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嘉不太懂这些男人的思路,加了他微信,结果又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来。
她没能给出那个陈新想要的答案。甚至能听出他沉默的呼吸声里,涌动着失望的潮水。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地握着电话。送不出安慰,也给不出建议。
“我想不通,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如高为峰。”
陈新话里的憋屈和委屈听得方嘉嘉不知所措,她没觉得他们已经熟络到了可以聊这种心里话的程度。但是什么都不说又显得很没礼貌。
“姐姐说——”方嘉嘉只能把向宁的那些话转述一遍。
“她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适合你的另一半。”说完,她感觉听筒那边的人呼吸窒了一瞬。
陈新靠着自家吊脚楼的廊柱,神色枯萎地望着冬日的鱼塘与田野,话里话外都透着些萎靡,没什么生气。
“她什么意思啊?是觉得年龄不合适吗?我也没比她小几岁。”
似乎是被他较真的语气触动,方嘉嘉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陈新,你是真的很喜欢姐姐吗?”
“是。”
“是那种……”
方嘉嘉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他的喜欢到底是哪种啊?向宁恋爱自然是奔着结婚去的。
陈新垂下眼皮,目光摩挲着杉木的纹路沉默了一会儿,“是那种想跟她白头偕老的喜欢。”
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方嘉嘉意外地顿了顿,冷静地想了想。
她对陈新的了解实在有限,她需要从更多的渠道了解陈新的为人,才敢一步步把他推到向宁身边,把高为峰这个赌鬼从向宁的世界里踹走。
她也没什么牵线搭桥方面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做才比较得体,小心翼翼地问:“陈新,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不礼貌,我可以向别人问一问关于你的事吗?”
陈新怔了几秒,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知道方嘉嘉和向宁的关系有多好,也明白方嘉嘉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回复她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些惊喜和雀跃,“当然可以。”
“好的,陈新,祝你春节愉快。再见。”
“方嘉嘉!谢谢你,也祝你春节愉快,拜拜!”
挂了电话,方嘉嘉心里开始犯难。头脑一时发热,该去找谁打听啊?
她看到走进输液室的向峻宇,想到李晓霞昨天在操场上说他和陈新他们一起打过篮球,心里开始酝酿问询的措辞。
向峻宇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水,转身又出去找护士。方嘉嘉的疑问句都到嘴边了,半张着嘴见他又走了出去,无奈地闭上了嘴。
她点开了求职的App,发现有两家公司的HR给自己发来了面试邀请信息,工作地点都在北京。她思考了一会儿,编辑了回复内容,约定了面试时间。
一周后,方嘉嘉又要飞去北京。这一次,不是因为她自己想去,而是大家都觉得她会去。
她在脑子里盘算着这一周最重要的两件事。抓紧时间把云溪农庄的VI系统做完,再就是想办法把高为峰这个烂赌鬼从向宁身边赶走。
截止日期的确能激发人的战斗欲,她忽然就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夏清清走进来帮她把输液管插入了另一个吊瓶,手上的动作有重复了无数次的娴熟。
向峻宇道完谢,见方嘉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看什么?”
“向书记,你认识陈新吗?”
向峻宇不苟言笑地靠向椅背,“什么?”
方嘉嘉眼里闪烁着热烈的求知欲。
“陈新,我初中同学。你认识吗?你们不是一起打过篮球吗?”
“叫我什么?”
“书记。”
向峻宇扭头看向门外走廊上经过的村民,不再理她。
不说拉倒,还拿乔。方嘉嘉恹恹地拿出手机,在微信和电话的通讯录里翻了一会儿。除了178班那几个,她找不出其他跟陈新有交集的人。
向峻宇这个人总是正气凛凛的,不会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他对陈新的评价应该会更客观,更有参考价值。
她忍不住又抬眸看了他一眼,“向书记。”
向峻宇眼神冷冷地在她脸上扫了过去,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窗外的那两棵香樟树被寒风吹得树枝乱颤,张牙舞爪的,像村里那俩老是打来打去的程家兄弟。
方嘉嘉转头盯着坐在她斜对面那个大叔夹在手上的烟,望着那袅袅升起的轻烟,她捻了捻指间并不存在的香烟,顿时就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向峻宇!”
向峻宇略感震惊地看向她。
方嘉嘉的视线从那根烟上挪开,对上他的目光时秒怂,垂眼道:“书记。”
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陈新怎么了?”
“你觉得陈新他这个人怎么样?”
被询问的人眼里投射出审视的锐光,“什么怎么样?”
“他这个人靠得住吗?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比如说吃喝嫖赌之类的?你从男人的角度客观来说,他是适合结婚的人吗?”
方嘉嘉一口气问了一大串,目光灼灼地等着他答疑。
听起来就像是在跟人打探她未来的结婚对象。不是叶朗吗?居然是陈新。
他眼里的锐气散去,浮出些困惑。望着她那张等待答案的脸,他咬肌微微动了动,客观地说:“他人还不错。”
凭着他对陈新的了解来说,陈新的确是个品行端正的人。陈新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有手艺傍身。为人踏实,做事扎实。不会满嘴跑火车,做起生意来也算有胆有识。
方嘉嘉脸上闪过短暂的欣喜。
“那他家里人呢?是那种会挑剔或者为难儿媳妇的人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
方嘉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吧。”只能再问问其他人。
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打算跟陈新结婚?”
向峻宇有些艰难地问出这句话,故作不以为然地望着她。
方嘉嘉如被雷击,惊愣了好长一会儿。
她实在是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么离谱的推断的,“不是,我帮别人问的。”她紧蹙眉头,不满地嘀咕道:“你别乱点谱。”
向峻宇脸上紧绷的神经瞬间舒缓下来。在感情这件事上,他好像已经有了那种老僧入定的心态。
他不会像那些年轻人一样激烈而直接地表达爱意或在意,因为他和方嘉嘉之间牵扯了太多其他的社会关系。
在别的事上他向来主动,讨厌被动。但是在对待方嘉嘉的感情上,他一直带着些微弱的侥幸心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只有等倦鸟归巢,他才敢迈出下一步。
输液的确比偏方更有效。向峻宇见方嘉嘉脸上那些红疹褪了不少,想到了她三年级那次漆树过敏。
小姑娘估计是不想肿着个脸在同学面前丢脸,早上背着书包,戴了个宽边的大帽子,在小卖铺门口磨磨蹭蹭,不肯去上学。
向峻宇和向文楷那会儿上初一,下了早自习出校吃早餐。在校门口就能看到王秀荷在对着方嘉嘉骂骂咧咧,小姑娘低着头闷不吭声。
他实在是好奇,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走到她跟前,躬着身子歪着头朝帽檐下的那张脸看了看。
她红肿的脸上不知道被王秀荷抹了什么土偏方,黄绿黄绿的。
初一的向峻宇还不懂得怎么控制面部肌肉,忍不住笑了笑,“方嘉嘉,大脸猫。”
小姑娘又气又恼地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跺了下脚,背着书包往小学的方向跑了。
他还记得走在身后的向文楷当时照着他的腰直接踹了一脚,“向峻宇你无不无聊?”
好像是很久没有那么“无聊”过了,越长大越无聊。
回向峻宇家吃晚饭的路上,方嘉嘉坐在后座盯着手机订机票。突然听到他的车里开始播放儿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小老鼠小小老鼠不偷米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大脸猫大脸猫爱吃鱼
·喵咪咪喵咪咪喵咪咪……
方嘉嘉心里纳闷,他怎么会听这种歌?这歌越听越不对劲。大脸猫?大脸猫……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
她想到了三年级躲在村里的落月河边旷了整天课的那一天,鼻息间仿佛又袭来了王秀荷在自己脸上涂抹的韭菜汁和菜籽油的味道。
方嘉嘉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对向峻宇产生了错觉,脑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固化了他严肃正气的形象。
现在想来,他在当兵之前也没有多成熟稳重,上小学和初中那会儿甚至皮得很。
他和向文楷俩人,向峻宇唱红脸,向文楷是黑脸。她自己?主要是丢脸。
向峻宇透过后视镜迎上了她满是怨念的目光。他训练有素的面部肌肉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心里却忍不住无聊地念了一句:方嘉嘉,大脸猫。
直觉告诉他,以后的人生里或许再难有这样的时刻。哪怕是在别的时间里再听一遍这首儿歌,却不会再有此时的氛围和心境。
他们以不同的心情和表情,心照不宣地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个场景。
晚饭的餐桌边,方嘉嘉又做回了那个安静话少的自己。她默默吃饭,心情愉快地听长辈们聊天。
三位老人似乎是达成了共识,围着向峻宇轮番苦口婆心,话里话外只有一个主题:
晓霞是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