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谁跟谁什么关系
章永泰日记
副县长周福泉就如水龙头开关,他从侯卫东办公室出去以后,就陆续有人进来汇报工作。
能到县委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人当然都是成津县上得台面的头头脑脑。侯卫东作为县委副书记,亦需要直接接触手下干部,需要将名单上抽象的名字与活生生的人结合起来,因此来者不拒,耐心细致地谈话。到了11点,他已经与法院院长、交通局长以及城关镇党委书记分别谈了话。
等到城关镇党委书记离开后,办公室才清静下来。侯卫东刚拿出茶杯,桌上的红机电话又猛地响了起来,是市政法委书记杜正东的电话。
杜正东交代道:“我和邓家春就要到了,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们三人先见面,下午再正式与县里同志见面。”
侯卫东道:“杜书记,我们在县委小招待所见面,那里清静。”放下红机电话,他把县委办主任胡海叫到了办公室,道:“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正东同志,还有新任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同志要到成津。中午饭安排在县委小招,不到餐厅,在那天我住的那幢楼,收拾两个房间出来。”
胡海刚刚离开,侯卫东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县委副书记高小楠就来到了办公室。他长得很胖,肚子鼓得挺高,笑如弥勒,道:“伙食团的伙食难吃,中午我们到外面去吃饭,宣传部的几个同志都想聆听侯书记的讲话。”
侯卫东见是副书记高小楠,笑道:“高书记别客气。”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罐好茶,递给高小楠,道:“这是益杨的青林茶,正宗明前茶,味道很不错。”
高小楠是分管宣传口的副书记,他当过教师,当过教育局长,还当过宣传部长,一直都在宣传教育文化这条线上。在成津这个经济条件落后的地区,这条线并不吃香。高小楠为人处世稍显软弱,在县领导里面比较窝囊。
县里以前的格局,李太忠这个地头蛇纠集了一批人,在县里自成一股势力,除了章永泰以外,谁的账也不买。副书记高小楠受过好几次窝囊气。这一次章永泰车祸死后,作为副书记,他可以争取再上一个台阶,最初他也动了心思,到市里跑了跑,很快就知道无戏,便一心等着新书记上任。
侯卫东人年轻,前途一片光明,高小楠把他看成了牛股,便想着主动与侯卫东搞好关系,摆脱在县里的被动局面。上午在县宣传部开了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主动跑过来拉关系。
“呵,益杨上青林茶,好茶,还改了包装,很高档。”同事之间相互赠送茶叶,是很友好的行为,也很高雅。高小楠没有客气,接受了侯卫东的礼物。
在益杨,顾铁军接管土产公司以后,生意逐渐有了起色。除了铜杆茹以外,他还将青林茶叶也收归旗下。茶叶改了包装,价钱也嗖嗖地往上蹿。尽管茶叶品质基本上一样,可是改了包装,价格翻了数番以后,销售量却大大提高。
每年顾铁军都通过侯卫东的关系,送了不少好茶给沙州市委领导。侯卫东离开沙州时,特意带了十几罐,准备送给成津的同事。
侯卫东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高小楠是副书记,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助力,所以他对高小楠很是客气,道:“高书记,实在对不起,我中午有约了,改天请你吃饭。你是老成津,对成津了如指掌,很多事情还得请你支持。”
高小楠见侯卫东没有顺口约自己一起吃饭,猜到他确实有事,拿起罐装茶叶,道:“侯书记太客气了,你主持县委工作,我是百分之两百地支持你的工作。今天你忙,这顿饭先约在这里。”
侯卫东9点钟还觉得对成津的事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此时坐在办公室里,各方人员纷纷在面前露脸,在汇报工作的同时,也向新书记表了态。
“只要肯向组织靠拢,就不是一件坏事。”侯卫东暗道。
同样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就有不同?结果。
从某些人的角度来看,今天来汇报工作的人是墙头草,随风而倒。而从侯卫东的角度来看,这些汇报工作的人是向组织靠拢,至少心里还有县委,还有县委领导。
侯卫东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到县委招待所去。刚到门口,组织部长李致就走了过来,她未语先笑,道:“侯书记,中午到哪里吃饭?我请你。”
侯卫东抱歉地道:“对不起了,改天吧,中午有事。”
李致手里有几件未了之事,都是章永泰交代的任务,原本已经准备实施,却由于章永泰出了车祸而暂时搁置。她想单独请侯卫东吃饭,顺便汇报这些事,看侯卫东是否有调整乡镇班子的意愿。
在成津,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另有其人,此人与章永泰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做了几次工作,都没有多少成效。章永泰向周昌全汇报以后,就将此人送到沙州党校离职学习,组织工作就由章永泰直管。
李致心里藏着章永泰的事情,这事如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此时见走道无人,便道:“章书记在车祸前,对人事工作有些调整,我想就此事作一个汇报。”
侯卫东立刻打断李致,道:“这事单独谈。”他这几天准备与所有县委常委都作一次谈话。第一个要谈的就是组织工作,整顿矿业秩序,必然要涉及各镇领导班子,对乡镇领导班子进行适度调整很有必要。这事要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是权力分配和利益分配,章永泰之死也与此有关。在没有摸清成津大体情况之前,他不能急于表态。
侯卫东见李致似乎心中有话,他适时转移了话题:“赵部长与我谈了很久,他对成津寄予了厚望,准备将基层组织建设工作的试点放在这里。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市委组织部那边具体负责人是粟明俊常务副部长,他对成津的事情很关心。你记着与他多联系,需要我出面的时候,你就直说。”
基层组织建设试点一事,市委组织部早就放出风来,成津、吴海、益杨、临江各县组织部门争得很厉害。成津县组织部汇报材料都有厚厚一本,春节前还专门去做了工作,但是赵东部长一直不松口。李致准备向侯卫东汇报此事,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已经不动声色地将此事办成了。她暗道:“还是应了那句老话,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就不难。”口里道:“侯书记,万事俱备,我们难道还搞不好这个试点?这事你甭操心了,到时请你看成果。”
侯卫东叮嘱道:“市委高度重视基层组织的试点工作,我们要把基础工作做扎实,否则辜负了领导信任,也影响我们今后的工作。”
到了县委招待所,胡海在门口探头探脑,帮着侯卫东开了车门,道:“侯书记,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侯卫东对胡海还不敢完全信任,道:“今天要辛苦你了,杜书记吃了饭要午休。两点半,请蒋县长、蔡正贵、李致以及县政法委员会成员、公安局班子成员到会议室。杜书记要和大家见面。”
正说着,两辆小车出现在了县委招待所门口。
侯卫东快走几步,道:“杜书记,欢迎。”
杜正东见侯卫东等在县委招待所门口,对其态度很满意,介绍道:“这是邓家春同志。”
侯卫东和邓家春都是周昌全亲自点的将。两人对到成津的目的都很清楚,对视一眼以后,邓家春上前一步,道:“侯书记,您好。”
侯卫东感觉到邓家春的手掌上有很多硬邦邦的茧子,心道:“此人有名气,看来不虚传。”口里道:“我对公安深有感情,家父、大哥都在公安系统。”
邓家春眉毛扬了扬,态度不冷不热,道:“侯所长、侯支队,我都熟悉。”他五短身材,黑而瘦,最大的特点就是两条眉毛特别浓,发怒时眉毛倒竖,很有些威慑力。当初在派出所时,一米八的王波还有科班出身的罗金浩,在他面前都规矩得很,不敢造次。
三人坐在小客厅里,邓家春第一句话就是:“成津县公安局与当地接触得太紧,我还要调人来。”
杜正东干脆地表态:“侯书记在这里,我这样说一句话,凡是沙州公安民警,只要你需要,都可以调来。”
邓家春道:“除了公安,还要从检察院调人。”
杜正东道:“没有问题,你还有什么要求?”
邓家春道:“没有其他要求了,请两位领导指示。”
杜正东看了一眼侯卫东,道:“侯书记,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道:“我和家春两人都是外地人,初到成津,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得先立住脚跟,然后才慢慢经营。当然慢慢经营不是没有期限,当前形势也不容许我们慢条斯理,要在一年左右的时间,整顿矿业秩序,彻底解决成津涉黑问题,割掉逐渐滋生的毒瘤。”
这就是如何在成津工作的策略问题。
听了此话,邓家春心里的包袱放下了。接受任务以后,听说到成津主持县委工作的是周昌全秘书,还不到三十岁,心里就有些打鼓。他曾对杜正东说过:“杜局,成津是老病员,急药断不了根。侯卫东太年轻,如果沉不住气,立功心切,恐怕还得出大事。”
杜正东道:“这点你放心,我跟侯卫东接触得多,他人年轻,办事却很稳重,否则也不会临危受命,你应该信得过周书记。”
尽管如此,邓家春仍然觉得有些悬。等到侯卫东表态,他才放下心来,道:“我仔细研究了章永泰的卷宗,前天悄悄到了出事地点去看了看。依照现有证据,确实无法认定是人为所致,但是领导的怀疑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准备从侧面入手,谁最有可能对章永泰下手,我就盯住谁。只要他们在其他事情上犯错,我们就有机会。”
杜正东与邓家春反复研究过案子,邓家春这套办法也是市局刑警队几位领导的思路。他鼓劲道:“老邓,你不是一个人在作战,有侯书记全力支持,市局的力量你可以随时调用。”
邓家春眉毛一竖,凛然道:“既然组织上将这副担子交给了我,我在这里表态,一定将章永泰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将成津县的黑恶势力连根拔起,还成津百姓一个朗朗晴天。”
听到邓家春的铿锵之语,侯卫东一拍桌子,道:“杜书记,我也表个态,不拿下成津,我不回沙州。”
中午,三人就在会客室里吃了一顿无酒之餐。两点半,侯卫东陪着杜正东、邓家春与成津方面见了面。
晚餐安排在成津宾馆,县里主要领导全部参加。侯卫东如此做,是要用杜正东和自己的身份表达一种态度,给邓家春树立威信,让其能顺利地开展工作。虽然对于邓家春的职级来说,这种接待方式过于隆重,但是由于有沙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杜正东在场,也就很正常了。
整个晚宴,侯卫东只要了一个接近二两的杯子,倒满了一杯酒。到了成津县,他给自己定下了规矩,只要是正式场合,喝酒以二两为限。他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说的话就是指示,表态只喝二两酒,其他同志也就不多劝。
权力是有魔力的,只要头上有权力的光环笼罩,人们自然会生出敬畏之心。就像同样一堆土,如果被涂上金粉,扮成了菩萨相貌,就成了替人指点迷津、被人顶礼膜拜的神。
晚宴结束,送走了杜正东后,侯卫东回到县委招待所。县委办主任胡海一直紧跟着侯卫东,陪着上楼进了房间。他如警察一般四处查看,用手在床前、桌面抹了抹,见手指有些脏,生气地道:“太不像话了,侯书记住的地方怎么能有灰尘,肯定要扣今天的工资。”
侯卫东当过两次专职秘书,即使想拍领导马屁,也很是含蓄婉转,从来没有像胡海这样露骨。但是他没有当面给胡海难堪,道:“胡主任,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了。”
胡海仍然在卫生间转圈,口里不停批评服务员没有及时换毛巾,没有及时擦地板。
对于胡海的认真负责,侯卫东颇不以为然,暗道:“县委办主任应该是县委书记的重要助手,如果只会搞这些小事,那就处于下乘了,难怪章永泰始终就不让胡海进入县委常委。胡海这种人位于中枢之地,成事不足,败事则有余,此人不宜久在县委办。”
胡海还在献着殷勤,想尽快得到侯书记的信任,根本没有想到,他在侯卫东心中,已被归入了不可信任之流。
“胡主任,明天联系分管城建的领导,还有电视台,9点到县委办集合。”在胡海要离开时,侯卫东开始实施周昌全传授的小技巧。
胡海赶紧从口袋里取出了小本本,坐在桌前,认真记下了侯卫东的这条指示。
胡海离开后,侯卫东终于清静了下来,刚把电视打开,就听到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门的是一个女服务员,二十岁左右的年龄,五官端正,脸上略有几粒?子,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俊俏。进来后自我介绍:“侯书记,我叫春兰,小招待所的服务员,由我专门为您服务。今天工作没有做好,请领导批评。”
侯卫东见她眼角还依稀有些泪水,笑道:“被胡主任批评了?”
春兰低着头道:“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
侯卫东开玩笑道:“我又不是纨绔子弟,还得要人侍候。”
春兰见侯书记态度很好,不像有的领导总是板着脸,胆子大了些,道:“为领导服务是我的工作,我房间的内部电话号码是XXXXXXXX。侯书记有什么事,就拨这个号。晚上加不加夜餐?我让厨房准备。”
内部的服务号,胡海已经写好了贴在门口的话机旁边。侯卫东道:“好,我知道,有事就打电话过去。”他听春兰谈吐还行,又道,“你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是高中生?”
春兰神情就慢慢放松下来:“我爸以前也在县委招待所工作。高中毕业以后我就来上班,是正式工,现在我在读广播电视大学。”春兰是县委招待所服务员中为数不多的正式工,人也长得漂亮。胡海左挑右选,才让她为侯卫东服务。
胡海离开侯卫东的房间以后,将春兰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春兰性子强,想起爸爸常说的“官当得越大越好说话,真正不好说话的是那些小官。”等胡海前脚离开后,她迅速抹掉眼泪,直接去找侯卫东,果然如爸爸所说,侯卫东真是很容易说话。
“我可不愿意当一辈子的服务员。”春兰走出侯卫东房门的时候,再一次在心里为自己鼓劲。
在黑暗中,有一个身影躲在树荫里,观察着侯卫东的住房。等到春兰出来,又看了一会儿,确定无人再去找侯卫东了,就抱紧手里的资料,匆匆走了进去。
侯卫东忙碌地过了一天,此时终于静了下来,他刚拿出手机,准备给小佳打电话,又听到了节奏清晰的敲门声。他叹息一声,放下电话,道:“请进。”
又进来一位女子,虽然是秋天,这个女子身上却带着一丝寒冷的感觉,从穿着和气质来看,她显然不是县委招待所的服务员。
“您是侯卫东书记?”来人审慎地问了一句,虽然知道侯卫东年轻,可是看见真人,她还是觉得他作为一县主官,实在太年轻了,心中也是暗自打鼓。
侯卫东见到女子的神情有些奇怪,道:“我是侯卫东,您找我有事?”他暗道:“县委招待所有门卫,已经是晚上了,怎么随便哪个人都朝里面放?”
女子舒了一口气,道:“我是章永泰的女儿章松,有重要事情向您反映。”
听说是章永泰的女儿,侯卫东神情郑重起来,道:“请坐。”他顺手将房门关上,然后给章松倒了一杯水。
章松敏感地看到了侯卫东关门的动作,暗自产生了些希望,道:“侯书记,我……”
侯卫东手一伸,道:“进里屋谈。”到了里屋,侯卫东顺手将房门关上,这才道:“请说吧。”
章松道:“我和大哥整理父亲的遗物,在书房里发现了一本日记。”她猛地提高声音,道:“我父亲不是车祸,他是被人害死的。”
接过了章松递过来的复印件,侯卫东道:“复印件?”
章松道:“原件我藏着,法院是不信复印件的。”
章永泰有一手漂亮的行书,侯卫东看了几页,便可以确定这确实是章永泰的日记。每一篇日记都很短,多是对工作、人生的感悟。其中一篇引起了侯卫东的注意:“这些蝇营狗苟的小人,居然打电话用死亡来威胁我。他们越是疯狂,越是说明他们心虚。坚持就是胜利,我一定要将这帮蚀虫干净彻底地消灭。”
侯卫东警惕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这本日记的?”
章松道:“我是偶然间翻看这日记,才知道父亲死得蹊跷。”
“为什么给我?凭什么相信我?”
“你是成津新来的县委书记,与当地没有纠葛。”
“还有谁知道这日记?”
“我大哥将日记送往周书记那里了。”
侯卫东长舒了一口气,心道:“有了这篇日记,间接证明了周书记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严肃地道:“这事千万要保密,切忌让外人知道,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章松急切地道:“侯书记,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否则父亲会死不瞑目。”
侯卫东不能在章松面前透露周昌全的安排,道:“你要相信县委,我们不会放过任何坏人。但是,仅仅凭着章书记的日记,也不能认定就不是车祸。我们还需要做深入细致的调查工作。”他很谨慎,并没有在章松面前明确表态。
“父亲是为了成津牺牲的,如果市委不给一个公正的说法,不惩处杀人凶手,我就要到省委、中央去上告。”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在短短的时间内,章松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此时见到侯卫东不明确的态度,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怒。
如果确实是有人暗算了章永泰,章松的告状行为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侯卫东不想让章永泰的女儿再受到伤害,严肃地道:“你要相信组织,要相信周书记,也要相信我,我们的心与你父亲是在一起的,这一点你不用怀疑。你的心情我理解,成津很复杂,处理好这些事情,不能感情用事,要讲究策略。”
章松道:“那我拭目以待。”
侯卫东见章松情绪不稳定,缓和了语气,道:“你在哪里上班?”
章永泰是两年前调到成津县的,以章松的年龄来看,多半不在成津工作。侯卫东不愿意章松此时出现在成津县内。在自己还没有充分准备前,她的出现极有可能节外生枝,打乱整体部署。
“我在沙州国税局工作。”
“你要把日记原件收藏好,除了周书记和我,不要向其他人提起这个笔记本,免得惹麻烦。”
章松惨然一笑,道:“为父亲报仇,我是豁出去了。”
侯卫东取过一张纸,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道:“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遇到什么事情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切忌轻举妄动。”
等到章松离开后,侯卫东立刻给周昌全家里打了电话,周昌全道:“什么?章竹拿着日记来找我?日记什么内容?”
听罢日记内容,周昌全沉吟道:“章永泰向我汇报工作时,把这事当成笑话给我提过,这也是我对此事耿耿于怀的原因之一。你要保护好章松,不能再让她发生意外。”
与周昌全通了电话,侯卫东又想给邓家春打电话,想了想,又放弃了。他暗自告诫:“作为一方主帅,要谋定而后动,切莫心浮气躁。”
第二天清晨,侯卫东早早起了床,到院子里做运动。面对成津县蛛丝网一般复杂的局面,他必须保持旺盛的精力,有健康的身体才有更加积极的心态。
锻炼完身体,在楼梯上,侯卫东遇到了服务员春兰。春兰甜甜一笑,道:“侯书记,早上吃什么?我端上来。”
“没有特别要求,有什么吃什么。”侯卫东原本想到小餐厅去吃,转念一想,到了小餐厅,又得面对着各式各样的人。他宁愿官僚一些,让服务员将早餐送到屋里,有个安静的早上,可以思考各种问题。
春兰得到肯定回答后,喜滋滋地去了小餐厅,一会儿工夫,她端着盆子来到了侯卫东的房间。
早餐很丰盛,四个小包子、一碗稀饭、一碟咸菜、一个鸡蛋、一杯牛奶,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侯卫东夸了一句:“搭配得不错,很有食欲。”
春兰得了表扬,笑眯眯地走了。等到侯卫东离开了房间,她拿着招待所特意配给她的钥匙,回到了侯卫东的房间。房子还是那个房子,设施还是那些设施,可是侯卫东住进来以后,整个房间就变得不同,多了一些神秘感,也多了一分男子汉的味道。
侯卫东起床时,草草地叠了被子,并不整齐。春兰将被子重新打开,细细地叠成方块。在床头看见换下的几件衣服,便从卫生间拿了木盆子来,将短袖衬衣、长裤放进去以后,看到一条内裤。看到这个男人很私密的物件,未结婚的春兰脸颊微红,心跳加快了不少。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拈起内裤,放进木盆里,然后端着木盆又到卫生间,将洗漱用具摆整齐,用抹布将洗漱台擦干净。想着英俊、威严又和气的侯卫东,她暗道:“要是能嫁给侯书记这样的男人,我就满足了。”
周昌全传授的小招数
9点,副县长周福泉、建委主任朱彪、建委副主任兼城管局长张长治,以及电视台的记者都到了县委办。
建委主任朱彪与胡海很熟悉,他来到胡海的办公室,道:“胡大主任,今天是什么事?电视台记者也来了。”
胡海双手一摊,道:“侯书记昨晚才说的,没有说具体的事情。”
朱彪低声道:“这位老板不好侍候吧?”
胡海想着侯?东始终不冷不热的态度,道:“侯书记在上面的关系网很深啊,几天时间就来了两个市委常委,我估计着周书记很快就要下来了。”
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地议论着,城管局长张长治跑了过来,道:“侯书记和周县长过来了。”朱彪慢条斯理地将烟屁股摁灭,同胡海一起来到会议室。在会议室与侯卫东和周福泉见面后,在侯卫东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大院。
在县委大院里,停着一辆依维柯,这是交通局临时调用过来的。侯卫东今天要带着相关人员去参观县容县貌,所以不能开着一串小车,免得惹人嫌?在老百姓中造成不好的印象。
下楼时,胡海跟着侯卫东,边走边说。
周福泉假意上厕所,落在了后面。在厕所里,他给张长治打了电话:“你别说话,听着。今天侯书记带着我们这一行人看城区环境卫生,我是刚知道,你赶紧给环卫所的打招呼,就算来不及,也要打。”
张长治吓了一跳,趁着周福泉在车下与侯卫东说话之际,急急忙忙给县环卫所办公室打电话,却总是处于占线状态。打环卫所高所长的手机,关机。他气急败坏地骂道:“狗日的,上班时间关什么机?!”?又给城管局办公室打电话:“快点去通知环卫所,今天县委侯书记带队检查城区环境卫生,还带着电视台,让他们赶紧到城里去看一看,暴露垃圾一定要处理掉。”
城管局办公室陈主任不敢马虎,叫上长安车,朝环卫所赶了过去。到了办公室,见环卫所办公室小方正抱着电话机说说笑笑。
“高所长在哪里?”
小方见办公室的同志神情很焦急,就捂着话筒道:“坏了一辆清运车,高所长在修理厂。”
“他手机怎么关着?”
“高所长的手机没电了,充电器放在家里,中午回家才能充电。陈主任,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听说新来的县委侯书记要检查卫生,小方也急了,道:“陈主任,你去找高所长,我去找几个小组长,让他们赶紧到街道上去盯着。”
尽管环卫所的同志手忙脚乱地全部到了街道上,但是他们已经来不及解决城里的脏乱差问题。县城中央,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地上散乱堆着一大摊垃圾。这是附近餐馆倒出来的厨卫垃圾,品种丰富,味道鲜美,引来一大群绿头大苍蝇,在垃圾上面迎风而舞。侯卫东老远就看见了这一堆垃圾,让车停下。他们一群人就下了车,站在这堆垃圾周围。张长治分管着环卫所,看到这堆垃圾,脸如煮熟的螃蟹——红透了。
侯卫东指着这一堆垃圾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千禧年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即将进入新世纪,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人民群众的生活得到了大大地提高,成津县也取得了长足进步,城市面貌发生了极大变化。但是,我们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说,今天看到的这堆垃圾,让我很震惊。”
电视台的记者从各个角度对着垃圾一阵猛拍,许多群众围观过来。人多了,顿时惊起一群苍蝇,如轰炸机一般在空中盘旋。
“垃圾不是小事,事关千家万户,是城市形象,更关系着群众的健康。垃圾没有管好,让我这个县委副书记感到脸红。”
当电视台的镜头对准了城管局长张长治以后,他红着脸,低着头,讷讷地道:“作为城管局长,这是我的失职。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环卫部门将开展为期一个月的环境整治工作。届时,我县的城市面貌将得到根本变化。”
侯卫东道:“既然立下了军令状,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群众将拭目以待。”
侯卫东带着众人,走一路,拍一路,说一路,将县城逛了一个遍。张长治、朱彪的汗水从头到尾没有停过。
副县长周福泉住在城里,他每天上下班都是小车接送,还真没有注意到县城的环境卫生。跟着侯卫东细细地走了一圈,作为分管领导,看着糟糕的卫生状况,他亦是脸上无光,青一块、红一块。
“妈的,搞老子的突然袭击,第一板斧砍在建委系统。”周福泉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昨天特意邀请侯卫东来给建委系统干部鼓劲儿,今天侯卫东确实来了,却不是来鼓劲儿而是曝光,这让他很有些情绪。不过,县城的环卫工作确实做得太差,人证、物证皆在,他确实无话可说。
晚上,成津电视台以最快的速度出了专题,将今天一路行一路拍的节目经过剪辑以后播了出来。
周福泉组织建委中层以上干部,集体收看此节目。当节目结束后,建委系统所有干部半晌不说话。周福泉严厉地道:“平时开会,我说了多少遍,环境卫生是城市门脸,你们全都当成耳旁风。现在成了侯书记的第一个反面典型,大家满意了吗?”
整治环境卫生的电视片接连播了三天,原本成津县电视台全靠播放电视连续剧或外国片勉强支撑,很少有人观看其自办节目。整治节目出来以后,一传十、十传百,创下了成津县电视台收视率的新高。
成津县城群众听说来了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县委书记,都没有直观印象。看了电视节目以后,很多人都记住了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李东方在他的别墅里,和几位朋友一起看着大背投。这种宽大背投还没有走进成津县的商场,只有在沙州百货公司里面才能买到,近两万元的产品让人感到震撼。
“这个侯卫东把自己当成了李向南。”方杰跷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个高脚杯子,里面是葡萄酒。他轻轻荡着酒,以便让酒味充分地发散出来。
李东方看着电视画面,道:“侯卫东这人好斗,看他的做派是要在成津搞点事出来。”
当初在成津宾馆门口,方杰被侯卫东揍了一拳。在清真馆子,方杰带着一群人被两个人堵在了楼梯上。当得知打架的人是周昌全秘书,李东方不禁大感意外。在他的想象中,当秘书的人都长于动心眼,没有料到这个秘书不仅心眼灵活,还敢与人动手。此时,侯卫东到成津主持县委工作,李东方本能地感到危险。
方杰满不在乎:“侯卫东就算有周昌全支持,也解不开成津这个局。有色金属矿涉及多少干部,如果真要整顿,侯卫东立刻就会变成空军司令,和章永泰一个下场。”
李东方不如方杰乐观,道:“将我爹调到市城管局,就是釜底抽薪,也是调虎离山。然后调来侯卫东、邓家春,这一环扣一环,如果说没有针对性,我不相信。”
“怕什么,市公安局和省厅都出了结论。现在是法制社会,讲究证据,无凭无据,谁能奈何我们哥俩?”
“小杰,这一段时间要避避侯卫东的风头。如今盯着铅锌矿的人多,让他们去折腾,吸引侯卫东的目光。我们已经搞到好几个矿,得加强管理。用句时髦的话,叫做苦练内功,管理出效益。包家兄弟,你多给点钱,让他们到南方去潇洒一段时间,别在成津露面,有事你再联系他们。”
方杰喝着葡萄酒,道:“东方,你太小心了。公安、检察院、政府机关都有人在矿里分红,若有风吹草动,我们肯定知道,你别自己吓自己。再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侯卫东只要敢乱来,我们照常……”他很潇洒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李东方似笑非笑地道:“我们从来都是穿鞋的,什么时候光过脚?”他和方杰是姑表兄弟,方杰从小读书不行,很早就混迹社会,心狠手辣,又有李家的关系,在成津江湖人中也算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后来李东方从外面读了大专回来,两人开始在成津搞钨砂矿,后来又在飞石等镇搞铅锌矿。方杰由街头混混摇身一变,成了青年企业家。
在沙州章永泰家中,章竹和章松会了面,两兄妹都带着一脸的愤慨和疲倦。
章竹作为大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此时感觉责任重如山,他忧心忡忡地道:“妈的身体时好时坏,日记的事就别给妈说了,免得她受不了刺激。”
章松已经在市委办公室见到了周昌全,他愤恨地道:“周昌全和侯卫东都只说些原则话,爸爸因公殉职,难道引不起周昌全一点同情?想想真是没有意思!”
章竹是沙州一中的老师,平时就颇为愤世嫉俗,遇到此事,更觉得不公平,道:“我算看透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粟家豪的老家是益杨新管会,他说侯卫东很是狡猾。当时为了征地,特意把土石方工程包给了村干部。村干部被收买以后,自然就闹不起来了。现在侯卫东让你不要声张,我怀疑是缓兵之计。”
章松回想着侯卫东所说的话,迟疑地道:“侯卫东也没有把话说死,他的说法似乎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那些人可以害爸爸,肯定想隐藏一些事情。如果我们俩去上访,真的有可能被人暗害。”
“砍掉脑袋就是碗大个疤,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章竹声音很大,态度很激烈。
“哥,爸爸也不希望我们一家人再出事。我觉得还是可以看一看周昌全和侯卫东的态度,如果确实没有任何行动,我们再去上访。”
章竹很愤怒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挥动着手臂,道:“要等多久?等下去,水过三秋,人们早就将爸爸忘记了,谁还记得这回事?我给周昌全、侯卫东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无所作为,我直接到北京上访,堂堂的县委书记,怎么能够不明不白死了?”
“哥,这事还是要征求妈的意见。”
“妈身体不好,别给她增加负担,我是你哥,这事我全权负责。”
“我觉得侯卫东的态度还是诚恳的,他把手机号码给了我,还说二十四小时开机。”
看到哥哥这个态度,章松心里蒙了一层阴影。大哥章竹从小喜欢读书,成绩很好,顺利考进了岭西师范大学。毕业时,他原可以进政府机关,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最后分到了沙州一中教书。由于章竹是从一个学校到另一个学校,并没有真正地在社会上磨炼过,二十六七的人,仍然如大学时代一样愤怒。
大哥章竹的状态很让章松担心。她在国税局工作,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对这个社会的了解程度比大哥还要深刻一些。对于侯卫东的警告,她半信半疑,大哥章竹则根本不予考虑。
“还是爸爸太正直,得罪的人太多,现在到了困难时期,根本没有人真心帮忙。”章松觉得哥哥不能成为家庭的脊梁,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她感觉心都要碎了,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如断线的珍珠。
在成津县委招待所,邓家春抽着烟,四处溜达着。
在离开沙州时,周昌全特意找他谈了话,除了打黑除恶以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侯卫东。周昌全对于章永泰之死心怀内疚,他绝对不允许侯卫东有任何闪失。
在县委招待所转了一圈,邓家春也就有了主意。
“县委招待所人来人往,既不安全,又不利于领导们休息。我想将招待所分为前院和后院,用围墙分开。前院占五分之四,后院是当年县委招待所的职工宿舍,现在基本上空着,重新装修就可以用。平时车辆从正门进入,进入后院再加一道门,在后门上增设一个门卫。”
“现在这样确实太杂乱了,可以对县委招待所进行适当改造。”侯卫东没有丝毫矫情,很痛快地同意了邓家春的方案。
邓家春继续道:“你的驾驶员最好在警察中选一人,而且不能是成津警察,我在沙州警察中选一人。”
谈完安全保障问题,邓家春脸色严肃地道:“我问了一些情况,公安以及政府机关不少人都在有色金属矿里入了股。章书记出车祸那天,成津的餐馆生意爆满,这是矿主及股东在庆贺。侯书记,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侯卫东经过深入思考,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第一,成津是共产党的天下,犯罪分子永远只能躲藏在阴暗角落,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心;第二,在具体过程中必须讲究方法与策略,矿老板五花八门,并不是铁板一块,要分化打击;第三,我们现在可以暂时回避整顿有色金属矿这件事情。那些违法犯罪分子,犯到哪一条,就用哪一条去处理打击。等到我们有计划地打击一批以后,最后才对矿业秩序施以重拳。”
邓家春默坐了好一会儿,道:“侯书记想得很仔细,这样操作下去,应该是很稳妥的方略。”他从怀里取出小本子,道:“我还要调两个人来成津,一是罗金浩,他是我的老部下,现在当所长了,我想让他出任刑警大队大队长。他从沙州到成津担任这个职务有些委屈,我出面给他做工作,办好成津的事,让他升一级回沙州。二是检察院的阳勇,他可以过来出任副检察长,没有得力的人在检察院,有些事也不好办。”
“我同意。”
邓家春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好的人选——侯卫国。可惜他是你的大哥,调过来不太合适。我已经向杜局长建议,让侯卫国到刑警支队任副支队长,配合我的工作。”
侯卫东紧握着邓家春的手,道:“公安这一块我就全权交给你,其他事情我来处理。我会与蒋县长沟通,补足公安经费。”
侯卫东要打开成津工作局面,县长蒋湘渝是一道迈不过的坎,而此人态度一直很模糊。他虽然因为能说会侃被称为“蒋大炮”,在关键问题上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侯卫东手里有蒋湘渝的档案材料,这是通过粟明俊从市委组织部复印出来的。他将蒋湘渝的档案反复进行了研究,结合自己的直接、间接印象,对他也有了基本的判断:
第一,蒋湘渝是本土派干部,1982年成为聘用干部。一个高中生,用了十七年时间便由最基层的乡镇干部当上了成津县长,说明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第二,蒋湘渝同周昌全关系并不密切。据比较可靠的消息,他与已经调离沙州的市委姜林副书记关系比较密切。从这个角度来说,蒋湘渝在上层没有更强更深的关系网,至少侯卫东掌握的情况就是如此。
第三,蒋湘渝并没有与有色金属矿有过多瓜葛,至少现在各方面掌握的材料并没有显示出这一点。也就是说,他比较干净,没有深陷于漩涡之中。县领导之中,与有色金属矿关系最为密切的就是以前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李太忠。
第四,在成津县,章永泰是孤独的斗士。蒋湘渝游离在整顿矿业秩序之外,没有听说他突出的政绩,也没有恶评。
一项一项地整理出来,蒋湘渝的形象也就生动了起来。这是一个表面能说会道,实际小心谨慎的人。侯卫东准备在周末主动与蒋湘渝沟通一次。
周末,蒋湘渝家里房门紧闭,空调开到了23度。他穿了一条短裤,光着膀子,正在家里优哉游哉地看着老电视剧《西游记》。听到手机响,对老婆道:“你去接一接,看是谁。如果没有特别紧要的事,就说我的手机忘在家里了。”
蒋湘渝老婆接过手机,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什么,道:“对不起,老蒋手机忘在家里了,改天再打,行不行?”
侯卫东当过周昌全秘书,以前经常帮周昌全拒绝客人,明显感觉到蒋湘渝老婆在说谎,不过他不点破,道:“如果蒋县长回家,请给我回个电话。”
挂断电话,蒋湘渝老婆嘀咕道:“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规矩,还让你回电话。”
蒋湘渝很敏感,听老婆如此说,赶紧拿过电话看号码,道:“是侯卫东的电话。”
“新书记的电话?”
“嗯。”
蒋湘渝老婆担心地道:“你还是回个电话,侯卫东是周昌全的心腹手下,我们可惹不起。”
“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蒋湘渝是本地干部,对成津的事情了解得很深。当年章永泰曾经数次想联合他一起整治有色金属矿,尽管章永泰有周昌全的支持,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了躲在暗处,让章永泰单独挑战庞大的利益群体。
“派秘书到成津主持工作,可见周昌全决心之大,肯定是章永泰之事刺激了他。将李太忠调出沙州,是调虎离山之计。让邓家春来到公安局,这是要将侦查机关掌握在手里。”
蒋湘渝对市里的布置看得很清楚,但是他仍然不想参与整治有色金属矿这件事情。不参加,并不意味着反对。既然侯卫东如此强势地来到了成津,他准备在暗中配合,让侯卫东这个年轻人冲锋陷阵。不当先锋,又能让上级领导挑不出太多毛病,这就是蒋湘渝特殊的游击战术。
以前对章永泰是这个态度,现在对侯卫东也是这个态度。只是对侯卫东态度更加积极主动一些,这样做,等到侯卫东胜利时,他才能分享果实。当然他依然只是配合,李、方两个家族已经形成势力,侯卫东想要胜利,只怕不会太容易。
过了一个小时,蒋湘渝给侯卫东回了电话:“侯书记,不好意思,刚才出去一趟,将手机忘在了家里,婆娘家不知道是你的号码。侯书记,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道:“蒋县长,今天有空没有?中午吃顿饭。”
“好啊,县委招待所就是那几个花样,早就吃腻了,我们换个地方。”蒋湘渝知道侯卫东是想借吃饭谈事。县委招待所是最不保密的地方,他不想到招待所去吃饭,索性主动提出换个地方。
“蒋县长是老成津,看什么地方合适?”
蒋湘渝暗自点头,心道:“看来侯卫东比章永泰细心,更有心计。章永泰太刚,太刚易折。”口里道:“那我们到郊外农家乐,我知道一家,很不错,平常去的人也少。”
吃饭的地方就在郊外不远处,是一个干净的农家小院子。等到车停了,主人家早就迎了过来,他喊了声:“表哥。”又拿出烟,递给侯卫东,道:“侯书记,我这个小地方,没有什么好吃的。”
小院前面是一口池塘,后面是一大笼竹子,左侧是一片林子,一条黄狗趴在门口,舌头吐得老长。
侯卫东和蒋湘渝就坐在堂屋,蒋湘渝道:“侯书记是贵客,你把自己制的苦茶拿出来喝。”他又对侯卫东解释道:“成津山地多,以前茶叶发展得还可以。在80年代初都与益杨茶叶不相上下。这几年种茶叶越来越少,这种苦茶是特色,味道还不错。”
蒋湘渝表弟拿着茶叶进来,道:“茶叶厂垮了以后,收茶叶的少了,种茶找不到几个钱。现在农村大多数劳力都去打工、进企业,对农村这一套没有多少兴趣了。山前背后的茶叶没有人管,成了野茶。我每年清明前随便摘一点,就够一年喝。”
喝着茶,抽着烟,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侯卫东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有色金属矿上,道:“从成津到茂云、茂东这一条山脉都富藏有色金属矿。储量最大的有铅锌矿、钼矿、钨砂矿,我记得茂云东湘县还有金矿。”
蒋湘渝见侯卫东注意力果然在有色金属矿上,他尽量客观地介绍:“成津的钨砂矿很早就有人开采。真正红火起来还是80年代乡镇企业兴起时,发起人是李太忠的岳父老方县长。方县长老家在飞石镇,飞石镇境内有大山穿过,钨砂矿、铅锌矿、钼矿、锡矿等有色金属矿储量大。最初他们是以钨砂矿为主,后来发现铅锌矿产量更高,开采条件更好,利润更大,矿产开采就转为以铅锌矿为主。只不过钨砂矿开采得早一些,在外面名气更大。老方县长当时还是飞石镇乡长,带领同乡开了不少有色金属矿,是成津乡镇企业发展的有功之臣。另外,如今到处都有钼矿,也是开采的重点和管理的难点。”
蒋湘渝所说的有色金属矿历史,与侯卫东掌握的基本一致。只不过听到蒋湘渝直接就说起了李太忠家里的事,他很感兴趣,道:“老方县长是成津矿产开采的功臣。”
“成津的飞石、顶山、红星三个镇,有色金属矿产量高、品质好,特别是铅锌矿,有三分之一的老板姓方,三分之一姓李,从全县来说,这两家占了一半。其他的都有着各种关系,有农村家庭式的盘根错节,又有着现代家族企业的模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在成津有很强的势力。”
侯卫东原本以为蒋湘渝对这事会很隐讳,却没有料到他如此直率,道:“蒋县长,周书记曾经提起过,成津的矿税流失很大,依你估计,这个漏洞到底有多大?”
蒋湘渝知道税收流失,到底多少,他只有一个估数,想了想,就道:“税收肯定有流失,有色金属矿石产量基本上稳步增长,税收应该呈现稳步增长的趋势。”
侯卫东道:“我查了全年有色金属矿产量,按照产量来推算,税收每年流失应该在五千万到一个亿左右。”
“有些小矿的生产条件简易,以家庭为单位或是以生产队为单位,有的处在偏僻的深山,税务人员去不了,收税很不容易。大矿则喜欢偷瞒产量,里面手段多得很,但是以上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既得利益者在成津形成了气候。”
“据我了解,为了争夺矿产资源,茂云已经有黑社会组织形成,成津是否有这种现象?”
谈到这个问题,蒋湘渝就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道:“矿上的人好勇斗狠是有的,抢资源也有。如今又出现了新情况,不少外地人也到成津来开矿,与方、李两家明争暗斗。这些外地人,要么关系硬,要么是拳头硬,正因为此,刑事案件比较多。”说到这里,他转折了一下,道,“说到黑社会恐怕还不能下定论。黑社会要有保护伞,要有资金实力并且还得资助其违法行为,要在当地激起民愤,还得对社会进行非法控制。成津是不是存在黑社会,就要拿这些条件去比照,我个人不敢也不能下结论。”
侯卫东紧追此事,道:“方、李两个家族占了全县约一半的铅锌矿,这说明其家族控制了成津的经济命脉。”
“可以这样说吧。”蒋湘渝在侯卫东面前很有耐心,也不回避其提问,更没有显得不耐烦,拿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道,“成津矿产最先是由方老爷子带头在飞石镇开采,李县长又是方老爷子的女婿,所以方、李两家在成津开矿的人比较多。我个人一直在西部农业镇任职,没有在飞石、顶山、红星三镇工作过。这些年来,没有与采矿沾边,直系亲属里面没有人开矿。”
后面几句话,就是表明立场和态度。当然,有些事他并没有说透,县里不少有实权的领导干部在矿里有股份。章永泰在县里举步维艰,就是因为触动了庞大的关系网。
聊天时,侯卫东一直在暗自观察和琢磨着这位搭档,暗道:“蒋湘渝将成津矿业的来龙去脉以及现状说得很清楚,把黑社会的基本要素说得很清楚,也就变相承认了成津有黑社会。但是他不肯明说成津存在黑社会,更闭口不提章永泰之事,这其实隐讳地表明了他的立场。从今天的接触来看,蒋湘渝可以合作,至少他不会拖后腿。”
这一点与自己的预断基本一致,侯卫东对这个结果也满意。只要蒋湘渝不是自己最大的对手,他的工作就更好开展。
侯卫东慢慢将话说开:“成津的发展潜力很大,可是受到的局限也多。在今后的工作中,我准备采取一些或许比较激进的措施,请蒋县长支持。”
蒋湘渝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县委的决策,政府一定会严格执行,不打折扣。”
“我准备从市里调一名副检察长,叫做阳勇,充实基层检院力量,提高办案水平。阳勇是经验丰富的老检察官,市委同意这个方案。”
蒋湘渝笑道:“凡是县委的决策,我都无条件执行。”他又轻描淡写地道,“李致这个女同志,是一副外柔内刚的性子,与章书记配合得很好。”
吃了午饭,两人尽兴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