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没问题吧?居然还说喜欢像树一样的男人?”
方嘉嘉边挠着发痒的胳膊边自顾自牢骚,“可别让我碰上个像漆树一样的男人,那可真是要命。”
向峻宇进了林子,跑了一段路。见她正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当即停了下来。
他单手撑腰,表情无奈地等着她,走得越近就觉得她越不对劲。
山里的冬天,总是萦绕着散不尽的雾气。
远远地看到林子那头那个修长又挺拔的朦胧身影,方嘉嘉下意识把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到顶,脖子上的那一大片红疹子瞬间藏了个严严实实。
人到了跟前,向峻宇看到她下颌上冒出来的红疹子心里一惊,“你又漆树过敏了?”
“嗯,你家里有扑尔敏吗?”
“没有,我带你去卫生院。”
方嘉嘉郁郁怏怏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沉默地往回走。出了林子,经过一户农家门前的田埂时,突然从菜地里蹦下来一只大白鹅。
很多农村的孩子,儿时都会留下一些和村里的家畜或家禽激烈交战的痛苦回忆。
小时侯曾被张翠凤家养的那只鹅追着咬过的方嘉嘉,看到那只鹅突然张着大翅膀朝他们扑了过来。
她只觉儿时被大鹅啄过的臀上一阵幻痛,顿时如临大敌。猛地拽住了向峻宇的衣袖,小声惊叫。
“啊——峻宇哥!那只鹅它过来了——”
被她拽住衣袖的向峻宇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随时准备投降的作战状态,忍俊不禁。
那只鹅的确是冲着他们来的,气势汹汹的,仿佛要赶走这两个突然闯进了它领地的入侵者。
方嘉嘉认怂地躲在向峻宇身后。向峻宇被她拽着衣袖,只能安静地站在那儿等那只鹅过来,想伺机抓住鹅的脖子给它一把拎起来。
没有向峻宇那种泰山崩于前时的气定神闲,也没有他那种徒手抓疯鹅的自信。方嘉嘉见那鹅越来越近,越来越怕,又不敢蹦到向峻宇背上去躲灾。
她看了看脚下这道田埂下面的那块稻田,除了稻茬没什么磕磕绊绊的障碍物,一米多高,跳下去应该也摔不出什么好歹。
向峻宇觉察到她松了衣袖,刚想回头就感觉左手边猛地刮过一阵风,下面那块稻田里瞬即传出她的尖叫。
“哎呀!我鞋子!”
似乎是早就锁定了方嘉嘉作为攻击目标,见她跳了下去,那只疯跑的鹅也当机立断地变换路线,直接往下面那块田飞扑了下去。
本来还想把鞋子从泥里拔出来的方嘉嘉听到从近处传来的鹅叫大惊失色,鞋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啊——峻宇哥你快枪毙它!”
向峻宇实在是很想笑,他赶紧跳了下去。快跑了几步一把握住了大白鹅的脖子,又转身走回那稻田里拔出了那只斜插在稻田里的,被主人遗弃的鞋子。
他见方嘉嘉跑远了,才将那只一直在扑扇翅膀的鹅扔进了上面那块稻田。
望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向峻宇实在是绷不住了,转身望向田埂的另一头。哑然失笑。
方嘉嘉你真现实,有事峻宇哥,无事向书记。
拿出了逃命的速度全力冲刺到田埂尽头,方嘉嘉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嚣张的鹅都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向峻宇拎着她的鞋似笑非笑地跑了过来。
方嘉嘉这一跑,浑身发热,觉得身上那些疹子更痒了。她挠了挠脸颊,看来是红疹子已经蔓延到脸上来了。
向峻宇看了看她脸上的红疹子,微微蹙眉,把鞋递给她,“快穿上。”
身心狼狈的方嘉嘉满脸不痛快地接过鞋子,把脏兮兮的右脚塞进了更脏的鞋里,委屈又气愤地抱怨:“晚上就应该吃烤全羊!都怪大贵!”
听到头顶的那声轻笑,方嘉嘉仰脸看了他一眼。都快烦死了,他还在这儿幸灾乐祸。
向峻宇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跟个河豚一样,收敛表情,“快点,你脸快肿了。”
听了这话,她急了。顺手戴上了灰绿色卫衣的帽子,180度急速转身,然后继续加速狂奔。
满脸红疹的方嘉嘉跑进了院子,看到贵爷爷在专心地给那头满身是泥的黑山羊擦洗,又看了看自己,比它还狼狈。
向宁看到她脸上的疹子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忘了提醒她注意避让林子里的漆树。
彭福翠撑着座椅扶手慌里慌张站了起来,“哎呀呀,嘉嘉!你这个脸怎么搞的?”
“我碰到漆树过敏了,翠婆婆,我先去卫生院了。”
“嘉嘉!晚上过来吃饭!”向敬东举着锅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你莫慌,快去卫生院吊个水,吊水好得快!你这个问题不大。”
“好,东伯伯。我先去卫生院了。”
李新贵甩了甩手上的水,“嘉嘉你要忍着点啊,痒也别挠!”
“知道了,贵爷爷。”
向峻宇撑着车门望着她,催促道:“方嘉嘉!”
方嘉嘉立即收声,拍了拍忧心忡忡的向宁,挠了挠下颌,臊眉耷眼地钻进了车子后座。
沵湖卫生院的值班护士夏清清见方嘉嘉和向峻宇一前一后进了卫生院的大门,眼神微妙地捏了捏口罩的鼻梁条。
坐进输液室的方嘉嘉郁闷地看着自己沾满脏泥的鞋子,还有蹭了半腿泥的裤子,挠了挠手上的疹子,觉得自己今天出门真的是没看日子。
向峻宇站在她身边,看了看吊瓶,又看了看她脚上的鞋,转身走了出去。
夏清清调了调输液滴速,似是不经意地问:“小姐姐,你是向书记的女朋友吗?”
方嘉嘉抬眼看了看她,有气无力地说:“不是。”
“你要看电视吗?”夏清清怕她坐着无聊,打开了挂在输液室墙上的电视机,“我就在对面配药室,有什么需要的你叫我。”
“好的,谢谢。”
屏幕上的这出历史剧又播完了一集,开始播放片尾曲。方嘉嘉都已经忘了,上一次完整地从片头曲看到片尾曲的那集电视剧的剧名是什么了。
网络平台上掐头去尾的电视剧看多了,乍然听到片尾曲,竟觉得十分陌生。
她木然地仰望着滚动的字幕,到了编剧那一栏,看到“叶朗”那两个字和其他三个名字一起从电视屏幕的最下方缓缓升起时,她微微怔了一瞬。
那个名字很快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方嘉嘉的目光却似乎穿透了那块屏幕,延伸到某个不知名的远方,看到了那间灵感和咖啡因肆溢的工作室。
坐在电脑前创作剧本的叶朗,安静,专注,输入,删除。他的脑子里似乎储存着无边的故事,手指间快速地流泻出生动的文字。
聒噪的广告画面飞入屏幕的那一刻,切断了她突如其来的遐想。
方嘉嘉垂眼凝看自己鞋上的泥,脑子里猛地就蹦出了一个成语:云泥之别。
那种因为电视屏幕里的“叶朗”勾扯出的慌张情绪在内心极速蔓延。她意识到,不只是叶朗,178青年合作社里的每个人,都让她自惭形秽。
他们不用刻意炫耀,也不用自我标榜。那些用心书写的经历,它自己会闪闪发光。
在她力不从心地应对工作和生活的时候,他们带着充沛的活力和能量,认真地思解着生活的难题和人生的意义。
沮丧汹涌。那种令人胸闷的酸涩从心底直冲到眼角,本来就像是长满了雪花点的水泥地面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两行惭愧的热泪从眼角滚落时,她的脚边忽然飘入了一片长着笑脸的云。
方嘉嘉快速地眨了眨眼,是一双鹅黄色的毛绒包跟拖鞋,圆乎乎的鞋子两侧缀着两朵可爱的云,带着腮红和笑脸。
向峻宇拎着纸袋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又给她递上了一双橙色的长袜。他坐下来侧头看了看她,才发现她好像哭了。
方嘉嘉难为情地用手背匆匆抹了抹脸上的泪,抬眼向对面那个表情严肃的人投去一瞥,又看了看毛绒拖鞋上那片白白胖胖的云,破涕为笑。
正气凛然的向峻宇和这么可爱的拖鞋,实在是太不搭了。
见她又哭又笑的,他轻轻挑了挑眉,“村里的超市挑不出什么好看的。”
“谢谢。”方嘉嘉从兜里掏出手机,吸了吸鼻子,低声问:“多少钱?”
向峻宇只想知道她这二十多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哭什么?”
方嘉嘉抬起脚,右手臂上插着输液的针头,她只能用左手脱掉了脚上的袜子和鞋子,嘟囔道:“觉得自己很丢人。”
他眸光里流露出明显的疑惑。是漆树过敏丢人?被鹅追咬丢人?还是鞋子跑掉了丢人?
向峻宇颇感不解地将视线投向输液室里唯一还在发出声响的电视机,又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穿新袜子的时候一只手弄得怪费劲。
犹豫了一会儿,他直接高低式蹲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扯回那双袜子,迅速给她的右脚套了上去。
那只袜子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冻结魔法,方嘉嘉觉得自己整条右腿都僵了。
尴尬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流动,她应激式地把光着的左脚藏贴到右腿的小腿后,视线小心翼翼地从右脚上的那片橙色往上挪,撞上两耳灼红的向峻宇那满眼的无奈。
她的睫毛猛地颤了颤,支支吾吾地说:“我自己穿。”
话音刚落,她的脚腕就感受到了来自那个男人的强大腕力,另一只袜子也被利落地套了进去。
方嘉嘉僵坐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应对他这种猝不及防的好意,也给不出什么礼貌恰当的回应。
穿好袜子,向峻宇蹲在她跟前沉默了两秒。他把她脱下了的袜子和鞋子放进了手边的纸袋里,拎着纸袋走了出去,放进车里。
重新获得呼吸自由的方嘉嘉拿出手机,祈祷着它能带着自己从尴尬的心境里逃离出来。
她点开了那个常用的绘图App,仿佛是右手的肌肉记忆拉扯着她不自觉地就绘出了一片叶子。迅速擦除,又用食指的指腹漫不经心地勾画出一棵树。
微信弹出了新消息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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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竹编:方嘉嘉,我加你微信了,好友申请麻烦通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