斓丹为熟睡的申屠锐盖好薄被,借着中夜皎洁的月色细瞧了他一会儿,看来是真的累了,睡得这样沉,她笑笑,俯身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他一动没动,丝毫没有感觉。
斓凰果然算得步步精准,此刻离去,明天申屠锐发现她逃走,要追也只怕晚了。她还曾疑惑,为什么不趁城外开战的时候离开,过后才明白,非但申屠锐留下孙世祥看得她寸步难行,而且交战时,四个城门执行最高戒备,别说是她,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哪如现在,城中军队人困马乏,不易惊动。
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斓丹心一颤,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她又看了眼申屠锐,不舍么?很不舍,可是没办法,他是个她要不起的人。她决然转过头,再不看他,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拿出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斓丹开门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紫孚,她正看月亮,文静的脸上没有表情。
“走吧。”紫孚对着月亮说,并不看她,径自领着她向后门走,值夜的卫兵应该都是斓凰事先安插好的,看见她们不动声色,没有阻拦盘问的意思。
将军府外是空空****的街巷,好像连这座城都陷入沉睡,斓丹并没看见马匹,正有些疑惑,紫孚好像料到她的问题,漠然道:“城里驻满将士,骑马太惹眼,步行到城门才稳妥,快些,一会儿巡逻的都要巡到这里了。”
斓丹点头,跟紧紫孚的脚步。
在街巷里走了一会儿,斓丹辨别了一下方向,“这是往西门去?”不是应该走东门么?
“对,就是西门。”紫孚生硬地肯定,她似乎听到什么声音,眉头一皱,“快!快走!”
斓丹被她弄得心慌,正要问,只听北面传来交战喊杀的声音,在夜晚听起来尤其惊心动魄。火也瞬间着了起来,把潼野城北角的民房都烧着了,火光红澄澄地映亮了天空,月亮黯然失色,很快就被浓烟遮蔽,不见踪影。
“快!快!”紫孚变了神色,十分仓皇,她甚至拽着斓丹的胳膊,拖着她小跑起来,“怎么提前了?!”她狠声抱怨。
“这是怎么了?”斓丹被震天的喊声和火光吓坏,边跑边回头看,整个街道都亮得令人害怕,火和交战声也飞快地向全城蔓延开来,离她们越来越近。
“别问了!再拖延,你可就走不成了!”紫孚尖叫,因为慌乱,差点摔倒,把斓丹也拽得踉跄了一下。
她的话音很快就淹没在海啸般的喊杀声里,不知道哪里又传来孩子和女人的哀嚎,尖厉凄惨,满城火光中,宛如置身地狱,令人毛骨悚然。
城西也出现了火光,哭喊呼啸的声浪也骤然沸腾,因为距离近,斓丹都感受到一波波冲袭而来的灼热空气。
紫孚吓坏了,脸色在火光里惨白如鬼,“城西怎么会着火?城西怎么会着火……”她像傻了一样不停重复这句话。
百姓们从酣睡中惊醒,哭爹喊娘地从家里窜出来逃避大火,街道瞬间被人群塞满,可是城里到处起火,人们像被追赶至绝境的小动物,互相碰撞拥挤,没有统一的方向。
斓丹被撞了好几下,勉力把紫孚拉进一条死巷,因为狭窄不通行,倒没人群冲撞拥挤。
“现在怎么办?”斓丹喘得厉害,不知道斓凰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又为什么北漠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城偷袭。
紫孚也定了定神,还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能回将军府,不然立刻会没命,西门也走不通了……”她焦躁地看了看西面的火势,牙关一咬,豁出去道,“走北门!”
“北门?”斓丹觉得她简直疯了,北门最先被攻入,火势最大,交战声也最激烈。
“北门!”紫孚面目狰狞,“五王爷和贵主应该都在北门,北门外又是北漠大军的营寨,肯定能从那里出城。”
斓丹一愣,虽然置身火海,仍旧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斓凰和五哥都在北门?难道……是斓凰偷偷打开城门,让北漠军入城偷袭?
在街上走了几步,斓丹就感到绝望了,哭喊奔逃的百姓已经被火势和战事吓至癫狂,疯乱四散,只这几步就快被撞散架了,按这情况走到北门恐怕天都要亮了。
紫孚手上没行李,疯了一般推开迎面来的逃难人众,那架势像要和人去拼命。斓丹把行李紧紧抱在怀里,借紫孚开出来的路,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好一段,倒真有些感激紫孚这么卖力帮她,这种乱局,紫孚这样的弱质女流,没有弃她而去,实在不容易。
烟太大,越靠近北门越看不清周围,好在人们都不往北门跑,路相对好走,斓丹脑袋里乱嗡嗡的一片,眼睛被熏得不住眨动,竟然连前方的喧闹声逐渐小下去都没发觉。
“什么人?”突然有人厉喝,烟雾中出现一队兵士。
“休得放肆,我们是来找贵主的。”紫孚见了他们,反而心安,架势立刻端起来。
“贵主?”为首的兵士哈哈干笑了两声,一挥手,“拿下!说不定也是奸细逆贼!”
斓丹刚把烟熏出来的眼泪擦干,就被两个壮汉抓住了双臂,他们太用力了,斓丹顿时感觉胳膊要断了,即便这样她还死死抓着装她全部身家的包袱,被他们一路拖到城门口的开阔地。她心灰意冷,这是第二次被兵士狼狈拖行,看来别说她的逃跑计划落空,就连斓凰都一败涂地了。
城门大开,夜风有力地从城外的开阔原野直吹进来,城门口反而没有一丝烟霾,周围民居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火被风势吹得一路烧向城中,依旧把这里照得雪亮刺眼。
斓丹慌乱地打量了一下周围,或许情况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对面背城而立的不是斓凰么?她没有束手被擒,身边还跟着一队兵马,和申屠铖成对峙局面。斓丹浑身一寒,她看见了申屠锐,他站在申屠铖身边,正冷冷看她,他的嘴抿得那样紧,下颌的弧线显得特别刚毅,这样的冷漠……必定来自心里。
申屠锐看了会儿她,又冷然瞥了瞥两边抓住她的兵士,兵士心惊,齐齐松了手。
斓丹心慌意乱,垂着肩膀,僵直地站在那里,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像随时要倒下去。
斓凰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斓丹和紫孚,眉头慢慢聚拢,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突然她开口道:“放她们过来。”
申屠铖嘴角嘲讽的一挑,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什么资格这么和他说话?他的眼风淡淡扫过浮朱,一路逃难让她显得十分狼狈,头发披散,衣衫凌乱,脸上还沾染了几道烟灰,她虚弱娇柔地站在夜风火光中,俏生生孤零零,竟然还是那么美。好像整个世界都背弃了她一般,让她显得更加遗世独立,倾国倾城。
他眼神一闪,心里转了想法,耐心起来:“那就用你的假儿子来换!”
斓凰冰冷阴森一笑,果然到了摊牌的时候,他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好啊。”她一抬手,站在她身后的紫鸢神色骤变,竟没立刻上前,还是紫黛狠狠推了她一把,她才踉踉跄跄地把孩子抱了过来。斓凰侧过脸来,瞪了紫鸢一眼,喝命:“去换!”申屠铖也是好笑,明知她不会心疼,还非要用孩子交换。
紫孚毫不犹豫地挣脱了士兵的钳制,快步迎上去,斓丹却不知怎的,犹豫了一下。
其实她明白,她是在怕申屠锐,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走过去,等于加重她对他的背叛……但犹豫还有什么意义?背叛就是背叛,哪还有什么轻重?更没有回头路。
斓丹一咬牙,目不旁视,跟着紫孚向斓凰的阵营走了过去。
与紫鸢和孩子迎面而过时,她不忍心了,停下步子看了看那个在紫鸢怀中安睡的小婴儿,揪心地猜想他是真的甜睡还是被斓凰的药毒得浑浑噩噩无法醒来。
一个校尉快步上前,一把从紫鸢怀里抓过婴儿,他太粗鲁了,紫鸢和斓丹都失声喊了一下。
校尉根本不理会她们,把孩子抓到申屠铖面前,问:“皇上,怎么办?”
申屠铖瞧了瞧这样折腾还没醒的孩子,忍不住出言讥讽斓凰:“就算不是亲生的,你也对这孩子太恶毒了些。”
斓凰冷笑,毫不在乎。
“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他,可他的存在是我的一个耻辱,看见他,我就觉得被你愚弄了。”申屠铖叹气,似乎十分惋惜,可他的决定仍旧冷酷,“杀了。”
校尉答应是的时候,已经抽剑砍下,孩子连同襁褓一分为二,小小的身体喷涌出来的鲜血和成人一样殷红,却比成人被杀更觉凄惨可悲。
申屠锐的喉结动了动,双眉厌恶地皱起,垂下眼睛不想再看。
紫鸢和斓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孩子被杀时她们尖叫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气,紫鸢更是跌坐在地,泪流满面。
“废物!”紫孚鄙夷地骂了一声,冷着脸一手拽起紫鸢,一手扯住斓丹,走入斓凰的队伍。
斓凰一直冷笑,见申屠铖露出一抹得意,更是哈哈大笑出声,极其嘲讽地看着他,“你觉得他只是颗棋子,没用了就毫不可惜地杀掉泄愤,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斓凰的笑容加深,显得更加恶毒阴森,“……你杀他有多可笑!”说完,她更大声地笑出来,笑了好一会儿。
申屠锐在她的笑声里慢慢抬头,皱眉深深看她,若有所思。
申屠铖一撇嘴,满不在乎,“我看你没机会知道了,你就知道你自己有多可笑就可以了。你以为就凭你,这么容易就打开了潼野城门?”
一句话说得斓凰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样?没按你的计划吧?”申屠铖看着她,笑容更加志得意满,“四个门竟然都打开了,萧秉文收到的消息是兵分四路,以西门为主,导致全城大乱,你却没找到接应的人吧?”
斓凰的脸色难看起来,“原来是你动了手脚……”随即她又反唇相讥道,“你对你的子民也真狠心。”
“哪里哪里,”申屠铖笑笑,“狠心的是你,我只不过是帮你一把罢了。这些百姓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呢?你可是连爹娘兄妹都下得去手的人。”
斓凰向身边的将领丢了个眼色,将领知机,正要有所行动,被申屠铖哈哈一笑拦住了。
“贵主,萧斓凰,你机关算尽,倒是猜猜,我还会不会放你一条生路?”申屠铖话音未落,城门外从天而降般闪出一队兵马,阻断了斓凰的退路。
斓凰神色一慌,瞬间又压回去,她傲然一笑,不失气度道:“既然如此,成王败寇,你我各安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