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六千人的改制
在沙州副市长侯卫东的召集下,益杨县新任县委书记印天全、市教委主任吴亚军、沙州大学校长段衡山、南部新区主任朱仁义在益杨县委小会议室参加了协调会。
协调会上,侯卫东代表沙州市政府作了发言:”刚才各位充分发表了意见,我讲四点。第一,沙州市委、市政府已经有了明确意见,工作必须得围绕着市委的战略意图开展,希望大家求同存异,完成任务,确保在明年9月完成新校区搬迁。今天的主题不是搬不搬的问题,而是如何搬的问题。第二,大家要看到新的变化。沙州大学搬迁的根源,在于高校扩招已经不可逆转,各个学校都要想办法招到更多的学生,在这种背景下,把学校放到沙州市区对招生更为有利。第三,沙州大学要扩招,首先要解决校园问题,老校区有山有湖,但是扩展空间有限,作为沙大的主体确实很有局限,可以作为成人教育基地和沙州干部培训基地。第四,沙州大学大多数老师都愿意将学校搬到交通更便捷、经济更发达、基础更完善的沙州市区,放在沙州,能吸引更多的优秀教师。”
侯卫东三十刚出头,与在座诸人相比实在是年轻。印天全等实权派^不敢丝毫小觑,一个个都洗耳恭听。
今天的最大受益人是校长段衡山,听完侯卫东最后讲的四点,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散会之时,他兴致勃勃地发出了邀请:”沙州大学的湖景在整个沙州市都有名,春天时节,许多沙州人都开车过来踏春。今天天气好,我陪各位领导到校园走一走,欣赏春日里的湖光山色。”
侯卫东笑道:”谈了公事,现在我以沙州大学毕业生的身份,给大家当个向导。”
在沙州大学校长段衡山陪同下,几人沿着湖岸行走,欣赏校园景致。南部新区主任朱仁义是组工干部出身,稳重得很,跟在后面不说话。市教委主任吴亚军五十刚出头,头发花白,他聊天亦是一板一眼的,挺严肃。只有新任县委书记印天全将肚子里的笑话抖了一些出来,增了几分笑声。
晚餐安排在湖心小岛。
吃饭之时,侯卫东恰好能看到西区教授楼楼顶,这个楼顶总是顽强地在眼中晃荡,让他心乱。
晚餐结束,大家散去。侯卫东将司机和秘书晏春平打发回沙州,与校长段衡山步行回教授楼。
上楼之时,段衡山叹息一声:”走到这楼上,总会想起郭教授,英年早逝,叫人嗟叹。”侯卫东也跟着叹息一声,他不仅为郭教授嗟叹,同时也为郭兰而叹息。
到了自家门口,侯卫东停下脚步,与段衡山握了手,道:”段校长,我好久没有回这套房子,也不知屋里生霉了没有?”这是变相的解释,其实他完全用不着解释,回自己的家,这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可是他没来由有些心虚。
段衡山道:”湖边湿润,长期没有人住,东西容易受潮,这是缺点。不过瑕不掩瑜,能在繁忙工作之余,在湖边小屋休息,是一件人生美事。以后学校搬到南部新区,在假期,我还是准备回这边来住。”他与侯卫东握了手,客气了一句:”等会儿,到家里喝杯茶。”
侯卫东道:”段校长,你别客气,我就不打扰了。打扫了房间,再看看书,也算是忙里偷偷闲。”
“好吧,那早些休息,再见。”段衡山晚上还要写论文,他只是纯粹客气,挥了挥手,就上楼。
侯卫东此时没有摆出沙州副市长的架子,站在门前,目送段衡山上楼。进了屋,打开阳台门,湖风便匆匆忙忙地冲进屋,如被人追逐的小偷。侯卫东发现,房屋很干净,桌面没有灰尘,想必是郭兰曾经在此住过,所以干净。他再次走到阳台上,朝隔壁望了望。隔壁传来低低的电视声,似乎是京剧。
“郭兰在成津工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侯卫东摸到了自己心乱的原因,看到楼顶,让他想起了郭兰,不是楼顶让他心乱,而是郭兰让他心乱。
打开电视,随意浏览着,眼里看着电视,心里想着其他事,他用市絹纺厂的人和事强行将郭兰从脑中赶走。
想了一会儿公事,他将电视声音关小,给秘书晏春平打了电话,道:”明天上午,请蒋希东到我办公室。下午,让项波到我办公室来,让他谈一谈今年的工作打算。你给项波说,要实打实地谈具体措施,不要玩虛的。”
打完电话,侯卫东关掉客厅灯光,坐在沙发上,慢慢喝茶,沉在黑暗中。电视光线让其阴晴不定。这间房是他掘出第一桶金时给自己的礼物,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隔壁住着郭兰,让普通的房间带上了青春的气息。
正在回想着以前的日子,楼下响起了汽车声。
郭兰下了车,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侯卫东的阳台。平时,那个阳台总是在黑暗中关闭着,今天意外打开。她皱了皱眉,暗道:”难道我那天没有关阳台?’,为父亲办丧事的那几天,她伤心且劳累,在侯卫东的房间住过两晚,后来仔细打扫过卫生。不过是否关阳台,确实有些记不清楚了。
打开侯卫东的房门,郭兰听到了电视发出的声音,她立刻意识到不对,想退出去,又觉得不妥,还是推开房门,问道:”你回来了吗?,在公共场所,她会称呼侯卫东为”侯市长”,在私人的居所,她没有称呼官职,也没有称呼名字。
侯卫东听到开门声,便知是谁,他一下激动起来,心脏怦怦跳动着,走到门口,道:”郭兰,回来了,进来坐。”
郭兰完全没有想到侯卫东会突然出现在房间里,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侯卫东的房屋,他什么时候回来住都是应该的,笑了笑,道:”难得在这幢楼遇到你。”
侯卫东解释道:”今天过来开协调会,谈沙州大学搬迁到南部新区的事情。晚上在湖心岛吃了酸辣鱼块,喝了点小酒,想在这里住一晚。””沙大真的要搬迁吗?”
“益杨校区无法扩展了,扩招以后,根本住不下这么多学生,肯定要搬,市委、市政府已经定了调子。”
郭兰比平时显得更加清瘦,下巴尖了些。她将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道:”谢谢你。”
“进来坐,这钥匙你拿着,平时我不过来,你得帮我透透气。”
“我烧了些开水,喝茶吗?”侯卫东很快给郭兰泡了一杯茶,放在她身旁的茶几上。
“谢谢。”郭兰神情中依然带着忧郁,道,”我想调回沙州大学工作。”
“这是临时起意,还是深思熟虑?这一点很重要。”郭兰很平静地道:”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你现在是成津县委组织部长,调到沙州,需要有相应的安排。””这个没有必要,有个工作岗位就行了。”看见她郁郁寡欢的神情,侯卫东涌起强烈的保护欲望,他直视着郭兰的目光,道:”我有两点想法,一是要慎重,现在的职位也是辛苦工作而来,并不是谁恩赐的。二是真的要回学校,我会想办法给你安排合适的岗位。”他是副市长,其权力还不足以做如此安排,但是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有着强烈的自信心。
郭兰能感受到侯卫东的心意,看着侯卫东英俊的脸庞,眼睛慢慢地湿润,两滴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晶莹如宝石。
侯卫东抬起手,温柔地将晶莹的宝石抹在指尖。
父亲过世以后,为了宽慰母亲,郭兰一直强撑着,此时,压抑许久的情绪猛然爆发。她把脸伏在侯卫东宽厚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最初还强抑着声音,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
侯卫东侧过身,抽了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郭兰的眼泪如冰山融雪,几张纸又怎能擦得干净。他如哄女儿一般,轻抚其背,低声道:”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好受一些。
郭兰紧紧抱着侯卫东,此时,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顾,将所有的思念及伤痛化作了倾盆泪水。
等到哭声稍歇,侯卫东将郭兰扶在沙发上,这才起身,关掉了微微开着的防盗门,找了一条干净毛巾,在热水中泡了泡,递给郭兰。
痛哭一场,胸中积郁之气倒是排解出来,郭兰这才停止了哭泣,用热毛巾擦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侯卫东胸前的一片湿痕,道:”这是第二次把你衣服打湿了。”
在1993年那个闷热的夏天,因为失恋,郭兰伏在侯卫东肩头哭了一场。在2002年的初夏,因为父亲过世,她的泪水又打湿了侯卫东衣襟。
梨花带泪、楚楚可怜的郭兰,让侯卫东涌起了深深的疼惜,他抛弃所有想法,伸出胳膊,将郭兰拥在怀里。
拥抱一会儿,侯卫东低下头,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吻在嘴唇上。
侯卫东用心地亲吻着异常柔软、湿润的嘴唇,情绪慢慢地高涨起来,他用手温柔地抚摸着郭兰的身体,细腻又光洁的皮肤、熟悉又陌生的体味,让他深深迷醉。
享受着对方,两人将现实世界抛在了脑后。
当乳房被指尖触碰之时,郭兰如触电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发出阵阵战栗。发烫的脸靠着侯卫东肩头,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抖着,如一朵不凉风般娇羞的水莲花。
侯卫东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跪在沙发旁,解开了郭兰的上衣。她的脸如天上火烧云,紧紧闭着眼睛,双手平放在沙发上。阳台上的湖风带着一丝凉意,皮肤上就出现了许多小颗粒。
拿下黑色花边的胸罩,两朵俏生生的花蕾便跃然而出,肤如凝脂,花蕾则是罕见的鲜红色,格外醒目。侯卫东的舌尖在小腹滑过,在下腹部停顿了,然后逆而向上,温柔而又霸道地亲吻着鲜红的花蕾。郭兰身体一直在轻微战栗着,脸上染出朝霞的颜色。当侯卫东嘴唇朝下滑动,越过了小腹,她突然清醒过来,道:”别。”
郭兰离开了许久,侯卫东仍然在屋里走来走去。论丰满,郭兰不如段英;论匀称,她不如小佳;论风情,她不如李晶,可是她有着天生的淡淡书卷气,落落大方中带着羞涩,让人不觉沉迷其中。
手机传来”啫”的一声响,这是她发过来的一条短信:”我们是两条平行的铁轨,可以相向而行,互相关心和温暖,却永远不能交汇。珍重吧,我的爱人。”
看过这条短信,侯卫东胸口堵得慌,半天说不出话。
希东想留在绢纺厂
早上,晏春平在7点来到了沙州大学教授楼下。听到汽车声,郭兰来到阳台上,站在一盆茉莉花后面,看着楼下。
不一会儿,侯卫东的身影出现在汽车旁。上车时,他回过头,朝着阳台回望一眼,然后上了车。
小车悄无声息地滑走,消失在了湖光山色之中,将昨夜的激情和那个女人留在了湖边。
回到市政府大院,站在这一块特殊的水泥地上,侯卫东的魂魄从沙州大学湖边小楼回到现实之中,他吩咐跟在身后的秘书:”今天上午不见其他客人,只和蒋希东谈话。”作为分管企业的副市长,市絹纺厂是绕不过去的一道难题,他必须要面对。
9点,沙州絹纺厂厂长蒋希东准时来到侯卫东办公室,屁股还未坐稳,接到了一个电话。蒋希东看了号码,眼睛跳了跳,他冷静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道:”侯市长,组织部易部长要找我谈话,估计是我的去向问题。”
侯卫东准备了一堆问题,要与蒋希东细谈,刚开头却只能结束,他与蒋希东握了手,道:”你是绢纺厂的老领导,最了解情况,我们另外找时间谈一次。”
蒋希东黑脸上没有笑容,道:”侯市长想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来到卫生间,蹲在坑位里,抽了一支烟,这才慢慢地来到组织部长易中达的办公室。
闲话几句,组织部长易中达道:”蒋厂长,你到绢纺厂之前是二轻局副局长,这一次有意将你调回到行政机关,市政府研究室、经委、计委等几个部门,你都可以考虑,职级不变。”
蒋希东脸黑如漆,语调生硬:”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絹纺厂出了这么多事情,组织上调整我的岗位,我能理解。”
“国有企业面临着困难,这是全局性问题,并非绢紡厂一家,你既有行政机关工作经验,又有丰富的企业经验,回到政府综合机关,可以为市政府决策提供好的建议。”易中达以前在省委组织部,有着典型的机关干部形象,脸色白净,微胖,与蒋希东的黑瘦形成鲜明的对比。
蒋希东声音略高:”我没有把絹纺厂搞好,辜负了组织和全厂老少爷们的希望,感到很是痛心。我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我愿意在绢纺厂当一名普通工人,为绢纺厂重新站起来出一份绵薄之力。”
“你不愿回市政府机关?
“我不愿意回机关,自愿留在絹纺厂当一名普通工人。我以党性担保,绝对支持新一届班子的工作。”
易中达没有想到蒋希东会坚持留在厂里,缓和了口气,道:”蒋厂长的年龄也不小了,还是留在机关更保险,如今从企业回机关难度很大,你能回机关,而且担任职务,机会难得。这也是朱书记、黄市长对你的照顾。”
蒋希东态度坚决:”我想和六千绢紡厂职工在一起,哪怕一起失业,也心甘情愿。”
易中达没有再劝,盯着蒋希东,似乎想洞穿他的思想。蒋希东面无表情,目光凛然不畏。
过了一会儿,蒋希东道:”现在易部长是征求我的意见,不是宣布组织的决定,所以我才向组织说出了心里话。我是共产党员,不论心里怎么想,还是愿意服从组织的安排。不过,也请组织考虑一位老党员的心声.
易中达点了点头,道:”我会向朱书记汇报你的想法。如果可能,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但是,如果组织需要,你还是要有到机关去工作的准备。”
蒋希东再次郑重地道:”请组织满足一位老党员的心愿。
蒋希东离开以后,易中达打开了窗户,让微凉的空气穿透房屋。观其言,察其行,是审视干部的不二法门。凭他在组织战线的经验,他不相信蒋希东所言,却摸不透其真实意图。
与此同时,侯卫东在办公室细细地看了絹纺厂的资料,又翻了翻省里的相关政策,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他站在窗前抽了一支烟,然后给郭兰打了一个电话:”你下定决心了吗?是否真要到沙州大学去?”
“我确实打定了主意,但是你暂时不用管,段校长和济书记都是父亲好友,我向他们提一提,应该问题不大。”由于侯卫东是已婚之人,郭兰内心深处有着巨大矛盾,一方面渴望着与他亲密接触,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昨日激情。她心里很明白,此事已经开了头,星星之火,总是会燎原的。内心充满着渴望,又在苦苦抗拒。
听说郭兰要去找校长段衡山和市委副书记济道林,侯卫东知道调动之事没有多大问题。从昨天起,他憋着一股劲要为郭兰办调动,突然失去用力方向,感到隐隐失落。
这时,晏春平推门而入,侯卫东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出言批评,见到了晏春平身后的市委副书记宁玥,他迅速对郭兰道:”我有客人,等会儿再打过来。
挂断电话,他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办公桌就是一个城堡,侯卫东作为城堡主人,一般情况下在城堡里接见下属,只有重要人物到来之时,他才走出城堡迎接。
宁玥是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有着深厚的政治背景,加上她性格强硬,算得上城堡的重要客人。侯卫东离开办公桌,笑容满面,道:”宁书记,怎么亲自过来,有事打电话吩咐一声,我随时过来。”
宁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笑道:”这是朋友送的手工茶,尝尝味道。”侯卫东喜欢喝好茶,这在沙州官场很出名,宁玥是有心人,特意要了高档的大红袍。他当着宁玥的面,打开纸袋子,用鼻子嗅了嗅,赞道:”闻起来很不错。”他将茶叶递给站在一旁的晏春平,道:”给我和宁书记泡点好茶。”
宁玥微微一笑,道:”我不喝茶,一杯白开水。
侯卫东知道宁玥不会纯粹是为了送茶叶,闲聊几句,他对晏春平道:”我和宁书记谈事情,别让其他人进来,有其他领导来,到你的办公室坐一会儿。”
等到晏春平离开,宁玥收敛了笑容,道:”朱书记咋天给我说,绢纺厂有五六千人,调整领导干部要慎重。刚才组织部易部长同蒋希东谈过话了,他明确表示要留在絹纺厂,不愿意回机关。”
侯卫东道:”他,想留在绢紡厂?”
宁玥道:”按照惯例,如果留在絹紡厂,总得给蒋希东一个闲职。一山难容二虎,蒋希东执掌绢纺厂十年,如果留在厂里,新厂长项波的话恐怕不灵。组织部门最初的想法是调他回机关,还可以象征性地安排职务。”
侯卫东想了想蒋希东的神情,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观点,道:”个人意志最终要服从组织安排,这是原则。”
“你是分管副市长,对人和事都了解,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调整絹纺厂领导是黄子堤的意见,侯卫东本人并不赞同,他不太愿意深入谈论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直接回答宁玥,道:”国企的事情挺难搞的,历史遗留的问题太多,涉及不同的利益群体,无论如何搞,都会背上骂名。”
宁玥顺着侯卫东的话题,笑道:”这一届政府,最难的还是国有企业改革,你可要死不少脑细胞。”
侯卫东感叹道:”变成泥鳅就不怕泥巴糊眼睛,我分管工业这一块,不管是尖刀山还是火焰山,都得爬过去。””年轻真是好啊,锐气十足。”
侯卫东故意道:”宁书记比我还要小几岁,你才是真的年轻。”
宁玥年龄比侯卫东稍大,五官长得也挺精致,只是神情有些严厉,损减了女性的柔美。她绕了几句,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是分管副市长,人员安置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全市工作,对于蒋的去向,你有什么想法,请直说。”
侯卫东沉吟着道:”蒋希东在绢纺厂当了十年掌门人,精通业务,在群众中还是有一定威信,能否将他安置好,将影响絹纺厂下一步工作。我的建议是尊重其本人的个人意愿,再与组织意图结合。”
这是一句滑头话,说了等于没说。宁玥笑了笑,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中午,侯卫东在里屋休息,桌上的红机电话响了起来。”周省长,您好。”见到是周昌全的红机短号,侯卫东赶紧拿起电话。
周昌全直截了当地道:”卫东,绢纺厂换人了?蒋希东经验丰富,能挑重担,项波这人不行,私心太重。”
他的观点如此鲜明,让侯卫东心神一凛,忙道:”春节前后,絹纺厂出的事情太多,先是罢工,后来又是群访,还有一人带着农药上访。”
周昌全道:”这些问题都不算是大问题,只要工厂能正常运转,厂长就算合格。对待不同的干部,要有不同的评价体系,更要看到主流。
侯卫东暗道:”周省长当政时期,蒋希东一直担任绢纺厂厂长,还被评为了全国劳模,这说明周省长是充分相信蒋希东的,看来,蒋希东在组织部门谈话以后,就找过周省长。蒋希东的动作不慢啊。”
“卫东,你要给子堤讲清楚,项波此人不能用,就算要用,也要让蒋希东作为牵制,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
侯卫东虽然是分管副市长,但对于蒋希东这种级别的干部的使用只有建议权,并没有决策权,委婉地道:”周省长,我会向市委作出相应的建议。”
周昌全当过市委书记,现在又是副省长,他理解侯卫东的处境,叮嘱道:”作为分管领导,有些事应该主动向组织反映,否则就是失职,我相信子堤一定会采纳你的意见。子堤这人有毛病,可是大事不糊涂。”
放下电话,侯卫东不禁摇了摇头,暗道:”周省长素来明察秋毫,谁知也有灯下黑的时候。人是会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黄子堤已经不是当年的秘书长黄子堤,重用项波就是他的主意。
等到市委书记朱民生从省城开会回来,宁玥特意汇报蒋希东的安排问题。
“黄市长是什么意见?”
宁玥道:”黄市长认为一山难容二虎,建议调蒋回政府。”
朱民生冷着脸,道:”什么叫做一山难容二虎?絹纺厂是国有企业,不是黑社会,他们两人都是老党员,我相信有基本的组织纪律。我的意思是让蒋希东留在绢紡厂,任党委书记,他有较强的管理经验,应该对工厂有好处。”
听到这样的安排,宁玥嘴巴有些合不拢,道:”朱书记,如果安排蒋希东任党委书记,那又何必免其厂长职务?”
在沙州,只有宁玥敢用这种方式和朱民生说话。朱民生仍然冷着脸,却没有发火,道:”当年项波能从厂长位置到党委书记,现在蒋希东为什么就不能,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当。”
宁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社会环境与当年不一样了,我总觉得如此安排有些问题,黄市长会持反对意见。”
“你尽量去向黄市长解释清楚。”朱民生这次到省城开会,遇到了省委书记秘书赵东,赵东无意中谈到了蒋希东的事。在很多情况下,无意和有意是同样的意思,他对此深有感悟。
黄子堤得知市委意图以后,心火上蹿,亲自找到朱民生,道:”朱书记,蒋希东当了十年厂长,若他不调走,项波接手以后,只怕难以开展工作。”
朱民生不冷不热地道:”黄巿长,项波和蒋希东一直在搭班子,合作得挺好,没有什么大问题。”
黄子堤道:”客观地说,就是因为他们两人合作得不好,所以厂里才出现了问题。”他原本一直不想同朱民生发生摩擦,可是此事太重要了,只得硬着头皮与朱民生硬扛。
朱民生原本以为点到即止,见黄子堤软磨硬顶,稍有些犹豫,道:”蒋希东工作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沙州还有不少市属企业,我们不能让现有的厂长寒心,此事就别争论了。”他话锋一转,道:”絹纺厂只是个例,市政府对于全市企业扭亏工作应该有一个总体方案。
黄子堤只觉得口里有一块黄连,有苦说不出,道:”总体方案交给侯市长在做,我去催一催他。”
当蒋希东出任绢纺厂党委书记的正式文件下发以后,绢纺厂副厂长高小军等人一扫愁容,抽机会到岭西痛快地喝了一场。
酒桌上,高小军举着酒杯,道:”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就不难。有蒋老大当党委书记,项波就是黄豆芽,哪怕长到天高,也是一盘小菜,我们随时可以踩死他。”
蒋希东对现任总工赵大雷道:”大雷,新的生产线就要调试了,你干脆生病住院,让杨柏来做这条生产线。项波必须依靠杨柏,因而有些事杨柏就能知道,以后的棋就好走了。”
自从四通开始搞了MBO以后,以蒋希东为首的七位厂领导便以实现MBO为总体目标,为此,他们做了精心准备。杨柏是其中的重要棋子,他以反对派面目出现在厂里,是为了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复杂局面。此时,他这颗棋子就要重新披挂上场。
杨柏道:”大雷,新的生产线毕竟还处于调试阶段,我担心在技术上不成熟。”尽管杨柏与赵大雷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可是技术上的事毕竟都有些保守,他没有参加前阶段的调试,骤然接手也怕出事。
赵大雷在心里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有一本详细的工作日志,里面把要点讲得很清楚,你拿去看一看就会明白。”
蒋希东举着酒杯,道:”兄弟们,我们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实现目标,为美好的前景干杯。”
第二天,赵大雷将病假条交给了项波,一脸颓废:”项厂长,我肚子里长了瘤子,估计是恶性瘤子,我得到上海去检查。
项波虽然是新出任厂长,可是他一直担任厂党委书记,没有离开过絹纺厂,看着病假条子,道:”老赵啊,我平时对你也不薄,现在请假就是撂挑子,给我出难题。
赵大雷愁眉苦脸地道:”命都没了,谁还有心思争权夺利。我这是去保命,不是撂挑子,而且厂里工程师不少,懂技术的比比皆是,我的技术又算得了什么。”
项波脸色极为难看,他任党委书记之时,经常与赵大雷开玩笑,两人关系还不错,不料他居然在新生产线正在调试的关键环节,突然间要去看病,道:”大雷,你是总工,离开了你,新的生产线能否生产还是未知数,在开机的那天,侯市长要亲自参加。
“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还是保命要紧。’,赵大雷任凭项波如何挽留,执意要到上海去看病。
赵大雷离开以后,项波摔了杯子,公关部长兰沁正好从门口经过,进门以后,将杯子碎片打扫干净,道:”项厂长,你可不能生气,全厂干部职工都看着你。”
项波气得将领带都松开了,道:”你去把杨柏叫来。
他接任絹纺厂以后,原来熟悉的工厂突然变得如此陌生,首先是印度大客户将意向性的三百万美元订单撤销,这原本是拿到出口许可证以后最大的一笔订单,也是厂里为了打开南亚市场的第一笔订单。出口失败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市里,厂里职工议论纷纷,整个厂区充满了不安气氛,这让项波的能力受到极大的质疑。这一次新生产线的调试,他绝对不允许失败。
杨柏此时正开着车在南部新区闲逛,接到电话以后,道:”我在外面,回厂里得下午了,下午上班时间,我到项厂长办公室。”打完电他干脆将电话关掉,将车开到了脱尘温泉,躲在贵宾小间里,点了者和水果,慢慢享受。
两点,杨柏准时来到项波的办公室。
“杨工,你当时怎么将总工位置交给了赵大雷?他的技术水平明显不如你。
杨柏口气有些激愤,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当权者的法项波用鼓励的眼光看着杨柏,道:”你想不想重新当总工?现在有一个机会,我信不过赵大雷的技术,请你出面来主持新生产线的最后调试工作。”
杨柏面露兴奋之色,随后又有些黯然,道:”这条生产线从采购到安装我一直没有参加,我担心完不成任务。”
由于赵大雷突然请了病假,项波为了新生产线的调试,极力笼络着前总工杨柏,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等到新的生产线正式运行,你来当总工。”
不久以后,市委书记朱民生得知絹纺厂失去了三百万美元订单,大怒,给侯卫东打去电话:”侯市长,你是怎么搞的,三百万美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绢纺厂的工资、意味着机器运转!你到厂里去过没有,是如何指导生产的?新厂长项波上任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心里有数吗?”
侯卫东本来就不同意换厂长,此时被朱民生批评一顿,他还得为絹纺厂开脱,道:”绢纺厂虽然拿到进出口专营证,但是经验不足,目前也正在学习如何与国外做生意,这一次订单被取消了,是一个教训。’
朱民生冷冷地说了一句:”又是交学费,沙州再交几次学费,会被老百姓指着脊梁骨的。”
市委书记怒火正盛之时,顶撞是极为不理智的行为。侯卫东沉默了半秒,道:”我会让职能部门将絹纺厂盯紧一些。”
尽管朱民生不理智,可是因为他是上级,所以就天然地具有了合理性。尽管侯卫东在此事上并没有错误,可是因为他是下级,所以就天然地应该理智,否则就是不成熟。
朱民生发了一通火,态度稍稍缓和一些,道:”絹纺厂的新生产线花了一千五百万,正在调试,你要确保新生产线一定不要出问题。”
侯卫东道:”一定确保,请朱书记放心。”挂了电话,他自嘲道:”当初我就不同意换人,现在项波当了厂长,出了事,板子反而打在了我这个分管领导屁股之上,真是命苦不能怪政府。”
发了一会儿牢骚,他直接给项波打了电话:”项厂长,新的生产线什么时候投入使用,市委朱书记高度重视此事,必须要万无一失。”
项波争取到了杨柏,心里稍稍有底气,道:”侯市长,总工赵大雷请假到上海看病,新生产线正在调试的关键时刻,必须要有人能把关,目前是由前总工杨柏在主持新生产线的最后调试工作。”
侯卫东眉头紧锁,道:”你是新厂长,要迅速地转变角色,将厂里的事情抓紧管好,尽快出效益,这样你才能有威信,市委、市政府才能放心。”
项波接手了一个完整的绢纺厂,可是坐在厂长位置上,却发现絹纺厂处处充满了暗沟甚至是陷阱,让他步步惊心,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他相信,熬过了严冬,夏天就会让生活火热起来。
侯卫东心里也是千愁百结,如果按照他的意愿,对绢纺厂的处理就将是大手术,而不是简单地换个领导。
他是副职,其意愿无法上升为政策。他在心里骂了粗话:”老子以后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坚决不当副职。”
下班之时,侯卫国打来电话,道:”好久没有见你了,你侄儿满半岁,过来喝酒。”
侯卫东道:”侄儿满半岁,我怎么会忘记,昨天蒋笑还在抱怨你,说是你把家当成旅馆了。你今天有空回家?”
侯卫国笑道:”坏人是永远抓不完的,我也得有自己的家庭生活。
刚出办公室,遇到市政府前秘书长蒙厚石。蒙厚石从秘书长职务上退下来以后,坚决不肯坐单位的配车,而是跟着年轻小辈坐着单位的交通车。侯卫东招呼道:”秘书长,回家吗,我们一起回去。”
蒙厚石笑呵呵地道:”侯市长先走,我得出去给小家伙买点礼物,总不能空手去喝酒吧。”今天晚上是侯卫国和蒋笑儿子满半岁,请了一些内亲去喝酒,蒙厚石是蒋笑的长辈,也在被邀请之列。
侯卫东道:”我就甩一双空手去喝酒,这些事都是小佳在操办。”
回到了新月楼,侯卫东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这才朝大哥家里走去。在门洞里,又遇到蒙厚石。
侯卫东笑道:”蒙叔,买了什么?”
蒙厚石与省长朱建国是多年老朋友,侯卫东在单位就称呼他为秘书长,在家里他就称呼为蒙叔。一声蒙叔,迅速将侯卫东与蒙厚石的关系拉近。
“我买了一把枪,不知他是否喜欢。”蒙厚石将木枪拿了出来,连侯卫东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一把属于八十年代的木枪,看枪的造型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进了门,侯卫东陪着蒙厚石坐在客厅里,两人都是官场中人,话题自然离不开官场中的人和事。
蒙厚石退居二线,没有追求就没有顾忌,说话变得很直接,道:”项波这人不行,他来当厂长,絹纺厂难办。”
侯卫东叹息一声:”今天,为了绢纺厂的事情,我还挨了朱书记一顿批评。蒙叔,绢纺厂这类事,你有什么高见?”
蒙厚石脸上黑色素沉淀,加上有皱纹,充满了沧桑感,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全市和絹纺厂同等规模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有六个,各有各的困难和问题,如今市里没有一个明确的战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究不是办法。我在国有企业工作过,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小打小闹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转变体制。”
“改制是大题目,必须要有相应的保障措施,否则会引起大冲突,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副市长所能启动。”
蒙厚石喝了一口茶,道:”退居二线以后,我给自己订了规矩,一定要少开口,今天在家里,随口说说,不算数的。””蒙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中央高层的理念很明确,就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企业一定要掌握,对于绢紡、胶片、发夹这些行业,统统要向世界开放。一句话,国资要逐步退出服务性领域,省委、省政府也正在考虑全省国有企业的突破性改革,正在寻找着试点的地区。沙州可以由点及面逐步推进,若是现在没有思路,没有预见性,沙州多数企业都在服务领域,恐怕破产会成为寻常事。”蒙厚石看了许多领导的兴衰成败,但是他只准备点到为止,其余的事情就看侯卫东的悟性和造化。以他的观点,侯卫东的位置可上可下,向上,将一飞冲天,向下,有可能在副厅级的位置上停滞。
侯卫东对这个话题兴趣很大,道:”蒙叔,能讲详细一些吗?
蒙厚石笑道:”我是姑且言之,你就姑且听之。”
自从侯卫东成为周昌全的秘书,蒙厚石就在观察他。当侯卫东将成津乱局理顺以后,他从侯卫东身上看到潜力,此时见他走在了人生和事业的重要十字路口,便有意提醒。
他当年和朱建国在一起工作,自认为能力强于朱建国,此时朱建国成了一省之长,封疆大员,而他已经退居二线,这是他这一辈子的心结。如果侯卫东在他的指导下能过关斩将,他的人生或许能有所补偿,也会少些遗憾。
到了干事业的时候
时光如梭,转眼间到了7月,生活就如长江水,总要滚滚向东,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经过两个月的磋商,沙州市南部新区将以成本价为沙州大学提供一千亩土地。
郭兰正式调到沙州大学,出任学校组织部长,并担任沙州大学搬迁领导小组副组长。她回到学校,原本不想从事行政工作,可是在沙大要教书必须得有硕士文凭,这是一个硬条款。她一边实际主持着筹备小组副组长的工作,一边着手准备研究生考试。
沙州市绢纺厂情况并不乐观,新生产线还在不断调试,厂里效益在这两个月继续下滑,原本并就短缺的现金流很快变成库存和应收货款。
侯卫东的副市长生涯刚一开始就面临新的困局。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他开始主动出击,工作重点就是国有企业改制。他给市委书记朱民生打了电话:”朱书记,我是侯卫东,有事情想向您汇报。”
“你10点钟过来。”朱民生与黄子堤关系说不上糟糕,也说不上密切,副市长侯卫东愿意过来汇报工作,这是好的苗头。10点钟,侯卫东准时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市絹紡厂是火药桶,这引起了朱民生的高度重视,等到侯卫东进门,他劈头问道:”新生产线稳定没有?”
“赵大雷有肿瘤,要到上海去做手术,杨柏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条生产线,生产线一直没有稳定下来,双宫丝生产受到影响。以前合作的销售公司因为质量原因,拒绝再接受绢纺厂产品,库存堆满了仓库,难以为继。”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看着侯卫东,道:”侯市长,不能光提困难,你是分管副市长,要提出解决方案。”
侯卫东此时彻底摸清了朱民生的本性。
朱民生表面上是冷脸硬汉子,实际上内心摇摆不定,容易受人诱导。他正容道:”我觉得市属国有企业不能再由政府来抱在怀里,应该要有全面改制的过程,把它们推到市场去,这样政企才能真正分开,企业专心生产,政府做它的本职工作。”
朱民生哼了一声,道:”改制,说起来容易,做来起来难。涉及这么多工人,稍有不慎,就是群体性事件。”
侯卫东用坚定的语气道:”不改制,市属企业是死路一条,工人最终还是找政府要饭吃。我的想法是由点到面,逐步铺开。”经过两个多月的调研,作为分管副市长,他开始形成了自己的想法,也一步一步发出自己的声音,至于能否被采纳,这是两位主要领导的事。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过了一会儿,道:”比如绢纺厂改制,涉及几千工人,你有几成把握?”
侯卫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策略性地道:”省政府有意在全省搞改制工作的试点,沙州市可以做些工作,只要纳人省政府试点,就会有省里给予的一些优惠措施。”
朱民生在脑子里搜了一遍,问道:”此事你同黄市长谈过没有,他是什么意见?”
“暂时还没有。’
朱民生脸上表情稍有缓和,道:”你先和黄市长商量,等市政府有了比较科学可靠的意见以后,再提到市委。我们办事要讲规矩和程序,否则不好控制。”
他来到沙州以后,第一次讲话就是强调民主集中制,今天没有讲民主与集中,而是用了”规矩”这个词,侯卫东在心里作了评估:”看来朱与黄也有隔阂,这对我来说就是好事。”
摸清了朱民生的态度,侯卫东心里踏实起来。刚回到办公室,还未坐定,电话响了起来。
朱民生在电话里道:”省里有相关文件没有?”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侯卫东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道:”目前省里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消息都散见于各种讲话材料,并没有明确的硬性要求,省里要搞试点也是内部消息,不是正式文件。”
朱民生重复了一句,道:”没有正式文件,我知道了。””在这种领导手下工作也太费劲了,既想出政绩,又怕担责任。”侯卫东挂了电话以后,暗自发了一句牢骚。不过朱民生的话也提醒了他,他思索了一会儿,找出省政府文件以及朱建国、周昌全等人的讲话,又来到朱民生办公室。
赵诚义在走道上遇到侯卫东,打过招呼,心道:”侯卫东现在和朱书记的关系不断拉近,他这人还真有手腕,总是能与一把手搞好关系,我要向他学习。”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的神情,道:”还有什么事情?。”我手里有一些文件,可供参考。”
朱民生扬了扬下巴,道:”把文件放下,我先看一看。我的总体想法是既要解决国有企业效益问题,也得兼顾社会效益。”等到侯卫东走他又将其叫住,道:”你抽时间向周省长当面作一次汇报,听听见。”
侯卫东道:”我尽快向周省长汇报。”
到办公室,侯卫东给楚休宏打了电话,然后直奔岭西。耒到省政府,周昌全副省长正在开会。侯卫东坐在楚休宏办公室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闲话。
楚休宏道:”大周哥回国以后,成立了岭西娱乐公司,这个公司做得很杂,有网络音乐,还要搞演出。”
“呵,没有想到大周要开娱乐公司,我记得他是学工科的,跟娱乐没有什么关系,周省长多半不会同意,他一直希望大周从事专业工而且搞网络音乐能有多大意思,不知道大周哥是怎么想的。”侯卫东脑海中浮现出了周昌全和柳洁唱歌的情景,暗道:”周省长和柳团长的关系好得很,大周要开娱乐公司,只怕周省长不会同意。”
楚休宏道:”卫东市长太了解周省长了,为了这事,大周还和周省长争论了两次。留过洋的人,想法确实和我们不太一样。”两人正说着,周昌全的声音传了过来,侯卫东赶紧迎上去。周昌全西服笔挺,神釆奕奕,打量侯卫东一眼,道:”你急急忙忙赶到省城,有什么要紧事?”
侯卫东暗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去年此时,周省长以为政治生命即将结束,便有了闲云野鹤的潇洒。此时政治生命突然延长了,顿时又焕发了政治青春,人也年轻了至少五岁。”
在老领导面前,侯卫东开门见山地道:”周省长,我是来听指示和学政策的。”
“你要听什么指示,学什么政策?”
侯卫东从手提包里取出了周昌全在全省工业大会上的讲话,翻到第六页,道:”周省长,您在全省工业大会上的讲话有很强的指导意义,我组织相关部门集体学习了三遍,越学越有味道。”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拍马屁,当了副市长,马屁功夫看涨啊。”
侯卫东没有笑,一本正经地道:”这不是拍马屁,而是实事求是。根据周省长的讲话精神,全省企业改制要进行试点,我主要是来学习这方面的事情。”
“你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市委、市政府?”
“我来之前,和朱民生书记讨论过这个问题。
“黄子堤是否支持此事?”
侯卫东没有正面回答,道:”为了解决国有企业效益问题,黄市长多了好些白头发。”
周昌全突然神情严肃起来,道:”我听说你和黄子堤的关系不太和谐,我记得你们以前配合得很好,为什么会这样?”
侯卫东避重就轻,道:”我和黄市长的关系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是一把手,我是副职,我会配合好他的工作。”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多的话我不说,在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你要寻找平衡点,我相信你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处理好这事。”周昌全很看重侯卫东,说这番话也是语重心长。
“我会注意。”在侯卫东心中,朱民生有明显的缺点,可是他的缺点是小恙,可以接受,而黄子堤作为市长,他的缺点属于致命缺陷。
周昌全没有深说此事,点到为止,他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道:”如何抓好国有企业,无论是理论界还是政府,都在探索,我希望你能为省委、省政府闯出一条路来。具体政策不用我讲,你先谈一谈沙州企业的现状以及沙州的想法,然后我再谈。”
侯卫东担任副市长以来,头脑中想得最多的事就是国有企业脱困问题,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汇报了。
到了下班时间,周昌全把楚休宏叫了过来,道:”我有接待,你别跟着了,陪卫东吃饭。”
让楚休宏陪着吃饭,这是周昌全对侯卫东的厚爱。要知道,副省长能抽半个小时接见一位副市长来拜访,就算了不起了,更别说让秘书陪着吃饭。
出了大楼,就是宽阔的公路、大片的绿化草坪。这是2001年修的市政府广场,不少市民在此休闲,与以前硬邦邦的省政府相比,经过改造的省政府周边环境显得更加和谐,更加人性化,这其实也是政治理念变化在市政环境上的体现。
侯卫东心思没有在广场上,暗道:”从实践证明,以前的模式走不通,既然要改革,还得按照市场规律来办事。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出路吗?”
楚休宏觉察到侯卫东有些走神,道:”卫东兄,我有一个疑问,絹纺厂是一个马蜂窝,别人避之不及,你为什么非得把这个马蜂窝捅开?”
侯卫东深知领导身边人的厉害之处,他没有因为自己是周昌全的前秘书而得意,有意在楚休宏面前敞开心扉:”既然是马蜂窝,迟早要捅开,我想以此为切入点,下好国有企业改革这一盘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既然当上了副市长,就得恪尽职守,这是其一。其二,从客观情况来说,沙州市属企业在2001年大面积亏损,现在不积极主动地想出办法,以后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我始终坚持,早动手比晚动手更好,这是对市委、市政府负责,更是对全市人民负责。”
楚休宏提醒道:”国有企业太复杂,你有可能会背上骂名。”
“如果成功了,我也算为沙州企业杀出了一条血路;如果不成功,至少总结了经验教训。眼看着市属企业的危机而无动于衷,我会觉得遗憾。”
侯卫东还有一个更隐秘的理由:我是最年轻的副市长,要想进步,就得做出政绩。如果市属企业改革成功,将是最好的政绩,将为我的仕途之路奠定坚实的基础。
到了餐厅,楚休宏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忙道:”大周哥,我和卫东市长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一辆红色小车停在餐厅门口。一位身材高大、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走进了餐厅,他身边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侯卫东眼睛一下就直了:与大周一同到来的人居然是晏紫。大周坐下,与侯卫东打了招呼,便掏出手机,说了一阵又快又急的英语。侯卫东在大学里掌握的哑巴英语早就还给了老师,此时更是听得一片模糊。
晏紫没有想到又与侯卫东见面,出于礼貌,微微向侯卫东点了点头,随即冷冷一笑。
冷笑应该是笑的一种,属于能意会却没有准确概念的表情。
对于晏紫的专业能力,侯卫东素来还是认可的,但是他并不喜欢晏紫过于尖刻的性格,甚至还有一些反感。见到她莫名其妙的冷笑以后,便转头对大周道:”大周,你还是正式回国当海归了。”
“卫东,你怎么一不小心就当了副市长,上次我回国时,你还是县委书记。”大周笑起来时,露出了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很是健康。他指了指晏紫,道:”这是晏紫,省歌舞团的。”
侯卫东再次向晏紫点了点头,又问大周道:”你回来做什么项目?”
大周道:”现在定下来,我准备搞网络音乐。”
侯卫东道:”现在网络神话刚刚破灭,互联网正在遭遇寒流,做网络恐怕很难。”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互联网是绝对的新兴力量,现在挤掉泡沬,正是进人其间的好机会。”大周指了指晏紫,道,”晏紫是我的合作方,她是专业人士,我是技术人士。’
侯卫东脱口道:”晏紫是舞蹈演员。”
晏紫冷笑一声:”难道舞蹈演员就不懂音乐吗?”
楚休宏有些奇怪地看着晏紫。在他的印象中,晏紫是一位雅致的女人,他是第一次听见晏紫冷笑。
从门口又走进来一位女子,女子约一米六左右,既时尚又朴素。走到大周桌前,她礼貌地鞠躬。这个鞠躬太眼熟了,所有与日本人有关的电影里都会出现这种礼仪。侯卫东将目光转向了大周,大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做了一个西洋人常用的身体语言。
“这是我的女友兼合伙人,代子。”
听到”代子”这个名字,侯卫东险些笑了出来。在读大学时,每晚睡前十分钟,大家都会讲黄色话题,俗称黄色十分钟。刘坤曾经讲过两个岛国人的名字,男的叫做龟头正雄,女的叫做松下裤带子。听到代子,他猛地想起了松下裤带子这个笑话。
代子不明所以,见到对面的男人脸上充满笑意,又微微鞠躬,脸上是很温柔的表情。
侯卫东对那个岛国没有好感,可是面对着代子这样的女子,确实又二:有太多恶意。他看着大周道:”我刚才听到你是在说英语,代子能说中文吗?
“不会,我和她在美国认识的,我们一起来做网络音乐。”侯卫东道:”我知道周省长的性格,他能接受你从事网络音乐这项全新的事业,可是他很难接受这个代子。”
大周扭过头去,朝代子微笑着用英语道:”这位侯先生夸你很漂亮。”回过头又对侯卫东道:”我爸信任你,抽个时间,帮我劝一劝他,婚姻无国界,抗日战争和代子又有什么关系。”
侯卫东开了个玩笑:”抱得东洋美女归,大周这是为岭西人增光,我相信周省长最终会接受你的。”
大周并不喜欢这个笑话,没有搭腔。侯卫东当了两任秘书,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强,敏感地意识到了大周的态度,很快就转了话题。
大家边吃边聊,侯卫东问:”我对互联网不熟悉,大周,你的音乐网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周对这个话题极有兴致,道:”简单地说,我想做专业的音乐搜索引擎,主要为搜索用户提供音乐视听的第三方链接服务。我的想法是做国内最好的音乐网站,目前资金压力挺大,正在筹划风险投资,卫东有没有好建议?”
侯卫东道:”我接触的都是具体产业,对于互联网完全是外行,不敢乱说。”又问道,”目前有没有眉目?关于风险投资的事情。”
“步高,是沙州最成功的年轻企业家,你应该认识的,他手下有两家公司,一家是步步高房地产开发公司,另一家是远景公司。步高准备投人几百万到我的音乐搜索引擎,名字我都取好了,叫做周代音乐搜索引擎。”
“步高是我多年的朋友了,他的新月楼至今仍然是沙州最成功的楼盘,已经开发到了四期。”侯卫东一边说着,一边琢磨道:”步高的老婆与晏紫曾经是同事,步海云又是周昌全的部属,而步高的经济实力强,!由远景公司来投资倒是不错的选择。即使几百万全亏了,对步高来说不会伤筋动骨,只要周昌全给予适当关照,又何止几百万元。”
大周马上拿出手机,给步高打了电话:”步总,今天遇到卫东市长,他对你很赞赏。”
步高站在岭西新开发的楼盘,道:”大周,我和小曼在岭西,你从上海回来了?”
“你在岭西,那赶紧过来,我和卫东、休宏在一起。”大周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餐厅?在沙州印象餐馆。”很快,步高来到沙州印象餐馆。
步高此人擅长学习,精于管理,成功开发了新月楼以后,他按照新月楼的模式在岭西和铁州分别复制了四个大楼盘,赚得盆满钵满。他正在筹划让步步高公司上市,因此,通过父亲的关系,与周昌全保持了密切的联系。
酒过三巡,大周感叹道:”当初我出国是错误的选择,如果一直留在国内,赶上大发展的机会,估计境况大不一样。”
大周如此说是有感而发,他现在留在美国,做到顶处也就是美国白领,年收人七八万美元办得到,想当大老板是基本不可能。每次回国,他都会发现以前的朋友中就有人变成老总。平心而论,他以前并没有将步高放在眼里,步高的父亲当时不过是沙州建委主任,而他的父亲周昌全却是在沙州一句顶一万句的市委书记。十年过去,他成了年入十万美元的美国白领,按理说应该相当不错了,可是步高成了亿万富翁,货真价实的资产阶级。这些变化,让大周坚定了回国创业的决心。
大周和步高进行了对话。
“大周,我劝你别搞虚拟经济,干脆搞房地产,照现在的趋势,房地产业将有持续十到二十年的红火。”
“互联网也是一块大蛋糕,放弃了实在可惜。尽管现在受到了重创,终究会走出低谷,这是大势。”
“可以让代子去经营音乐网站,你条件这么优越,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不做房地产实在可惜。”
“我爸是个老古董,他不会让我在岭西经商,我的音乐网站是开在上海。”
晏紫的英语水平不高,代子的汉语水平很低,两个女士坐在一起,互相不能沟通,只能听男士们闲聊,实在无聊得紧。晏紫忍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筷子,道:”你们慢聊,我先告辞了。
她收拾了随身的坤包,风姿绰约地留给了众人一个背影。
侯卫东看着晏紫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她腰间的惊人弹力,暗道:”晏紫与代子相比,一个是带刺的玫瑰,一个是风中的水莲花,也不知在以后的竞争中,是刺玫瑰胜出,还是水莲花更厉害。”
代子的中文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大周的日语水平更差,两人交流都是用英语。此时满桌男人用岭西话交流,她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步高道:”大周,你还是投资房地产,这是岭西最有钱途的行业。放弃你的网络梦想,那个事太累。”
大周看了一眼安静的代子,道:”就算我不搞音乐网站,代子也要搞,这是她的梦想,也是我的。”
“大周,我和你不是一天的交情,说好的投资不会变,你若想要做其他的事情,启动资金我都可以为你准备。”
周昌全在副省长职位上还有五年任期,因此,步高极力拉拢大周,他并不是想让大周直接搞房地产,而是想与其合作。他们两人合作,绝对是黄金搭档。
酒足饭饱,楚休宏作为秘书,不敢在外面久留,来到省政府宾馆等着周昌全。
步高道:”难得请到侯市长和大周,下午找个地方潇洒。”
大周看了一眼代子,道:”算了,今天和代子在一起,我还是争取当个岭西好男人。”
步高没有勉强大周,他拉着侯卫东,道:”大周要走,侯市长可不能走,我有事情想和你聊聊。”
从步高的表情,侯卫东知道他有话说,道:”那找个地方喝茶,我三点钟离开。”
两人来到了金星大酒店的茶楼,喝了几口茶,步高道:”侯市长,你认识易中岭吧。”
侯卫东道:”易中岭是沙州有名的企业家,我作为分管副市长,怎么会不认识。”
“这两年,易中岭风头很劲,沙州最好的地块,十有七八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原来是搞食品的,和建筑行业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在房地产行业混得风生水起,还不是仗着黄子堤。”
步高注意观察侯卫东的脸色,见其并不反感自己的说法,道,”黄子堤这样搞下去,绝对要出大事,不少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对此事有议论,很反感。”
侯卫东一脸平静,静等步高揭谜底。
步高在沙州最大的对手是易中岭,他几次与易中岭争夺地块,都被对方夺标,他想方设法要排挤易中岭。
“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一组照片。”步高取出了一叠照片,这是业余侦探麻贵的杰作。
照片的主角是黄子堤、项波、易中岭和刘坤。侯卫东心尖颤动了一下,脸上神情依然。
步高介绍道:”这是易中岭的别墅,黄子堤亲自开车去的,第二天早上出来。这是三个女子,是上午到的,你看下面的时间,这一张,黄子堤走了以后,她们也走了。”
侯卫东仔细看着照片上的这些女子,悄丽、风尘之色浓得似乎要透过照片。他将照片朝步高推了推,道:”这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没有多大意义。”
“刘坤,也是当天晚上进去,第二天早上出来。看这间平房,早上,从里面走出来了六个年轻女人。”步高开了一句玩笑,”年轻人身体好,这次刘坤是陪了六个女人。”
侯卫东仍然道:”这些照片没有因果关系,孤立的,在法庭上不能当做证据。”
步高道:”侯市长,你继续看。这是项波,他是三点二十分到达易中岭家里,黄子堤是六点钟到此地。你看这一张的时间,项波是晚上八点离开,应该是他们三人喝了酒,黄子堤的车没有动。这是早上天亮时的照片,黄子堤从后面的别墅出来。”
步高对这一组照片作了最后总结:”从这八组照片可以看出来,黄子堤是常客,刘坤和项波偶尔过来,项波一般晚上八点过就要离开,刘坤两次是从平房出来,平房应该就是一个私密的场所。”
侯卫东表面镇静,内心很是震惊,这一组照片将黄子堤、易中岭、项波和刘坤的秘密曝光于天下,其中有严密逻辑关系,不必质疑。他心念百转,将这些照片扔到一边:”这一组照片没有什么价值,顶了天,就是黄子堤留宿于易中岭这里,可是,这违反了哪一条哪一款,领导干部也有朋友嘛。”
步高嘿嘿笑道:”侯市长,这组照片不会见光,只是作为你决策的参考。我知道你在关注絹纺厂的事情,这组照片可以解释近期发生在绢纺厂的怪事。”
侯卫东心里承认这组照片揭示出来的真相,但是作为副厅级干部,他早已学会了稳重。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肯轻易表态.这是当领导的修养,也是城府。
步高将照片收进皮包,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幢楼就是沙州红楼,这些人就是工厂的蛀虫,絹纺厂危险了。”
侯卫东目光如刀,直视步高,过了好一会儿,道:”我有事要先走一步,就这样了。”
步高将侯卫东送到门口,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
在沙州建筑市场上,步高原本是一枝独秀,可是易中岭突然变成了土地吞口,将几块重量级的好地从其口中夺走,他就下定决心要收拾掉易中岭。他是文明人,文明人就有更加文明的办法,侯卫东就是一把出鞘的锋利砍刀,这也是其父亲政协主席步海云密授之机宜。堡垒是从内部攻破,步海云在沙州为官三十来年,深知其中的奥秘,他看准了侯卫东的雄心以及黄子堤的贪心。
与步高分手以后,侯卫东没有回沙州,他准备去拜访水利厅副厅长吴英。
他先到金星大酒店开了房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再给成津县朱兵县长打了电话:”朱县长,我是侯卫东,先祝贺你,改天请你喝酒。”
朱兵几经曲折,在曾昭强的大力推荐之下,又通过副市长侯卫东和宁玥见了面,终于修成正果。当周福泉调离以后,力压副书记莫为民,成为成津代县长,而莫为民仍然是成津县委副书记。
“侯市长,您有什么指示?”此时的朱兵早就将益杨旧事忘在脑后,对侯卫东是发自内心恭敬。
“有一件小事,你找人到竹水河弄几斤鳊鱼,最好选两斤左右的,个头均匀一些,送到岭西,对,就是今天下午送过来。”
“侯市长,您放心,最多三个小时,我将鳊鱼送过来。
“你不必来,找信得过的人将鱼送到岭西以后,再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打完电话,就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已是四点,他抬手拨通了朱兵的电话:”朱县长,你的人到了哪里?”
接到侯卫东电话以后,朱兵早将鱼事安排得井井有条,道:”我刚才问了,送鱼车已经到沙州,最多一个小时就到岭西。”
有了把握,侯卫东这才拨通了水利厅吴英副厅长的电话:”吴厅长,您好,我是侯卫东,送了几斤竹水河的鳊鱼,您尝个鲜。”
吴英爽快地笑道:”你过来了吗,把小佳带过来,你们家的小佳打麻将是一把好手,晚上我们几人打几圈。”以她的身份,要约麻将太容易,也太难。
侯卫东没有想到吴英要约小佳打牌,他马上顺杆上爬,道:”晚饭安排在沙州印象餐馆,行吗?”
吴英笑道:”当过县委书记的人都是美食家,你订餐馆,到时给我打电话。”
吴英爽快答应出来吃饭,这让侯卫东很是高兴,他赶紧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晚上到岭西,和吴厅长、方红线、蒙宁她们几人吃饭,你可以开车,也可以让我的司机来接你。”
小佳正好约了谢婉芬和赵秀吃饭,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和谢局长、赵姐已经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对了,我还约了杨柳。”
侯卫东不容置疑地道:”吴厅长点名要你来打牌,你知道谁重谁轻,赶紧把其他的约会推掉。”
“我还有没有人身自由,为了陪她们打牌,就得从沙州跑到岭西去。”小佳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任何人都没有绝对的自由,只能是相对的自由,而且现在不自由,是为了将来更自由。小佳,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赶紧出发。”
小佳没来由地有些怨气,道:”你就知道陪那些不相干的人,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
侯卫东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原来小佳想洗衣服了,这事好办,晚上打完牌,我们住在金星大酒店洗衣服,消耗脂肪和能量。”
小佳”呸”了一声:”你这人太不浪漫了,这些事情只能意会,说出来就没有情调了。”又道,”你别派司机了,我自己开车过来。””小心点。”
“放心,我是老驾驶员了。”
到了五点,成津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就将五斤鳊鱼送到岭西。朱兵安排得很细致,将五斤鳊鱼打了一个大包,充上氧气,又另装了三斤鳊鱼。
五点三十分,小佳开着车来到岭西。
五点五十分,侯卫东和小佳来到水利厅楼下。侯卫东坐在车上充当驾驶员,小佳则上办公楼找吴英。过了一会儿,小佳陪着吴英出现在底楼,两人有说有笑,神态亲热。
上了车,吴英道:”副市长当驾驶员,我今天超级别享受了。”
在岭西,经常尊称驾驶员为”师长”,戏称为师级干部。
侯卫东很机灵地笑道:”平时是师长开车,今天是副师长当驾驶员,其实是降了级别。”
车至沙州印象餐馆,侯卫东对吴英道:”吴厅长,今天晚上我们先煮一盆鳊鱼,另外还有一包鳊鱼,我先送到家里去。”
吴英是水利厅副厅长,家中从来不缺各式野生鱼,鳊鱼虽然是好东西,她并不在意,她更在意这份情谊,道:”卫东是有心人,很不错。”她环顾左右,道:”这个地方叫沙州印象餐馆,盆景还不错。”
“这里的老板以前和我一起在益杨青林镇工作过,是粮食系统的老同志。”
吴英对这些盆景很有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侯卫东干脆就将老邢叫了过来。
“你是老板,这些盆景卖不卖?”
老邢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他虽然不了解吴英的身份,可是见到侯卫东的神情,不用猜都知道吴英肯定是大人物,道:”我还有几盆珍品,都是在上青林山上培育出来的,比这些盆景档次高。”
吴英跟着老邢看过几盆珍品,感觉很不错,道:”我要两盆珍品盆景,但是暂时留在这里。”
老邢道:”行,我把这两盆放到后院去。”
等到老邢带人去取花盆,侯卫东抓紧时间聊了聊沙州的工作。
吴英道:”国有企业要走出困境很难,如何改革,国内有不同的说法,争论不小。你何必主动去惹这种麻烦事,特别是改制,涉及国有资产流失,无论对错,都会受到非议。”
侯卫东感叹道:”不愿意惹麻烦,迟早会惹上大麻烦。诸如市絹纺厂,目前麻烦事不断,效益也差,如果不想办法,最终结果是破产,我想找一条比破产更好的路。我知道省政府是有意明确一个试点市,沙州的工业在全省排第三,很有代表性。”
吴英是省委书记夫人,没有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她不仅想到了群体性事件,也想到了可能引起的风波。她着实欣赏侯卫东,再次提醒道:”国有企业改革问题,从全国范围内一直是有分歧的,不仅是经济上的原因,还有政治上的原因,如今虽然不至于有牢狱之灾,可是稍有不对,政治上受影响也不足为奇。我可以建议朱民生调整你的分工,这样就可以免除许多麻烦。”
侯卫东道:”吴厅长,谢谢您。硬骨头总得有人啃,既然到了这个岗位上,我也不准备退縮了。”
“你是这种想法,以前老蒙经常感叹我们的干部革命意志严重消退,缺少扎实苦干的人,现在看来,你算是一个例外。”吴英对于侯卫东的表态有些惊讶。这些年来,她接触了太多的政府官员,”但求无功,不求有过”的明哲保身理念已经深人官员潜意识。官至副厅级,还要主动惹麻烦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
等到吴英、方红线、小佳开始进入麻将战场时,侯卫东回到金星大酒店。
坐在落地窗前,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脑,又给晏春平打了电话:”你把絹纺厂这几个月的报表准备好,明天送到我的办公室。通知蒋希东上午十点到我的办公室。”
给晏春平打完电话,侯卫东又给段英打了电话。如今段英已经接替了王辉当年的职务,他很看重报社的喉舌作用。
段英刚刚洗了碗,正准备到书房就接到侯卫东的电话,很有些诧异,道:”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她打电话时,丈夫梁进文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便有意坐在客厅。
听闻是絹纺厂的事,段英道:”我对绢纺厂的感情挺复杂,当年益杨絹紡厂破产时,大量的工人下岗,最惨的就是那些女工,她们有不少南下当了小姐。我是亲身经历过的人,如果你要改革,必须考虑工人的利益。”
侯卫东道:”絹纺厂经营困难,真要等到病入膏肓,只能是破产一条路,到时受害的还是绢纺厂女工。现在情况不算太坏,还有几条路可以选择。”
段英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你给我打电话说这个事情,肯定不是为了谈感受,我能为绢纺厂做什么事情?”
《岭西日报》上国有企业改革的声音太小,气氛不足啊。”段英笑了起来,道:”侯市长,你给我的这个任务太大了,我只是小人物而已,怎么能主导《岭西日报》的方向。”
“我知道这事情有难度,能不能打些擦边球,报道一些外省的成功经验?”
段英考虑了一会儿,道:”我去试一试,能否成功不得而知,请理解。”,
侯卫东道:”我会和王辉主编联系,争取他的支持,这些文章类似于软广告,发出来能产生多大影响,这可说不准。”
与段英通话结束,侯卫东又给王辉打电话。王辉同侯卫东合作多年,对侯卫东的这些套路很是熟悉,道:”我最近看了朱建国和周昌全等省领导的讲话,都提到国有企业的事,这个选题符合岭西省的大政方针,打打擦边球应该没有问题。”
打完这一通电话,侯卫东这才安下心来。
凌晨两点,小佳回到宾馆,侯卫东睡得迷迷糊糊,招呼一声,继续睡觉。等到小佳光滑的身体滑进空调被,他才清醒,问道:”现在几点,明天我要到计委去找鲁主任,你有什么安排?”
“现在两点,原本说要打通宵,吴厅长临时接到电话,明天要到首都,这才散了场。”
侯卫东闻言睁开眼睛,问:”吴厅长要到首都去?”
小佳亲了亲侯卫东,又往其怀中縮了缩,道:”宁玥也要去,是她的一个长辈过生日,好像在国家哪个部委当领导。”
听到吴英和宁玥一起去首都,侯卫东眼睛马上睁圆,道:”吴厅长还说了些什么?”
“她夸你很有朝气,不像一般领导那样暮气沉沉。”小佳打了个哈欠,又道,”明天我请了假,可以睡懒觉,你别叫醒我。”
九点,小佳还在酣睡,侯卫东在金星大酒店吃了早餐,直奔省计委,找到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
听了侯卫东的全盘想法,鲁军道:”国有企业改制没有问题,有成功的经验,理论上没有大问题。最重要的是要选择合适的模式,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模式,都要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和职工大体上不吃亏,否则,就算成功也会受到质疑。”
“请鲁主任讲得详细一些。”
侯卫东在成津县大规模整治矿业秩序,取得了良好效果,鲁军对其才能和官品很是欣赏,所以他并不保守,道:“……经营层及骨干员工稳定,对企业历史及现状熟悉,改制过程震动较小,系统风险也较小,能激发企业内部人员对改制的积极性,推动改制顺利进行,这符合絹纺厂的现实……由于内部人收购往往将产权置换与身份置换联系在一起,减少了改制过程中的现金支出,这符合沙州市政府的财力。”
侯卫东问:”目前流行的管理层收购和股份合作制两种模式,谁优谁劣?”
“……当前在岭西,内部人收购模式主要分为管理层融资收购和股份合作制模式。管理层收购的资金来源问题难以解决,即使融资成功,由于还贷压力巨大,管理层很难给企业发展继续注入资金资源,而股份合作制模式下容易形成新一轮的大锅饭。这两种模式都是有利有弊,更重要的是,在监督机制不健全的情况下,内部人收购容易滋生暗箱操作。”说到这,他再次加强了语气,道,”无论改制是否成功,作为领导改制者,都要被人非议,这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谈了近两个小时,侯卫东这才与鲁军握手言别。
此次岭西之行,侯卫东与周昌全和吴英见了面,再与计委副主任鲁军进行了实质性交流,颇有收获,沙州国有企业的发展思路在他头脑中逐渐成形。
可是要将思路变成现实,还有许多具体问题。
现在市委书记朱民生有想法,可是又前怕狼后怕虎,态度模棱两可。市长黄子堤更愿意在现有体制内修修补补。
作为一位分管副市长,在这种情况之下,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