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纺厂实施美人计
侯卫东在着手研究市属国有企业问题,市絹紡厂领导层也在研究着同样的问题。
在岭西的一处高档小区里,沙州市绢纺厂的几位高管聚在了一起。在春节期间他们各自坚守在岗位上,过了大年以后,蒋希东这才把几个人召集在一起。
蒋希东在家里摆了一桌,等到大家坐齐,道:”去年不容易,大家都挺辛苦,今天请大家喝一杯,大家鼓足干劲,争取早日实现我们的既定目标。”
每年春节,蒋希东都要特意请客,参加人为厂里的六大金刚,他们七人占据了厂里生产、销售各个部门。
碰了一杯酒以后,杨柏单独与蒋希东碰了酒,道:”我通过堂妹杨柳,摸了侯卫东的底,此人不仅是秘书派,同时也是实干家。当初他在成津县整治铅锌矿,敢于下手,不太好对付。”
蒋希东道:”既然侯卫东是能干人,那我们更不用担心,分管领导越是能干越是有思想,对我们越有利,我反而是担心他太年轻没有威信。”他举了举杯,又道:”我们订立的计划,这两年实现得都很顺利,可是现在出现一些意外情况,易中岭大家都知道此人,他这一段时间都在与我联系,想分一杯羹。”
副厂长高小军不满地道:”绢纺厂是我们七兄弟的,易中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凭什么来插手?”
蒋希东道:”易中岭和黄子堤的关系非同一般,黄子堤是他的靠山。我们的计划很完美,可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绢纺厂是国营厂,产权属于国家,人事权在市里,如果把我撤换掉,事情就会起很大的变数。”他叹道:”如果刘市长不出意外,对我们最为有利,可惜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杨柏情绪有些激动,道:”我在这里说一句大话,只要老大离开絹纺厂,任何人来当厂长都会面对一团乱麻,最终结果是灰溜溜地滚蛋。”
“不要小瞧了市里这帮人,掺沙子,挖墙脚,这些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絹纺厂还有党委书记老项等人,他在绢纺厂工作了三十年,也和易中岭熟悉。只要让他来接我的位置,我们所有的心血都会成为一场空,我为什么要与易中岭虚与委蛇,就是要将他稳住,不至于关键一年在人事上出现变故。”
易中岭这步突如其来的乱棋,让绢纺厂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蒋希东见大家都有些沉闷,道:”万里长征都已经走了百分之七十,我们只能坚决往前走,把握三个原则,一是工厂生产要正常,二是技改要继续,三是始终保持微亏状态。另外交代三个任务,一是由我去和侯卫东接触,二是由高小军负责盯住易中岭,如果拿住了他和黄子堤的把柄,我们就算彻底成功了,三是杨柏要多抽时间去打理三家销售公司。”
这三个销售公司分布于沿海,是由在场的七个人共同投资的独立的销售公司。这些公司各有业务、各有渠道,绢纺厂百分之六十的销售是由这三家公司控制。
蒋希东道:”杨柏,据你了解,侯卫东最大的弱点在什么地方,是爱钱、爱女人还是爱赌?”
“我家堂妹对他赞不绝口,他现在还没有明显的弱点,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父母名下有一个煤矿,日进斗金,凭他父母的工资以及侯卫东的工资,不可能拥有一个煤矿,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蒋希东喝了几杯酒,脸就愈发地有些黑了,道:”资本积累充满着血腥,既然有了这一条线索,杨老三,你盯着这条线来査,我则在明面上与他保持接触。”
按照沙州习俗,大年过后,各地各部门的生产、生活才陆续走上正轨,沙州巿政府各个系统都在筹备着新一年的第一次大会,侯卫东也在牵头组织全市的经济工作大会。
真正要面对沙州全市的国有企业,侯卫东也只能摇头。2001年对企业进行了审计,现存的市属国有企业有三分之二亏损,发不出职工工资,不少职工的生活水平实质上比九十年代还有所下降。他从九十年代中期先后给县委书记、市委书记当过秘书,其间还当过开发区主任、县委书记,对沙州市国有企业改革的历史也比较清楚。
1996年,在全国范围内,采取多种形式探索搞活小企业的做法得到某种程度的肯定,改制风便吹进了岭西地区。当年的益杨县县委书记祝焱是坚定的”卖光派”,他几乎对益杨县属企业进行彻底改制,当时引起了不少争议。从实际操作情况来看,益杨县区域经济发展得比较良好,始终在四个县中一骑绝尘。祝焱在益杨树立了改革派形象,得到了省、市领导的赏识。
在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的步子要走得慢一些,市属企业的块头比县属企业要大得多,比如同为絹紡厂,益杨絹纺厂只有几百人,而沙州絹紡厂在职职工就有五千。因此,周昌全采取逐步探索的办法,把改制称为试点改革,主要集中在四种类型:小型国有工业企业、小型国有商业企业、小型集体企业和乡镇企业。
当时,周昌全曾经在常委会谈起国企改革:”改革试点是摸着石头过河,步子太大太小都不利于社会发展,我这一届首先把四小企业改制。至于市属的大型企业,就留给下一届领导,届时社会保障问题肯定比现在要好,进行改革不至于会引起社会动荡。”
侯卫东此时找到了当时的会议记录,他对于周昌全的看法是赞同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周昌全当初没有解决的问题,几年之后就交到了自己手上。
看完会议记录,侯卫东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沙州国有企业已经出现了大问题,改革巳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国有企业问题是牵及全市的大问题,是一个系统工程,特别是社会保障,仅靠一位副市长是无能为力的。”
想起了朱民生和黄子堤两人,他不禁感慨:”如果周书记仍然在沙州,肯定会支持我,有领导全力支持,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在处理绢纺厂上,有两个难题:一是绢纺厂本身复杂;二是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长黄子堤,这两位一把手并没有明确的态度,这让分管副市长有些难做。
当绢纺厂厂长蒋希东走进办公室,侯卫东这才将纷乱的思路丢在了一边,道:”蒋厂长,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外地,不好意思啊。”
蒋希东黑脸浮现出笑容,道:”没有春节前的贷款,绢纺厂工人就不能过上一个好年,为了表示感谢,今天晚上请侯市长无论如何也抽点时间接见我们。”
侯卫东就把晏春平叫了进来,道:”你把今天晚上的饭局取消了,改在明天,今天晚上同蒋厂长吃饭。”
蒋希东道:”晚上,订在沙州大酒店。””别安排在酒店,吃腻了,就在厂里伙食团,我觉得那里的味道挺不错。”
“安排简单了,是对侯市长的不尊重。”侯卫东不想与蒋希东啰唆,道:”对我最大的尊重是让絹纺厂红红火火。”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蒋希东不能坚持了,道:”那晚上我到市政府来接您。”
“蒋厂长与我接触的时间短,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实在,不搞花架子,到了钟点,我直接过去。”
约了饭局,蒋希东这才坐得端正,将2001年厂里的总结送到了侯卫东桌前,道:”侯市长,这是厂里的总结以及今年的工作要点,您先审阅。”侯卫东早就让江津送来了财务报表,这两天,他只要手里无事,就将这份报表拿出来细读。他对这些经过加工的材料不感兴趣,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道:”先放在我这里,等我认真看完,再提意见。
“当前絹纺厂面临的主要问题、国际国内市场的分析预测、你们的想法、给市里的建议,这四点,你能不能简单谈一谈。”
等到蒋希东谈完,已是上午11点。
送走蒋希东,侯卫东在心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蒋厂长头脑清晰、思路敏捷,对絹紡厂的情况掌握得很透。”
他把晏春平叫了过来,道:”那天你接到电话,说是絹纺厂党委书记项波想见我,你跟他联系一下,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个人来。”
蒋希东回到家里,又把副厂长高小军叫到了办公室。”我今天去见了侯卫东,感觉他对厂里情况挺熟悉,应该是有针对性地对厂里进行了调研。晚上本来准备请他到沙州酒店,他坚持要到我们伙食团来。”‘蒋希东黑脸愈发地黑,道,”他是分管领导,我们有什么动作都瞒不过他,还是尽量获取他的好感,晚上有什么招数没有?”
高小军分管着销售,三教九流都见过,闻言道:”现在的人如狼似虎,不玩高雅,不搞曲线,都直奔女人和钞票而去,要拿下侯卫东,还得用这两个招数。”
“千万不要弄巧成拙,要试探着来,他喜欢什么,我们以后就准备什么。”
高小军想了想,道:”晚上想点办法尽量劝酒;等他有三分醉意以后,再请他到小舞厅,把公关部几个美女请来,大家在一起跳舞;分手时,找机会给他放点高档丝织品,一步一步地加深感情,寻找机会。”
蒋希东特别交代道:”步子缓一点,别弄巧成拙,你去安排,只准成功,不能失败。”
下午,侯卫东与绢紡厂党委书记项波正在谈话,刘坤打来电话,道:”侯市长,黄市长请你到他办公室。”
放下电话,侯卫东对项波道:”项书记,黄市长找我,今天谈话到此为止。这是我的名片,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项波胖脸上满是笑容,道:”今天所说都是绝对真实的,我以人格担保,同时请侯市长替我保密,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侯卫东没有回答他,只是握了握手,道:”党组织如何在企业发挥作用是一个大课题,我希望絹纺厂在这方面出点经验。”
项波道:”如今是厂长负责制,我这个党委书记向来都是配盘的,但是今天与侯市长一席话,让我增添了信心,得到了鼓舞,回去以后一定加强党的建设,让党组织在厂里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侯卫东与项波一起出门,看着项波胖胖的背影,心道:”这人有些意思,也是个不输于蒋希东的人精。人精真是无处不在,不过我也不是傻瓜。”
黄子堤门前已经等了好几个人,都是部门的头头,等着市长接见。侯卫东是副市长,自然就有优先权。
黄子堤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他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而其他几位头头则坐在了三人沙发上。
“侯市长,这边来。”黄子堤指了指那一张双人沙发。
侯卫东落座以后,见沙发上坐了南部新区的朱仁义、国土局局长俞平静、教委主任吴亚军,他便大致猜到了什么事情。
果然,黄子堤开口就道:”沙州大学位于益杨,尽管交通方便,毕竟位于县城里,影响招生,沙州大学已经数次提出要将大学搬迁至沙州南部新区。南部新区如今发展不充分,如果有一所大学进人,能有效提升人气,这是双赢之事。市政府定下了大方向,具体操作就要交给侯市长了。今天在场的几个人就可以成立工作小组,侯市长为组长,在座的人为成员。”
侯卫东一心想抓好国有企业,搬迁沙州大学又是一件麻烦事情,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情,黄子堤在事先根本没有和他商量。他尽量委婉地道:”南部新区肯定是欢迎沙州大学迁入,我愿意当工作组副组长,还是应该由马市长当组长,他分管教育,又曾是益杨县委书记,两边都好做工作。”
黄子堤解释道:”这事我跟有财市长谈过,他也有具体困难。他在益杨工作这么多年,刚升为市长,就把沙州大学从益杨挖到沙州,这会让他很难面对益杨的干部,我跟民生书记谈过这事,这也是民生书记的意思。”
两位主要领导都是这个看法,侯卫东只得表示同意。
刘坤送过来一个材料袋,里面装着沙州大学搬迁的材料。
谈完了沙州大学的事情,黄子堤道:”卫东先熟悉一下材料,然后要在市委常委会上将这个方案提出来。”
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没有进常委,涉及相关议题他只能是列席,可以介绍情况。
谈完了沙州大学,教委主任吴亚军等人便离去,侯卫东也准备离开,黄子堤道:”卫东稍留一下。”
这一次,黄子堤坐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道:”絹纺厂效益不太好啊,春节前突然搞了一次罢工,弄得市里很被动。絹纺厂涉及六千多职工,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则是影响沙州全局的问题。”
侯卫东收集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信息,如今还在头脑中过滤,道:”絹纺厂是典型的计划经济产物,涉及面太大,很多事混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我目前还在进行调研。”
黄子堤道:”调研结果应该尽快出来,时不我待,如果任由絹纺厂走到破产边缘,我们这帮人就是犯罪。既然现在的领导不能搞好绢纺厂,就另寻能人,将工厂盘活。”
改革开放已经走过了无数个年头,以前对于国有企业改革主要集中在调整国家与企业的关系上,诸如承包制等等。如今随着《公司法》等法律法规的实施,改革已经逐渐指向了所有权领域。侯卫东在思考问题时,并没有把更换领导人当做一道良方。更换领导人在改革开放初期还算一个不错的办法,进入新千年以后,在体制未变的情况下,通过更换领导人来拯救一个企业,已经被证明效果并不明显或者说并不长久。
侯卫东没有轻易地接过黄子堤的话,道:”蒋希东管理工厂还是有一套,我去看过工厂,工厂井然有序。这种大厂,能管到这种程度,也算不错了。”
黄子堤道:”工厂井然有序,这说明不了问题,关键问题是效益,没有效益,工厂就算是个花园,有屁的作用。侯市长的调研工作一要深入,二要加快速度,要争取在今年解决絹纺厂的问题。”
侯卫东强烈地感受到了黄子堤的变化,相比当秘书长时,他从气质到说话方式都发生了变化,有时感觉就如变了一个人。
在前往绢纺厂的路上,望着窗外倒退的行道树,侯卫东慢慢琢磨与黄子堤的谈话。
“以前当副职时,他还有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当了市长以后,说话办事就严肃得多,甚至还有些独断。
“以前他一直从事党务工作,没有管过经济工作,如今成了行政一把手,难道突然就成了经济工作的内行?
“如果突然换掉蒋希东,会不会对生产造成影响?”很快,小车来到了絹纺厂。蒋希东尽管没有到市政府来迎接侯卫东,却穿了一身工作服,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透过车窗玻璃,侯卫东老远就看见了蒋希东,身穿工作服的蒋希东一动不动,和工厂大门浑然一体,如一尊历史悠久的雕塑。
副厂长高小军把公关经理兰沁叫到办公室,先讲了一番厂里的困难,又讲了市里可能出台的政策,然后道:”絹纺厂的命运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掌握在市里几个官老爷手上。我们这些为之流过血、流过汗甚至卖过命的人,只是这些官老爷的打工仔,他们随时可能剥夺我们的一切……
兰沁没有被高小军忽悠住,打断他的话,道:”高厂长,是不是让公关部又施美人计?”
高小军干咳两声,道:”都是为了厂里好。”
兰沁看了高小军两眼,道:”公关就是做这事的,不就是跳舞吗,别说得这么深沉。”
高小军道:”我这是话糙理不糙。”
向兰沁交代好以后,高小军便来到了伙食团。等了半个小时,就见到侯卫东与蒋希东一起走进伙食团。
论喝酒,侯卫东从上青林一路冲杀而来,具有丰富的酒桌经验。当―里众人想要展开车轮战时,他首先使用对付群殴的捆绑战略,道:”今天我订一个规矩,蒋厂长是绡纺厂主帅,要搞好絹纺厂的工作,蒋厂长责任最重,因此,大家敬我一杯酒,我都要与蒋厂长一起喝。”
这就是酒战中以弱对强的典型战术,无论绢纺厂诸人如何坚持,侯卫东都与蒋希东牢牢捆绑在一起,如此一来,厂里的群狼战术便很难奏、。当然,这也是因为侯卫东是副市长,厂里人不好过于强迫。从父亲口中,晏春平知道侯卫东酒量极大,可是当秘书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喝酒,只可惜,捆绑战术有效遏制了群狼战术,让他没能够一睹风采。
晚宴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结束,蒋希东借着酒力,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侯市长,厂办的同志听说你要来,都很激动,厂里有个工人活动室,条件还行,同志们等着你接见。”
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道:”时间也不早了,改天吧。
蒋希东握着手不放,道:”同志们都热切盼望着你,在活动室等着,还请侯市长能给他们鼓劲。”
解决絹纺厂问题,还得依靠厂里的人,侯卫东有意与絹纺厂的领导拉近关系,于是点头道:”那好,我与同志们见一面。”
在活动室里,公关部兰沁带来了四五个女职工,她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着些闲话。等她们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连忙将瓜子收了起来,站起来鼓掌。兰沁拿着话筒,用普通话热情洋溢地道:”尊敬的侯市长,我代表绢纺厂四千六百名女工,对您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一下就把档次提了起来。
看着花枝招展的女同志们,侯卫东没来由想起了段英和二姐侯小英,她们两人都曾经与这些女工在一条战线上,唯一的区别是段英和二姐侯小英跳出了工厂,而这些女同志们还在厂里。
侯卫东简短地讲了话以后,便开始按计划唱歌、跳舞。
絹紡厂有四千多女工,公关部经理兰沁是公认的美女,从相貌到谈吐都是上上之选,侯卫东见到如此美女也是眼前一亮。
“我叫兰沁,是絹纺厂办公室工作人员,欢迎侯市长到绢纺厂视察。”在对外交往时,公关部是独立设置的部门,而且职能挺广泛;在本市和人打交道时,兰沁就是以厂办副主任的身份出现。
侯卫东道:”甭说这么客气,我到工厂是了解情况,别用视察这两个字,用这两个字太生分了。”
兰沁很快发现对方温文尔雅,腰挺得笔直,没有任何不良企图,比有些猥琐干部强得太多,这让她顿时生出些好感。聊了几句以后,她开始谈起厂里的情况,道:”沙州绢纺厂遇到了困难,要想摆脱困境,还得请侯市长妙手回春。”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侯卫东继续保持稳重的态度。
兰沁咯咯笑了几声,道:”我一个办公室工作人员,能有什么高招,只是切身感受,絹纺厂必须得进行改革了,否则将和几个县属绢纺厂一样的结局。”
“那说说改革的方向。”
兰沁落落大方地道:”以前改革一直是调整国家与企业的关系,根据最新《公司法》以及有关公司的政策,绢纺厂这种企业最终还得走股份制的道路。”
几句话说出来,倒让侯卫东有些刮目相看,道:”你是学校分到厂里的?”
“纺织学院的,1997年分配到了厂里。””那我们是同时代的,我比你早几年。”
“我怎么能和侯市长相比,你是天上的星星,我们这些女工是地下的蚂蚁。”
一曲舞罢,公关部另外的美女又主动邀请侯卫东。
蒋希东则请兰沁跳舞,一边跳,一边问道:”侯卫东如何?,兰沁也是绢纺厂内部情况的知情人之一,她道:”比黄子堤好,没有色心,我们谈论的都是工作,基本上是我在谈,他在提问。”
蒋希东马上就指示道:”等会儿你再去同他跳舞,别问得太直接了,你特意提起山东诸城,试一试他的反应。”
蒋希东两次向侯卫东汇报工作,一直想准确掌握这位主管副市长的态度,而两次见面,侯卫东只是不停地问,却不肯明确表态,此时他急于想多方面了解市政府真实准确的态度。
第三曲舞开始,兰沁抢到侯卫东面前,优雅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道:”侯市长跳舞的水平真高。”
“水平真高,这个结论如何得来?依据的是什么标准?我已是多年没有跳舞了。”
“舞跳得好不好,舞伴最有发言权,我跟侯市长跳舞时,感觉风行水上,很流畅,很轻松,女伴的评价就是标准。”兰沁是厂里的公关经理,聪明而有亲和力。她知道男人喜欢听什么,就继续恭维侯卫东,同时开始按照蒋希东的安排继续在谈笑间试探,道:”对政府领导,我第一崇拜的是山东诸城的陈光市长,第二就是侯市长。”
侯卫东哑然失笑,道:”陈光市长是改革先锋,你崇拜他很合理,但是崇拜我则是给我戴高帽子,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兰沁落落大方地道:”我经常听到有工人在骂陈光,说他是陈卖光,我和同事们对于这件事也争论得厉害,我个人赞成陈市长的改革,不知侯市长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道:”当时诸城情况和益杨县的情况相似,县属企业大面积亏损,陈市长的做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背上了骂名,祝焱书记当年也被骂成了祝卖光。”
闻听此言,兰沁喜不自禁,脸色越发地红润了。
跳了几曲,侯卫东的意思也就到位了,他对蒋希东道:”蒋厂长,感谢盛情,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
蒋希东黑脸上荡漾着笑意,道:”侯市长,绢纺厂开发了一些新品种,请市领导多提宝贵意见。”
高小军就安排人送进了几个纸盒子,蒋希东笑道:”还请侯市长帮着宣传最新的沙州丝。”侯卫东对收钱之事很顾忌,对于收一件丝品则没有任何心理障碍,道:”我希望沙州绢纺厂能拿出货真价实的产品,彻底扭转当前的困局。”
离开了绢纺厂,晏春平心潮澎湃,他正是充满着青春骚动的时期。在读大学时,他在农村同学中条件还算不错,可是在城市同学眼里还是来自农村的学生,飘荡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美女都如高傲的白天鹅,让他这个土头土脑的学生只能远观而不能靠近。这些校园里美丽的身影已经深深留在了晏春平的心灵深处,有美好的回忆,也有些许的遗憾。
此时,在絹纺厂遇到的几个美女,个个都貌美如花,不逊于系花和校花,更核心的是,这些美女主动邀舞,态度如春天般温暖,这就让晏春平很是受宠若惊。回到家里,他睡在床上,想着一个个香喷喷的美女,暗道:”我这是狐假虎威,一定要把侯卫东侍候好,争取当个好秘书,以后混个好前程。”
侯卫东所思所想与晏春平完全不同,他回到家里,将两套沙州丝打开,让小佳来评定其好坏。
小佳穿了沙州丝,在镜前扭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和杭州、苏州的丝织品也差不了多少,样式也不错,更专业的意见就提不出来了。”
侯卫东回想起整个接待,有些失神。
“老公,你愣着想什么?
“绢纺厂的事。”
“这事你也不是专家,找何勇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他在这个行业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清楚。”
侯卫东不喜在家里深入谈公事,道:”此事到时再说,我先洗澡,喝了酒头昏脑涨。”
“你也是,当了副市长,还要傻着喝酒,你以为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啊。”
进了卫生间,将热水器开到最大,一股股热水将侯卫东身体包围。侯卫东将絹纺厂财务报表,工厂实际情况,蒋希东等厂领导、江津等经济部门主管领导、杨柏、项波、兰沁等各方面意见糅合在一起,绢纺厂在他心目中渐渐立体了起来。
“绢纺厂并没有估计得这么糟糕,只是我的意见怎么总是与黄子堤不一致,这倒是一件麻烦事情。
“也不知道朱民生对此事的真实看法。”黄子堤为什么这样不谨慎,非得将蒋希东弄下去?”早上起床,侯卫东接受了小佳的意见,给二姐打了电话:”二姐,什么时候来看妈,你好久没有回来了。”‘
侯小英道:”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没有事情,不能打电话问个好吗?”侯小英笑道:”从你和张小佳开始谈恋爱,你就没有这么早给我打过电话。”
“今天请你和姐夫吃饭。”
“小三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从小就是,到底什么事情?”
“市絹纺厂的事情,你们是专家,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挂了电话,侯小英回到卧室,又溜回到床上,道:”小三要请我们吃饭。”
何勇是夜猫子,早上最喜欢睡懒觉,听到了侯小英的话,睡意全无,眼睛立刻就睁开了,道:”小三找我们,多半是为了絹紡厂的事情,你说,我们能否把絹纺厂吞下去?,’这是他藏在心头多年的想法,此时侯卫东当了副市长,而且分管国有企业这一块,何勇心里的想法又抖动起来。
侯小英道:”我们的厂小是小一点,可是资金不缺,也有市场,何必去蛇吞象,小心吞不了象,我们被呛死。”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如今小三当了副市长,天时、地利、人和占齐了,我们能将絹纺厂吃进来,这一辈子就大发了。”
侯小英蹬了何勇一脚,道:”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大的饭,别眼大肚皮小,到时撑死你。”
趁着何勇还赖在床上,侯小英拿着手机来到了卫生间,关上门以后,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道:”小三,何勇想打市絹纺厂的主意,你别理他,我们不愁吃喝,何必做能力以外的事情?”
在小时候,侯小英没有姐姐样,侯卫东没有弟弟样,两姐弟没有少打架,长大以后,两姐弟的感情反而更深。
侯卫东道:”对于我来说,谁来经营絹纺厂,绢纺厂采取什么经营方式,采取什么所有制形式,都是可以接受的,但前提有两条:一是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二是合理安置六千多工人。姐夫如果有这个本事,我也支持。”
侯小英知道自家实力不足以吞下絹纺厂,道:”我是在卫生间给你打电话,如果姐夫提起此事,你千万别给他任何希望。我们老侯家十几代人才出了一个厅级干部,不能因为这些事受牵连,否则我爸也不会天天守在火佛煤矿。你这小子倒天生是发财的命,几年前低价买了煤矿,现在睡着都要笑醒了。”
侯卫东道:”我知道分寸,二姐。这些年来,我手里也有些小权力,你们从来没有找过我,二姐,你是真正对我好。””嘿,别说了,肉麻兮兮的。”
何勇和侯小英起床以后,开着车来到了市政府。晏春平早已经在此等候,将两位迎了上去。
何勇是大胖子,在工厂里很有些威严,但是在侯卫东面前,他完全是和气的大胖子,开着玩笑:”侯市长,我在企业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自己办厂也是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跨进分管副市长的办公室,深感荣幸,看来我们沙州企业发展的春天到了。”
侯卫东故意开玩笑,一本正经地道:”何总,侯总,我找你们两人来,主要是了解絹纺厂的情况,哪位领导先谈?”
何勇道:”我们厂是吴海丝绸有限责任公司,现有员工960人,高中级技术、管理人才178人;在国内还算先进的制丝设备192台,丝织机95台,产有19/210到200/2500各型白厂丝、双官丝、优土丝等优质丝类产品,另外还有坯绸、绢纺原料及附产物,如今效益还不错。””你们厂和市绢纺厂相比,如何?”
何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形象地说,市絹纺厂就是国军,我们厂就是共军,如今共军想吃掉国军,还请侯市长给予支持。”侯卫东事先与侯小英有过沟通,心里有数,道:”今天请姐夫当评判员,而非运动员,你客观地给我分析市绢紡厂面临的情况,至于以后如何走,到时再说。如果搞股份制,也欢迎战略投资者。”
何勇在纺织行业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极具专业水准,他谈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收获很大。
“中午,回爸妈家里吃饭?我让老妈准备好吃的。”侯卫东发出了邀请。
何勇正有此意,走出办公室之前,道:”小三,刚才是谈公事,我确实还有私事要麻烦你,沙州企业只有市绢纺厂才有丝绸自营出口权,这两年东南亚市场很不错,我没有外经贸部核发的丝绸自营出口权,限制了发展。”
侯卫东马上给江津打了电话,在电话里谈了吴海丝绸厂的情况。江津对这个厂很熟悉,知道厂长何勇与侯卫东的关系,道:”吴海丝绸厂发展势头良好,他们如果想要丝絹自营出口权,在今年之内应该可以办下来。”
“这事就麻烦江主任了,我们不仅要引进企业,同时要把沙州本地企业推出去。”侯卫东在发表自己看法时,顺口表达了感谢之意。侯卫东放下电话,道:”如果顺利,今年之内搞定。”
何勇在2001年就为这个自营出口权费了不少脑筋,也花了不少钱,却没有办下来。他感慨地道:”小三,你一定要好好当官。你在台上,我们不怕被人欺负,办事也容易,千万别在经济上犯错误,要用钱,让二姐给你。”
侯小英狠狠地白了何勇一眼,道:”上次整顿基金会时,小三拿了三十万来捞人,这三十万你还没有还。”
何勇”嗬嗬”笑道:”你是我们家实权派,你说了算。”
这一次谈话,让侯卫东对丝绸行业的认识加深了一步,他给办公室打了电话,问道:”去査一査,去年市絹纺厂出口额是多少?”
整个沙州有出口权的企业,不超过十家,办公室人员很快査了出来:”报告侯市长,2001年市绢纺厂累计出口700万美元。为满足出口量的增长和客户需求,已经新建年产460吨异条份白厂丝自动生产线一条,建成以后,产品能出口到印、日、韩、美等国家和地区。”
“这个蒋希东,还真是一条狡猾的狐狸!”侯卫东轻声骂了一句,”欺负我不懂丝绸行业,但是长得有嘴巴可以问,长得有眼睛可以看,还有大脑能分析问题。”
下午,召开了市政府常务会议。在既定议题结束以后,黄子堤对副市长马有财道:”今年春节前后都有上访人到首都,按照年初签订的责任制,如何处理相关责任人,也应该提出来研究。没有奖惩,责任制就是一纸空文。”
~马有财分管信访工作,听到黄子堤突然提起此事,立刻把皮球踢给了侯卫东,道:”侯市长,两次到首都上访都是絹纺厂的人,你先提一提处理意见。”
侯卫东轻描淡写地道:”总算及时将代永芬带了回来,没有闯更大的乱子。”
黄子堤略略提高声音,道:”这还不算乱子!带着农药去首都上访,如果真的出了大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他加重了语气,道,”卫东市长,让絹纺厂这样乱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是处理小组组长,又是分管领导,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提交常务会讨论。在方案没有做出来前,也不能坐视厂里情况坏下去,几千人的大厂,出了事如何了得。首先考虑更换领导人。”
这是黄子堤第二次抛出这个观点了,侯卫东暗自纳闷:”绢纺厂问题异常复杂,有历史原因、体制原因、市场原因,当然也有人的原因,如果换人就能解决问题,这样处理问题未免太简单化了。”他试探着道:”蒋希东管理经验丰富,如今这个状况,不适宜换将。”
黄子堤道:”不换将,絹紡厂还要继续维持现状吗?
作为黄子堤秘书,刘坤一直在旁听会议。听着侯卫东与黄子堤的对话,暗道:”侯卫东这人还真是刺儿头,以前在青林镇跟赵永胜对阵,当了副市长又和黄子堤不对付。人啊,还真他妈的贱!我一心一意为领导服务,他妈的,还总是得不到重用!
回到了办公室,刘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低声道:”黄市长提出了要换领导人,侯卫东在会上抵着。”
易中岭道:”黄市长心太软了,有时搞一搞一言堂才有威信,你要多劝劝他嘛。”又道,”晚上有空没有,一起欢喜,能不能把你姐夫约出来?”
刘坤道:”只能算是准姐夫。”
易中岭哈哈笑道:”准姐夫也是姐夫,这尊财神爷,我还真得去拜一拜。”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暗自琢磨会上的事:”也不知朱民生对绢纺厂是什么态度,他的态度太重要了。”
如何得知朱民生的真实想法,这倒让侯卫东有些犯难。作为副市长,不能有事无事跑市委书记办公室。这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而这个契机就很有些考究。
正在苦思,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侯市长,我是楚休宏,周省长这几天准备到沙州来一趟,搞一搞调研。”
侯卫东大喜,道:”欢迎周省长,我正有许多问题想请教老首长,具体时间定下来没有?”
“暂时没有定,估计就在半个月之内。”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侯卫东直接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老领导,春暖花开了,你什么时候来视察。我接到了休宏的电话,就想问一问您大体的时间。脱尘温泉重新修了网球场,达到国际标准,到时我陪老领导打几局。”
周昌全此时又重新开足了马力,早已没有前一阶段的休闲,道:”我看了去年报表,沙州工业全面落后于铁州,距离越来越远,你的任务很重啊。”
侯卫东道:”我好久没有聆听老领导的讲话了,心里空落落的,沙州工业如何发展,还请老领导指点迷津。”
三天以后,侯卫东接到了周昌全秘书楚休宏的电话:”卫东市长,周省长明天要到沙州,上午九点从岭西出发,要看一个国有企业、一个私营企业,再到南部新区走一走,下午听工作汇报,五点去打网球,吃完晚饭回岭西。”
听到如此安排,侯卫东很是感动,如此安排等于周省长是来视察侯卫东的工作。
市委办公室接到省政府办公厅的通知以后,赶紧向朱民生作了汇报。朱民生道:”请黄市长、卫东副市长和粟秘书长到小会议室开会。”
说了此语,他又道:”三点钟,请卫东副市长到我办公室来,通知黄市长三点半过来开会。”
侯卫东接到通知,准时赶到市委。到了朱民生办公室门口,正好遇到秘书赵诚义走出办公室。
赵诚义见到侯卫东,很隐晦地道:”三点半,黄市长过来开会。”
这一句话表面听起来平平常常,侯卫东却品出了不同的味道:”朱民生召集开会,肯定是为了周昌全视察一事,提前半个小时来见面,则意味着他有话单独要说,或者是单独要问。这也意味着,朱民生和黄子堤似乎也有些不太和谐。”
他对赵诚义友好地笑了笑,走进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正在低头看着文件,等到侯卫东进门,放下笔,道:”侯市长,明天周省长要来视察,这事我已经提前让办公室通知了你。周省长要视察一个国有企业和一个私营企业,还要到南部新区去,工业和南部新区都是你在分管,先说说你的打算。”
侯卫东已经与楚休宏作了沟通,胸有成竹,道:”国有企业,我建议视察沙州烟厂,这是周省长当年亲自引进的企业,现在已是沙州市的税收大户。私营企业,我建议看一看庆达集团的沙州机械厂,这是成功引进的私营企业,有代表性。”
“你选的这两个点都不错,我没有意见,等会儿黄市长也要来开会,到时你再提出迎接工作方案。”朱民生一辈子都在琢磨人,他听到周昌全视察的内容,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就准备将接待工作全部丢给侯卫东。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朱民生彻底适应了市委书记的角色。他初到沙州时,压制过侯卫东等人。此时经过了换届选举,他对局面的掌控能力大大增加,同时对侯卫东也有新的认识,再压制他只怕适得其反,便开始放手使用侯卫东。
朱民生话锋一转,道:”绢纺厂罢工事件发生以后,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沙州市属企业大面积亏损的问题。看了年度报表,感觉触目惊心,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周省长这一次到沙州来视察,就是一个好的契机,可以将沙州市属企业改制问题向周省长作一次汇报。”
朱民生的想法倒与侯卫东不谋而合,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此时的观点与黄子堤已经有些不和谐,如果再与朱民生不对付,副市长的日子必将难过,此时与市委书记朱民生观点一致,事情就好办了。他道:”通过前一段时间调研,我也认识到了问题,我马上组织相关部门研究企业。”
朱民生当年在组织部时,到过山东诸城,对那里改革印象深刻,问道:”当年山东诸城进行改革的时候,你在哪里工作?”
侯卫东已经安排晏春平收集诸城资料,此时听到朱民生也讲起了此地,便微笑道:”我那时还在益杨县上青林镇工作。”
“诸城有一句话,’你注册我登记,你赚钱我收税,你发财我高兴,你违法我查处,你破产我同情。”这句话,我记在心里有好多年了,这就是比较正常的政府与企业的关系。”他冷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道,”企业改制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哪怕是前面有例子,但是由于各地情况不同,还是会遇到很多问题,不可掉以轻心。”
谈了二十来分钟,市委秘书长粟明俊也到了办公室。朱民生向粟明俊交代了几句,道:”三点半,在小会议室开会,你们两人先过去。”侯卫东和粟明俊就一起到了小会议室,此时,刚好是三点二十五分。
“明天周省长来视察,我看了安排,就是专门来看你的工作。”粟明俊看了省政府办公室的传真,心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侯卫东呵呵笑道:”周省长主管全省工业,他到沙州,肯定要看工业发展情况,不光是来看我。”他压低了声音,道:”秘书长,你给透露点内幕消息,去年全市工业企业全线亏损,朱书记到底是什么态度?我想问的是真实态度,以利于下一步的工作。”
粟明俊与侯卫东是老关系,两人私交甚好,算得上是政治上的共同体,不过,作为市委秘书长,有些话提前说了未必是好事,想了一会儿,才道:”进行企业改制,始终有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此事可大可小,朱书记现在还没有完全下决心。”
正说着,刘坤走了进来,将黄子堤的手包和茶杯放在了桌上,招呼了粟明俊一声,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黄子堤和朱民生一齐走了进来,两人谈笑风生,亲密无间,谈话内容就是如何接待周昌全。
刘坤跟在黄子堤身后,听到两位领导议论,暗忖:”周昌全也就是一个副省长,还要做什么迎接方案,完全是小题大做。”
十分钟未到,迎接方案就确定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侯卫东全权负责,粟明俊配合。”
谈完了迎接方案,朱民生道:”周省长是沙州老领导,他来视察,是解决市属企业问题的难得机遇,这才是我们今天研究的重点。侯市长,你是分管领导,先说。”
侯卫东稳重地道:”看了年报,我心里很着急,如果不解决国有企业亏损问题,别说追赶铁州,只怕还会有较大的隐患。我通过前一阶段调研,有了些个人想法。”
朱民生冷着脸,道:”我们这是小范围研究工作,就是要听真话。”
“我的想法就是全面改制,将市属企业全部推人市场,也就是一刀切,不管效益好坏,都改。以后沙州政府只管政府的事,不管企业的具体经营。”
侯卫东所说的观点全部是经过调研和思考后的观点,其思路与朱民生很接近,因此,听在朱民生耳朵中,则是另外一种感觉,他下意识点了点头,暗道:”难怪侯卫东深得周昌全信任,年纪轻轻就派到成津收拾残局,此人确实可用。”
侯卫东的步子如此之猛,让黄子堤有些意想不到,他皱着眉头,心里很不痛快:”侯卫东这人天生反骨,天生桀骛,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在市政府这边研究,直接捅到了朱民生面前。
他担心侯卫东越说越深入,打断道:”国有企业问题由来已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觉得应该个案解决。如果操之过急,会起到反作用。比如絹纺厂,春节前后出了多少乱子,给沙州造成了极为不良的影响。我认为应该按照相关规定,撤换绢纺厂主要领导,加强管理,苦练内功。只有根据不同情况,对每个企业进行解剖,才能解决问题,又不出大乱子。侯市长的方法过于冒进,出了事,就是几千人的大事,谁来负责?我看市委、市政府都不能为此负责。”
朱民生道:”绢纺厂要撤换主要负责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新任之人能否驾驭住六千人的大厂,这是一个问题。”
黄子堤有心换掉蒋希东,见朱民生态度含糊,就用肯定的语气道:”絹纺厂中层以上骨干有三十来名,其中大学本科占了一大半,这些人有文凭、懂经营,加上有卫东市长坐镇指挥,应该撑得起局面。”他这一抬是连消带打,一是实现换掉蒋希东的目的,二是倘若换了人搞不好,侯卫东这个分管领导也难辞其咎。
朱民生原则性地道:”领头羊一定要选好。”
侯卫东见话题被引诱到了绢紡厂领导层上面,暗自焦急,话就说得很直白,道:”全市与絹纺厂同性质的工厂至少有四家,我认为还是应该在全市统一改制思路,分步实施。”
朱民生点了点头,道:”嗯,就是应该全市一盘棋,改制是势在必行了。”
黄子堤眼见着就要实现目的,没有料到侯卫东跳出来打岔,道:”改制的话题也不是新鲜话题,以前周省长在当市委书记时,考虑到各个企业的特殊性,所以才部分改制,改制的都是小、弱企业。如果把市属企业全部改制,涉及数万产业工人,闹起来不是开玩笑的。我认为仍然要从相对小、弱的企业施行,絹纺厂这种大块头,还是放缓一步,先换一换领导人,等到经验更充足时再实施改制。”
他摸准了朱民生求稳的心态,将改制的后果说得很严重。
朱民生面色更加凝重,沉吟了一阵子,道:”黄市长说得有道理,我们折中一下,先制订一套改制办法,然后分步骤施行,先小后大,先易后难,花个几年时间,逐步解决国有企业问题。”
“卫东市长,我和黄市长定了思路,今天你加个班,将今天讨论的核心意思形成书面材料,明天向周省长汇报。”朱民生补充了一句,”稿子在今天晚上10点钟送到我家里,我最后还要过目。”
这个折中方案,让侯卫东略略有些失望,心道:”朱民生此人表面上冷峻,实质上性格并不强硬,明明打定主意全面改制,经黄子堤反对,却又变成了逐步实施,主帅摇摆不定,必将累死前锋大将。”此时,他不禁怀念性格刚硬的周昌全。
蒋希东终于被撤职
开完会以后,刘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易哥,今天开了小会,你说的事情很有希望。”
易中岭道:”晚上,我派车来接你,我们两兄弟去潇洒一下。”他出身于国有企业,尽管是一个蛀虫,对国有企业却有着近乎于偏执的热爱,成为絹纺厂这种大厂的领导者,才能真正满足他潜藏在心底的欲望一一既有对钱财的渴望,也有当领袖的欲望。
晚上,易中岭开着车将刘坤接到了自己的王国,对,就是王国,关上了门,他就是国王。
“老易,我才喝了酒,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了。”刘坤酒量一向不太好,晚上同几个局行的头头喝了酒,头还在发昏。
易中岭神秘地笑道:”让你过来,就是来解酒。”他站在窗前,指着屋左侧的一幢极不起眼的火柴盒房子,道:”你一直在嘲笑我修了一个小仓库,今天我们就在仓库里度过欢乐一夜。”
刘坤知道易中岭鬼板眼多,可是看着平淡无奇的房子,还是摇了摇头,道:”是不是在吹牛?”
“那我们就去瞧一瞧。”
易中岭从桌旁拿了一个对讲机,道:”姑娘们,接客了。”‘
“我操,还当真开了一个妓院啊!””不是妓院,是罗马皇宫。”
带着一丝嘲笑,刘坤跟着易中岭进了那个火柴盒子。推开房门时,只觉房门甚为沉重,里面的音乐声却疯狂地扑了出来。
“今天这个场面是专门为老弟所设,尽情欢乐吧。”易中岭在刘坤耳边大声地道。
刘坤跨人了厚重的大门,顿时被震撼了。房间布置成了小型的迪吧,灯光闪烁、旋转,极具节奏感的音乐在空中激烈地碰撞着。有两个女人站在屋内,随着音乐扭动着身体。
这两个女人穿着半透明的比基尼,脸上戴着蝴蝶眼罩。刘坤只觉得身体发热,咽了咽口水,回头看易中岭,易中岭已将外套脱掉,大声道:”里面温度保持在28度,老弟脱掉外衣,疯狂一把。””无功不受禄,易总。”
“你这人就是婆妈,我们是兄弟,有福同享,今天什么都不要谈,我们比一比谁的体力好。”
说话间,陆续有女人从侧门进来,十来个比基尼女子出现在屋里。易中岭跑到台子上,拿起话筒,在一阵紫光下,他激情四射,道:”今天的主人是这位帅哥,姑娘们,疯狂起来吧。”
刘坤头脑有些发昏,在并不宽大的空间里,各个角落都是比基尼女郎的身影。很快,他就陷人了比基尼女郎的包围之中,喝了几杯葡萄酒以后,外衣也被扯掉了。
现场的气氛很快感染了刘坤,他彻底放开了,在屋里追逐着一位丰满的女郎,终于在角落里将她按住,扯开胸罩,柔软的两团便迸将出来。”比得上段英了。”在这一时刻,刘坤脑中突然闪出了段英的身体,他带着一股子怒气,蹂躏着自己按住的女子。
“别扯面罩,这是讲好的。”那女子拒绝脱下面罩,吃吃地笑着,假意挣扎着,一双手已经摸到了刘坤的关键部位。
这是疯狂之夜。早上醒来,刘坤抬头看了看时间,猛然间跳了起来,此时已是8点20分,巳经耽误了接黄子堤的时间。他懊恼地坐着车,灵机一动,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医院,挂了一个急诊。
黄子堤接到电话,听说刘坤在医院急诊科,怒气便消散了,道:”人吃五谷,要生百病,但是下次记着提前打个电话过来。”
刘坤在电话里不停地点头,故作虚弱地道:”黄市长,下次我一定记住。”
放下电话,刘坤冷汗都出来了。昨天,刚开始是他玩女人,可是后来就是被女人玩弄。他喝了不少酒,确实如得了一场大病。
昨晚,对于刘坤来说是疯狂之夜,而侯卫东则在办公室忙到了深夜。接受了任务以后,侯卫东马上给楚休宏打了电话,道:”休宏,我是侯卫东,欢迎明天到沙州……我哪里敢潇洒,还在办公室里写明天的汇报材料。”
楚休宏道:”你不是有秘书吗,难道还要你亲自写文章?””给周省长汇报工作,怎么敢马虎?就由我来慢慢磨。有一件事还得请你帮忙。”
“侯市长,别客气,请你指示。”
“沙州市属企业大面积亏损,我心里急啊,我想学习周省长最近的讲话,找一点灵感。”
听说是这件小事,楚休宏道:”我手里有一份在省政府常务会的发言,讲得很全面。”
周昌全的发言中多次提到了科龙的例子,侯卫东连忙在电脑里查了科龙的资料。研究以后,他以周昌全材料为基础,加上朱民生的观点,在十点前将发言材料送到了朱民生手里。
朱民生略作修改,通过了这篇稿子,又问道:”侯市长,你对沙州工业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道:”沙州企业的现状,让我心焦,如果再不能有所突破,只怕和铁州的距离越拉越远。”
朱民生此时陷入了两难境地:不改制,企业很难振作;改制,却有可能引起大混乱。他冷着脸,道:”此事重大,明天听周省长指示。”
在高速路口,朱民生、黄子堤、粟明俊和侯卫东聚在一起说话,等待周昌全。
按照周昌全的级别,到沙州来视察,只需要一位主要领导作陪就行了。此时党政一把手同时到场,主要原因是周昌全曾经是沙州的市委书记,而且是一位得到省委、省政府公认的有成就的市委书记。
上午参观很顺利,烟厂和机械厂都是效益比较好的企业,管理规范,一派兴旺发达,周昌全兴致颇高。
到了南部新区,周昌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过他并没有说批评之语,问了些近况,结束了上午的行程。
在周昌全面前,黄子堤很自然地又扮演了秘书长的角色,道:”周省长,现在已经是11点了,我建议到脱尘温泉去坐一坐,下午我们向您汇报工作。”
周昌全随意地道:”好啊,还有一个小时才吃饭,我们先打网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身体好,才能将革命工作做得更好。”
朱民生笑道:”周省长的网球水平是公认的,就怕我们的水平差,陪不上。”‘在前任书记面前,冷面部长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周昌全与朱民生并排而行,道:”打球的目的是为了锻炼身体,水平不要紧,关键是参加。我听说民生书记也打得很不错,在省直机关比赛中还得过名次。”
主政沙州以后,朱民生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侯卫东听到周昌全最后一句话,还真有些吃惊。
当周昌全和朱民生上场以后,粟明俊陪着黄子堤站在一边,侯卫东则与楚休宏坐在了一起。
“休宏,近一年时间,科龙出现了风波,有更详细的资料吗?沙州市属企业全面亏损,我感到压力很大,也在试图找到突破点,你在省里接触面广,眼界开阔,给我讲讲最新动态。”
“侯兄,难怪周省长经常拿你来教育我,你的眼光确实敏锐,与周省长关注的焦点是一致的。”
“休宏,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是从周省长讲话中才注意到此事。”这一年来,侯卫东与楚休宏尽管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是两人经常通话,彼此也很熟悉。
楚休宏恰好看过关于科龙的文章,道:”科龙是家电业最具高科技特质、效益最好的企业,创办人叫潘宁。
“潘宁当时是容奇镇工交办公室的副主任,那时广东城镇开办企业成风,其中很多能人都是乡镇基层干部出身,他们是当地观念最超前的人,更关键的是能够整合各方面的资源。潘宁造冰箱,在技术上靠的是北京雪花冰箱厂的支援,在资金上则是由镇政府出了9万元的试制费,正因为此,这家工厂成了乡镇集体企业。1998年,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科龙集团突然发布公告,潘宁辞去公司总裁职务。1999年,潘宁卸任董事长,他的所有职务都由多年的副手王国端担当,随后容桂镇镇长徐铁峰亲自任科龙总裁。在去年11月,一家没有名气的公司格林柯尔收购了科龙电器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从1997年到2000年,科龙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由赢利6个多亿变为报亏近7个亿。”
侯卫东听得很认真,问道:”按照内部材料的说法,科龙的动荡与败落就是从更换潘宁开始,我认为政府也不是疯子,搞垮科龙对政府有什么好处?”
“这事里面应该还有一些内幕,我就不是太清楚了。”侯卫东主管全市的工业,思考问题就比楚休宏要深入得多,他眼睛看着打网球的周昌全和朱民生,脑子里想起了蒙厚石的话,暗道:”改革进行到如今,类似科龙的矛盾其实都集中在产权上,进行微调难以解决。科龙如此,沙州市属国有企业同样如此。”
如今朱民生举棋不定,黄子堤与自己观点相左,自己的思路越是成形,越是感到焦躁,左思右想,还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在正式决策之前影响朱民生,在全市进行改制,就算得罪了黄子堤也在所不惜,反正得罪过一次,就不怕有第二次。”
下午就是正式汇报,在开会之前,周昌全开宗明义地道:”在岭西省,国家级的重点企业主要分布在岭西市和铁州市。沙州市内以市属企业为主,从这个角度来说,沙州在岭西全省更具有广泛性,因此,在全省企业近半亏损的情况下,我想听一听沙州的意见。今天这个会就是座谈会,先谈一谈总体情况,再解剖一下今天看到的烟厂和机械厂,大家轻松一些,有什么新观点都可以谈。”
侯卫东暗道:”这是一个阐明自己观点的好机会,要借着周省长的势,明确沙州企业的改革方向。”
座谈会的结果,让侯卫东失望。
座谈会第一个议程是侯卫东介绍南部新区的发展情况,又分析了烟厂和机械厂取得效益的原因,他将矛头直指产权,道:”沙州市属企业都在’抓大放小’中的’小’字范畴,从政策上,改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从实际上,邻省已有成功经验,所以我认为要彻底地改变市属企业全线亏损的状况,就必须下定决心,进行改制。”
侯卫东的发言,主体精神符合周昌全的讲话精神,也紧紧结合了沙州的现实情况,他希望这次小规模、高层次的会议能够引领沙州企业的改革方向。当发言结束时,他充满了信心,因为,朱民生是摇摆的,而周昌全的态度是鲜明的。
周昌全很认真地听完发言,没有表态,略略点了点头,道:”朱书记、黄市长,我想听听你们两人的意见。”
市长黄子堤先发言,他的观点集中在”加强管理、苦练内功、提高效益”这十二字之上,总体来说,是对现行体制的改良,而并非重搭炉架。侯卫东暗道:”这些观点都是正确的,却是无用的。这些概念提了十来年,市属企业照样亏损,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建立现代化的企业,而建立现代化企业必须得明晰产权。黄子堤作为市长,难道真的没有考虑过以前用过的政策?”
周昌全依然没有表态,他对朱民生道:”朱书记,你的想法?”
轮到了朱民生,他没有使用侯卫东送来的稿子,而是打开了笔记本。昨天晚上,朱民生拿到了侯卫东送来的稿子以后,思来想去,最后亲自操刀,还是把”先制订全市国有企业改制方案,然后分步骤施行,逐步解决国有企业问题”的主题改成了”探索对市属企业的改制工作,加强企业内部管理,在2003年实现扭亏为盈”。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朱民生是一直支持改制的,只是他的决心不大,而且有些摇摆不定。可是今天的发言基本上是废掉了自己写的讲话稿,在朱民生自己撰写的讲话稿中,根本没有提到分步实施改制工作。
见市委书记和市长的观点趋于一致,侯卫东很是吃惊,暗道:”看来朱民生面对困难退缩了。”
侯卫东一直想忍着不说话,可是他经过了前一阶段的调研,反复比较,已经将改制当成了彻底解决市属企业亏损的最好办法,此时听到朱民生将”分五年完成改制”变成了”探索改制”,他顿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作为副市长,只能服从于市委书记朱民生的讲话精神,而不能再提出与朱民生不一致的看法。提出不一致的看法,就意味着班子没有统一思想,意味着不团结,意味着朱民生这个班长没有威信。
等到朱民生讲完以后,侯卫东没有再次发言。
谈话结束以后,周昌全作了最后讲话,这个讲话很原则、很中性,也符合当年他在沙州的施政精神。
“解决国有企业问题,不能跨大步,也不能学小脚女人,要坚定而谨慎地向前……改制从政策上早就不是问题了,十四大报告中曾经提及,国有小型企业有些可以出租或出售给集体或个人经营,这是改革的基础,这几年的实践也证明改制是可行的……但是,在新的历史时期,我们制定政策更应该体现以人为本的观念,要考虑养老、工伤、医疗等保障措施,综合措施没有跟上,将影响本地区的稳定……针对沙州的情况,市委、市政府要按照省政府关于国有企业5号文件精神,制订适合本地区的工作方案……
等到周昌全讲话结束,朱民生道:”周省长的讲话很重要,市委将及时组织学习和研究,我们将以周省长讲话为指导,认真研究我市实情,制订稳妥办法,既能扭亏,又要保持社会稳定。”
会议的结果出乎侯卫东的预料,他想对全市国有企业进行改制,统一推向市场,实现企业与市场的彻底脱钩,可是市委书记和市长的表态已经否定了他的思路。
他是副职,其想法没有被主要领导采纳,就永远只能是想法。此时,他心里突然涌出一些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有一些愤怒,想起了谭嗣同的话,”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此语是谭嗣同的狱中绝笔诗,虽然与此事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他却觉得此诗很能代表自己心境。
在整个接待工作中,朱民生和黄子堤一直陪在周昌全身边,侯卫东没有找到单独与周昌全见面的机会。吃罢晚饭,周昌全接了一个电话,
婉拒沙州诸人的挽留,坐车离开。
在高速路口送走了周昌全,朱民生对跟随其后的几位领导道:”周省长的讲话精神要在常委会扩大会上专题学习。卫东市长是分管领导,更要吃透精神,以此为依据制订我市企业发展方案。”
对于这个结果,侯卫东很是郁闷。原本想借周昌全的势,来增添朱民生的信心,不料没有成功,至此,改制方案基本上搁浅。
回到家里,小佳发现侯卫东有心事,问道:”今天你见到了老领导,应该深受鼓舞,怎么如霜打的茄子?”
侯卫东闷闷不乐地道:”怎么说这件事情,我原本以为周省长是支持改制方案的,他在不同场合都讲过改制,可是这次他到沙州来,话讲得太原则了。”
小佳不了解具体情况,她只是依据常情作出了判断:”周省长站在全省高度,只能讲原则,而且虽然他是副省长,也得尊重市委、市政府的意见。”
侯卫东陷入了局中,反而不如小佳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道:”我这是自寻烦恼,作为市政府的副职,主要领导决定的事情,我执行就是了。”可是改制的念头就如大草原的野草,虽然被践踏,却总是不断地疯长出来,让他内心深处不能平静。
此时,在杨柳的新家,聚了一些亲朋好友,大家为杨柳烧锅底。堂兄杨柏向来与杨柳走动频繁,这种事情他自然积极参与,挑来挑去,送了两株盆景。
杨柏参观了新房,对杨柳道:”这是农机水电局的房子?还是在市委机关好,能分到下面局行的房子。”
杨柳道:”这套房子我是占用了侯市长的名额,他当时还是农机水电局局长。”
“你和侯市长关系还真的不错。””我们是益杨第一批招考干部,又曾经在益杨开发区工作过。”杨柏其实知道这些事情,他心里想着另外一码事情,随意聊了一会儿,他问道:”杨柳,你现在是宁玥书记的秘书,宁玥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像絹纺厂这种企业,领导层的任命都需要通过宁玥,是不是?”
“原则上是这样,不过絹纺厂这种大厂,其领导人的任免都得要市里两位一把手点头,在常委会上通过。”
杨柏问道:”近期,有没有更换絹纺厂领导人的说法?”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哥,你有什么想法?”杨柏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絹紡厂真的要换领导人,我也想争取一下。我在厂里当了六七年的总工,工作能力还是不错的,这点你要相信哥。”
在杨家,杨柏素来是杨家子弟学习的榜样。杨柳从小也甚是崇拜杨柏,对于杨柏的能力,她自然相信,笑道:”我如果当了领导,肯定会任命哥为一把手,可惜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一点发言权,唯一的好处就是消息比较快。”
“现在是信息时代,信息决定成败,你这个位置不得了。有关絹紡厂的信息,只要不涉密,你都给哥通个气,如果有可能,哥还是想争取一下。”
杨柳是真心对她哥好,道:”我和侯市长很熟悉,帮你联系一下,你和他见一个面,行不行?”
杨柏道:”那自然再好不过,我和侯市长见过两面,他对我的印象应该还可以,你再出面说一说,效果自然不一样。”
离开了杨柳家里以后,杨柏来到了蒋希东家里。
“市里暂时还没有调整方案,至少还没有到宁玥那里。”
蒋希东黑脸如锅,道:”最近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老项那几个人有些怪,经常朝车间里跑。你和老项平常也说得上话,想办法去接触他,探一探他的口风。”
在易中岭别墅,几个人也围绕着絹纺厂在谈话。
“中岭,絹纺厂太敏感了,你何必就要盯着这个厂,如今房地产市场越来越好,这一块利润就足够了。”对于易中岭的贪婪,黄子堤早有领教,却仍然估计不足。
易中岭极力鼓动道:”按照发展规律以及国家政策,沙州的市属企业终究要改制,今年不改,明年也要改,明年不改,后年也得改。市政府的目的就是两条,一是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至于以实物还是货币形式存在,这并不重要;二是促进辖区内企业发展,通过税收增加财政收入,通过企业用工提高劳动就业率。至于由谁来经营,是由国资、外资还是私营企业来经营管理,也不重要。这是最后的一场盛宴,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会后悔的。”
黄子堤道:”说起来轻松,这是涉及5000人的大厂,没有那么容易,搞不好还会出大事。”
“如果事情成了,黄市长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要兑现,马上就是千万级的富翁,到时就可以享受人生了,何必像现在为了党国的事累得跟驴子一样。到时如果可以提前出国,到加拿大去。”
黄子堤此时已有满满一皮箱钱,可是这些钱到了国外,还不足以保证三代富裕,易中岭勾勒的美景给了他极大的诱惑,他暗自下了决心:”就凭着现在的数量,也是死刑或是无期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就赌一把。”
几年前,五十万的现金让他夜不能寐,如今箱子里也不知多少钱,他麻木了,懒得去数。不过,他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是一身大汗,再也睡不着觉。
“絹纺厂是大厂,如果估价也是好几个亿,你能吃得下去?”黄子堤对此还挺有疑问。
易中岭道:”蒋希东这人很阴险,据我看,他也想将絹纺厂吃下去。我和党委书记老项谈好了,只要将老项扶上马,就可以实施我们的计划。”
黄子堤道:”你还是要有分寸,事情闹得大了,我无法交差。”易中岭拍着胸膛道:”放心吧,这些事情见不得光,我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近几天,市政府会很热闹,有些工人会来闹事,这就是解除蒋希东职务的理由。”
几天以后,一部分绢紡厂工人来到了市政府大门。
侯卫东接到信访办电话以后,站在窗口,观察着市政府大门。
在大门口,出现了一些横幅,写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医疗”
“打倒贪官污吏”。看了一会儿,侯卫东给站在院中的任林渡打了电话:”林渡,今天又是怎么一回事?”
“侯市长,是絹纺厂的人,有的要求重新上岗,有的要求报销医药费,还有的要求涨工资。”
十几个保卫以及信访办的千部站在伸缩门后面,任林渡作为信访办副主任,在现场指挥。这一段时间,他同绢纺厂老上访户接触得挺多,变成了熟人。
“姜师傅,厂里有困难,可以逐步解决。”刘阿姨,你别扭着腰了,别往里挤,有话好好说。”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也不行,请选五位代表进来座谈。”经过一番交涉,打着横幅的人群这才稍稍停了下来,他们散坐在大门外面,开始讨论选谁进去座谈。
见到群众代表进人了市政府,侯卫东这才从窗边离开,坐了下来,他给蒋希东打了电话,道:”蒋厂长,怎么回事?又有职工来围政府。”蒋希东苦笑道:”今天来的人都是老上访户,各种情况都有,主要是拖欠医药费,我马上派人过来,一定会将职工劝回去。”
侯卫东道:”这些年,厂里积累了不少矛盾,厂里要多研究,能解决的就要解决。”
蒋希东道:”侯市长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解决问题。”
到了11点,门外的人群还没有散去,侯卫东把晏春平叫了过来,道:”你到信访办去看一看,到底他们谈得如何?”
晏春平赶紧到了楼下,溜进了信访办的会议室。里面乱成一团糟,工人们情绪都很激动,不接受信访办和厂里的方案。
有一位厚道人见兰沁被围在里面,道:”兰沁,你来没有用,让蒋希东过来。”
公关部长兰沁同这些老工人都很熟悉,道:”厂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厂里就不能运转了。合理合法的医疗费用,厂里将分期分批进行解决,我记得今年就解决了一部分。”
“厂里那些当官的,心是黑的,我的要求不高,从1998年到现在,厂里拖了我和老伴的医疗费用八千五百块钱,解决了费用,我就马上回家,否则我把被子搬到市政府来住。”
姜师傅已经六十七岁了,退休多年,他与老伴都是絹纺厂工人。这几年住院花了不少钱,由于厂里报账困难,他早已经因病返贫了,听说厂里困难职工要到市政府请愿,立刻就跟了过来。
任林渡把这些工人的性子摸熟悉了,他并不一意解释,而是理直气壮地道:”这些账都是历史原因形成的,总得给厂里一些解决的时间。你是绢纺厂的老职工,也是有感情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工厂逼到死角,工厂若真的垮了,你难道高兴吗?”
晏春平在会场上听了一会儿,见双方争来吵去,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便回到了楼上。
刚上楼,迎面就遇到了刘坤。”刘科长,你好。”
刘坤神情严肃,道:”晏春平,楼下在闹什么?””是絹纺厂退休工人。”
“怎么搞的?这些工人成天都在闹事,怎么不拿点措施出来?这样下去,市政府成了菜市场,如何办公?”
晏春平被刘坤训了一顿,灰溜溜地走向侯卫东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在肚子里骂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副主任,小小的副处级!侯市长是副厅级干部,都没有你牛!”
从父亲晏道理口中,他知道侯卫东与刘坤的恩怨纠葛,每次受了刘坤的气,他便在心里将刘坤和侯卫东进行比较,心理就平衡了。
刘坤来到黄子堤办公室,道:”黄市长,絹纺厂的工人又来上访了,短短几天来了三次,看来厂领导是有些问题。”
黄子堤知道这是易中岭和老项做的手脚,很淡定,道:”过几天要开常委会,正在征求议题,你到时写上一条解决绢纺厂上访问题。”
刘坤心里暗自高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老易,絹纺厂的事情马上要上常委会了。”
易中岭笑道:”多谢老弟,明天再请你来跳假面舞。”然后又交代道,”我和黄巿长是多年关系了,他这人最正直,有时都迂了。我们见面最好避着他,免得他不高兴。”
刘坤只知道黄子堤与易中岭关系不错,但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并不是太清楚,听到了易中岭的交代,满口答应道:”老易,你放心,我会小心,关键你不能透露口风。”
易中岭豪爽地笑道:”我是什么人,老弟应该很清楚,要论到耿直,全沙州不说是前三名,前十名是排得上号的。明天我从外地弄些美女大学生过来,请老弟尝鲜。”
刘坤闻听此言,想起了上次的旖旎风景,精虫迅速上了脑子,胯下也觉得胀鼓鼓的,暗道:”下次要弄点伟哥,这样才能有战斗力。”
正在想入非非时,行政科马科长走了进来,道:”刘主任,晚上有事没有,一起吃个饭。”
刘坤是马科长的直接领导,在马科长面前,他挺有架子,道:”我们天天在一起,吃什么饭,有事吗?,
马科长呵呵笑道:”我有个老朋友,托我给刘主任做个媒。”
刘坤离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给他做媒的人不计其数,他并不在意,道:”算了,好不容易当了单身汉,何必又给自己找个笼子。”马科长道:”女方是市委统战部的谷枝,条件不错,长得挺漂亮,你有印象吗?”
刘坤对谷枝没有什么印象,考虑了一会儿,道:”记不太清了。”马科长道:”谷枝条件还不错,二十六岁,她爸和我是老朋友。”刘坤想了想,道:”那就见一面吧。”‘下班时,黄子堤对刘坤道:”晚上一起到财政局去吃饭,打麻将。”刘坤平时挺愿意到财政局去打麻将,只是今天有约会,便笑道:”黄市长,今天我要请假,晚上要去相亲。”
黄子堤笑道:”这下你姐就要高兴了,她在我面前都说了好几次,你去吧,我支持这事。”又问道,”女方是哪里人?”
“统战部的小谷,谷枝。”
“嗯,不错,名字好听。”
刘坤临出门时,将头发梳理整齐,又从办公室拿了一把车钥匙,开着车去了听月轩。
上楼时,迎面就见到一个汉子下来,擦身而过时,刘坤不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此人的背影。
马科长和听月轩金总在楼梯口说话,当刘坤上来,马科长热情地道:”刘主任,这位是听月轩的金总。”
金总拿了名片,笑道:”刘主任请多关照。”她知道市政府接待多,对刘坤就很是客气。
刘坤接过了名片,问道:”刚才下去那位,看着好面熟。”
金总笑道:”那是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侯卫国,是侯市长的大哥。”
刘坤神情便冷了,道:”他们两兄弟还真是挺像。”
进了包间,谷枝已经到了,她看着相貌英俊的刘坤,有些羞涩。
在沙州,市长办公室,宁玥拿到了组织部送来的材料。她初来沙州,正在理清沙州盘根错节的关系,对干部的基本情况还不熟悉,每次遇到了重要的人事变更,都挺谨慎。她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问道:”卫东市长,我是宁玥,这一段时间绢纺厂得了疯牛病吗?一群又一群地跑到市委、市政府来上访。”
这是典型的宁氏风格,侯卫东对宁夫人的风格倒挺接受,道:”是积年老病的集中反映,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
宁玥话锋一转,道:”絹纺厂的蒋希东这人如何,是不是驾驭能力差了些?又是罢工又是上访。”
侯卫东简单讲了绢纺厂的情况,道:”厂里就是这个情况,客观来说,厂长蒋希东搞管理还是挺有一套,据我的调研,他在厂里还有威信,能控制局面。”
“那为什么总有人上访,还有人罢工?””毕竟厂里有六千人,确实存在些困难。”宁玥说着说着便严肃起来,道:”蒋希东作为工厂一把手,对于企业出现的问题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年初我们跟各地签了保稳定责任书,春节前后到首都上访,还是应该追究相关人的责任,否则我们签订的责任书就是一纸空文。”
侯卫东听到宁玥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对,道:”宁书记,我打岔一下,听你的意思,是要处理蒋希东?”
“我只是了解情况。”宁玥说得很委婉,没有透露其意图。侯卫东对絹纺厂人事很敏感,干脆将面纱捅开,直言道:”絹紡厂涉及六千人,原本就步履艰难,我建议没有充分准备,没有更好的方案,不要动蒋希东。当然,我只是建议。””我知道情况了。”
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宁玥将近期调整的干部名单递了一份给朱民生,同时作了简要汇报。
“其他人都没有问题,只是绢纺厂的蒋希东,我侧面征求了侯市长的意见,他明确表示不赞成撤换蒋希东。”
在宁玥面前,朱民生脸上就带着一丝笑意,和蔼地道:”他的理由?”宁玥道:”侯卫东认为蒋希东管理上有一套,在没有更好的人选时,不要临阵换将。”
朱民生就向宁玥交了底,道:”黄市长坚决要撤掉蒋希东,他推荐党委书记项波来担任厂长。项波以前曾经当过厂长,蒋希东从二轻局调到絹纺厂以后,项波才改任党委书记,黄市长认为项波更熟悉絹纺厂。”
黄子堤说话的分量比侯卫东要重得多,宁玥默然,再问:”蒋希东如何安排?”
“蒋希东也要妥善安置,他是二轻局派出去的干部,你和组织部门研究一下,将他调到机关来,他对国有企业比较了解,可以作为政府的智囊,同时也可以更好地监督新上任的项波。”
宁玥为了稳妥,道:”朱书记,是否先同蒋希东谈话?”
市委每年要调整不少正处级干部,因此,朱民生也没有特别在意蒋希东的事,道:”没有必要,这是组织决定,他就算有意见,也得服从。谈话是安抚他,但是决定权还在组织手里,而且从市絹纺厂的情况来看,适宜迅雷不及掩耳地完成交接工作。”
宁玥由于事先和侯卫东通了电话,心里始终有些担心,回到了办公室,她对杨柳道:”絹纺厂党委书记项波的简历,你给我找一份来,别大张旗鼓,悄悄地找一份来。
由于杨柏经常在杨柳家中走动,杨柳对娟纺厂的事情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听到宁玥要找项波的资料,就有些警觉。她不动声色地来到了组织部门,将几个大厂党委书记的简历都调了出来。
项波的档案很简单,絹纺厂建厂就在厂里工作,从普通工人到厂团委书记,再到车间主任、副厂长、厂长、厂党委书记,一句话,是标准的絹紡人。宁玥有一个问题:”当初为什么要将二轻局的蒋希东派去取代项波?”她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侯卫东早就研究过这个问题,心里有数,道:”我查过资料,询问过当事人,九三年以前,絹纺厂三角债务严重,企业举步维艰,蒋希东是临危受命,用了两年时间,绢纺厂才从三角债务中解套。”
宁玥道:”从1993年到现在,蒋希东任职时间有十年了,时间挺长。”听到宁玥如此说,侯卫东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2002年5月20日,市委常委会同意免去市絹纺厂厂长蒋希东的职务,任命项波为厂长。
常委会还没有结束,蒋希东就接到电话,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此时他们七人都聚在岭西的高档小区,在一片沉寂之中,蒋希东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家别哭丧着脸,我被免职了,但是你们还在厂里任职。”
高小军骂了一声:”他妈的,政府太他妈的黑暗了,蒋老板辛苦了十年,没有打一声招呼,就被一脚踢开了!”
“可以理解,政府这帮人就是快刀斩乱麻,造成既成事实,不给我任何破坏革命生产的时间。”蒋希东慢慢地道,”这一次只是免去了我的厂长职务,没有明确我的去向,估计很快就会通知我去谈话。我在这里说一句,哪怕留在绢纺厂当清洁工,我也不会离开大家。”屋里人听说蒋希东要留在厂里,情绪一下就上来了,高小军最为激动,拍了桌子,道:”只要蒋厂长留在绢纺厂,我们有信心让项波当空军司令,绝对控制不了绢纺厂!”
杨柏情绪激昂,道:”如今绢纺厂绝大部分有价值的销售渠道被我们控制,到时拼个鱼死网破,最终还是沙州市政府来舔狗屎!”
蒋希东摇了摇头:”不能乱来,我们的目的是拿回应该得到的东西,而不是破坏,别忘记了’不让工人吃亏’这一条原则。如今全国都在搞MBO,我们的所有的行为和目的都是为了这个目标,等到实现了这个目标,絹纺厂就将获得新生。即使最后搞不了MBO,等到我们实力壮大了,也能将破败的絹纺厂吃掉。这两种方法同时进行,胜利终究是我们的。”
杨柏道:”其实这种搞法,国有资产并没有流失,只是表现形式转移了。我与侯卫东见了两面,讲过冰棍理论,也讲过MBO,他应该能够接受这种做法,只可惜他是副市长,而不是一把手。”
总经济师丘少中平时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道:”项波是什么东西,以前曾把好设备卖给乡镇企业,现在’胡汉三’居然杀回来了,我绝对不配合他的工作。除非把我们全部撤掉,我在这里断言,只要我们不合作,絹纺厂就运行不了。”
蒋希东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这样做。”他长叹一声,”我们几人心急了,春节前的罢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果没有暗中搞这些手段,市里不会这么心急。我们多打几次报告,把改制以后的前景向侯卫东报告,说不定就能用正常方法实现我们的目的。”‘高小军有些红眼,道:”春节的动作也没有错,必须用些手段才能让市委、市政府那些官老爷正视问题。我觉得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到易中岭这个八竿子也搭不上界的人会插上一脚。”
蒋希东哼了一声:”黄子堤绝对没有好下场,他迟早会栽在易中岭身上。”几人关门商议,最后得出了四条方略,其中一条为:”分管领导侯卫东倾向于改制,而且背景够深,应该全力争取他的支持,做最后的一搏。
侯卫东对于常委会决定很是无语,他关闭房门,对晏春平道:”除了朱、黄、宁三个人,我一个小时不见客人,统统给我挡驾。”
关上门,他脱掉上衣,将茶几收到一边,然后在办公室里打起了在大学练习过的散打动作。直拳、摆拳、盖拳、侧踹、正蹬、摆腿,狠命地打了半个多小时,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这就是现实,我必须承认,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要做一把手,实现自己的意志。
“既然不准我全面改制,我就一个一个企业来突破。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四十分钟以后,侯卫东头上开始冒着热腾腾的水汽,他郁闷的心情也随着水汽飘浮在空中,大部分又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