斓丹在院子里晒草药,看见孙世祥走进门,几个月不见他,还是老样子。
孙世祥倒一脸尴尬,向她见外地抱拳施了个礼。斓丹向他笑笑,孙世祥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支吾了一下,说:“浮朱姑娘,那天卑职也是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害您受伤,一直也没机会赔罪……”
斓丹听了,连忙站起来,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那天是我不好,你千万别把这事放在心上。”她虽然被他狠狠推倒,摔破了膝盖和手肘,但也因为他气得大骂她,说出申屠锐喜欢她多年,才有机会得知那些过往。虽说她在申屠锐面前愤愤告了孙世祥的黑状,心里还是感谢他的。
“皇上呢?”孙世祥不想再对这件事继续谈下去了,赶紧问了句。
斓丹向屋里点了点下巴,刚才一个侍卫送来封信,申屠锐看了脸色就有点儿不悦,她觉得应该避讳一下,就出来晒草药了。
孙世祥正要往屋里去,申屠锐已经出来了,站在门口看了眼斓丹,随手把回信交给孙世祥,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一定亲手把信交给斓橙,并且告诉她,这是我的意思,这次北征不用她参与,不要跟来了,让她别任性。”
孙世祥双手接过信,说了声是,随即顿了下,确认说:“申屠铖的骨灰还按原计划处理么?”兹事体大,他不得不再问一遍。
申屠锐点点头,“还是把他葬回申屠家的坟茔,落叶归根吧。”
孙世祥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申屠锐向外走,斓丹犹豫了一下,他走得慢,斓丹心领神会,偷偷笑了下,追上去拉他的手,问他:“干吗去?”
申屠锐果然没有甩开,乖乖被她拉着,“想四处走走,潼野重建得不错,该记苏易明一功。”
斓丹笑着,连连点头,小苏将军理所当然该受到奖赏。
潼野城不大,转着转着已经到了城墙底下,申屠锐抬头看了看,拉着斓丹走上城头。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孙世祥带着一队人马,威风凛凛地穿过城门,直奔鄄都方向去了。斓丹仔细瞧了瞧,装着申屠铖骨灰的盒子被包裹得密密实实,挂在孙世祥的马上,她不由叹了口气。天下尽知,大晏高皇帝战死潼野,因为立国不久,陵寝尚未兴建,只得葬入前朝高阳太子未启用的陵墓之中。青史所书,多有不实,原因就是那些号称铁笔直书的史官们,知道的也只是当权者想让他们知道的。他们的确看见高皇帝的棺椁浩浩****被送入山陵,至于棺椁里到底安放了什么,就不是他们能探知的了。
“太子哥哥的墓里……只葬了申屠铖的衣冠吗?”斓丹看着远去的马队,感到悲凉和讽刺,当年太子哥哥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所建陵墓也是按着天子规制,没想到一朝巨变,自己荒坟野葬的,仇人却享用了精心修建的陵寝。
申屠锐又露出不甘的神色,悻悻说:“那不是太浪费了么!我知道你想把那些埋在乱葬岗的兄弟姐妹都寻个稳妥的墓地改葬,你哥的陵墓就不错,只是几十人一起葬进去,略略有些挤,但总比乱葬岗好多了。”
斓丹滴下泪来,回身抱住他,“谢谢……”她要谢他的事很多,这一件尤其是,毕竟是压在她心头很久的愿望,没想到没用她说,他就安排妥当了。“可是,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我让你二姐帮着迁葬,她不是最记挂这些的么。”他对斓蓝始终礼敬有加,不仅是赞许她有情有义,更因为在当初那样的危局中她还肯给斓丹烧份香火。
“蓝姐没怀疑你?”斓丹有些担心。
“没有,我告诉她把人都葬到你父皇给贵妃修的妃陵里,她就没多心了。”
斓丹抬头,撅嘴看他,觉得他有些闪烁其词,瞪了他一眼,“我是问,蓝姐没怀疑你的动机吗?”
申屠锐挑了下眉毛,不以为意道:“我就说是斓凰临终所托,你姐姐只要有人肯帮这个忙,也不会深究的。”
斓丹点点头,的确是,如果是她,或许连原因都不想知道,只要他肯出手就好了。提起斓凰,她眨眨眼,有点酸酸地说:“妃陵里葬的是斓凰吧?”
申屠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的闪躲让斓丹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怨气也就冒了出来,她找茬说:“申屠锐,其实我一直有个很大的疑问!”
申屠锐垂眼瞧了瞧她,看这一脸的没好气就知道不是啥好问题了,他懒懒地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既然你当初就喜欢我,申屠铖和斓凰选我出来背黑锅,尤其申屠铖……”她觉得有点儿说不出口,真是羞耻的上当经历啊,“你就躲在一边干看着,当没事人吗?”
说起这个,他也冒火了,冷哼一声,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跳出来提醒你吗?”
“至少你可以让斓凰别选我啊!斓凰不是很听你的话吗!”她把醋倒这儿了,“很多人比我合适,三嫂九嫂不都很合适吗!”那个时候她们也和申屠铖勾搭上了吧?
申屠锐气笑了,“他们就觉得你合适,我有什么办法?以斓凰那心机脾气,如果我替你说话,让她起了一点儿疑心,我真是没一丝一毫救你的可能了!”
斓丹没话了,皱眉撅嘴,对他的回答无可奈何。
“我又要救你,又要给你换张脸,你知道那是多大风险多少安排吗?她要留心盯上我,别说你没命了,我都没命了!”
斓丹蔫了,他说得句句在理,就算他有办法让他们不选她,斓凰也不会容忍她在申屠锐身边的,只有来路不明的孤女侍妾,才没让斓凰看在眼里,疏忽大意了。
“知道么?知道么?”他说得生气,用手指戳她额头,“看你傻呼呼的,被申屠铖一下子就哄到手,我只好匆匆推进计划,生怕再拖下去就要戴绿帽子!就因为太仓促了,好多事都没安排好,害得我后来受了申屠铖和斓凰多少胁迫拿捏!我没找你算账,你还来兴师问罪了!”
斓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也戳不下手了,不是很诚心地推了推她,“不说了!生气!”
斓丹抽泣着黏黏抱住他,很委屈说:“那好吧……以后我们再不提这些事。”
申屠锐胸口发闷,怎么她还委屈上了?不过被她这么粘着,明知她哭泣是撒娇,这口闷气好像……怎么没了?
“好不好?”她还追着问。
“好!好!”他又火起来了,真是得寸进尺!她怎么忘了,昨天还可怜巴巴骗他回心转意呢,今天就要骑到他脖子上了!他果然是架子端得不够足!
她听了,眼泪一抹,马上露出甜甜一笑。
申屠锐又觉得上不来气,总有一种被人掐住七寸的感觉,只得瞪了她一眼,她根本不在乎,猫一样在他胸前蹭了蹭,心满意足。
“唉……”他故意烦恼地叹口气,她这也太得意了,必须遏制一下才行,“总觉得斓橙不会听我的话,过几天就突然跑来了,她最近脾气大得很,也没人能管她。”
果然,笑嘻嘻的人顿时一呆,如遭雷击,他觉得身心舒泰,还是斓橙能克住她。
斓丹愣了一会儿,又开始在他胸口蹭脸,瓮声瓮气说:“不要她来!”
申屠锐翻了翻眼,一段时间不见,撒娇的功力倒是大涨了,“看你表现了……”他怏怏道。
下午的阳光穿过窗棂,被分割成几道朦胧的光棱,照得书案上明暗斑驳。申屠锐凝神皱眉看着公务文书,手中的笔习惯地在砚台上舔了舔,写字的时候仍旧涩滞,他不满地啧了一声,抬眼看已经余墨无多的砚,和负责磨墨的人。
她坐在小凳上,趴在书案一角写信,一道光棱照在她的头发上,青丝幽幽生光,眼睛却在暗影里,只有长睫的尖翘尾端沾了些亮,越发显得眼眸清透如水,像林荫下的溪流。她好久没写字,写得一笔一划,嘴巴还用力抿紧,像个初学书法的孩子。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静谧安详,时间好像停止流淌,外面的世界也似乎并不存在。房间的四角藏在阴暗里,申屠锐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阳光不是从外面照进来,而是从他和她身上发出的,彼此在对方的温暖和明亮中,心里有难言的安稳平和。
“写什么呢?”他往她的纸上看了看。
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可斓丹非要别扭地虚虚掩住,撅嘴说:“不给你看。”
申屠锐嗤了一声,“不看就不看!”随即用笔尾戳她的头,“研墨啊,一点儿都不称职!”
把公文送走的时候,斓丹很郑重地把她封好的信交给信使,“一定要请葛神医回信。”她殷殷嘱咐。
一旁的申屠锐做了个恍然的表情,“哦,原来是写给老葛的,不是情书吧?”
斓丹气得瞪了他一眼。
“以老葛的脾气,他是不会回信的。”他言之凿凿。
十几天后斓丹收到葛春回信的时候,特意在他面前把信纸抖得刷刷响,得意之色让申屠锐不能直视。
“到底写什么了?”他趁斓丹只顾嘚瑟,一把抢过来,发现回信只有一个字,饭。“这什么意思?他是漏写了桶字吗?也难为他千里迢迢地骂你。”
斓丹气呼呼的,以为谁都像他那么刻薄呢!“我是问他该给你吃什么补药!”不过葛春也太敷衍了吧!
申屠锐双眉渐渐皱拢,演技很浮夸,“原来……你认为我该吃补药啊?看来我的表现还不够好。”他邪恶地笑起来。
斓丹警惕地跑出门去,回头啐了他一口,原本想义正言辞地谴责他无耻,结果顺嘴来了句:“就是不怎么样!”
“哦?”申屠锐慢慢站起来,冷笑说:“来来,你回来,我好好表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