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别人叫我玄剑公子, 十年后,同道叫我般若剑, 二十年前,江湖称我“剑神”, 十年后,世人称我为“神”!
现今,我住在高高的山峰上,那里总是云雾缭绕,冰雪覆盖,即使飞鸟也很难到达。每当朝阳升起的时候,我就会来到山崖边,俯视茫茫红尘,我已不滞于物,我已不再用剑,天地间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兵刃,四十年来,我从未一败。
我是神,无瑕的神。
无论武还是德,我都无可挑剔。我还记得,刚出山时,我找上了八个横行关东的马贼,那是八个令人色变的汉子,笑声就仿佛天上的雷,饮着能让人燃烧的酒。我承认,他们很厉害,如果八人联手,我没有取胜的机会。可他们选择了一对一的单挑!八个笨蛋!
那一夜,北风怒号,地上冷冷的雪被染成炽烈的红。
第二天,江湖上传出“八风骑”丧命的消息。
唔,是如何杀掉那八个邪派高手呢?
我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是那酒的滋味。
九个人生死相搏前,同饮烈酒的滋味。
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杀人!
那时,我年方弱冠,白衣胜雪……
咕咕,臃肿的家伙在我身边叫嚷!很烦!还饿吗?吃!给你一顿拳脚吃!
昨天,这个混蛋偷吃了我的炼了三年的“忘忧丹”,虽然炼了未必吃,准备着总是好事,因为不时有人上山来陪我活动筋骨,就算我再牛,也难免有扭腰伤臀的时候。妈的!这贼厮鸟居然吃了老夫的救命灵丹,气得我多年来第一次拿了剑,从山顶追到山下,最后差点拔光了它的鸟毛。
咕咕!还叫,你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吃!就知道吃!再怎么说,你当年也算是草原上最猛的大雕,现在长得又痴又肥,翅膀退化,除了蹦跳,还飞的起来吗?堂堂百鸟之王,居然成了老夫练拳的沙包,你丢不丢脸呀?喏,给你一只兔子,别再烦我!
眼不见心不烦!
我闭上眼睛,想起了我生平最强的对手。那个绝世的魔头,已与草木同朽,天绝崖顶惊天动地的大战,也成武林绝响,想必,现在还有人传说吧!
当时他已经很老了,虽然他曾以血当酒,以骨为床,虽然仍然厉害,但他已经很老了,拆了一百招后,他在我面前,气喘吁吁地舞动着那支阴阳拐,仿佛一个老破的风箱。当我的剑刺入他的脖子,如同刺进一堆黑乎乎的败絮。
我感到很无聊,这就是邪道第一高手——横行天下的“天绝子”吗?
可是,当他最后望着我惨笑时,我分明看到,他已经不再是绝世的魔头,仅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当时,他也是一个人,住在高高的山峰上。
而我,正是马倚斜桥,红袖满楼的时候。
咕咕!咦,贼厮鸟,你在干什么?早叫你别翻我箱子,你还翻,揍不死你……唔?这是什么?我看着一块染了紫黑痕迹的绸帕,有些郁闷。
为啥它会在我的箱子里?我竭力回忆起这个东西的主人,就像在堆满杂物的阁楼里寻找一颗蒙尘的珍珠。
一张凄然的笑脸闪了下!
唔!那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但她的模样与她的名声完全是两回事,她,是人间的尤物,她惊人的美丽。
人们都说她诱惑了名门正派的男子,让他堕落。我不知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我是正义的化身,我深孚天下的重望,同道的帖子像雪片一样飞来:
“除此妖孽,替天行道。”
我携着我的剑,踏上了漫漫长途,那是一个狡猾绝伦的对手,“天绝子”与她相比,就像一头老迈的蠢猪。
我在细柳如烟的江南捕捉到她的踪迹,然后跋涉万里,不断地与她纠缠,与说是拼斗武功,不如说是智慧的较量。她全身稀奇古怪,层出不穷,如果我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早已成了一堆深埋黄沙的枯骨。
我无数次与她相遇,又无数次被她逃走。
这场赌斗结束在冰雪纷飞的天山路上。
她不再逃避,她俏生生立于环抱群山中,静静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逃?”我很吃惊。
“你说呢?”她的脸上浮现着无奈的笑容。
我举起我的剑,“你是一个傻瓜!”她对我说。
我是一个傻瓜?她在说什么?“剑神”是傻瓜,天下最荒唐的言语。
“其实……”她对我说:“你是个不错的男子!但太笨!”
我捏起了剑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她问。
我摇头,剑气在‘残月’的锋芒上凝聚。
“除魔卫道,我辈重任,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师父临终时如此对我说。
她凄然一笑:“在大漠中,我本来可以杀你的。”
“我知道!”
“你还有最后的机会?”
什么机会?我不是那些自甘堕落的名门弟子,我不会听你的花言巧语,我能逃过你的暗算,只是因为我武功高强……何况,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正邪自古不两立!
“其实,我不像传说中那样,我只是寻找真……”她的口角渗出了鲜血,她的笑容分外凄迷。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躲避?该死,我怎么想这些!我拔出了剑,任凭滚烫的热血洒遍我的白衣。
她掏出手绢,轻轻拭去溅在我脸上的血迹,“你以后……或许……或许……”她的声音好像来自天外。
可这个微弱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化作巨雷。
我记得,我在天山的雪花中站了三天。
哦,我是神,不败的神,完美的神,我不能哭,我要隔绝尘世的悲伤,我是神,我是……
点点滴滴的水珠落在紫黑的印迹上!
山腰传来清冽的啸声。
又有人来了吗?
我是武林的巅峰,无论是谁都想超越,今天又是谁呢?
我走出门外,看到一个嘴上长着细细茸毛的少年,背上一支长拐,分外眼熟。
管他是谁吧!
拐影重重,破空而来。
我没有格挡,
我也不想格挡,
耳边传来少年惊喜的狂笑声。
如果有来生,我想做这样一个人:喝烈酒、唱俚曲、骂大街、搞女人……呵!女人!
长拐从我胸口抽出,我笑了笑,用手帕堵着我流血的心口,朦胧中,我看到贼厮鸟向少年扑了上去……
昔年送君去,雪满天山路。
回首不见君,空留马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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