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把手难,当二把手更难
9月上旬,絹纺厂仍然亏损,而且亏损额明显放大。
市政府,黄子堤办公室。他听取侯卫东关于絹纺厂的汇报以后,将项波叫到办公室,斜着眼,问道:”项厂长,三个月前,你是信誓旦旦,现在有何良策?”
项波一脸苦相,道:”工厂生产很正常,关键是销售环节出了问题。高小军和蒋希东一直把持着销售渠道,他们穿一条裤子,就是要搞垮绢纺厂。”
黄子堤怒道:”你是厂长,难道是吃干饭的吗?难怪侯市长对你有意见。”
项波讷讷地道:”蒋希东在厂里经营了十年,所有重要的销售渠道都是他们掌握。现在他们装傻充愣,死不承认这事,我准备另起炉灶,通过专业销售公司来建立新渠道。”
黄子堤道:”有几成把握?”
项波一咬牙,道:”六成。”
黄子堤知道此事和易中岭有关,含糊地道:”这是企业行为,现在的政府不会管这么细。”又冷冷地道,”我再给你一个季度,如果不能扭亏,我也不好为你说话。”
项波满头大汗出了大楼,回头骂了一句:”这些当官的,屁眼心心都是黑的,侯卫东想弄我,老子跟你没完。”
市政府,侯卫东办公室。侯卫东看完批示,让办公室复印了一份,放在办公室作为备用件。
桌上的红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个红机电话只有周昌全打过,侯卫东看了号码,很陌生,他客气地道:”您好,我是侯卫东。”
“卫东,我是吴英,成津知青墓的情况如何?”
“今年修缮过,很不错。”
“在十月份,有老知青要来上坟。你最近亲自去检查一次,包括沿途公路,都要修一修。”
侯卫东心知是首都那位神秘老知青要来,连忙给朱兵打电话,将此事布置了下去。放下电话,晏春平送了文件夹过来,第一份就是市政协《关于以改制促发展的建议》。看完全文,想起与步高见面时的情景,侯卫东暗道:”为了儿子,步主席也在出手。”
此时,市长黄子堤案头上也摆着市政协《关于以改制促发展的建议》。他细细看完《建议》,心道:”絹纺厂的事和步海云并没有瓜葛,这是老子帮着儿子呐喊,他的用意还是在土地上。”看清楚这点,他提笔在上面写道:”絹纺厂有五千职工,稍有不慎,会影响稳定,请侯市长深入企业,提出扭亏为盈的具体措施。改制要经过充分调研,经专家论证以后,再提交到政府常务会研究,黄子堤。
黄子堤在出任市委副书记和市长期间,为易中岭弄了不少的地,为此和步海云生出了龃龉,想到了这一点,暗恨道:”早知如此,何必上易中岭的贼船,此人太贪心,迟早要将我一起拖入地狱。”
每次想到这一点,他恨不得找把刀子捅死易中岭,可是到了如今,他深陷泥潭,越陷越深,无力自拔。坐在桌前想了一会儿,黄子堤下定了决心和易中岭谈一谈,于是拨通电话,道:”中午我到你那里去,我有事情跟你谈。”
易中岭此时正在工地上,他听到黄子堤声音里透着少有的严肃,道:”黄市长,有什么指示?”
“有重要的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中午我们再谈吧。”
易中岭隐约摸到黄子堤的心思,他马上给绢紡厂项波打去电话:”老项,合同什么时候签?”
“下午,我们签合同,以后绢纺厂的销售大权就交给你。”项波以前当过厂长,可是十年前的厂长和十年后的厂长完全是两个概念,他已经被绢纺厂层出不穷的问题折磨得直掉头发。
易中岭道:”不是交给我,是交给我们,所有利润,我们两人五五分成。”
中午,黄子堤与易中岭两人单独坐在了一起。
黄子堤知道絹纺厂是个火药桶,他苦口婆心劝导着易中岭:”中岭,最好别掺和绢纺厂的事情,国有企业太敏感,人太多,搞得不好就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易中岭背靠着椅子,用轻松随意的口气道:”黄市长,我不是掺和絹纺厂,而是帮助絹纺厂解困。蒋希东那一伙人把持了销售渠道,他们故意造成销售困难的假象,分明是要将绢纺厂困死。”
黄子堤语气沉重,道:”中岭啊,现在房地产生意很好,你拿了几块好地,赚的钱已是几辈子吃不完了。你专心经营房地产,何必去沾染絹纺厂这种火药桶?”
易中岭向来是胆大包天,胃口着实不小,此时絹纺厂这一块肥肉已经被他咬下一口,岂肯轻易罢手。他笑嘻嘻地道:”全国纺织行业早就产能过剩,市绢纺厂能活到现在&是侥幸,照目前这个趋势,絹纺厂最终要破产,我帮着他们搞销售,其实是行善。”
易中岭用一捆一梱的钞票将黄子堤永远绑住,对于市长黄子堤的忠告,他就可以采用笑嘻嘻的轻松态度。他深信,有市长这个金字招牌,没有什么事情办不了。
下午,易中岭与项波签订了销售协议。按照此协议,市绢纺厂的产品将部分委托凤云有限责任公司进行销售。
签的是”部分”,有项波做厂长,”部分”的份额可以很大。按照易中岭的打算,用这种方式可以将增值的利润截留下来,一年最少是千万之多,扣除必要的费用,即使与项波平分,也是一笔大数目。更重要的是,凤云公司其实间接控制了市絹纺厂。
这也是项波对蒋希东等人的反制。
合同签订以后,蒋希东很快在第一时间拿到合同副本。复印之后,带着复印件来到侯卫东办公室。
此时,侯卫东已经得知了合同内容。看罢合同,他有意对蒋希东道:”如今绢纺厂产品积压严重,占用了宝贵的流动资金,由凤云公司来销售,是一种尝试。”
蒋希东是纺织行业的老手,经营多年以后,形成遍及全国的销售网络,他控制了销售也就控制了絹纺厂的利润。此时,项波这一招,思路上与蒋希东基本一致。
他黑着脸,道:”侯市长,签订这样的合同,后患无穷。凤云公司其实控制了市絹纺厂的命脉,虽能解一时之渴,却种下了无穷的麻烦,而且,能不能解一时之渴,还是未知数。现在厂里职工听说此事,情绪很激动,我尽量做工作,可是若厂里拿不出有效措施,很快就难以为继,到时絹纺厂就会成为定时炸弹。”
侯卫东不动声色地道:”毕竟这是一条路子,行不行还没有试。如果这样不行,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突然出现的黄、易、项组合,将蒋希东谋划数年的计划全部打乱。此时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他也就不遮掩企图,道:”用这些修修补补的措施是隔鞋搔痒,只有通过改制才能彻底救活企业,否则绢纺厂是死路一条。破产以后,六千在职和退休职工就得由政府给饭吃。”
此话里已经有了赤裸裸的威胁,侯卫东用如刀的眼光看着蒋希东。
蒋希东黑脸黑面,凛然不惧。
过了一会儿,侯卫东收回了眼光,缓和了口气,道:”你把真实想法写成报告,交到我手里,我先看一看。”
蒋希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侯市长,我两天后交方案给您”
两天后,蒋希东交来报告,他的方案很明确,实行MBO方案。
侯卫东将报告锁在了抽展里,他知道只要正式提出絹纺厂改制方案,就等于与黄子堤彻底决裂。决裂以后,或许还有更大矛盾或者是难。为了此事,他和小佳也有争执。
小佳是听吴英谈起此事,才知道他坚持要改制,劝道:”你完全可以等着絹纺厂糜烂,然后再提出改制,这样就不用得罪黄子堤,还可,办成事。再说,非得改制吗?”
侯卫东原本不打算给小佳透露此事,没有想到吴英给小佳说了此事,道:”等到绢纺厂糜烂,就不是改制,而是破产。我作为分管副市长,明明可以阻止破产之事发生而不作为,这是失职。”
小佳说了老实话:”我们不缺钱用,你又是最年轻的副厅级,省里关系也已经建立起来,只要稳扎稳打,迟早会是正厅,甚至走上省级领导岗位也不是不可能。你为什么要冒险,我不能理解。”
侯卫东沉默半晌,道:”到了现在这个级别,我觉得应该有所作为。否则,还不如当一个富家翁,潇洒过生活,何必还要费心费脑。”
从学校毕业到上青林开始,侯卫东并没有明确的理想,而是被生活推着走,他的成功有着偶然性。出任县委书记以后,他渐渐有了政治理想,到了副市长岗位,其想法已经与以前有了较大区别,以前是为了生活,如今是为了事业。
小佳没有他的感受,因而不理解他的行为。
9月28日,侯卫东接到了吴英的电话:”小侯,上次给你交代的事情办好没有?”
侯卫东向来将吴英的事当成头等大事,道:”吴厅长,墓地和公路都重新修缮过,没有问题,我去看过。”
吴英很满意,道:”10月1日,乔主任将到成津去扫墓,我和昌全省长陪同,市里就是朱书记、黄巿长、小宁和你参加。”
尽管吴英一直没有说明乔主任是谁,可是话语间其身份的显赫却是清晰得很。
侯卫东似乎感觉到了一个好机会:”吴厅长,午餐如何安排?”
“乔主任要到成津县城百年清真吃饭,你作好相应安排,保卫工作要严密,但是不能让警察出现在乔主任面前,省政府办公厅会派人过来专门联系此事。”
吴英特意交代:”乔主任对国有企业很有研究,若是情况允许,你可以简明扼要进行介绍。”
“太感谢您了,吴厅长。”侯卫东知道了吴英的苦心,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谢。
吴英笑道:”我一向支持做实事的年轻人。不过有一句我得提醒你,国有企业困难很大,矛盾突出,你想要改制,这没有错,是改革的方法之一,但是改制并非一剂包治百病的灵药,你要有思想准备。”
侯卫东豪迈地道:”人生能有几回搏,为了让沙州市属国有企业扭亏为盈,我愿意当推土机,迎难而上。”他又笑道:”有吴厅长给我支持,我就有了靠山,那还担心什么。”
吴英道:”乔主任不喜欢随便发议论,他到岭西,自然会与陪同的周昌全等省领导谈业务上的事。”
9月29日,省政府办公厅一位副秘书长来到了沙州市,与朱民生见了面,通报乔主任将到沙州扫墓之事,并作了具体安排。
朱民生一直在组织系统工作,听到”乔主任”三个字,就知道事情的分量。听说要侯卫东和宁玥陪同,他暗自琢磨:”听说宁玥背景很深,看来果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为什么又把侯卫东叫到一起?他不过就是一位副市长,这个年轻人上蹿下跳,活动能力很强,小觑不得,以后还得多加利用。”
朱民生想起自己曾经多次打压过侯卫东,稍感后悔。姬程在省政府工作多年,消息向来灵通,很快也得知此事。他没有能够参加此次行动,而侯卫东却参加了,这让他心里着实不舒服。
侯卫东想到了体制改革方面的专家明天就要来到沙州,便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推动沙州的国有企业改革。他检查完线路以后,向周昌全汇报了检查情况,然后道:”周省长,明天乔主任要到沙州,他是体制改革方面的权威,能否请他对沙州市国有企业改制作一些指示?”
周昌全与侯卫东相比,由于处的角度不同,接触的人不同,想法自然不同,道:”卫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省里有全盘考虑,而且,沙州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决心最重要。没有朱、黄两人支持,作为分管领导,你是办不了这,一件涉及全市的事情。”
尽管周昌全所说是大实话,侯卫东仍然想尽量争取:”周省长,沙州市属国有企业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如果再拖几年,问题越来越深沉,到时代价更大,现在是企业改制,晚几年多数企业就是破产的问题了。既然岭西省的国企改革要进行试点,沙州愿意充当改革的先锋。”周昌全笑了起来,道:”卫东,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一定要注意工作方法。明天见了面,你别急着将话题抛出来,要尊重朱、黄两位一把手,只有尊重他们,你以后才会有更多的发展空间。”
侯卫东当过县委书记,并非莽撞之人,他急于促成此事,是想解决日渐严峻的国有企业局势。作为分管领导,以他追求完美和追求成功的性格,很难做到发现问题而熟视无睹,另一方面,他的政治抱负越来越强烈,作为没有背景的副厅级干部,没有实打实的政绩,向上走的道路将会越来越难。
他反复思考了一会儿,再给市委书记朱民生打了电话。朱民生如今越来越重视侯卫东,道:”乔主任回来扫墓,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不主动问起工作上的事情,就得随机应变。当前你最关键的事情是和宁玥商量,将接待工作搞好,不能出半点差错。”
好不容易盼来了中央部委相关业务领导,周、朱两人各有想法,这让侯卫东总觉得是在床底下耍大刀一一展不开手脚。
就在侯卫东向周、朱两人汇报工作时,黄子堤将宁玥请到办公室。黄子堤一直对宁玥很客气,亲自给她倒了水,道:”宁书记,明天乔主任要到沙州,他此趟除了扫墓,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吗?市政府好做针对性准备。”
宁玥端着茶水,没有故意矫情,直言道:”乔主任就是来扫墓,这事他说了很多年了,当然,顺便谈一谈工作,也是可能的。”
黄子堤笑眯咪地道:”宁书记,你和乔主任熟悉,他对国有企业改制有什么看法?”
宁玥笑道:”我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平时聊聊家里人和事,很少谈起工作。不过从这几年乔主任的思路来看,还是倾向于国退民进,特别是在沙州这种轻工业为主导的城市。”
没有从宁玥口里探听到多少有用的信息,这在黄子堤的预料之中。他此时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就算是沙州开展改制工作,他也可以先进行试点,再推开。这个方法符合改革的精神,而絹纺厂有五六千职工,并不适宜作为试点对象。一两年时间,足够易中岭进行操作了。想通了这一点,黄子堤对于乔主任一行就显得很平静,同时,在他的心里,对易中岭的痛恨也在与日俱增。
早上,沙州市成津县飞石镇党委书记卢飞早早地等在路口。三年时间,他从镇党委副书记职务走到了镇党委书记职务,升职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他对侯卫东怀有感激之情和投拜之心,前一段时间他接到任务后,将那一块山顶墓地重修一遍,并种上了松柏。
终于,大首长来了。
乔主任无论从穿着到气质都和邻家大叔没有区别,在周昌全、吴英等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位于山顶的墓地。
在乔主任给墓地献花时,侯卫东悄悄与卢飞握了握手,低声道:”做得很好。”
由于成津县委书记曾昭强也跟在大队伍中,侯卫东这个握手动作很隐蔽,除了两个当事人,没有被其他人看见。他与曾昭强的关系很微妙,面和心不和,若对卢飞过于亲近,曾昭强或许就会生出看法,这对卢飞不利,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山风吹过,乔主任的花白头发被吹得凌乱,他双手下垂站在墓前,目光深沉,久久不说话。
吴英和周昌全献上了鲜花。
朱民生、黄子堤、宁玥、侯卫东、曾昭强等人在后面站立着。
侯卫东没有那一段岁月的经历,因此没有同乔主任相似的共鸣,他心里一直想着如何达成自己的目的。一盘菜的所有作料都已经准备就绪,能否炒出自己的味道,就看厨师的本事。
在山顶站了一个多小时,乔主任对着墓碑道:”走吧,明年清明,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要来看一看老朋友。”
一串小汽车顺着山道而下,警车闪着警灯在前,一位开路警察拿着喊话器,用沙州话喊道:”有车队,靠边。”
这些货车司机都将目光注视着这些好车,骂声自然不绝于耳,在弯弯山道边回荡着。骂归骂,多数司机眼里还是充满着羡慕。
乔主任对坐在一旁的吴英道:”我这次到岭西是私事,弄得太正式了,惊动了省、市同志,不妥啊,吃饭时就别让县里的同志陪着了。”
“县里同志就留县委书记一人,其他同志不参加。”吴英扫完墓,神情有些忧伤,道,”时间过得真快,我经常梦到当年知青时代的人和事情。侯市长当过成津县委书记,他这人很不错,知青墓地就是他主持整修的。”
乔主任随口问道:”侯市长分管哪一方面?”
吴英道:”分管工业,目前他正在着手搞企业改制。”
乔主任喔了一声,道:”国有企业不好弄,麻烦啊。”说了这一句话,他不再多说,神情凝重。
说了些陈年往事,一行人进人百年知青老店。
话题围绕着当年沙州的知青生活。侯卫东对知青生活不感兴趣,心里一直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话题引到国有企业改革方面。可是,他在席上根本没有发言权,一直用眼光瞧着吴英,吴英只是与乔主任和周昌全说话,并没有注意侯卫东的目光。
眼看着午餐就要结束,乔主任也将离开,大好的机会就将丧失,侯卫东几次想提出话题,却又觉得不合常规,毕竟他只是副市长,在市委书记和市长面前,还轮不到他汇报工作。
官场上有着自身的规则,开拓和创新都是在规则之下实现,他若是藐视这些规则,最终要被规则所反扑。
吃完了饭,乔主任、周昌全也没有谈起国有企业改革之事,这让侯卫东很是无奈,又有些失望。
吴英知道侯卫东心里想着什么,在离开沙州之前,抽个空子,悄悄地对侯卫东道:”你的准备工作很细致,乔主任很满意。”
侯卫东趁机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道:”吴厅长,关于沙州国有企业改革的事,乔主任高屋建瓴,能指点一二,对我市的体改工作肯定大有益处。”
吴英道:”乔主任要和钱书记见面,届时周省长会陪同,在小范围内,估计会谈到这些事情。目前,他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在高速路口送走了乔、周、吴,看着远去的小车,侯卫东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当他还在上青林修路时,遇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曾经幻想着修路之事能引起高志远重视,他好借机摆脱上青林艰苦的环境。而现实是高志远在现场大大表扬了侯卫东,随后就将侯卫东忘在了脑后。此后,侯卫东沉沉浮浮,始终没有与高志远形成亲密关系。
此时,看着远去的小车,他不再相信见一次乔主任就能得到他的信任和赏识,除非削尖脑袋进行跟进,而跟进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脑力和时间,是否成功还得看运气。
想了一会儿,侯卫东将乔主任抛在脑后,又琢磨此事的另外一层意义:”如果我是一把手,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周省长提出要求,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古语真是有道理。以后,我再也不想当副职了,要想充分发挥自己的意愿,就得当一把手。”
回到市政府以后,侯卫东又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周省长,今天没有机会向乔主任汇报,还请老领导帮着沙州说话。”
周昌全笑道:”你这人真是难缠得很,不达目的不罢休,方法未必很妥当,精神可嘉。如果我们的干部对待事业都像卫东一样,何愁事业不成。”
侯卫东也觉得有些依宠而娇,不好意思地笑道:”周省长,你是我的老领导,所以放肆了一些,请您原谅。”
周昌全哈哈大笑:”你不必道歉,我希望你能保持这种锐气,只是有一个建议,随着以后职务提高,考虑事情还要更全面,提高统筹能力和应对复杂事务的能力。至于沙州的事情,我比你更熟悉,到我说话的时候,自然会说。”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侯卫东只有等待了。
所幸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在晚上8点,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楚休宏高兴地道:”侯市长,报告你一个好消息,省里已经决定将沙州和茂云确定为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市。
侯卫东上蹿下跳,施展了浑身解数,终于有了一个希望的结果,不过这个结果与自己有多大的关系,实在不太好说。而且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料到,同时被确定为试点市的还有茂云市。他转念一想,祝焱在益杨当县委书记时,就有”祝卖光”的称呼,争取到全省的国有企业试点市,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10月中旬,省政府的文件正式出台,沙州市和茂云市被正式确定为国有企业改制试点市。
黄子堤看到文件以后,批示道:”严格按文件执行,请卫东副市长提出方案,报市政府常务会。”
拿到黄子堤的批示,侯卫东琢磨了好一阵,暗道:”黄子堤一向不太支持对绢纺厂进行技改,这次怎么签得这么干脆?如果我将方案提出来以后,他会是什么态度?”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省政府只是批准沙州市成为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市,但是如何推动就是市政府的权力。到时黄子堤完全可以将絹纺厂排除在外,或者是放在最后,如此一来,针对絹紡厂的方案将被无限期搁置。”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侯卫东脑筋开始急转,思考应对方案:”先要营造改制的舆论氛围,向朱民生汇报絹纺厂面临的严重困难,争取朱民生的支持,才能确保絹纺厂的改制问题顺利摆上桌面。”
舆论氛围没有大的问题。朱民生在内心实质上倾向于改制,他的问题是既想要政绩又怕担风险,如今有了省政府的相关文件,他应该会同意絹纺厂的改制。
这些问题在头脑中盘旋着,他渐渐地有了比较清晰的操作途径。
10月20日,沙州市政府举行了”国有企业改革理论座谈会”,会议邀请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记者移山、段英,国企领导项波、蒋希东等人。召开此次理论务虚会,是侯卫东的火力侦测和舆论造势,同时也是对省政府文件的宣传。凭着他半年来对市絹纺厂两派人物的了解,如果他的判断准确,开了这次务虚会以后,蒋希东必然会有所行为。这是阳谋,是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来促使某些事情的发生。洪昂当秘书长时,擅长此招,侯卫东从其身上学到了不少知识和手段。
理论研讨会上,鲁军、移山以及部分企业领导作了讨论发言。侯卫东作为参会级别最高的领导,进行了最后的总结发言,他这个发言看似简单,却是经过精心设计,透露了不少信息。
他首先讲了国有企业改制以后的九大区别。”一是法律依据不一样,工厂制企业与公司制企业所遵循的法律依据是不相同的。1988年8月1日开始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法》,是工厂制企业所遵循的基本法律依据之一,而建立公司制的现代企业,所遵循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
“二是投资主体不同,国有企业改制后,企业由主体单一变为主体多元化。过去国有企业一切财产都是国家的,没有其他投资者、出资人。所谓全民所有制就是人人都有,人人都有实际上就是人人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人对企业的资产负责任……
“三是隶属关系不同,企业由行政隶属关系变为以资本为纽带的母子公司关系……四是党群领导不同,党群领导由单一角色变为双重角色……五是管理者不同,企业管理者由厂长变为总经理……六是会议程序不同,企业的会议程序由随机动意变为有严格的程序要求……七是决策风险不同,企业由责任不清变为董事会集体决策并追溯个人责任……八是管理方式不同,企业管理由’老三会’变为’新三会’和’老三会’的有机结合……九是职工身份不同,职工由劳动者变为既是劳动者又是所有者……”
简明扼要地谈完了九大区别,侯卫东声音很是高调,道:”刚才讲了九大区别,这九大区别其实可以归为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国有企业改革的方向就是建立市场经济体制下的现代企业制度,第二句话是国有企业改革会带来显著的变化和更多的发展机遇。这两句话中,第一句话是因,第二句话是果,改革的目标就将围绕着因果来确定。”
他的目光扫过参会的十来位企业领导,在蒋希东脸上多停了数秒,道:”改革既要实现保护工人的利益,同时也要充分肯定企业家的作用,要让企业家的价值在改革中得到实现。”
在领导讲话中,很少有人明目张胆地提出保护企业家利益,这件事一般都是只做不说。在这个小范围的会上,侯卫东将这层窗户纸捅了一个小洞,赢得了在场所有企业领导的热烈掌声。
“九大区别”和”两句话”如十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妖精,个个都在蒋希东的要紧处搔首弄姿,让他血脉贲张。
“侯卫东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表态,是在为改革制造舆论!”蒋希东翻看了省政府的文件,又听了侯卫东的讲话,最终对此事进行了判断。
有了这个判断,在他眼中,侯卫东就如南海观世音一样可亲可爱。理论研讨会结束,参加研讨会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奔向沙州宾馆。酒至中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蒋希东趁着项波上厕所之际,端着酒杯来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今天您的讲话真是高屋建瓴,让我受益良多。”
侯卫东与蒋希东碰了酒,随口道:”省政府这次出了文件,将沙州定为改革试点市,这是对沙州的厚爱,目前我正在思考首批改革企业。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蒋希东两道黑眉轻轻跳了跳,道:”侯市长,絹紡厂连续三个月都在亏损,不改革,很难走出困境。”
“这么说,你是支持改革?”
“我支持改革,前一次交了一份改制方案给您。”蒋希东谋划数年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成为现实,这让他心情激动,尽量压抑着。
侯卫东道:”改革是一件慎重之事,除了客观条件外,管理者团队的信心和决心也很重要。”
蒋希东黑脸上泛着亮光,他尽量平静地道:”絹纺厂百分之九十的管理人员都坚决支持改革,也有信心在改革以后将企业管理好。”
侯卫东话锋突然一转,道:”改革方案并非统一制订,不同企业有不同对策,有的方案不一定对管理层有利,蒋书记也要有思想准备。”
“只要企业能兴旺发达,个人利益算不得什么。”蒋希东心里有数,只要絹纺厂要进行改制,就绝对抛不开管理团队,否则改革也没有办法进行,因此,话说得很漂亮。
侯卫东又与蒋希东碰了碰酒杯,加了一把火,道:”我这是了解情况,最终是否将绢纺厂选作第一批试点企业,还得经过市政府常务会和市委常委会来决定。”
这时,项波已经坐回到位置上,他眼见着侯卫东与蒋希东站在一起嘀咕,心里就直犯怵,道:”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不是好事,难道真要拿绢纺厂来开刀?”想到此事,他内心很是焦急。
晚饭结束,项波给易中岭打去电话,道:”今天开了国有企业改制理论研讨会,蒋希东参加了,他吃饭时就和侯卫东凑在了一起,是不是要对绢纺厂下手?”
易中岭看到省政府文件以后,马上同黄子堤进行联系。听了黄子堤的意见以后,他心里有底,当项波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过来,他很是气定神闲,道:”这事无所谓啊,沙州的市属企业有上百家,同絹纺厂类似的企业六家,凭什么就要拿绢纺厂开刀?”
项波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道:”我看见蒋希东和侯卫东凑在了一起,心里发慌。”
易中岭道:”你、我还有黄市长是各司其职,你的任务是管好生产,我的任务是将产品销售出去,黄市长是坐镇沙州。侯卫东不过就是小小的副市长,连常委都不是,没有进入核心圈,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此时,在蒋希东家里,副厂长高小军等人已经聚在一起传阅省政府的文件。看罢文件,又听了侯卫东讲话的大体精神,高小军兴奋得两手抓头,道:”十年之功,今朝终于要实现了,我们七兄弟励精图治,将絹纺厂建成岭西紡织行业的绝对老大。”
蒋希东心情也很激动,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道:”省政府将沙州确定为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市,但是,沙州市是否将絹纺厂作为试点企业还是一个大问题。侯市长今天跟我提起此事,大有深意啊。”
众人都在兴头上,并没有想起此事,听了此话,如被淋了一场大雨,将刚刚涨起来的大火扑灭了。
“据我了解,项波和易中岭走得很近,易中岭是黄子堤的铁哥们儿。黄子堤是市长,若是他不同意将绢纺厂纳人试点企业,我们还真的没有办法。”杨柏如今是项波最为倚重的总工程师,他们两人走得近,杨柏了解到不少隐情。
高小军火爆爆地道:”如果当真这样,我们就让絹纺厂彻底瘫痪。”
他们这个团队经营了绢纺厂十年,厂里主要部门全部在其掌握之中,真要一齐使坏,绢纺厂必将陷人困顿。
蒋希东沉着脸,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道:”我们是要一个好企业,而不是一个破烂货。我越想越觉得侯市长是在递话给我,他其实也想将絹纺厂改革,目前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
杨柏分析道:”侯卫东是三十二岁的副市长,前途光明,他最需要的是政绩,不管以后絹纺厂是采用股份合作制、管理层收购还是被兼并,只要效益好起来,就是他的政绩。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没有任何冲突,我认为蒋厂长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确实需要我们配合。”
蒋希东停下了脚步,道:”那我们就想办法,给侯卫东提供绢纺厂改革的理由。”
在新月楼,侯卫东晚上10点才回家,进家门,见到岳父和岳母等在客厅里。
岳父张远征身旁还坐着一位高大的中年人,此人正是张远征和陈庆蓉的厂长朱言兵。
“侯市长,很冒昧打扰你。”朱言兵是北方人,流利的普通话在沙州很少见。他身材高大,站在客厅里如一堵墙,此时身体微微弯曲着,姿势恭敬。
侯卫东大致猜到朱言兵的意图,与其握手之后,道:”朱厂长客气了,作为分管副市长,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们企业领导敞开。”
陈庆蓉热情地为朱言兵厂长续了水,然后坐在一边,看着女婿与朱言兵谈话。朱言兵当了十来年的厂长,在厂里威风得紧,此时坐在侯卫东面前,双腿并在一起,满脸是谦恭笑容。
朱言兵首先报告了厂里的基本情况,然后道:”侯市长,听说沙州是企业改革试点市,我们企业现在也是半死不活的,市里能否考虑我们厂的改革问题?”
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就是一条乌鱼,被放入了鱼塘,顿时将淡水鱼们追得四处逃窜,朱言兵、蒋希东就是正在逃窜的鱼。侯卫东很直率地问道:”改革有很多种,并不一定对朱厂长有利,或者还会让你出局,朱厂长考虑这个因素没有?”
朱言兵没有想到侯卫东会如此直接,稍有些局促地道:”只要对工厂有利就行,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在工厂里长大,不愿意看到工厂衰败。”
侯卫东当惯了领导,尽管朱言兵年龄比他长,他还是很有心理优势,道:”朱厂长,我想听真话,你认为哪一种改革方式,才能符合各方利益?”
朱言兵并没有完全思考好这个问题,这次来到侯卫东家中,原本是想探听点消息,拉近关系,结果侯卫东三言两语就将皮球踢到了自己这边。他略为思考,讲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原则话。
侯卫东和颜悦色地道:”朱厂长,如今省政府文件刚刚出台,市里还处于调研阶段,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在制订方案时会考虑进去。”
他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然后用笑眯眯的神情看着朱言兵。朱言兵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连忙站起身,道:”侯市长,时间不早了,我不耽误您的时间,请您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到厂里来视察。”
陈庆蓉和张远征将朱言兵送到了新月楼门口。在门口,停着朱言兵那辆灰色奥迪车。在车边,朱言兵高大的身材终于又恢复了在工厂的挺拔,他握着张远征的手道:”老伙计,我们这一代人对工厂有感情,都希望工厂好起来,你要在侯市长面前多美言几句。”
张远征退休多年,早就消失在厂区.如果不是女婿当了副市长,是享受不到与厂长握手的权利的,他心情激动,道:”朱厂长,你放心,我在厂里工作了四十年,这感情只有厂里人才知道,我会为工厂说话。”
陈庆蓉则站在一旁不说话。
两口子往家里走时,陈庆蓉抱怨道:”你别答应得太快,给侯卫东找了麻烦事情。”
张远征道:”我没有这么傻,能办就办,不能办就不能办。,回到屋里,张远征看到桌上的那条烟,笑道:”以前都是厂里的人提着烟酒到厂长家里,现在事情颠倒了,厂长亲自送烟到家里。”他随手撕开了香烟的包装盒子,顿时傻眼,包装盒子里面除了香烟以外,还有厚厚一叠钞票。这是第一次有人将这种钱送到家里,两口子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大眼瞪着小眼,不知如何处理。
此时,侯卫东喝了一杯清茶,也没有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想心事。
小佳今晚陪着省里的人唱歌。当了副局长以后,往日的技术干部生活又被打乱了,凡是有省里领导到市里检查工作,张中原局长总是要把小佳带上。一来是因为小佳是副市长夫人,有分量,二来小佳还是相对年轻的美女。美女领导参加迎接客人,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宝贵经验,基层的头头一般都懂。
坐了一会儿,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音乐声,小佳无奈地道:”迎接省里检査,这不是张中原一人的事情,我作为副局长也是责无旁贷,客人没有走,我也不好走。”
同为官场中人,侯卫东很理解小佳,处理好与省里的关系是大事,他交代道:”少喝酒,早点回来。”
小佳在凌晨一点回到家,侯卫东已经熟睡,在睡梦中,他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挂着一丝口水。小佳站在床边看了看酣睡的丈夫,取过卫生纸,擦掉了他脸上的口水。带着儿童般纯真睡颜的侯卫东翻了身,继续睡觉。
早上,小佳赖在侯卫东怀里,道:”昨天谁来过?我看见有烟头。”
“爸妈带着朱言兵来家里。”
小佳睁大了眼睛,道:”现在社会复杂得很,我给他们说过,别掺和到你的事情里。”
“也没有什么,他们毕竟还是厂里出来的,厂长找来了,他们带到我这里来,很正常。你要理解工人对工厂的朴素感情。”
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两人下楼,两辆公车已经停在了新月楼下。两个驾驶员凑在一起说着话,见到各自的老板来了,飞快上车。
晏春平则坐在车上,正在给春天发短信,见到侯卫东出来,赶紧下车,接过侯卫东的手包。
侯卫东坐在办公室,正喝着热茶看着厚厚的文件,钱宁副市长走了进来。钱宁这个位置原本是高榕的,能当上分管商业的副市长,完全是天上馅饼掉下来碰了脑袋,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政府领导里一直很低调,做人做事都挺小心,连以前的花哨西服都脱掉,换上朴素的板色西服。
侯卫东站起来握了手,道:”钱市长,请坐,到这有什么指示?”钱宁先是左拉右扯谈了些天气,然后道:”晚上有空没有,一起吃个饭。”
侯卫东此时挺敏感,心知此时饭无好饭,可钱宁也是副市长,大家一殿为臣,不好拂了面子,豪爽地笑道:”就算是再忙,钱市长交代的事也得办,是不是?”
钱宁在当沙州市商委副主任时,侯卫东还是益杨县的小干部。此时在政府序列之中,侯卫东排名在钱宁之前,好在钱宁心态好,不计较,与侯卫东联络好以后,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他给一位老朋友打了电话:”我跟侯市长约好了,晚上就在沙州宾馆吃饭。这是初次接触,你们可以谈一谈厂里的情况,听一听侯市长的意见,我到时会帮着厂里说话。”
对于侯卫东来说,在如今的调查研究阶段,他并不拒绝从各个渠道与厂领导接触沟通,通过与厂领导交流,可以获得许多有用的资料。他正在办公室看文件时,突然接到了赵诚义的电话:”侯市长,朱书记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
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依然是冷脸冷面,见到侯卫东,略略抬了抬头,道:”我刚才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者自称是絹纺厂正义工人,他说绢纺厂与一个私营公司签订销售合同,这样做就是将一个大厂的命运交给了私营公司来控制。絹纺厂的正义工人将组织人员到省委、省政府去反映情况。”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纸,道:”这是绢纺厂部分干部写的报告,强烈要求改革,你拿去看一看。”
侯卫东暗道:”蒋希东这人倒真是人精,眼眨眉毛动,什么事情都明白。”他在朱民生面前特别稳重,道:”这一段时间,絹纺厂销售困难,产品积压严重,据项波说,再不想办法,所有流动资金将全部变成库存。”
“就算销售困难,也不能将经济命脉完全交由私营公司,这事你要过问。”
“好,我马上开展调査。”
朱民生又问:”项波担任厂长以后,企业情况怎么样?”
侯卫东大摇其头,道:”如今絹纺厂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我建议将绢紡厂纳入改革第一批试点。”
朱民生没有私利,选哪一家企业进行试点都无所谓,他要的是最终的效果,道:”市委是确定大方向,具体怎么做是政府的职责,我没有什么异议。”
得到朱民生的支持,侯卫东加快了方案的制订过程。
在10月下旬,沙州国有企业改制的初步方案已经制订出来。方案送给黄子堤以后,黄子堤在送审稿上写道:”方案先送市政府常务会议初审,再报市委常委会,黄子堤。”
在制订方案的过程之中,沙州市絹纺厂一直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流言不断,而且厂里各项统计数据不断下滑。易中岭签订了销售合同以后,便将自己的所有关系发动起来。他原本以为凭着多年经商的渠道,应该能够打开局面,不料产品进人南方市场以后,遇到了极其强大的阻力,以至于他的销售公司步履艰难。
11月5日,市政府召开会议研究了沙州国有企业改制方案。在市政府常务会上,市政府原则同意了改制方案,但是,黄子堤明确表态,市絹纺厂改革条件不成熟,暂时不纳人第一批改制。
侯卫东早就料到了这一招,也作了相应的准备。他将为什么将绢纺厂纳人第一批进行改革的理由讲完,黄子堤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道-“此事不必再议,绢纺厂牵涉六千在职和退休工人,人数多,影响大,必须慎重。我们搞完第一批试点以后,经验更充分,社会气氛更好,才能更有利地解决问题。”
黄子堤是市政府一把手,其反对絹纺厂第一批改制的理由既充分又正当,态度既随和又坚决,让侯卫东无可奈何。
市长拍板以后,侯卫东作为副市长就没有权力去改变他的决定,这也就意味着,市绢紡厂的改制问题根本不能进入市委常委会。
散会以后,侯卫东怀着深深的挫折感,他觉得自己就如堂吉诃德一样在与大风车作战,他的所谓阳谋以及各种小手段,在权力面前根本不起作用,显得格外可笑。
副市长到市长虽然只差了半步官阶,但是没有拍板权,权力的内涵却差得太远。侯卫东空有满腔热血和抱负,却不能将想法变成现实,经历了这件事情,他再次坚定了一条信念:”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从今以后,绝不当副职。”
散会不久,侯卫东接到了祝焱的电话。”我听说了市政府常务会上的事情,在政府工作,必须得学会妥协,退一步海阔天空。”祝焱的声音很是从容。他远在茂云,却对发生在沙州市政府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侯卫东道:”祝书记,您放心,我会承认现实。第一轮国企改革,任务很重,我会全心全意将此事办好,这是对我自己负责,对市政府负责,更是对参加改制的国有企业和国企职工负责。”
风景区的风景
侯卫东放下电话,坐在桌前瞪着眼睛。从上青林开始,他就没有服过输,总是一次次在逆境中突出重围,这一次挫败,他更不会轻易认输。只是现在身份不同了,他是副厅级领导,面临的事情比以前要复杂得多,不服输并不意味着蛮干,不服输的最好表现就是坚持。晏春平知道老板心里窝着火,在办公室里缩头缩脑,欲言又止。侯卫东太了解自己这位秘书,没好气地道:”有话就说。”晏春平道:”有人找您,是沙州大学联络处的。”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侯卫东的脸色。
侯卫东道:”沙州大学来找我,肯定有事,请那人进来。”他下意识猜到来人是郭兰,果然,来人正是郭兰。郭兰身穿一条长裙,宽宽的裙边,绿色和灰白色的条纹,和政府机关的氛围不太一样,放在大学里,倒是恰当得很。
见侯卫东在打量着自己,郭兰条件反射般想起了那一晚的经历,脸上滚烫一片。见晏春平还在一旁泡茶,她道:”侯市长,我来给你汇报南部新区沙州大学新校区的事情。”
关于沙州大学新校区之事,市政府与沙州大学座谈过几次,大的事项基本谈妥,剩下的只是具体细节。
侯卫东道:”是否需要把朱仁义请过来?”
郭兰道:”暂时不必,我今天来汇报几个具体问题。”
晏春平泡了茶,他瞧了瞧侯卫东的脸色,退出办公室时顺手把办公室大门关上。晏春平跟在侯卫东身边有一段时间,仍然小模小样的,不够大气,尽管在公开场合也是西服领带,头发摩丝,皮鞋锃亮。可是看到他的样子,侯卫东总是会想起当年晏道理打小算盘的模样。等到门关上,侯卫东眼光停留在了郭兰的脸上。两人在沙州学门舞厅相识,转眼间过了近十年时间,两人做过两次同事,互相当过对方的领导。十年时间,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浓厚的暧昧关系,接过吻,拥抱过,当然,也仅此而已。
看着郭兰素净的脸,侯卫东心里既有齿颊留香的欲望,又混合着各种情绪,他率先发问:”你的个人问题到底如何考虑?”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突然提出了这样一个以前一直小心翼翼回避着的话题,她答非所问地道:”我已经找了导师,准备考到上海去读研究生。”
“学什么专业?”
“我想接父亲的班,继续他的专业。上海的导师曾经是他的师兄,成就比我父亲要大得多。”郭兰咬了咬嘴唇,道,”这是新校区遇到的问题,我写了一份报告,你尽快解决了。大学明年还要扩张,新校区必须得用,从现在开始也就只有一年时间。”
侯卫东接过了报告,随意看了看,几条都是急需解决的事情,对于市政府来说是小事。他提起笔,在上面批道:”原则同意,请南部新区提出处理意见,侯卫东。”
事情办好以后,郭兰站起身,道:”谢谢你,那我走了。,侯卫东准确地把握了郭兰隐藏在眼神后面的一丝神情,他道:”还有什么事?”
“我的事情巳经办了,谢谢你。”郭兰一身宽边长裙,让她看起来仿佛是白桦林的文艺青年,和政府官员的刻板形象完全不同。
“不对,你有心事,愿意给我说吗?”侯卫东了解郭兰,他主动跨过了那一层早已残破的玻璃门。
郭兰又坐了下来,慢慢地喝了口茶,道:”赵东经常打电话给我,昨天他提出来,要和我建立非同一般的友谊。
当初郭教授的葬礼上,赵东突然来临,侯卫东就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作为省委书记秘书,出现在成津县委组织部长父亲的大夜上,实在不是一件寻常事。
平心而论,赵东的相貌、才华以及学历、地位,都很适合郭兰,而自己有家庭,不可能给郭兰一个承诺,耽误她的青春则很不人道。可是,劝说郭兰接受赵东的追求,实在是违背自己最隐秘、最真实的意愿,违背男人的本性。侯卫东不愿意这话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他斟酌着道:”这事要遵循着你的意愿,最真实的意愿。
郭兰在心里挣扎得厉害,她是一个外表很冷淡,内心格外炽热的女子,她接受了侯卫东的亲吻和拥抱,又抗拒着当情人小三的地位。对于赵东,她则更多的是感激,是作为下级对上级的感情,而不是男人和女人的感情。
听到侯卫东的回答,她突然生气了,道:”遵循着自己意愿,我还需要问你吗?”微翘的鼻翼轻轻起伏着,如一只生气的羚羊。
这才是一个有真实血肉的女人,而不是一位站在云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侯卫东需要接纳赵东,但前提是互利,他不会为了接纳赵东而违背郭兰的意愿。无数个念头如滚雷一般在他的头脑中冲突着,最后,他明白这事还得遵循郭兰的本意,这虽然是一句圆滑的话,也是一句实在话。
“我今天过生日,三十。”郭兰说着这话,眼角湿润了。
侯卫东马上明白了郭兰情绪激动的原因,道:”今天过生日!我中午请你吃饭,找一个安静地方。”
“我要到比铁州更远的地方。”上一次铁州之行,给郭兰留下了深刻印象。浪漫,对于一个读过书又喜欢弹钢琴的女人,是生命中的绚丽华章。
半个小时以后,侯卫东开着自己那辆奥迪车上了高速路口。经过几年建设,岭西与外省的高速路网已经逐步形成,加上奥迪车性能卓越,两个多小时以后,奧迪车来到邻省地界。
车上播着侯卫东喜欢的”四兄弟”音乐。当年买”四兄弟”音乐是随性而为,后来见郭兰喜欢也就再买了些碟子,听来听去,倒真是听上心了。
郭兰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听着天籁之音,暂时把烦心事忘在脑后。行了一会儿,她看到高速路路牌上写着什么风景区的名字,便道:”前面下道口有个风景区。”
“什么风景区?”
“不知道,就是一个风景区。”
转眼到了下道口,侯卫东一打方向盘,进人了风景区公路。在进入山门之前,没有几棵大树,沿途是乱七八糟的农家乐。
到了山门门口,买票进入,下车,找厕所放松,完事以后,使劲抖了抖,将残尿甩个干净。开往风景区时,侯卫东心里有了无限的憧憬,可是走出厕所门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杀风景的问题:”没有带避孕套,难道体外射精?如果没有忍住,射在体内有可能怀孕。”
怀着肮脏且齷龊的念头走出厕所,蓝天白云之下,山风将郭兰的长发撩起,森林如画,美人如玉,侯卫东很是鄙视自己。
交了八十块景区费,小车开进景区,森林顿时扑面人眼。
侯卫东对欣赏风景的郭兰道:”看来,好风景是需要现金来购买。现在有的地方提出了经营城市的概念,森林也算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郭兰道:”立场和角度不同,看问题自然不一样。站在一般旅行者的角度,这是政府利用天然景区发财,站在管理者角度,管理风景区是要成本的。”
“走吧,上车。”
侯卫东等郭兰上车,俯身给她系上安全带。俯身时,嗅到了浅浅的香气,这是郭兰独有的香味,如幽谷中的一朵野花。他抬起头时,在郭兰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郭兰没有料到侯卫东会在这个时候亲吻自己,脸微红,却没有阻止他。
“你身上真香,连空气中都有香味。”
“我不用香水,哪里有什么香味。”
将奥迪开上高速路时,侯卫东已经将自己的心障基本破掉。闻听郭兰之语,他见前面有一块空地,便将奥迪车猛地开到了空地上,停下车,认真地道:”我不骗你,你真的是唇齿留香。有部电影叫做《闻香识女人》,以前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
“骗……”
郭兰”人”字还没有说完,就被侯卫东的嘴巴堵住了。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可是被安全带固定在车上,又想用手推开侯卫东,可侯卫东抱得很紧,她推了数下,就用手抓住了他的强健胳膊。
当侯卫东的舌头进入了口中,郭兰放弃了微弱抵抗。不知不觉中,她改推为抱,紧紧地抱着健康而又朝气勃勃的侯卫东。
她从小长在书香门第,对美好的东西特别敏感。对于男人,她心里更有着特殊的要求。想想那些庸俗的男人,她下意识地觉得肮脏,可是侯卫东不一样,她看得顺眼,身体上也接受这位年轻强壮的男人。
她敞开身心,让自己陶醉在深吻之中。
这时,又一辆小车从公路边开过,里面有两人对话:”那里有辆奥迪车,好眼熟。”
“车牌是多少?”
“看不见。”
“奥迪车都差不多,这是外省了,不会遇上熟人。”山风掠过森林,使阳光的投影变得模糊而晃动。侯卫东停下动作时,郭兰娇羞不敢与之对视。
侯卫东低头凝视着郭兰的眼睛,郭兰的眼睛如一泓秋水,如儿童的眼睛一样明净,他赞道:”没有想到,你的眼睛会如此明亮,和儿童一样没有受过污染。”
侯卫东一会儿说自己唇齿留香,一会儿说自己眼睛明亮,对自己身体的喜爱是溢于言表,郭兰即使是站在云端的仙女,也暗自高兴,道:”开车,我们到风景区。”
“这里就是风景区了,我们还到哪里?”
“这里才过风景区的大门。”
“风景区大门,也在风景区里面。,”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是在抬杠。”侯卫东的目光从郭兰脸上又滑到了胸口,又朝下面滑动。郭兰明白这目光的含意,尽管她此时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还是禁不住面红耳赤,道:”我们到山上去。”
听着音乐,在森林中穿行,旁边是健康、成熟又英俊的男人,郭兰只觉得当个小女人真是幸福,哪怕这种幸福是虚幻的。
风景区的风景不错,确实值得花几十块的门票钱。
一路上,不少双手不能合抱的老树如模特一样站在道旁,随风晃动着树叶。侯卫东对老树不感兴趣,眼光专注于楼台宾馆,看到好几家,都只有农家乐的水平。
到了山顶,风景与半坡迥然不同,除了森林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山顶草场,空气清新得让人恨不得多长两个鼻孔。侯卫东开车在山顶道路上来回走了两遍,如果不是急于找到宾馆,确实如行在天上之人间。
郭兰道:”这一家宾馆还不错。”这是一个带着宽大阳台的欧式建筑,外立面选材很高档,里面设施自然不会差。下了车,她看了一眼车牌,道:”我记得你是岭的牌照,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岭八?”
“得注意影响,我用的是套牌。”
到了宾馆前台,侯卫东看了价目表,指了指标价最高的房子,道:”就这间。”
这个宾馆是双子星似的建筑,最好的两间房屋位于两套房屋的顶部,有两百平米左右,加上顶楼的平台,是欣赏山顶美景的好地方,难怪价钱直逼五星级豪华套房。
牵着郭兰的手,在房间里来回查看了一下,浴室挺大,足有三十多平米,侯卫东评价道:”浴室挺大,设施不行,如果有个双人浴盆那就太棒了。”
郭兰脸又红了,道:”你脑子里怎么这么多的歪念头。”
“如果美女在旁,我没有一点歪念头,那就是不正常的男人。”窗外是秀美的山川,森林和高山草场就在不远处,远处还有牧人。郭兰趴在窗前,贪婪地欣赏着美景,侯卫东站在旁边,用手揽着其腰。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都没有说话。
站了一会儿,郭兰道:”搞国有企业改制,这事挺难的。”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会突然问起此事,道:”再难也得有人去做,我是分管副市长,不能眼看着事情在我的手里糜烂。”
郭兰道:”我们社会历来都是说风凉话的人多,做实事的人少,结局却是说风凉话的人被树为社会良心,而干事的人会被扣上各种帽子。”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打住,现在别说这个话题。”郭兰素净的脸上起了一丝红晕,她感到有只手放在了自己腰上,下意识地扭了扭身体,道:”最后的结果是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做事,而愿意加人说风凉话的行列,这是社会的激励机制出现了问题。只有鼓励大家都去做事的机制,才能促进社会的发展。
侯卫东将郭兰朝怀里拉了拉,道:”我现在是副职,很多事都没有拍板权,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如果当了市委书记,至少在我管辖的区域内,打造更加适合干事人的生存环境。”
仰头看着侯卫东信心百倍的表情,郭兰心道:”这是我与侯卫东的不同,也是许多人与侯卫东的不同。我遇到困难就退缩了,学校是我退却的桃花源,而他遇到困难则是想尽办法去克服,还是性格决定一个人的生活。”
侯卫东轻轻抚摸着郭兰的后背,笑道:”国有企业改制的事情等会儿再说,现在开始吧。”
郭兰奇怪地问道:”什么开始?”她随即明白了里面的含义,娇羞无限,道:”你这人,太没有情调了。”
侯卫东将郭兰抱在怀里,使劲嗅了嗅,道:”今天所有事情都丢在山下,我喜欢你身上的香味,我要享受这个香味。”
郭兰这次没有挣扎,她仰着头,沉浸在亲吻的快乐之中,这是放开身心以后单纯的快乐。站在窗台边深吻着,两人都进入了忘我之境界。
侯卫东拥着郭兰走向卧室。
在郭兰心中,第一次真正的性爱必须要有音乐作为背景的,要优雅而从容,而并非心急火燎随便找个地方发泄欲望。此时没有条件播放最中意的音乐,她还是想找些音乐。
“等等。”她拿起了遥控板,打开了电视,调到正在播放交响曲的音乐频道。她把音量调到合适的程度,将遥控板放回到桌上。
她被侯卫东从背后拥住,脖颈处感到了热乎乎的气息,随后感到一阵温润的亲吻。这个部位从来没有被人吻过,因此她从来不知道这个部位是自己的敏感部位。
此时,被侯卫东热烈地亲吻,她感到一阵阵酥软。
头朝后仰,靠在了坚强的肩膀上,她的身体与另一个强健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侯卫东的手没有停着,在她的腰腹部轻轻移动着。
郭兰穿着一条漂亮但是保守的连衣裙,除了脱掉裙子以外没有办法触摸到同样渴望的肌肤。
他低头解开裙子时,交响乐突然激昂起来,节奏鲜明,跌宕起伏,有着大海一般磅礴之气势。
房间内温度如灼热的盛夏,运动着的侯卫东汗如雨下。
安静下来以后侯卫东只觉腿上有些温润,低头一看,却是一片鲜红。他楞了片刻,突然意识到郭兰居然还是处女,他迅速地将惊讶的表情收敛,伏下身来,道:”出血了,疼吗?”郭兰拖了一张床单遮住了胸膛。
尽管两人已经无限亲密,她还是不好意思在床上裸露着身体,她一只手摸着侯卫东刚硬的头发,摇了摇头。
侯卫东不是处女主义者,可是面对着如此冰清玉洁的郭兰,他突然间百感交集,对,确实是百感交集的滋味。
“你去洗一洗,我来收拾这床单。
郭兰用手遮住胸部,脸羞成红柿子,进入浴室,将门反锁,借着镜子,低头看着腿上淡淡的血迹。
郭兰很冷静,并没有惊慌失措,调了热水,慢慢地冲洗着。第一次性爱给她的感受,甚至还没有亲吻脖颈来得猛烈,可第一次毕竟就是第一次,从今天以后,她彻底变成了女人。
从浴室出来,她变得心平气和,面带着微笑,见到穿了短裤的侯卫东站在窗前,透过窗帘偷看着对面。
“你在看什么?”
侯卫东扭过头,道:”我看见一辆熟悉的小车。”
郭兰赶紧也过来躲在窗帘后面看,见到了一辆皇冠车,车上挂着”岭C”的牌照,她问道:”这是谁的车?还是沙州牌照。”
侯卫东将郭兰拥抱在怀里,细膩滑嫩的肌肤带着淡淡的香味,他砭声道:”别管是谁的车,现在这个世界属于我们两人。
郭兰依着侯卫东,看着窗外的小车,眼神中突然涌起了忧郁之神情,道:”这车从牌照来看,应该是沙州市委或市政府的车。”这是马有财的座车。”侯卫东揭了谜底。郭兰有些吃惊,道:”他怎么来到这里?”侯卫东低头在郭兰脖子上吻了吻,他经验丰富,早就发现了郭兰的敏感地带,果然,在他的亲吻之下,她身体又紧张起来。”我只认识这车,车内是不是马有财,还无法判断。”郭兰感到很庆幸:”幸好你用的是岭A牌照,否则就麻烦了,现在怎么办?”
侯卫东望了望窗边,道:”守在这间房子里,等到对面的人离开以后,我们再离开这个房间。”
房间环境很好,郭兰压根不想出去,与侯卫东厮守在一起,远远比在森林中漫步更加重要。
“你痛吗?”
“不太痛,以前还以为会很痛。”郭兰身体最隐秘部位能感受到侯卫东的温柔。”感觉强烈吗?”
“说实话,不太强烈。”
“多做几次,你就会喜欢。
“你这人,什么都说出来。”郭兰脸上飞起一层红晕,她的手指放在侯卫东嘴唇上,阻止他再说这个话题。
马有财的小车停在了院中,一停就是一天。侯卫东和郭兰为了隐蔽,只得留在房中。
郭兰的初恋是在大学,完全是柏拉图式的恋爱,并没有实质性进展,此时初尝男女情事,这才发现情爱也是人世间一件美好的事情。相守在房中,她感到格外幸福。
当早上太阳从大树上跃然而起,阳光如一条条金线射进了窗户,侯卫东抬起头来,见郭兰还闭着眼睛在熟睡,便将被单轻轻揭开,让透过窗帘的光点落在了她的皮肤之上。在阳光之下,皮肤显得格外晶莹透亮。他细细欣赏了这一具如温玉般的身体,不忍吵醒她,又给她盖上了被单,手却一直不愿离去。
来到窗台,院子里的小车还在,而对面的楼顶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人。尽管是从窗帘的缝隙,侯卫东还是看得很清楚,站在对面楼顶的正是副市长马有财,另外一个女人也是相识之人,《益杨日报》的前记者李俊。
因为以前看到过马有财的配车,见到了马有财并不觉得奇怪,可是见到了李俊,侯卫东大吃了一惊。李俊和郭兰是朋友,以前在益杨读青干班时,李俊、郭兰、侯卫东和任林渡等人还在一起吃过饭,他没有料到李俊会同马有财走到一起。
在对面楼顶,马有财如一株树,李俊如攀树的藤,沐浴在阳光之下,看上去金光灿灿。
在侯卫东站在窗前观看时,郭兰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刚才侯卫东坐在床边看她的身体时,她其实已经醒了。此时她心里格外矛盾,既享受侯卫东的爱抚,同时对于他是已婚男人这个事实格外心痛,这个矛盾在脑海中越来越明显。
当侯卫东从窗台边重新走回来时,她赶紧将眼睛闭上。”对面楼上住的人是马有财,另外一人是李俊。”
听闻此语,郭兰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禁不住好奇,穿上侯卫东的衬衣,躲到窗台前。
“李俊在做什么工作?”
“她以前在报社是摄影师,从政法委离岗锻炼后,在沙州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同时也搞装潢设计,生意很好。”郭兰的朋友不多,李俊算得上其中之一,对其情况还是颇为了解。
侯卫东顺口道:”马有财管着市政这一块,李俊当了小三,生意肯定好做。”
郭兰是很高傲且追求完美的女子,第一次恋爱失败,她抗拒了十年,这一次与侯卫东在一起,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听了侯卫东对李俊的评价,脸色变了。
侯卫东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此时若是去纠正,则越抹越黑。他悄悄看了一眼郭兰,见她神情似乎有些变化,似乎又没有变化,岔开话题,道:”这森林还真漂亮,以前没有发现有这么美的风景区,看来有一句话说得好,这世上好风景很多,只是没有一双发现的眼睛。”
郭兰暗自道:”我不会当小三,就算是以与侯卫东的一夜情,了结这十年的岁月。不当小三,追求属于我的新生活。”她回头再看侯卫东,眼神里有着温柔、留恋、激情和隐约的决心。
当郭兰主动亲吻额头时,侯卫东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下来。他欣赏着郭兰微翘的鼻尖以及如秋水一般明亮的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脸颊和脖子。
他知道郭兰的敏感点,将嘴唇久久地留在脖颈处。
朝阳终于升上了天空,两人又回到了床上,郭兰咬着侯卫东的耳朵道:”我不怕疼了。”
侯卫东感觉到了柔软身体的主动,他嘴唇一路往下吻去,在光滑细腻的腰部逗留了一会儿,然后越过草地,直接吻到了温润之地。
一屋春色,胜似屋外烈日。
吃过早饭,两人不方便出去,黏在一起,坐在窗台前看外边的风景。郭兰的话挺多,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讲家庭,又讲了自己的感情生活、未来的理想。
下午,院外传来汽车声。侯卫东赶紧来到窗边,看着马有财和李俊上了车。等到汽车离开了小院,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吃了晚饭,我们到草地上去转一转。
落日余晖下的高山草地,有一种别样的美。昨天,两人趴在窗前看了很久。
郭兰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的邀请,道:”可惜我没有带裙子。”侯卫东看了看裙子,道:”裙子没有弄脏,没有问题。”郭兰道:”我是指只有一条裙子,不漂亮,我要将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你看。”
吃过晚饭,等到太阳落山,两人挽着手在森林和草场上散步,流连于人间美景,直到天上布满星星。
“我喜欢天上的星星,小时候最喜欢站在窗边看星星,那时候空气好,在城里很难看到这么透彻的天空。”
侯卫东也仰头看着天空,道:”平时都忙着俗务,哪里能有时间看星星。”
“看星星能净化心灵,让人平静。”郭兰靠着侯卫东肩膀,道,”你是什么星座?”
“我不知道。”
郭兰读大学时挺喜欢星座,也颇有了解,算了算,道:”你是狮子座,我是水瓶座,以后,我就叫你狮子。”
侯卫东笑道:”你不能叫水瓶,脱尘温泉的老总就叫水平,他是泥做的,你是水做的,不能混为一谈了。”
最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幸福刚刚开始,又得从风景区回来面对现实。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侯卫东和郭兰都没有见面,从天上人间回到尘世间,两人都要面对现实问题,需要冷静。
回家后的第三天,侯卫东突然接到了郭兰的电话,道:”卫东,这两天,我想了很多,给你写了一封邮件。”听到郭兰的语气,侯卫东的心就如一块石头般往下直落,他能感受到郭兰的情绪,也能猜到邮件的大体内容。
等到朱仁义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打开了邮件。
这是一封无头无脑的邮件,道:”我最心爱的狮子,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风景区的两天是我最幸福的两天,我将永远记着这两天……獅子爱水瓶的特立独行、标新立异,而水瓶爱狮子的才华洋溢、无所顾忌……我愿意做浴火的凤凰,与你一起燃烧……但是我不能做第三者,这两天的爱将伴我一生,永远留在心灵的最深处。”
这封信,尽管完全在侯卫东的意料之中,他仍然觉得心里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疼痛无比。
从风景区数了星星回来,侯卫东身体倒是痛快了,心里却受到了强烈的煎熬。他恨不得实行一妻多妾的封建婚姻制度,可是现实是如此无奈,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与郭兰的关系。
郭兰的快刀斩乱麻,让他欣赏,更让他心口痛得发紧。
侯卫东明白,这一次与郭兰,他不仅在肉体上出了轨,在感情上也出了轨。以前和段英、李晶在一起,他更多的是沉迷在肉体之上,这一次,他的身与心都迷恋着郭兰。有个通俗的说法,女人可以在不同时间爱上不同的男人,男人却可以在同一时间爱上不同的女人。此时,侯卫东深刻体验到了这一句话,小佳是他的女人,就如家人一般有着深厚的感情,而郭兰也是他的女人,虽然这段感情似乎刚开始就要结束。
内心正在痛苦交战时,晏春平探头探脑走了进来,道:”侯市长,机构改革会议要在星期三召开,这是送过来的材料。
机构改革是朱民生提出来的课题,侯卫东借着这个课题,认真研究了南部新区的改革思路,目前已经有了基本的想法。一句话概括,就是要在南部新区建立独立王国,具体来说就是南部新区的钱不进财政的笼子,由南部新区自收自支。
南部新区是沙州改革开放的火车头,有这个责任就得有相应的权力,侯卫东想为南部新区增加更大的发展空间。这既是从现实出发,又有着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心愿。
在电话里向朱民生简要汇报此事,朱民生道:”那你赶紧过来,我还有半个小时,你详细谈一谈。”
与朱民生联系以后,侯卫东站起来收文件,又看到了沙州大学的女件,上面有郭兰的名字。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他又浮现起了在风景区的两天两夜,那个眼如秋水的女人,那个喜欢弹钢琴的女人,那个唇齿留香的女人,难道真的就是自己生命中的流星吗?而将她留在身边,自己又能给她什么?
侯卫东这时有了比少年维特更深的烦恼,胸中充满了愤懑,可是现实就是如此无奈,如大网将其紧紧捆住。
他站在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出了门。
刚下楼,就见到楼下有十来个工人,正在大厅里与保安理论。见到侯卫东出来,顿时情绪激动起来,道:”侯市长,我们是绢紡厂工人,有话要给你说。”
信访办副主任任林渡也赶了过来,他站在工人面前,大声道:”你们先到信访办来,有什么事,有什么话,都可以给信访部门讲。
工人们群情激愤,道:”我们要找侯市长。”
“侯市长,一定要听一听工人的心声。”
侯卫东看了看表,他已经与市委书记朱民生约好了时间,如果坐下来听取絹纺厂工人的诉求,将耽误与朱民生会谈。而且,第一批国有企业改革并没有将绢纺厂纳人,这是市政府的集体决定,侯卫东虽然有意见,也无意违反市政府已经形成的决定。
侯卫东停下了脚步,对任林渡道:”任主任,你通知相关部门来听一听工人的诉求,做好记录和解释工作。”又对跟在身后的晏春平道:”你跟着任主任,多听,别说。”
工人们看到侯卫东径直离开了办公大楼,顿时骚动起来。有人骂道:”还说侯卫东是好官,你看他高傲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贪官。”又有人道:”现在哪一个当官的不贪,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早就说过侯卫东不是好人,你们还在这里抱着希望。”
晏春平原本只想听听,可是工人们开始骂起来以后,他的火气就上来了,道:”侯市长确实是有事,他安排信访办通知相关部门来听你们谈事情,有什么不对?为了絹纺厂的事情,侯市长操了多少心,做人要有良心。”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有工人道:”侯卫东是人民公仆,人民是主人,现在主人找他反映情况,这是关系到饭碗的事情,他有天大的事情都应该听我们反映情况。”
又有人道:”找相关部门有什么用,我们不仅要找侯卫东,还要找黄子堤。”
有人在人群里骂了起来,道:”他们,官官相护。要让我们下岗,老子们就到岭西去上访,到首都去静坐,现在当官的最怕到首都去上访。”
任林渡当了信访办副主任,倒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对于很多干部来说,信访办就是一个最没有油水且麻烦事情最多的部门,任林渡却不这样看。信访办的事情看起来复杂,实质上信访办的工作主要是收集诉求、解释诉求、监督诉求落实,以及为市领导当好参谋助手,最终解决问题还得靠各业务部门。
问题解决得好,信访办功不可没,问题解决不好,那就是各业务部门没有做好工作,任林渡在市领导面前总是不会吃亏。
“各位,请到信访办会议室来坐,有话慢慢说,急又有什么用?”任林渡好言相劝,将上访者请进了信访办的会议室。
侯卫东来到了沙州宾馆,朱民生开了一间房在看文件,等到侯卫东进去,他仍然如平常那般冷脸冷面,道:”等一会儿要开银企代表会,你有事赶紧说。”
侯卫东道:”朱书记,上次你让我思考如何管理好南部新区,我反复考虑了南部新区的管理模式问题,有点想法。如今南部新区与东城区和西城区的管理模式一样,这样不利于南部新区的火车头建设,如果要南部新区成为沙州动力强劲的火车头,在政策上还应该有大的调整……”
朱民生打断侯卫东,道:”直接说要求。””我想为南部新区争取政策,新区就是特区,凡是新区的税费都留在新区,壮大新区的实力。”
朱民生没有料到侯卫东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道:”南部新区的税费占了全市总量的四分之一,你一刀砍走,黄市长会有意见。
“砍掉四分之一,这是放水养鱼的政策,而且,南部新区搞得好,也是政府工作搞得好,两者并不矛盾。”
朱民生暗道:”黄子堤现在越来越不好控制,既然侯卫东提出此事,我就让副市长来夺市长的权力,而且,放权给南部新区,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略作思考,道:”你这个想法很创新,但是创新不等于成熟,要让市委、市政府进行如此大的调整,你总得有一套完整的方案,比如实施此新政的目的意义、指导思想、原则办法、具体步骤等等,总不能说一句话就让市委调整机构编制。”
侯卫东没有料到会如此轻易地取得了朱民生的支持,准备好的说辞完全用不上,道:”感谢朱书记支持,我回去安排做方案。”
正在告辞时,朱民生突然道:”你在成津工作时,郭兰是县委组织部长,你应该对她有所了解,这人如何?”
就如有一块烙铁在烧自己的屁股,侯卫东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到风景区的事情被人揭穿了。电光石火之间,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用镇定的声音道:”郭兰是优秀的组织部长,业务熟悉,工作能力强。”
“她为人如何?你和她的关系如何?”
“县委组织部长,为人自然很好,我和她在一个班子共过事,关系还行。”
“是这样,省委赵东主任现是单身汉,郭兰也没有结婚,我看得出赵主任对郭兰有好感。找个时间,你把郭兰约出来吃饭,我也参加,能做成这个媒人,既做了一桩善事,赵东主任成了沙州的女婿,也将有利于沙州的发展。”朱民生很得意自己这个想法,冷脸冷面中露出了一些笑容。
侯卫东原先还以为是赵东提出来的要求,后来听出了味道,这是朱民生在拍赵东的马屁。此时他恨不得如鲁提辖一般拳打朱民生,可是朱民生的做媒虽然势利,却并没有错,换个角度来看还是一桩美事。侯卫东道:”赵主任曾经是郭兰的领导,他们本来就熟悉,况且赵主任是钻石王老五,什么女子追求不到,何需我们操心?”
朱民生则道:”成人之美,也是一件善事,这事交给你了,可要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