反驳,“死神怎么会长这样?”
“那只是那个人心里对死神的想象。”醍醐回答,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旅行者,“看来他在现实里已经感受到死亡了,所以心里一直怀着巨大的恐惧。”
“他想逃离死神么?”我恍然。
“恐怕不是,”醍醐蹙眉,“他这样在梦境里朝西不停行走已经好几天了——似乎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想去某个目的地。”
“某个目的地?”我忽然好奇了起来——说不定今晚还能有个收获。
“我知道他是谁了。”醍醐有着通灵的能力,看了一眼就道,“他是华越集团的人。”
“华越集团?”我明白了,“是那个人均产值高的吓人的it航母么?”
“也是那个每年都有员工过劳死的it航母。”醍醐冷冷道。
“他就是那倒霉的小职员之一?”我问。
“不,他是个大人物。”醍醐低声介绍,“他叫李寻欢,是华越最年轻有为的执行经理和常务董事,商界的新贵——半个月前因为与润宏财团的并购案过于操劳,忽然人事不知,如今正在医院里躺着呢。”
“哦……”我长长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怎么?”醍醐斜眼看我。
“人为财死。怎么这个城市到处都一样?”我耸耸肩,“我还以为他做梦都念念不忘的是为了去寻欢呢!结果还是想回到会议桌前血战——真没意思啊。”
醍醐明白了我的失落,大笑:“是啊,如果真是去寻欢还是一个不错的好梦。”
我迟疑了一下,看着那个人背后如影随形的巨大怪物——那个灰色的死神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腐败冰冷的气息喷在他耳后,不时伸出的巨掌几乎可以将他一把攫取而去。然而他还是在锲而不舍地朝着西方蹒跚而行,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想了一下,在他路过我身边时轻轻探出了一根手指,查看他心底的梦想。
只是在腕脉上一搭,便触电般的收回。但那短短一瞬所看到的景象却令我惊骇无比,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这、这是什么样的景象啊!雪山、蓝天、神庙……这一切,就像梦境一样的浮现在这个人的心里,召唤着他前行。
如此洁净,如此安详,那明丽的日光仿佛就在不远处的天上,近得触手可及。
——和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完全不同,恍如两个世界。
“他……”我低声喃喃,“想去西藏。”
“西藏?”醍醐皱眉,脸色不易觉察的一变,“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胡说,西藏是雪域中的梦幻之地。”我望着那个不停在梦境里往西行走的孤独旅人——那应该是困于办公楼和医院里的他,一直不曾实现的一个梦想吧?
我看着他背负行囊的背影——总是背着那么沉重的包,无论是在生活里还是梦中,是怎么也走不到那里的吧?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背影,我心里忽然间有一种久违了的蠢蠢欲动的感觉,就像是前方有什么在冥冥召唤。
“唉,其实,我也一直想去西藏。”我叹息。
然而醍醐没有回答我,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夜空:“只剩下二十分钟,该回去了。”
他没有征求我同意便将我拦腰抱起,向着家里飞掠而去。我愤怒地推搡着他,不甘地回头,看着那个孤单的旅行者的背影渐渐没入黎明前的夜色,他不懈地朝西一直行走,身后有巨大的死亡阴影紧紧跟随。
“怎么?”醍醐半路问,“今天又一无所获么?”
我颓然叹了口气:“没有——除了扭伤脚之外。”
他无声的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嘲讽:“看来你要改行了,三流作家——否则不出三个月你就会活活饿死。”
“呸,”我愤怒地推他,“难道我不能换一个城市?”
“到处都一样。”醍醐冷冷道,“这个世界越来越缺乏睡眠和美梦了。”
“……”我无法反驳,只能沉默下去。
“不过,我建议你可以改一下风格,老是写那种不着边际的幻想故事有什么前途?”转眼家门已经到了,醍醐在门口把我放下,“我听说今年流行的题材是挖坟和穿越。”
“呸,不跟风会死人么?”我啐他,不屑一顾,“老娘我天天晚上都在穿越来穿越去,也没觉得那个有什么好写的。”
“倒是傲气。可是不跟风真的会死人——是饿死。”醍醐耸肩,开始满口袋的找钥匙:“或者你可以写写惊悚啊,悬疑啊之类的——你看那个叫蔡骏的不就做得很好么?人家写了这么多年都长红不衰,你要多学学。”
他终于找到了钥匙,却从衣兜里带出了一些玻璃弹珠一样的东西,哒哒掉了满地。
——那些珠子!
“你……”我指着他,愕然。
“我说过我不吃噩梦。所以今天捕猎时沿路遇到,倒是替你收来了几个——”醍醐手指微微一收,那些珠子一起跳回了他手心,“都是很有创意的噩梦,非常惊悚非常刺激,你试一试,说不定能从新言情主义美少女作家来个成功大转型也不一定。”
“我才不要。”我嘀咕着,溜进门摘下夜行镜,“我胆子小。”
“没事,有我呢。”醍醐关上门,怂恿我,“试一试吧——要知道明天,哦,不,今天房东就要上门了!”
“我才不要尝这些东西……我怕没写完就把自己吓死了。”我执拗地推开那些散发着寒意和潮湿的灰色珠子,嘟囔,“这个和你吃了噩梦会拉肚子是一样的道理——虽然我和你不是同类,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嘛。”
他耸了耸肩膀,显然对于我最后一句话表示不满。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就把我扔在客厅,一个人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随手又带上了门。
我怒视了他的背影片刻,一夜未睡的困倦铺天盖地而来,我怒视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连忙溜进了自己的卧室,抱着那个hellokitty的大枕头,脸也不洗牙也不刷的倒头就睡。
小枕……小枕。隐约中,脑海里的那一个声音又浮现了。
回来吧,你的时间到了。
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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