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口才,用在刀刃上
2002年,岭西省,沙州市,沙州大学校园内。郭教授大夜。
沙州市政府副市长侯卫东把杨柳、任林渡等益杨青干班同学邀约在一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沙州大学,另一位同学秦小红在岭西办事,晚上才能赶回来。
与前天相比,郭兰更显僬悴,安排了侯卫东等人以后,又去迎接另外的客人。依沙州的风俗,孝子孝女见了来坐大夜的客人,要跪着磕头。沙州大学是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风气较为开放,就以微微弯曲膝盖来代替孝子磕头。
见到楚楚可怜的郭兰,侯卫东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注,而是随了大流,几个人坐在一起,开始打扑克。在沙州,红白事皆喜事,要摆麻将、扑克大战三百个回合的,有的地方还要请土得掉渣的民间乐队搞演出。这次由于灵堂设在大学校园内,就没有请民间乐队,只是按风俗放了些麻将扑克、花生瓜子、香烟糖果。
任林渡这两天跟着副市长姬程跑省城,接到侯卫东电话,请假回到沙州大学,原本想帮忙做点什么事,到了学校才发现,成津县委组织部全体动员,将灵堂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根本插不了手。转了几圈,任林渡只能坐回侯卫东这一桌,看大家打扑克。
7点,灵堂棚子里坐满了客人,人气旺盛。
侯卫东拿了一副好牌,正在算计着,晏春平快步走过来,凑在耳朵边上,低声道:”侯市长,朱书记来了。”声音虽小,可是朱书记三个字太具有影响力。打牌之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果然是朱民生等人走了过来,他们如电影明星一般,吸引了众人目光。
有人议论:”真是客走旺家门,郭兰当了官,大家都争着来坐大夜。前几天,老院长过世,莫说是市委书记,连县委书记都不来,这世道啊!”
有人道:”郭教授教书育人一辈子,从来不和当官的打交道,大夜时,全市大官都来了,还真有意思。”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侯卫东的目光越过了朱民生,他吃惊地看到省委书记钱国亮的秘书赵东,暗道:”赵东和郭兰在市委组织部时是上下级关系,作为老领导,过来坐大夜很正常。而朱民生过来送花圈,是因为赵东要来送花圈。”
侯卫东是在场官员中级别最高的,他和曾昭强等人一起迎接了朱民生和赵东,几人在门口略为寒喧,郭师母和郭兰迎了过来。
赵东被簇拥在人群正中间,一言未出,官威自现。握手以后,关心道:”郭兰,节哀顺变,没有想到郭教授走得这么快,真应该早点到省城来治疗。”
侯卫东跟在赵东身后,他从赵东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绪,暗道:”难怪,居然……”他心里莫名涌起了别样的滋味。
朱民生和赵东按照沙州习俗,到郭教授的遗像前面烧了香,三鞠躬。郭家的亲朋好友手忙脚乱地为几位领导清理了两张桌子,赵东、朱民生、侯卫东等有级别的干部围坐在一起,话题很快转到工作上。
朱民生道:”沙州大学是沙州最高学府,也不知当时是出于什么考虑,把一所本科学校布点到益杨,而不是在沙州市区。市委准备将沙州大学搬迁到南部新区,只是沙州大学在益杨有数十年的积累,要搬迁这样一所大学,费用很高,沙州财力难以承受。”
赵东以前是朱民生的下级,如今到了省委办公厅,位置不同,说法方式自然会产生微妙的变化。他很稳重地点了点头,道:”高校从1999年开始扩张,这和改革一样是长期的不可逆转的大趋势。沙州大学在1999年以前不足一万人,如今接近两万人,现有的校区不能满足需要,与其在益杨大规模征地,还不如直接搬迁至沙州南部新区,老校区可以作为成人教育基地。至于资金,省政府应该有以奖代补的资金。”
朱民生转头对侯卫东道:”侯市长,赵主任提议很有道理,开春以后,你将此事提上市委的议事日程。”
侯卫东官职最小,一般情况下不能多说,听到朱民生指示,马上道:”我明天就去安排。”从个人的角度,他更愿意沙州大学保持原样;从副市长的角度,他觉得赵东所言很有道理。看到两位领导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谈话,他不由得想起当年朱民生挤走赵东之事,暗道:”当年朱民生将赵东排挤出沙州,谁知赵东时来运转,居然成了钱国亮的秘书,就算朱民生态度再好,两人心里的芥蒂总还是有的,现在朱民生肯定特别后悔当初之事。”
正在聊天时,沙州副市长马有财也来到了学校。当益杨县长时,郭兰只是组织部的普通干部,他对当时的郭兰并没有什么印象。后来郭兰调到了市委组织部并当了科长,两人才有了交往。当然,若不是看在赵东和朱民生面子上,他才不会参加郭兰父亲的丧事。
马有财到来以后,沙州大学党政一把手陆续赶了过来。
晚上11点,赵东和朱民生这才向郭兰告辞。这两位重量级人物走了以后,聚在一起的领导们陆续散了。
在任林渡眼里,朱民生和赵东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居然同时出现在了郭教授的丧礼上,让他深为震惊。他一直在追求郭兰,却压根没有想到她会有这种人缘。此时再看一身素衣的郭兰,突然觉得灰心丧气,完全没有了自信心,暗自下了决心:”我一定要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大多数人离开以后,任林渡将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那天给你说的事情,有眉目没有?”
侯卫东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道:”哪一天?什么事情?”
“驻京办的事情,我真的很想到首都去,现在这种情况,不走不行。”任林渡见侯卫东将此事忘在了脑后,暗自有些无奈。
侯卫东这才想起任林渡提起之事,道:”你放心,我记在心上,只是时机不成熟,等到过完春节,才会研究此事。”
到了晚上12点,杨柳告辞,她现在是宁玥的专职秘书,每天早上要去接宁玥,不敢守通宵。
侯卫东的小车驾驶员正在车上打盹,听了敲窗声,连忙坐了起来,道:”侯市长,要回去吗?”
侯卫东道:”我不回去,今天在这守通宵。委办的杨柳要回沙州,你送她回去,明天七点半来接我。”
杨柳站在车门前,道:”侯市长,农机水电局家属院的新房子很快就要拿钥匙了,我准备春节后开始装修,谢谢你。”由于有水利厅支持,培训基地项目资金充裕,进展神速,杨柳占用了侯卫东的名额,分到一套朝向和内部结构都很好的房子,她X寸侯卫东很是感激。
杨柳走后不久,秦小红和丈夫梁必发赶了过来。梁必发是铁打的身体,天天转战各个酒场,依然身体倍棒胃口倍好,反而是辞职做生意的秦小红显得很没有精神。梁必发与郭兰打了招呼,就凑在侯卫东身边,絮絮地说个不停。
此时,守在灵棚中的人除了郭教授的直系亲戚,就剩下当年青干班的几个年轻人,以及成津县委组织部的年轻人。侯卫东是当然的中心人物,他招呼任林渡几人一起打双扣,成津县委组织部的几个人站在旁边观战。
丧事结束不久,2002年春节到了。大年三十晚上9点,侯卫东接到郭兰的电话。
“感谢你,沙州学院的钥匙,我什么时候还给你?”
“别谢,你先拿着钥匙,不必急着还给我。”
“春节我不想在家里,屋里到处是我爸的影子,我和我妈到铁州老家的姨妈家里去。”
“生生死死都是自然法则,你不要沉浸在悲痛之中,不仅你自己要正确面对此事,还要多劝劝郭师母。”
郭兰打着电话,眼圈红了,她稳了稳情绪,道:”守在爸的书房里,我想了很多的事情,从我的本性来说,我不喜欢当行政干部,我想到大学去工作,然后脱产读书。做学问,是爸爸最希望我做的事。”
“你要慎重考虑,放弃现在拥有的事业,很可惜。”
郭兰手里一直握着侯卫东的钥匙,语气坚定地道:”放弃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我已经下了决心。”
大年三十晚上,按照市委、市政府统一安排,侯卫东带着一组人检查南部新区安全。节前开过安全工作会,市级领导拉网式地检査过一次安全,但是大年三十晚上,烟花爆竹多,容易引起火灾,几位副市长带队到了各个小区。
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南部新区地宽人少,烟花爆竹集中在老区,他们成了最轻松的一组。
市政府办张敏副主任是多年的副主任,参加了近十年的安全检査,听说是检查南部新区,便暗中在车上准备了一些鞭炮。当新年钟声响起,全城像同时打了鸡血一样,骤然间兴奋起来,先是满城的火光与闪电,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响声,空中很快就弥漫着一股火药的香味。
侯卫东等人来到了一块视线非常开阔的水泥坝子上。冬天天气冷,大家耸着肩膀,缩着头,手放在衣袋里,看着东、西城区向上蹿起的火光。半个多小时过去,火光和响声才渐渐消去。张敏给南部新区办公室打了电话,然后向侯卫东报告道:”侯市长,我问了南部新区办公室,今年一切平安,没有意外。”
他又笑着建议道:”侯市长,这里地势开阔,周围没有住房,我准备了一些鞭炮,爆竹声声,除旧迎新。”
侯卫东欣然同意:”好啊,我们一起高兴高兴。”
在他的带领之下,检査小组的领导同志全部都恢复了童心,大家点着鞭炮,在坝子里噼里啪啦地放起来。
放完鞭炮,侯卫东把小组同志叫到身边,道:”同志们,今天的检査工作到此结束,本来想请大家吃顿饭,但是今天时间太宝贵了,我就不占用大家时间,赶紧回家,抓紧时间同家人团聚。”
侯卫东回到了家中,已经是凌晨。小佳还守在屋里,从厨房里端了些汤圆,道:”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吃几个汤圆。”
“我不吃甜食。”
“不行,这是汤圆,必须吃的,吃了以后全家人都团团圆圆。”吃过汤圆,洗澡,上床。侯卫东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放在了枕边,縮回被窝里。他平时很难得睡懒觉,一是工作忙,二是他有早上锻炼的习惯。此时,听着外面零星的鞭炮声,躲在床上与老婆温存,将所有俗事抛在一边,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在被窝里,侯卫东将小佳抱在怀里,隔着睡衣裤慢慢抚摸。小佳很快就有了情绪,嗔道:”这一段时间,你不作为。”侯卫东低头吻着小佳,道:”那我今天补上。”
醒来时,已是早上9点,侯卫东光着身子来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窗外不时传来鞭炮声。”你这个傻瓜,这么冷,快回被窝。”侯卫东喝了口水,又跳回被窝。
小佳脸色红润,心情很好,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你不能出去办事,陪父母,陪小孩,陪我。”
“好,今天我完全属于你。”
“能不能关掉手机?”
侯卫东笑着反问道:”你说我能不能关掉手机?”
小佳想了想,道:”你确实不能关掉手机。当官也没有意思,太累了,还没有自己的时间。”
“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当官嫌累,做生意有风险,做普通人钱又少。”
小佳心里明白这些道理,她靠着丈夫宽厚的胸膛,道:”你平时忙得不顾家,我就不计较了,但是这个春节你得留点时间给家庭。初一先到你家,初二到我家,初三以后你才能自己安排。”
在过年之前,侯卫东和小佳抽空跑了一趟,给周昌全、祝焱、吴英等重要人物提前拜年,他准备过完初三,才开始与陈曙光、朱小勇、丁原等人在一起活动,因此,满口答应了小佳的安排。
起床以后,一家人来到侯卫东父母家中。侯卫国、蒋笑带着小宝贝已经到了家里。互相发了过年钱,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论地,其乐融融。吃午饭的时候,侯小英打来电话:”老妈,我和何勇在楼下,买了一腿羊肉,还有些年货,下来帮忙。”
刘光芬吩咐道:”小三,你姐夫买了年货,你去搬。”
“老妈,你偏心,怎么不叫大哥去?”
刘光芬毫不客气地道:”你大哥在换尿不湿。小三,你就算当了省长,在家里还是一盘豆芽小菜,别想着偷懒。”
说笑着,侯卫东穿着外套直奔楼下,第一眼就见到何勇的新越野车。他打量着新车,道:”姐夫,生意做得不错,多少钱?”
何勇肚子愈发地突出,他一边打开尾箱,一边道:”办完手续三十七万。”
“吴海絹纺厂的生意还可以嘛。”
“还行,出口生意做得挺顺,需求旺盛。”
“那你说市绢紡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几天才罢工,搞得愁云惨淡。我也正想找你,今天喝点小酒,边喝边谈。”此时,侯卫东经过多方印证,对绢纺厂现状已经有比较清晰的判断,他准备与二姐夫再细谈一次,将绢纺厂的弯弯绕搞清楚。
侯卫东抱着一箱子土特产,何勇提着羊腿朝楼里走,刚到中庭,意外地见到了一位大家都很熟悉的女子~^卫国的前妻江楚。
在这大冷天,江楚仍然是一身职业装,手里提着袋子,上面印着四个大字”同顺源头”。她见到侯卫东与何勇并不是太意外,道:”何勇、侯卫东,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
侯卫东知道江楚过得不太好,见她脸色冻得泛青,道:”大年初一,你没有回成津?”
江楚道:”今天有人要用我们的产品,我给他送过来。”
看着鼻子被冻得通红的江楚,侯卫东很有些怜悯,问道:”谁在大年初一买产品?”
江楚马上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道:”我们集团出了不少新产品,刚才我给一位朋友送了些健康食品,还有最新型的避孕套。”
何勇也被江楚访问过无数次,他用不可理喻的神情看着江楚。侯卫东同样对江楚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可更多的是深深的同情与愤怒。他对何勇道:”二姐夫,你先回家,我跟江楚再说几句话。”
何勇扭动着身躯,如一只企鹅,慢慢地上了楼。
侯卫东郑重地道:”江楚,我有几句话想给你说,也许你不爱听,但是我觉得应该给你说出来。”
江楚内心挺复杂,她故作轻松,道:”我随时接受侯市长教诲。”
“江楚,我觉得你不能再沉迷于传销了。”
江楚反驳道:”同顺源头事业是最有前途的事业,我们辛苦几年时间,可以赚到一辈子的钱。”
侯卫东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道:”为了做传销,你把工作丢了,婚离了,房子判给你,你也把房子卖了,你到底要追求什么?如果是为了钱,现在有太多的赚钱机会,如果是为了追求幸福生活,你其实已经毁了自己的生活。你其实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纯粹是自欺欺人而已,你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活在一个虚幻的梦中。今天是大年初一,还出来搞推销,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江楚脸色变得惨白,口里却不服输,道:”要成功就得奋斗,要成为美丽的蝴蝶就需要前期的蛹化。”
侯卫东有意将话说得尖锐一些,道:”大年初一,回家看看江叔叔,别在外面瞎转了,今天没有谁会欢迎你。”
江楚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和家里人断了关系。”
侯卫东不容分说地道:”笑话,难道亲情可以割断吗?我送你回家,你把同顺源头产品全部扔掉,从此再也不准搞传销了。”他抓过所谓事业的纸袋子,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江楚呆呆地看着侯卫东,当产品被弃置于垃圾箱时,她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
“电话本给我,手机给我。”侯卫东伸出了手。
江楚在传销里挣扎了几年,这一次突然间被侯卫东一顿不留情面地训斥,她也不想再为同顺源头事业这个海市麈楼进行辩解,将电话本和手机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把手机卡取了出来,连卡带电话本一起扔进了垃圾箱,道:”你跟我上车,送你回吴海过年。”
江楚如牵线木偶一样跟着侯卫东上了蓝鸟车,坐在车上,她对于同顺源头事业的怀疑、愤懑、委屈以及屈辱猛然间爆发了出来,在车上一阵号啕大哭。侯卫东放任江楚大哭,在车上给小佳打了电话:”家里还有多少现金?”
小佳已经知道侯卫东遇到了江楚,劝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别去支持传销,你越买,越是害了江楚。”
“我准备将江楚送回吴海,交给她父母,江楚这一次恐怕不会再做传销了,她把手机和电话本都交给我了。”
小佳这才大体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道:”因为要拜年,家里现金多一些,有十万。”
“你赶紧回去取五万。”
过了一会儿,小佳抱着小包就来到了车库,她听到车里的号啕大哭。侯卫东向她摆了摆手,道:”别去打扰她,让她哭个痛快。”‘
江楚整整哭了半个多小时,哭声才停下来。小佳进了小车,陪着江楚说了二十来分钟话,这才下车。
“老公,我陪你一起到吴海,江楚愿意回去了。”
侯卫东又从大哥侯卫国那里要来了江楚家里的电话,打通以后,江楚父亲最初还是冷冰冰的,得知事情原委,声音突然沙哑了:”小侯,太谢谢你了,哪里有父母要和子女断绝关系的,不管她做了什么,家里大门都为楚楚敞开。”
到达吴海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江楚全家人都在楼下等着,当江楚从车里下来,全家人都是直抹眼泪。在江家,吃了一大碗荷包蛋,侯卫东这才开车回沙州。
小佳这一趟吴海之行,陪着流了不少眼泪,上了车后,道:”老公,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闹离婚。我看着江楚的苦,就想起蒋笑的甜蜜,尽管江楚离婚主要责任在她自己,可是这般处境,看了还是让我伤感。”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时分,侯家的女人们围在一起打麻将。
侯卫国和侯卫东两兄弟来到房间里,把门关上。侯卫国关心之情溢于言表,道:”小三,江楚情况如何,一日夫妻百日恩,每次听到关于她的笑话,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已经将江楚送到江叔叔家里,应该没有问题,我给了她五万块钱,如果她愿意,还可以帮她找份工作。”
“她不能再当老师吗?”
“这个很难,当初她是被开除的,下了正式文件。”侯卫国叹息数声,道:”侯家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她不是擅自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我还会犹豫是否离婚,当初她的做法实在让人心寒。”
“大哥,你别考虑江楚的事情了,蒋笑都生了小孩,你就安心过好现在的日子。”
何勇挺着大肚子也进了里屋,道:”小三还真是好心,将江楚送到了吴海县,总算是了结了大哥心事。”
关于江楚的话题,一向是背着蒋笑,三个大男人关在屋里谈论起家长里短。
谈了一会儿,何勇把话题转到了经营上,道:”市里对絹纺厂有什么政策?如果要破产,我们民营企业也可以参加。”
侯卫东不想二姐夫掺和在市絹纺厂里面,道:”絹紡厂的生产经营都还正常,远远没有到破产的地步。”
何勇道:”小三还有些眼光,凡是内行都明白,这两年的行情好得很,实在是没有亏损的道理。蒋希东本身就是行业专家,在系统里很有名气,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侯卫东很有兴趣地与何勇探讨起了市絹纺厂的问题,正在兴致之中,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侯市长,给您汇报一个事,绢纺厂又有工人到首都上访,黄市长要求立刻派人到首都去接。”
“他妈的,这是大年初一!”侯卫东骂了一句粗话,但也只能无奈去应对此事。
在下楼时,侯卫东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你在哪里?在沙州,那我给你交代一个任务。”
任林渡正带着小孩子在父母家里玩耍。平时小孩子由前妻带着,他想趁着春节多带一带小孩子,却接到侯卫东的电话,道:”侯市长,什么事情,你吩咐。”
“林渡,絹纺厂有人上访,一个女的,通知我们去接人,你是否愿意担任接人组长?”侯卫东已经得知大致情况,此事虽然急,却并不是太难,关键是大年初一发生的事情,这就是一个极好的宣传点。
任林渡正在争取到沙州驻首都办事处,听到侯卫东如此安排,明白他的意思,道:”虽然这事有些难度,但是我愿意接受挑战。””你以前有过相关经验吗?”
“这种事情市、县两级都差不多,我在吴海县时,处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侯市长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等一会儿我要开紧急办公会,会议结束以后要分别向朱书记和黄市长汇报此事的处理情况,我会特意提到你的名字,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坏事就变成了一个契机。”
虽然同样进出于一幢楼,侯卫东属于这幢楼的食物链高层,而任林渡作为办公室科长,直接为食物链高层服务,他此时已经感到了巨大的差异,也开始主动适应这个差异。以前侯卫东当县委书记时,他没有改口,仍然称其为”卫东”,此时侯卫东当了副市长,又在同一幢楼工作,任林渡终于习惯称呼侯卫东为”侯市长”。
称呼问题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其实有着深层次的心理意义。任林渡改变称呼,也就接受了侯卫东的地位,并将自己融入进去。
接受任务以后,任林渡将小孩子送到前妻家里,他的前妻温红在沙州中学当老师,接到了电话,来到操场上等着任林渡。
“怎么,你大年初一还要上班?”前妻温红穿着一件带毛领子的大衣,脸冻得红扑扑的。
任林渡牵着儿子的小手,道:”有人到首都去上访,我得去接人,这是政治任务。”
温红接过儿子的手,道:”你什么时候走?”
“随时都有可能动身。”
“你晚上没有其他安排?”
“我单身汉一个,在家里蹭饭吃,能有什么安排?”温红心中一酸,道:”就在我这里吃吧。”任林渡走进了熟悉的房间,他仔细观察了屋里的陈设,很欣慰地没有发现男人的物品。儿子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很快将两个大人丢在了一边。
“你一个人在家,没有到爸妈那里去?””元旦回去过,今年春节就不回去了,我爸妈过了初三,要到岭西我哥家里去。”温红家在岭西最偏僻的一个县,来往很不方便。去年温红回了一趟老家,今年就不想回去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留在学校里,看看书,做做家务,日子很是平静。
任林渡试探着道:”晚上你一个人在家,我来这里方便吗?”
温红知道他想问什么,道:”我就是一个人,那次你看见的那位是别人介绍的,我们只见过两面,后来就没有来往。”
在沙州大学郭教授丧事上,看到了朱民生和赵东都来坐大夜,任林渡再次感到了巨大的失落,追求郭兰的信心丧失殆尽,他在深夜里慢慢回想着前妻的好处,忍不住捶胸数次。
任林渡道:”我也没有找其他人。”
温红知道任林渡一直暗恋郭兰,这也是两人分手的最大原因,一切争吵都在于此。闻此言,她身形稍有停顿,道:”遇到合适的人,你也要考虑,老大不小了。”停了停,她又问,”郭兰还没有结婚?”
任林渡走到温红身边,道:”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伪命题,郭兰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忘掉过去,开始我和你的新生活。”这句话说出来,积郁已久的心结似乎一下就打开了,他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下来。为了这一句,温红等了两年,她不顾儿子在旁边,猛地扑到了任林渡怀里,伸手捶打着他的胸膛,道:”你这个坏人,怎么今天才来!”看动画片的儿子冲了过来,道:”妈妈,不准打爸爸。”温红将儿子拉到怀里,道:”儿子,妈妈没有打爸爸,妈妈这是爱爸爸。”
大年初一遇上到首都上访,相关职能部门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当侯卫东走进会议室以后,东城区区长欧阳胜、信访办主任王诚、绢纺厂厂长蒋希东等人已经到了。
侯卫东道:”在大年初一打扰大家,我表示歉意,但是今天这事必须请大家来商量,先请信访办王主任通报相关情况。”
王诚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同时任市政府信访办主任。当了四年信访办主任,虽然平时也忙,却是第一次在大年初一开会。
“市絹纺厂退休职工代永芬也是老上访户了,她的情况大家都很熟悉。”王诚看了一眼侯卫东,道,”我还是先简单介绍此人的情况,代永芬此案最大的特点是案情简单。她原本是市絹纺厂的工人,住在家属院区。由于多占了房子,后勤处让她搬走,她坚决不搬,三番五次以后,双方发生纠纷。在保卫处调解时,后勤处趁机把她家的东西搬了出来,代永芬坚持说她家有五千元现金还有祖传珠宝,从九五年开始上访,如今已是七年了。”
王诚说起代永芬就摇头,在这七年里,他与代永芬磨了无数次的嘴皮子,如果嘴皮子是铁棍,恐怕也已经被磨成了铁筷子。
“这一次代永芬到了首都,她白天在大广场闲逛,在黄昏时从怀里拿出了横幅。在派出所里,民警在她的口袋里发现小瓶农药。代永芬一直在嚷,不解决问题就自杀,这事引起了首都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要求当地政府立刻派人将代永芬从首都接回,并且妥善处理。”
蒋希东补了一句:”絹纺厂的住房一向很紧张,代永芬一家人占了两套房子。代永芬自认为丈夫是受了工伤,应该得到照顾,后勤处反复做了工作,她还是不搬出来,在厂里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王诚分析道:”这是陈年旧事,也是一件小事,后勤处按规定让代永芬搬家,无可厚非,唯一的缺陷是在搬家时代永芬没有在场,而且当时也没有找证人。”
听到这些鸟事,侯卫东也是一阵苦笑,可是坐在副市长这个位置上,他就有责任和义务解决这些,他问:”代永芬家里到底有多少钱?”
蒋希东一阵苦笑,道:”当时有五千元现金的工人家庭不多,代永芬家里经济困难,绝对没有五千元现金。她家世代务农,家里顶了天就只有讨饭碗,祖传珠宝那是没影子的事,而且,当年的后勤处处长已经退休了。”
此事和东城区欧阳胜原本没有直接关系,只是按照辖区负责制的原则,他承担着辖区的职责。
这事本不复杂,侯卫东听得很清楚,当欧阳胜简单讲了两句以后,他道:”刚才王主任说得很清楚了,这就是一个人为弄得复杂的简单问题,或者说是不懂得妥协的双输事件,原因就不必现在追究了,我讲三点,然后大家分头实施。
“一是按照通知要求,立刻派出工作组到首都接人,要确保安全无误地将上访人代永芬带回沙州,这是硬任务,必须坚决执行。工作组以任林渡为组长,东城区派一名同志,信访办派一名同志,公安局派一人,绢纺厂暂时不要派人,但要做好与其家人的沟通工作。二是信访办提出解决意见,在春节以后进行协调磋商,即使出一点钱也要尽量把此事消化掉,花小钱买大平安,这话就是指这种情况。三是如果代永芬再做出出格的事情,违反了哪一条哪一款,我们也不要因为她是上访人而手下留情,有法必依,执法必严,我们不必为特定种类的违法人法外开恩,这一条欧阳区长要特别留意,掌握好尺度。
“我讲三点,大家还有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各自开展行动,遇上急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散会。”
散会以后,王诚留在会议室,他没有想到侯卫东会派出任林渡去当工作组组长,道:”侯市长,任科长刚刚当科长,让他去当组长,我有些担心。”
侯卫东道:”任林渡在吴海县当过几年县委办主任,工作经验丰富,应该没有问题。你是信访办主任,要守住沙州这一个大摊子,最好不要轻易离开沙州。”
大年初一到首都接上访户,原本就不是一件好事,王诚尽到提醒义务,心情就放松了,道:”我已经与首都办联系了,他们很热心地提供帮助,晚上9点岭西有到首都的班机。”
“王主任经验丰富,等一会儿你再给任科长交代注意事项。””侯市长放心,我会给任科长讲一讲注意事项。”
王诚对于侯卫东为何安排任林渡有些不解,暗道:”任林渡看来是侯卫东的人,不过让手下人在大年初一出差,也太不符合常规做法。”
侯卫东在车上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晚上9点的飞机,王主任稍后要给你交代细节。”
电话里传来任林渡高兴的声音:”我在温红家里,我们和好了。”
任林渡心恋郭兰导致家庭不和,侯卫东了解得很清楚,此时听闻他们夫妻和好,由衷地为他们高兴,祝贺一番后,道:”你们夫妻鸳梦重温,是否还考虑调到驻京办?”
任林渡心里也很矛盾,他犹豫了一会儿,掉了一句书袋,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人没有感情,只能是同床异梦。””你怎么就突然想通了?”
“人过三十,总要对前三十年所作所为进行反思。什么事情做得对,什么事情做错了,老天爷最多还会给我们十年时间去反思,所以我决定抛掉不切实际的幻想,踏踏实实做些事情,这是经过了长久郁闷之后的顿悟。”
侯卫东很为任林渡高兴,提醒道:”到了首都,你首先与驻京办联系,务必安全地将上访人代永芬带回沙州。”
晚上9点,任林渡和三位同去的组员坐上了飞往首都的飞机。在机场大厅,四位家属都到了,对于大年初一还要出差,而且是为了这种烂事,家属们都气鼓鼓的。只有温红没有怨言,她刚刚同任林渡和好,满眼都是柔情蜜意。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北方冷,要注意保暖。”温红细心地一一交代,”还有,这些上访人员都是脑袋有病的,你完成任务就行了,别跟他们结仇。”
“上访人已经被控制了起来,我们的任务就是接她回来,没有其他责任。”任林渡与温红重温旧梦以后,让儿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们两人抓紧时间进行了一次深入接触,两人又有了新婚的感觉。
任林渡亲了亲儿子的脸蛋,道:”乖儿子,听妈妈的话,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等到飞机起飞,任林渡的儿子冷不丁地对温红道:”妈妈,爸爸为什么住在我们家?”儿子出生以后,就和母亲待在一起,虽然有时也和任林渡见面,却没有爸爸住在家里的记忆,因此问出了这个让温红心酸的问题。
温红幸福地道:”爸爸以前一直在出差,最近才回家,以后他不出差了,就和我们住在一起。”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那以后妈妈就不怕打雷了?”
“不怕了,爸爸回家了。”
在飞机上的任林渡透过窗户,眼见着岭西机场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到了首都,办完手续,交了钱,顺利地将代永芬带了出来,驻京办借了一部小旅行车,六七个人挤在里面。代永芬是老上访户,见惯不惊,一直坐在旅行车上养神,等到了火车站时,她突然道:”我不会坐火车,如果让我坐火车,出了意外你们得负全部责任。”
任林渡一心想完成任务,不愿意节外生枝,道:”你不坐火车,想坐什么?”
代永芬理直气壮地道:”我要坐飞机。为了上访,我大年三十和初一都在北京,坐飞机快一点,我也是人,要同家人团聚。”又理直气壮地道,”我没有钱了,在馆子里赊欠了钱,为人要讲诚信,我不能欠着钱就离开北京,请政府帮我还钱,反正政府欠我不少钱,以后一起算。”大家都被气乐了,任林渡问道:”政府什么时候欠了你的钱?你与厂里有纠纷,和政府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绢纺厂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就是政府的,絹纺厂欠我的钱,就是政府欠我的钱,人民政府为人民,不是为了那些贪官污吏。”代永芬数年上访,经常与其他上访人交流心得,见多识广,早非昔日绢纺厂的代永芬。
任林渡道:”第一,说绢纺厂欠你的钱是一面之词,你有证明吗?
第二,绢纺厂是企业,即使絹纺厂真的欠了你的钱,你也应该与絹纺厂协商。”
“人民政府是为人民,你们不解决我的事情,我就要上访,人在做,天在看,总有清官会解决我的事情。”
任林渡一直在研究代永芬的案子,打断她的话,道:”你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
代7乂芬道:”那时候絹纺厂效益很好,一个月有三百多块钱。”
“你这是九五年的工资,九五年以后没有这么多钱,最多一百多块钱。当时你三个小孩子都在上学,家里还有病人,每个月就算存一百块钱,一年就是一千两百块钱,五千块钱是一笔巨款了,我想问你,为什么你不存在银行?”
“我爱人有病,家里得放现金。”
“按照厂里规定,你多占了一套房子,就应该退出来,你不退出来,别的工人就没有房子住。你这种行为,就是自私自利、损人利己,哪里还有工人阶级的感情,你还讲不讲道德?
代永芬不服:”凭什么当官的住的房子就有八十平方,工人就只能住三四十个平方?”
“当时住房制度是按照行政级别划分,绢纺厂厂长是正处级,能享受八十平米的房子,这符合政策规定。”
“工人阶级是国家的领导阶级,是主人翁,凭什么主人翁就要住小房子?”
任林渡一边与代永芬斗嘴,一边在想着对策。临行前,侯卫东交代了原则,平安将人接回来就算完成任务,在经济上可以适当放松一些,他要试一试代永芬的决心,还是让旅行车开到了火车站。
代永芬看到了火车站,立刻发火了,道:”你们政府的人是骗子,明明说了要坐飞机,怎么把我弄到了火车站,我坚决不坐火车。”
任林渡没有提前预订火车票,便安排工作人员去买票。正在等待时,代永芬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钻出了小旅行车,随即被任林渡等人扑倒在地上。
“强盗抢人了,抢人。”代永芬被按在地上,她拼命地大呼,很快就引来人群围观。
代永芬见有人围观,道:”我是依法上访,凭什么抓我?当官的腐败,太坏了!”
任林渡用沙州话道:”把她弄上车再说。”刚把代永芬弄上车,有警察走了过来,随行的警察取出证件,道:”我是岭西省沙州市局一处民警,执行公务。”火车站警察用眼睛瞟了一眼相关证件,将头伸进了旅行车,见到了代永芬的模样以及另外几个人的样子,就明白这是地方上接上访户的干部,道:”你们快走,别引起围观了。”又交代道,”回岭西的车次晚了,买了票再过来,要做好这位的工作,别又吵又闹。”
任林渡等人上了车,都用眼睛瞪着代永芬。
代永芬强硬地道:”如果坐火车,出了事我不负责,还有饭钱不结,我也不会回去,回去以后,我还会来上访。”
任林渡想了想,道:”我们去吃饭,就到你吃饭的地方,你在前面带路。”
来到了城郊的一个馆子,代永芬指着馆子道:”这个馆子孬,你们这些官老爷估计吃不下。”任林渡道:”你住在这里?”
“就在楼上。”
馆子肮脏而狭小,几位干部都不愿意进来吃饭。任林渡也觉得恶心,他强忍着与代永芬坐在一起,点了几样菜,与代永芬单独在里面吃。这一顿饭吃了四个多小时,除了去买车票的同志,另外两个同志都在外面’吃了牛奶和方便面,他们听着任林渡与代永芬交心谈心。
最初一个多小时还是双方辩论,中间一个小时,代永芬痛述上访史,后面两个小时则是任林渡的演讲,从岭西传统文化讲到经济发展形势,最后讲到了人之常情和岭西的未来。等到火车票买了回来,代永芬泪眼婆娑。
“我们是朋友了,什么事情好说好商量。饭馆的钱有六百块,我们结了,但是你要坐火车,我陪你坐火车,在火车上,有什么事情还可以继续聊。”
代永芬点头道:”你这个人是实在人,我不坐飞机。絹纺厂历史都在我脑子里,我给你慢慢讲。”
大年初四,上午10点,任林渡小组的人将代永芬安全地接回到了沙州。分手时,随行警察与任林渡握手,他由衷地道:”任科长,我来接上访人十来次,没有服过人,现在我最佩服任科长。诸葛亮凭三寸不烂之舌将江东群雄忽悠了,你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将死脑袋代永芬忽悠哭了,你没有进人外交部太可惜了。”
任林渡在读大学时,很为自己的口才骄傲,如今他已经不再迷信口才了,摇头道:”我这是旁门左道,在官场,功夫在口才之外。”
侯卫东听到代永芬回来的消息,松了一口气,给朱民生打了电话:”朱书记,大年初一在首都上访的代永芬已经接回来了,交给地方和絹纺厂,他们会做好安抚工作。工作组组长是市政府办任林渡,他处置得当,任务完成得很好。”
朱民生道:”你辛苦了,同志们也辛苦了,你代表我,表扬这些同小佳正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听到老公打电话,道:”你特意在朱书记面前提起任林渡,任林渡有什么想法了吗?”
“任林渡与刘坤合不来,想调到驻京办去。”小佳对任林渡的口才也有了解,道:”任林渡这人社交能力强,到了驻京办,能充分发挥特长,比窝在市政府办公室要强。”
“今天我们到岭西去吃饭,陈曙光请了宁玥,她是副书记,任林渡的事情还得由她来处理。”过了初一初二,侯卫东又开始出来活动,他首先要联络的是陈曙光、朱小勇这一批人。
在岭西,杨柳特意给宁玥拜年,她如今是宁玥的专职秘书,虽然两人关系不一样了,她还是坚持按照传统礼俗给宁玥拜年。礼多人不怪,这也是她从侯卫东身上总结出来的工作经验。宁玥对新配秘书杨柳挺有好感,当杨柳准备离开时,她道:”杨柳,你别走了,等一会儿侯卫东夫妻要到岭西,一起吃晚饭。”
杨柳陪着宁玥来到了一座位于郊区的别墅,进了一道大门,走出了树间道,一幢四四方方的大楼出现在眼前。
这幢大楼很有苏式风格,高高的屋顶、宽阔的楼道,让杨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是走进了党政机关。
宁玥看出了杨柳脸上的疑惑,介绍道:”这是庆达集团的产业,张木山老总的根据地。他这位企业家,其实很有政治家情怀的,你从这幢楼已经可以感受。”
在别墅二楼的一个大包间,侯卫东和小佳夫妻已经在里面等着。
宁玥见到两人,笑道:”你们从沙州那么远都赶了过来,岭西的客人却一个都没有出现,晚上要罚酒。”
“这是正常现象,以前我们读中学的时候,每天来得最早的学生都是距离学校最远的。”侯卫东将小佳介绍给了宁玥,道,”宁书记,这是张小佳,我家里那位。”
宁玥道:”我知道张小佳,园林局的老科长了,沙州女干部严重不足,张小佳要有挑担子的准备。”她这是有所指,近期组织部门考察了园林局,有意让张小佳出任园林局副局长。
张小佳早知此事,她很得体地道:”谢谢组织和领导的信任,我只怕干不好工作,有负组织希望。”
从侯卫东内心来说,他希望张小佳就做一个技术员,而不是一位官员,可是她的资历、职务、学历等条件都符合园林局副局长的要求,组织上要提拔她,他也不能硬拦着。
陈曙光和方红线、朱小勇和蒙宁两对夫妻陆续到了。
杨柳得知这两家人身份以后,暗自咋舌,同时恍然大悟,心道:
“有蒙家的关系,难怪侯卫东能当上副市长。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工作几年,就能建立深厚的社会关系,这种本领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吃完晚饭,方红线道:”今天一个都不准走,抛开手里的事情,在这里痛快地打打麻将。”
侯卫东道:”杨柳先打麻将,我跟宁书记谈件事情。”
朱小勇对麻将不感兴趣,道:”夫人们打麻将,我们几人做什么?卫东,你们别谈太久了,我们几个大男人也得找些乐子。”
宁玥不客气地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平时在外面花天酒地,把女人扔在家里,现在是春节,陪陪夫人是应尽之职。”
几个女人一致赞同宁玥的观点。
侯卫东将宁玥请到了单独的角落,直截了当地道:”宁书记,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
“听说驻京办主任要回沙州,我推荐市政府办的任林渡去接班,他担任过吴海县县委办主任,现在是正科级干部,从年龄到资历、学历、性格特点都适合这个职位。”
“驻京办是正处级,他是正科,级别不够。”在这种比较私密的场合,侯卫东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道:”可以先任命任林渡为副主任,由他主持工作。”
宁玥沉吟道:”好几位领导都有推荐人选,任林渡这位同志有没有让人信服的优势?
“任林渡的特长是沟通能力强。大年初一,他率领一个工作组到首都去接上访户,事情办得挺圆满,朱书记也表扬了他。
“这事我先记着,如果没有特别强有力的竞争者,问题应该不大。我也有一件事情想找你,先申明,即使你不讲任林渡的事情,我也会说起这事。”
“宁书记,你别客气。”
“我当然不会客气。”宁玥以很轻松随意的姿势坐在沙发上,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首都做房地产,从资金、技术到资源都是国内一流,他想参与沙州四大班子搬迁项目。这个工程他不想赚钱,主要是想建一个模范工程,在岭西省起标杆作用,为进入岭西市场奠定基础。”
听说是这事,侯卫东就为难了。当沙州市政府搬迁成了定局以后,步高和黄二都瞪大了眼睛,步高身后站着政协主席步海云,黄二身后是市长黄子堤。这还只是本地实力派,另外,通过省里关系找来的也不在少数。
“我虽然分管南部新区,可是这事已经超出了南部新区的范畴,得归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来操心,我不过是牵线木偶而已。”宁玥笑得很开心,道:”过了春节,这事就归你牵头了。”侯卫东当然听得懂其中的意思,自从分管南部新区以后,他就意识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心道:”朱民生将一个烫手山芋丟到了我手里。”自从分管了南部新区,他就意识到会接到无数的烫手山芋。不过这烫手山芋也有两面性,处理得当,就是香喷喷的山芋;处理不当,才是烫手的山芋。
他并没有急于接招,道:”这事关键要看市委如何决策,市委决策后,我会在执行层面上尽力而为。”
“有这句话就行了,先谢谢。”宁玥熟悉官话背后的意思,凡是有利益的地方都会吸引各方势力,最终结果还是决定于综合实力。
在麻将席上,杨柳顶替宁玥到了牌桌上,听说放炮就是一百元,顿时傻眼。她只带了七八百元现金,实在经不起如此摧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钱没有带够,肯定会丢宁玥的面子,背心的冷汗瞬间就流了出来。
小佳与蒙宁和方红线不同,她来自于普通家庭,知道普通干部的家底,见到杨柳一闪而过的慌乱,便猜到是什么原因。她从手包里悄悄取了一匝钱,顺手从桌下递给了杨柳,这个动作隐秘而自然,蒙宁和方红线都没有发现。
杨柳当了多年秘书,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她正在着急时,感到了腿上有人轻轻拍了拍,低头时,见到了小佳的手和手下的钱,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小佳,小佳则是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朱小勇和陈曙光很无聊地在客厅看着电视。朱小勇对角落里的侯卫东和宁玥道:”市委书记女士和市长先生,今天是大年初四,你们没有必要夜以继日地商量国家大事。”
宁玥反唇而讥:”你们两人已经不习惯安静地谈话,宁静以致远,小勇还是大学老师,怎么这么浮躁?”
陈曙光觉得挺无聊,道:”木山老总吹牛,他这个会所除广装,々好一些,平淡无奇。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我昨天还给他打了电话。”
朱小勇道:”现在是春节期间,木山老总事情挺多,最累。我们就安静地在这里吃喝玩乐,别去骚扰他了。”
此地是庆达集团的高端会所,陈曙光、朱小勇、侯卫东和宁玥都有贵宾卡,大年初四,几家人相约在这里玩一天。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一个服务员走了进来,礼貌地道:”先生,今天八点在顶楼大厅有演出,在五楼小厅有音乐会,在三楼有小型钻石展……这是春节初一到初十的活动表。”
陈曙光接过了活动表,夸了一句:”木山老总真是及时雨,让她们几个女人打麻将,我们去搞活动。”
宁玥道:”我跟你们去看演出,让红线和蒙宁打麻将。”这时,她想起了杨柳的经济实力很难与这几人对打,从手包里取了钱,走到了麻将桌前,笑道:”杨柳,这几人都是麻坛高手,你的钱输光了没有?”
杨柳道:”我的输赢不大,小佳姐输了些。”
宁玥笑道:”有侯市长在后面支撑,小佳输了无所谓。”
侯卫东听了这话,暗道:”宁玥这个女人锋芒毕露,凭这一句话,她应该知道我的底细,和她接触要留点心眼。”
几个人穿了外套,就出门上楼。在电梯上,宁玥伸手按了三楼,
道:”我想去看钻石展,哪位有绅士风度的男士陪我去?”陈曙光和朱小勇一齐将目光转向侯卫东。宁玥道:”卫东市长,你别摇头。我们四人,有三人同意你陪我去,你被选中了,这是多数人的暴政,制度问题,你无法选择。”侯卫东很有绅士风度地道:”能陪宁夫人是我的荣幸。”宁玥道:”你知道这个绰号,谁的嘴巴这样长,是小勇还是曙光?”钻石小厅很安静,只有六七个人,在灯光的照射之下,钻石展品散发着令女人心醉的光芒。侯卫东对这些奢侈品没有太多的感觉,背着手在一旁陪着宁玥。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背影上。这个背影苗条而挺拔,正低头欣赏着柜台里的钻石。
侯卫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晏紫,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这匀称、健康、苗条的背影。晏紫似乎感受到了后背的目光,回过头,与侯卫东的目光碰个正着,她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宁玥,略略点头,徐步离开了钻石展厅。
宁玥见了晏紫,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女孩子,有气质。”
“省歌舞团的,叫晏紫。”
宁玥当即道:”那就是步高夫人的同事?”
“对。”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反应如此敏捷,对沙州人员了解得这么细,暗道:”宁玥真是太聪明了,脑瓜子真好用,不是花瓶书记。”
宁玥在钻石展厅足足看了四十来分钟,这才离开展厅。
侯卫东问:”宁书记很喜欢钻石?”
宁玥直言不讳地道:”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哪个女人能忍受这种诱惑?”
“那你为什么不买,展品中没有看上眼的?”
“诱惑是一回事,占有是另一回事,我宁愿多留点念想,多点念想就多点希望,日子就不会难过。”
“宁书记的日子难过,说出去别人要笑掉牙齿。””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宁玥不愿意多说此事,马上转变了话题,道,”市委还缺一位秘书长,侯市长有什么好人选没有?朱书记、中达部长和我都是外来和尚,对本土干部不熟悉。”
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会有如此一问,想了想,道:”宁书记猛然间提起这个问题,我没有思考好,如果随意说出来,不严肃。”
顶楼舞台,一位穿着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唱着《山楂树》。侯卫东听了前苏联歌曲,不由得想起了周昌全和柳洁,他们两人合唱的前苏联歌曲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侯卫东的脑海里。此时晏紫也深情演绎了这首歌,让全场数十人全部陷人了沉静之中。
宁玥侧耳听了一会儿,道:”这就是刚才那钻石店的女孩子?唱得挺不错。”
侯卫东道:”她是舞蹈演员,没想到唱歌的水平也不低:”顶楼全场不过三四十人,男男女女散坐于旁,他正朝前面走,宁玥一把拉住,道:”别到前面去,我看见了几个熟人。”
两人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坐下,舞台上又换了一个,唱了一曲蔡琴的《出塞曲》。这首曲子比起男性唱的塞外曲要温柔一些,少了些悲壮,多了些凄美。
介绍单子上说是晚会,其实不太恰当,应该是一场音乐会,省内不少有名的歌手都被请了过来,其中还有两位挺有名气的流行歌手。欣赏音乐的人素质都不错,安安静静地听歌。
趁着主持人在介绍庆达集团时,宁玥道:”木山老总这个会所还真有岭西特色,既是时尚会所,也是成功男人的怀旧场所。”
侯卫东环顾左右,没有看见陈曙光和朱小勇,问道:”陈厅长和小勇到哪里去了?”
“你对省里干部不熟悉,坐在第一排的是省委一位副秘书长,陈厅长估计是不想在这个场所遇见熟人,故而逃之。”
侯卫东看了宁玥一眼,道:”他们走了,我们也回去吧。”宁玥道:”那我们走吧。”
来到楼梯口,宁玥道:”我们走楼梯,别坐电梯了。”
走在楼梯上,狭窄的空间无人,头顶是随声而亮的灯光,格外幽静。宁玥问道:”侯市长,你的政治抱负是什么?”
侯卫东是第一次被人问起政治抱负,他沉吟着道:”如果说没有政治抱负,似乎于理不合,可是我确实没有什么大抱负,或者说没有想过什么大抱负。从学院毕业以后,就参加工作,参加工作以后,一门心思想着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这就踏上了能够自动前进的滑轮,算是被动式前进。”
宁玥用大姐的口吻,亲切地道:”你的各方面条件很好,我作为大姐,建议你以后要更加关注政治,这样会走得更远。镇、县、市、省,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
侯卫东的政治思想起源于上青林,是以做实事起家,而并非搞政治起家,他道:”我还看不到这样远,眼前还得把手里的杂事办好,办好了事,才有资格讲政治。”
宁玥道:”其实我讲这些是多余的,能走到这一步的人,怎么会没有政治头脑。”
回到大套间里,四个女士还在打麻将,陈曙光和朱小勇已经坐在电视旁边。
见到宁玥和侯卫东进来,朱小勇道:”宁夫人,买了什么钻石?
“那些东西华而不实,骗年轻女孩的,我买来做什么?”
朱小勇又道:”我出去走了一圈,木山老总这里也有温泉。几个女麻手暂停,我们先去泡温泉,然后你们继续。”
宁玥接受了意见,来到了麻将桌前,道:”各位姐妹也应该歇息一会儿,先泡澡,然后再继续战斗。如果不理会这些臭男人的要求,明年他们就不会来了。”
方红线道:”赵勇也是,春节别人都回家,他跑到澳大利亚做什么?把宁姐丢在岭西。”
“生意人嘛,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哪里还顾得上春节。”
麻将暂时告一段落,宁玥问杨柳,道:”你的胆子还真大,跟这群麻手也能打得不亦乐乎,输了没有?”
因为对方全是领导的夫人,杨柳不愿意赢,但是打得太大,她输不起,也不愿意输。幸好在麻将第一战之后,她还赢了四百多元,对于这种战局,四百元的输赢根本不算是输赢,就道:”平过吧。”
宁玥道:”平过就好。等会儿泡了温泉,你早些休息,让我同这群麻手较量。”
温泉池在苏式建筑的背后,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到了温泉池子里,除了一对男女还在水里谈情说爱,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几个男女也就没有刻意要小池子,换了衣服以后,来到了露天池子里。
五个女人中,年龄最大的是宁玥,最小的是杨柳和小佳。这些人穿着泳衣走出来以后,惹得三个男人眼睛在几个泳衣女人身上瞅,由于自己老婆也在其中,又不敢明着瞅,装做一本正经说话,用余光啾。
“小佳的身材还算不错,没有走样。”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舞台上低吟慢唱的晏紫,又想道,”要论身材,恐怕还算晏紫最棒。”
他的思路在水中很有些跳跃性,很快转到宁玥所说的政治抱负:”宁玥家世不一般,又在大机关接受过熏陶,想法和我们这种土鳖不一样,这是贵族与草根的区别。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应该考虑诸如政治抱负这种形而上的问题了,光凭苦干,难以走远。”
春节很快过去,除了大年初一的上访,总算平安。上班不久,沙州市驻京办主任便进行了调整。
对于宁玥来说,她原本以为驻京办主任是小菜一碟,可是没有想到,论及此职位,朱民生冷脸冷面地道:”驻京办主任是联络京城的重要部门,要选用成熟的人担纲,外交无小事,驻京办也无小事。周彪同志在市委研究室工作多年,既有理论水平,又有实践经验,是驻京办的最好人选。”
宁玥此时已知自己大意失了荆州,她反应很快,道:”周彪同志很不错,只是他年龄稍大了些,可以考虑配一个副手。”
朱民生略作思忖,道:”任林渡表现得很好,大年初一带队前往首都,圆满完成了任务,这说明他的工作能力、敬业精神都不错。卫东同志表扬了任林渡,既然宁书记也觉得此人不错,那就给他压压担子,让他给王诚同志当助手,副处级。”
宁玥及时将信息传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当初给任林渡的话说得太满,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这让他很有些郁闷,他把任林渡叫到了办公室。
“抽烟。”侯卫东从抽屉里拿了一包娇子烟,扔给任林渡。
任林渡有些忐忑地道:”侯市长,是不是驻京办的事情黄了?”
“市委另有安排,不过对你的事情也有交代,初步意见是给王诚主任当助手,市政府信访办副主任。”
任林渡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在正科级岗位上工作了多年,一直想由科级干部跨入处级干部行列,未果。此时由侯卫东出手,没有费一分钱,就升成副处级干部,尽管信访办副主任的含金量似乎并不是太高。
侯卫东道:”林渡,信访办工作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艰苦。从这些年的趋势来看,信访部门将越来越重要,信访办的领导干部提升也相对容易。你先把级别弄上去,到时再寻找新的机会。”
“谢谢侯市长,既然给了这个岗位,我还是愿意把这份工作做好,不给你丢脸。”任林渡满面笑容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回到沙州中学的家中,温红看到自己老公脸色阴晴不定,连忙端了茶水,道:”事情定下来没有?”
任林渡摇了摇头,道:”没有办成,驻京办主任另有他人。”
温红长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我其实心里不愿意你到北京,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这是最美好的事情。为了仕途,让我们夫妻分开,得不偿失。”
“我调到信访办,任市信访办副主任。”
温红对政府机关的级别、构成有些糊涂,道:”信访办都是烦心事,你调过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任林渡道:”至少我是副处级干部了,如果在信访办干得好,平调出去就是副局长或是副县长。”
听说平调出去就是副县长,温红喜滋滋地道:”你在家里守着儿子,我去买点好吃的,今天要好好庆祝一番。”
任林渡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随意换着台。到了6点30分,开始播放沙州新闻。第四条新闻是易中达部长视察成津县双河镇的镜头,曾昭强、郭兰等人陪在左右。
往日看到郭兰的镜头,总会让任林渡心潮澎湃,此时心境变了,郭兰依然是那么美丽,可他只是远远地欣赏,少了患得患失之心。
在成津,郭兰更是心神不宁。这一次易中达到了成津,征询了她的意见,市委有意让她调任市委组织部,出任组织部副部长,接替朱仁义调走以后留下的空缺。
宿舍里有父亲的相片,放在书柜中间,郭兰坐在父亲相片旁,自言自语道:”爸爸,我还是想回到大学,官场的人和事,让我心烦。”
到沙州市委组织部上任,还是调回大学,这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经济学定律,同时也是社会学定律。若是接受了沙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个任职,将要欠赵东一次人情。
这个事实让郭兰心里很不舒服,她想保持独立的人格,可是身在棋局中,大家都是棋子,棋子的命运并不全部取决于棋子本身。要想出淤泥而不染,最好的办法是退出棋局。
郭兰想着父亲生前事,想着自己的去向,有些失神。
她细细地擦干净父亲的遗像,在遗像旁边摆放了他出版的几本书以及他最喜欢的几本书,默默地道:”有书相伴,爸爸在天堂里应该不会寂寞。”在父亲遗像前坐了一会儿,她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固执地要住在沙州大学,不愿意搬到成津来。对于母亲的选择,她特别理解,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母亲。
“妈,你还是搬到成津来,我回家也好吃一口热饭。”郭兰想用这个借口让母亲回家。
郭师母表现出平常少见的固执,道:”我在沙州大学住了一辈子,哪里也不想去,我在这里守着你爸爸。”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我在这里住惯了,生活得好好的,出门都是熟人。你在成津也是经常不在家,我在成津守着空房子,日子更难过。”郭师母在心里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道,”益杨这边有一个观花婆,听说能把你爸请出来,我想去看一看。”
郭教授和郭兰都不相信鬼神,自然不会相信观花婆能通阴阳,把逝者从阴间请回来这种事情更是无稽之谈,可是当听到母亲的请求,她毫不犹豫地道:”妈,我明天陪你去观花。”
早上,郭兰来到了曾昭强办公室,先汇报了公开招考副局级干部的各项事宜,又道:”我家里有点事,想回趟益杨。”
县委常委们要离开成津县,必须向县委书记请假,这是曾昭强定下的规矩。虽然郭兰认为这个规矩有些过于强硬和死板,但是她还是很好地遵守了。
曾昭强谈起副局级干部招考之事显得意犹未尽,道:”成津虽然偏僻,但是用人的眼光却不能偏僻。我记得在祝书记任上,益杨第一次面向全省大学毕业生招考了十名干部。事实证明,当年那十人成材率很高,侯市长是其中的代表,据我了解,这十人除了一名辞职的,其余的都是科局级干部了。这次成津面向全省招考干部,是对祝书记当年招考政策的深入,成津要用这种方式,快速改变干部结构。有了高素质的干部队伍,成津什么事情做不成?”
郭兰笑了笑,表示同意曾昭强的观点。
自从那天省委秘书赵东和市委书记朱民生联抉而来,曾昭强对郭兰的态度就更加好,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子,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的老山参。我的身体这么壮实,哪里能补这个,这个送给老太太,她得节哀顺变。”
“曾书记,太贵重了。”郭兰没有想到曾昭强会送一支老山参,连忙推辞。
“我在成津就认识郭教授,他是好人,也是好学者,我送支山参有什么不行。”
郭兰推托不得,真诚地感谢一番,接过了山参。尽管她明白老山参之外更深的内涵,可是在心里还是对曾昭强增添了几分好感。
为了侯卫东的事情,她曾经对曾昭强有一些不好的看法。在一起共事一年多时间,曾昭强有想法,能实干,是一位称职的县委书记,她的不满也就淡了许多。
踩着同事的肩膀往上爬,是一种深受鄙视的做法,可是在竞争激烈的官场中,却是很有效的做法,大家都是嘴巴里鄙视,在行动中学习。
回到了益杨,在沙州大学下了车,郭兰朝着司机挥了挥手,沿着人行道步行回家。
沿途绿树成荫,风景依然如此美丽,父亲在人行道上行走的姿态,总会浮现在脑海之中。
“爸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到图书馆看书,也不会讲故事了。”思念如高山上的瀑布,不停地冲击着郭兰的心灵,作为女儿,对父亲的思念在这世间是独一无二的。
回到家,郭师母急不可待地讲起了观花之事,道:”观花婆有规矩,每天只看六个人,而且只在上午请人,我已经打电话排了明天的位子。”郭兰虽然不相信观花婆能从阴间将逝者请回来,可是思念父亲之情甚重,她也愿意相信观花婆真的有这种本事。
益杨数十万人口,每天都有人死去。逝者走了,生者总有许多念想,不管观花婆是否有用,至少有个心理的安慰,观花婆的生意来源于生者对死者的怀念。
郭师母谈了观花事,提着菜篮子到学校的小市场买菜。郭兰站在阳台上看着母亲,她觉得母亲突然间就老了,背影佝偻,特别落寞。
母亲走远,她看了看隔壁阳台,取出手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谢谢你,我把钥匙放在我妈那里,你有时间回来,再还给你。
侯卫东道:”你别客气了,在学院吗?””嗯,我才回来。”
“既然回来了,你就帮我一个小忙,我很久没有回学院,帮我开一开音响,还有电视,长期不开会坏的。”侯卫东这是有意给郭兰找些事情,免得她睹物思人。
郭兰拿了钥匙,进了侯卫东的家门,推开门窗,又打开音响,很快,小屋里传出了”四兄弟”的歌声。
听了一会儿,郭兰想起:”侯卫东不是把’四兄弟’送给了我,怎么这里还有一张?”她拿起了碟片的封面看了看,便明白是侯卫东买的新碟。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郭兰换上稍稍老气的外衣,陪着母亲一起来到观花婆的家里。
观花婆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平淡无奇的中年妇女。当郭兰进了门后,她道:”你们昨天打电话联系没有?”
看到了观花婆,郭师母无端地有些紧张,道:”打过电话,我们排在了第四名。”
观花婆这才让郭兰和郭师母进了里间,她伸出手,道:”一百块钱,先拿钱,再观花。”
收了六百块钱,观花婆对里间的六批人道:”我把老人请出来以后,你们要会问,如果问得不好,老人生气就要走,问得好,老人就肯多说。”
观花婆问了些各家的情况,记下逝去老人的姓名,烧了香烛、纸钱,然后开始念念有词。转瞬间,她变成了生者逝去的亲人。
轮到郭兰和郭师母时,观花婆做完仪式,神态变了,道:”兰兰,我是你爸爸,今天见到了你爷爷,我在这边的家还没有安好。”
此时此景之下,郭兰被气氛感染,或者说,她有意相信爸爸又回来了,道:”爸爸,你走得急,肯定有许多话没有说。”
观花婆慢慢地道:”你妈妈身体不好,你要把她照顾好。”
“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只是妈妈不肯跟我到成津去。”
“你要多想办法,老人单独住在家里不是办法。”
尽管这个观花婆有一口地方口音,与郭教授完全不一样,可是郭兰潜意识还是愿意相信这就是父亲。
“你也老大不小了,要考虑个人问题。”
听了这句话,郭兰倒是吃了一惊,心道:”她怎么知道我没有结婚?”口里道:”我会考虑的,爸,你有什么意见?””要找个性格好的,不要找那种犟拐拐。””嗯,我知道了,妈跟你说。”
郭师母又与观花婆说了一阵,半个小时以后,观花婆似乎清醒过来,这一次观花就结束了。
出了观花婆的家,郭师母仍然沉浸在与丈夫的通话之中,道:”这个观花婆算得太准了。”
郭兰回想了观花婆所说的话,大部分都是模棱两可,可是有一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观花婆知道自己还没有成家?想了一会儿,仍然想不通。
“妈,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到成津?”
“我哪里都不想去,就在家里陪着你爸。”
郭兰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劝妈妈,她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
侯卫东正在看书,晏春平走进门,道:”成津交通局有人想来拜访侯市长。””是谁?”
晏春平不好意思地道:”是位女同志,穿了一身制服,我忘了问名字,不过肯定不是局长,所以我来问一问,能不能让她进来?”
“你这人,怎么丢三落四,办事要细心周到,这一点你要学你爸,那年为了整顿基金会,他非要我把全村的存单买下来,狡猾啊。后来存单全部兑现,我还赚了一笔小钱。”侯卫东最初对晏春平很不满意,可是接触久了,倒有些喜欢这位不太符合秘书标准的秘书。
晏春平将那位女同志带了进来。女同志一身制服,进门给侯卫东立正敬礼,倒把侯卫东弄得有些发蒙。”春天,你是春天,快请坐。”
在侯卫东心里,春天还是县委招待所服务员的形象,此时一身黑色制服的春天很是英姿飒爽,两个形象相差太大,让他惊讶得差点合不拢嘴了。
“侯市长,春节您太忙,我不敢来打扰您,今天特地来汇报到成津县交通局的工作和思想情况。”
此语一出,令侯卫东顿时刮目相看,道:”春天的进步很大,转干了吗?”
春天还是保持着服务员的本色,主动给侯卫东续了茶水,然后才道:”侯市长,我有两件喜事,一是从中专班毕业了,拿到了中专文凭;二是转了干,目前在交通局执法大队工作。”
侯卫东没有想到春天居然能有如此出息,高兴地道:”在执法大队有工作证吧,给我看看。”
春天双手掏出了执法证,恭敬地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看罢,惊奇地道:”当中队长了?””今年初才任命的。”
“全市交通执法大队里有几个女中队长?””就我一个。”
“春天没有给我丢脸,了不起。”
春天一脸感激地道:”侯市长,我的名字是你改的,工作也是你安排的,能从招待所服务员成长为交通局执法大队的中队长,我的人生发生了巨大转变。一直以来,我都想当面说出心中的感激,可是又怕太冒昧了。”
安排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对于当时的县委书记来说,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对于春天来说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而且能当上中队长,有自己的努力,更和侯卫东的推荐有关。她说到最后几句话,眼里充满了泪花。
晏春平已经与前女友吹了,他坐在旁边看着春天,眼睛有些发直。一身制服,让春天身上有了阳刚之气,又有女性的温柔,他正在心里琢磨:”也不知春天结婚没有?,侯卫东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春天道:”这两年要读书,又要工作,没有时间谈恋爱。”
晏春平X才春天是一见钟情,心中暗喜,开始琢磨着如何要到春天的联系电话。
春天准备离开时,道:”舂节前我就想来拜年,又怕打扰侯市长难得的休息日,今天我带了些土特产,是竹水河的野生鱼,放在后备箱里。”‘侯卫东笑道:”其他人到办公室送礼,我不会收,但是春天的礼,我一定要收。小晏,你去处理。”
晏春平得到了这个美差,乐呵呵陪着春天下楼。春天开了一辆交通执法车,没有进院子,两袋充了氧气的竹水河野生鱼放在了后备箱。
晚上回到家,侯卫东与小佳吃晚饭时,顺便讲了此事。
小佳大发感慨,道:”人的命运真是难以琢磨,你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春天的命运。任林渡为了副处级位置,整整奋斗了四年以失败告终,你和宁玥凑在一起摆谈几句,就完成了任林渡四年都没有完成的任务。还有,园林局办公室主任天天在张中原面前吹须拍马,什么事都去做,还是没有当上副局长,而我这个副局长得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侯卫东笑道:”别在这里多愁善感了,现实生活比小说更精彩,总是充满了离奇的机遇,但是,所有离奇机遇都是有内在因素的。以春天为例,她内心深处渴望着改变命运,因此才能最终改变命运,她内心没有这种愿望,也就不会在众多服务员中表现得如此抢眼。有这个因,才有现在的果。还比如任林渡,他有县委办主任的经历,还有对处级岗位孜孜不倦的追求,有了前面的因,才有信访办副主任的果。一句话,生活很现实,怨天尤人只是为失败找借口,生活其实给了很多机会,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准备,而让机会如空气一样溜走。”
小佳道:”你所说的很有道理,从每个成功者身上都可以读到这种因果关系,抓住机遇是成功者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因素。可是我感叹的是另一回事情,是关于体制内的不公平,领导身边的人或是领导亲近的人,比寻常人有太多的机会,他这一次抓不住,下一次有可能抓住,机会的多少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
侯卫东摸了摸小佳的额头,开玩笑道:”你今天说话很有哲理,当了领导,确实不一样了。”
小佳道:”你们这些领导,将身边人安排得都不错,这同样是变相的腐败。”
侯卫东道:”你别理想化了,在现实生活中,作为领导,如果不为身边人谋福利,在身边人眼里必然就没有威信,以后说话就没有这么灵光。领导的选择既是现实所需,也符合人性,不准提拔身边人,这是违反人性,更是不现实的。”他反问道:”如果你是领导,你的秘书鞍前马后服侍了几年,放出去时,你难道不会为其说话吗?这是制度问题,也是人性使然。而且,跟在领导身边,等于领导带的研究生,耳濡目染,这些人至少比同龄人要见多识广,出去当领导多数还是称职的。”
小佳无法反驳侯卫东的说法,道:”我记得当年你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最痛恨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现象,对刘坤空降来当镇长助理也很不服气,觉得不公平。”
“此一时彼一时,到了哪个山坡就要唱哪首山歌,这是与时俱进,也符合人性。”
一边聊天,小佳一边在衣柜里找衣服,选了几件衣服,都不满意。”我们是到赵姐家吃饭,又不是去相亲,随便穿一件就行了。””我穿得好看一些,是给你面子,否则别人说侯市长的爱人穿得像乞丐,丢你的脸。”
终于,小佳换上了合适的衣服,光是换衣服已经用去了半个小时。来到粟明俊家里,看见餐桌上的酒菜,侯卫东感叹道:”现在请客吃饭都是饭店,粟部长在家里请我们吃饭,这真是盛情啊。”又夸道,”赵姐的手艺真不错,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小佳还得好好学一学。”粟明俊道:”张小佳当了副局长,这是好事,一定要庆祝。”‘粟糖儿此时巳经完全是少女模样了,相较以前,她安静中带着些羞涩,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
在吃饭之前,粟明俊与侯卫东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随意地聊着。粟明俊道:”市委人事又要发生变化。”
侯卫东一下就意识到是什么事,道:”市委秘书长明确了吗?””嗯,昨天朱书记跟我谈了话,他让我改任市委常委、秘书长。”
粟明俊拍了拍额头,道,”由宣传部长改任秘书长,少见。而且秘书长这个工作太繁杂,不好做啊。”
朱民生既然找粟明俊谈了话,悬而未决的市委秘书长人选就算明朗了。侯卫东道:”依着沙州的传统,市委秘书长发展前途都还可以,黄市长、杨森林都当过市委秘书长。”
粟明俊道:”洪秘书长如今还是政法委书记。”
当初洪昂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朱民生来了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压周昌全的人,洪昂由市委秘书长改任了政法委书记,而且一任就是两年多,没有调动的迹象。粟明俊很含蓄地说了一句洪昂,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沙州当秘书长也会有坐蜡的时候。
侯卫东则笑道:”不管怎么样,一把手亲自点将,这是重视。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去任了秘书长,这宣传部长的位置不知会被多少人盯上。”
“秘书长也就是大管家,杂事多,以后空闲时间越来越少了。今天我们放开喝,一醉方休。”粟明俊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当了市委秘书长,就和朱民生绑在了一条船上,同命运、共进退了。
粟明俊担任市委常委、秘书长,对侯卫东来说是好事。他与市长黄子堤一直格格不人,如今有个好朋友当了朱民生的秘书长,增加了一个说得上话的强援。
当粟明俊醉眼蒙昽时,侯卫东暗道:”因果关系真是无处不在,当初如果不去帮助粟明俊,粟明俊就当不了常委,现在也就当不上市委秘书长。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侯卫东的酒量比粟明俊强得多,当粟明俊醉倒后,小佳和赵秀约了人打麻将,他则独自回家。
到了门洞,见到任林渡和温红从楼上下来。任林渡手里拿着手机,见到侯卫东,道:”侯市长,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林渡、温红,真是稀客,快上楼。”
温红手里提着一个礼品盒子,进门后,道:”侯市长,感谢你对林渡和我的关心,林渡说你喜欢喝茶,我特意从老家带了些茶叶过来。”岭西全省山地多,气候也适宜茶叶生长,各个地区都产茶,也有各自的牌子。
“哎,我和林渡是老朋友,你们也太客气了。”
温红问道:”嫂子没有在家吗?””她有些事,要晚些时间才能回来。”
侯卫东嘴里客气着,心里却另有一番滋味。当初他与任林渡一起成为益杨县第一批招考干部,交往向来随意而自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任林渡在招考干部中处于核心地位。几年时间过去,人的际遇各不相同,如今任林渡和温红在晚上偷偷提着茶叶来拜访。他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他与任林渡的关系就跳出了青干班时形成的模式,而变成了官场最正常的上下级模式。
这是任林渡的凤凰涅槃,也是体制对友情的异化。侯卫东没有刻意改变这种趋势,真要刻意维系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反而会让大家都感觉不自在。
侯卫东端了些广柑出来,这是临江县特意选送的优质广柑,个个皮薄个圆、颜色淡红、味道醇正。温红赶紧拿起了水果刀,削的广柑皮又细又长,很有水平。
“我原本建议你到驻京办,后来市委考虑到信访力量还有待加强,所以把你充实到了信访办。”侯卫东并没有将实情完全告诉给任林渡。
任林渡道:”当初想到驻京办时,没有考虑到温红的因素,现在这种安排,既提升了一个职级,又能照顾家庭,已是最好的结果。在信访办,我把近几年的信访件整理了一下,关于国有企业以及南部新区的信访件一共七十四件,我整理了出来,明天送到你办公室。”
聊了一个多小时,温红和任林渡起身告辞。
侯卫东道:”你们稍等一会儿。”他转身到书房去拿了一套精装书,道:”我这里有一套少儿百科,这是当叔叔的送给任小淘的礼物。”‘任小淘是任林渡儿子的小名,当年大家都叫得顺口,侯卫东的印象也挺深。
任林渡笑道:”我们家的任小淘现在变成任小乖了,我还担心他太温顺了。”
出了门,温红挽着任林渡的手臂,道:”你这人表面上很外向,实质上自尊心也强得很。侯卫东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们来走动走动,有什么关系。”
任林渡道:”正因为以前是朋友,所以我才不愿意到他家里来,如果是纯粹的领导关系,倒觉得无所谓。”
温红劝道:”侯卫东还是不错,我们送了两盒茶叶,他回送了一套书,这一套书至少一百多块钱,与茶叶价格差不多。”
任林渡深吸了几口气,道:”我要向侯卫东学习,先当龟儿子,然后再当老太爷。以前我在吴海县委办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肯俯首帖耳,现在我吸取了教训,多听别人讲话,管住自己的嘴巴,当一个完完全全的顺民。”
温红紧紧挽住任林渡的胳膊,道:”其实你当不当官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全家人在一起。”女人的心思挺复杂,既希望丈夫当官,又希望丈夫能守在家里,这两种矛盾统一,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庭着想。
第二天早上,侯卫东刚到办公室,任林渡过来,递上了一份清单,道:”侯市长,这是与国有企业有关联的上访件,我整理出来了,最后十件全部是与絹纺厂有关的上访件。”
侯卫东翻看了厚厚的资料,特意看了看絹紡厂的材料,抬头问道-“绢纺厂的材料,有没有原始件?”
“原始件太多了,复印起来得几大本,我只是略作整理,如果需要原始件,随时可以送上来。”任林渡见侯卫东很重视自己的材料,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心中暗自得意,不过脸上还保持着恭敬之色。
侯卫东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道:”谢谢了,林渡,你有什么事情,多和晏春平联系。”他又将晏春平叫到了桌前,道:”任主任是老前辈,工作经验丰富,你平时多学着点,信访办是反映社情民意的机构,就是社会生活的晴雨表,你要经常向任主任汇报,明白吗?”
晏舂平点头道:”我记住了。”他知道任林渡与侯卫东是老关系,不过被教育一顿以后,心里也在琢磨:”信访办是麻烦部门,大家躲之不及,侯市长让我与信访办保持联系,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话,听到了任林渡耳中,却有另一番的意思,下楼时,心道:”看来我的分析是对的,侯卫东应该要对国有企业下手了,他这人天生就是啃硬骨头的,这一点,我确实不如他。”他想起晏春平的表情,暗道:”晏春平显然没有弄明白侯卫东的意图,这家伙还嫩了些。”
想到这一点,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脸:”任林渡啊任林渡,你居然与晏春平一较长短,他是才毕业的菜鸟,和他比较本身就是悲剧。”
任林渡给赵林当了数年秘书,还在吴海县当了县委办主任,却没有弄到副处级,他明白赵林对自己不满意,与其被赵林打发,不如主动调走,这也是任林渡到市政府办公室的主要原因。到了市政府办公室以后,任林渡跟自己较劲,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专心专意研究领导的心思。
这一次,任林渡确实是猜中了侯卫东的心思,自从绢纺厂在春节前罢工以后,在保春节稳定的同时,侯卫东一直从多方面研究絹纺厂的解决之道。
“晏春平,交给你一个任务,收集全国国有企业改制的相关资料,越齐越好。”
晏春平这才明白了侯卫东的意图,他一拍脑袋,道:”难怪侯市长让我与信访办多联系,他既然要对绢纺厂下手,肯定要研究以前的问题,
也得准备应对以后的上访,我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