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宣夜他们赶到的时候,琥珀和烟柳的打斗已经基本结束。
烟柳的银丝被断,断成九截,每一截上都染着琥珀的血。
而琥珀喘着气,和烟柳对持,身周气旋流动,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杀意和戾气。
“雅禁,帮帮琥珀!”迟雪情急高声,一把便扯住了宣夜衣袖。
烟柳的形势顿时不利,作为一只狐狸,她自然懂得审时度势,在心有不甘又瞧了琥珀几眼之后,也终于将脚一跺,顾不得平日姿态,跌跌撞撞便夺路奔进了树丛里。
“雅禁你应该收了她!”跟在烟柳的背影后面,迟雪还在指手画脚。
“为什么?”宣夜反问:“你凭什么知道她就是恶人?”
迟雪就愣了,捂住自己的心,一时觉得痛楚难当。
“因为琥珀恨她。”他慢慢道,朝琥珀走近:“为什么我能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怨憎你自己?”
琥珀踉跄,双手捧脸,终于还是不能抑制自己的软弱,跪倒在篱落旁边,双肩耸动嚎啕大哭起来。
“他死了。”在替篱落看过脉相之后迟雪道:“他没有怨气,魂魄已经离体,投进轮回去了。”
琥珀渐渐停止了抖动,双手离脸,眸子空濛,渐渐现出一种澄明的琥珀色,愣了一会,才道:“他不要我报仇,他要我过我想过的日子。”
“他想要修成女人,原来是想要我解脱……”语声无限唏嘘,如草木疏黄,了无生机。
一旁替宣夜他们领路的胭脂滚了过来,倚在她脚边,吱吱呜咽。
琥珀于是抱住了她,跌坐在地上,两人相依,说不出的孤苦无助。
“雅禁。”傻里傻气的迟雪回头,瞧向宣夜:“我们……”
宣夜不语,只一指弹出了月莹,五指握刀,指向琥珀身后。
“不!”琥珀猛醒,一个踉跄立身起来,挡住莫邪:“他没有错,他真的没有错,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他没有错。”将故事说尽之后琥珀又重复:“他只是个蒙昧的可怜人,我求求你,你放过他!”
“碧玺是你姐姐?她是病死的么?那为什么又和那个狐狸精扯了瓜葛?”迟雪蹲下身来,这么迟钝的人,也捉住了故事的漏洞。
琥珀便开始咬唇。
“你要知道,一个谎言,便意味着你所说的全部都是谎言。”
“狐族的族长,原来并不是烟柳。”琥珀握拳,终于下定决心:“有一天烟柳来找姐姐,说跟姐姐做桩交易,只要姐姐助它登上族长之位,她便和姐姐达成约定,两族共安十年。”
“怎么助她做上族长呢?你姐姐也不是他们狐族的人。”傻唧唧的迟雪立马又问了句傻唧唧的问题。
“现任族长仍在,烟柳自是做不出族长的。”琥珀叹气,缓缓摇头:“所以这唯一的法子,便是她姐姐烟淮去死。”
姐妹操戈,所以这狐族虽然昌盛,但却掩不住的血腥龌龊。
所幸的是碧玺和琥珀并不如此。
拖着血污残破的身体,还横亘在琥珀和莫邪之间。
日子过得越久,碧玺便越觉得自己活得如此刺目多余。
关于她们的景况,烟柳到底知道多少,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是烟柳的这番话使她下了最后的决心。
烟淮灵力高强,依着现在的她,自是无力和她一战。
但若她能豁了出去,愿拼尽修为和她同归于尽,那却是不无可能。
狐族重信,从此貂族便能休养生息。而她,也将不复存在。
多么完美的结局。
所以她决定了,不与琥珀知会,将一切安排停当之后,便孤身挑战烟淮,去赴了那个必死之约。
“莫邪她现在欢喜我,可只是年少痴枉,等我死了,过个三年五年,坟上长草,他也不过就是清明凭吊,烧些纸钱流几滴眼泪,就那一日,还会伤心一回。”
等回转之后,气只剩了一口,碧玺却还是刚硬,抚着琥珀,连一滴泪也不曾掉。
“至于你还愿不愿跟他,那都是随你。”说这话时她甚至还替琥珀擦泪:“我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死时能齐整些,不现出原形。到时候你再使个障眼法,替我遮了伤口,让他替我落葬,总以为我还是那个完整的碧玺。”
“我要你们起誓,关于我的事,你们在他面前不许提起,永远不许提起。我这一辈子要强,实在折不起这个颜面。”
就这一句,便是碧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承认自己喜欢过莫邪。
为了什么,她日日辗转,又为了什么,她要拼死留住人形,留住在莫邪心里最后的念想。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曾开口,至死刚强,把心事全都咽进了肚里。
“就这样姐姐死了,他们彼此钟情,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到这里琥珀终于将事情全盘说了出来:“如果不是姐夫突然回来,他们的结局也不会是这样。”
宣夜不语,指尖仍凝住月莹。
“所以他没有错,他只是个单纯的猎户,心思最最简单不过,连个弯也不会转。”琥珀连忙上前,双目灼灼看着宣夜:“所以您放过他吧,我求求你。”
“做人的时候他的确没有错,可是做恶灵之后,他吸过人的怨气,曾经害过人命。”
“那是他不自觉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他已经做过。”宣夜冷声,岩石一般不可撼动:“只要做过,就要付出代价。”
所有希望,至此终结。
琥珀开始后退,每踏一步,脚下草木便枯黄一分,黄得诡异,略带澄光,便好似她一双几近透明琥珀色的眼。
宣夜仍旧握刀,可却觉得心却蓦地被一把手握住,莫名其妙的,开始不由他心意跳动。
起先是劝慰,一句一句,要他慈悲。
再然后他的心就开始越跳越缓。
“背负着这么大的秘密,注定要枉负你不想枉负的人,这么累,又何必继续……”
他听见自己依稀在跟自己说话,渐渐的,竟似已经说服自己的那颗心,让它停止跳动。
呼吸已经不能连续,眼前渐暗,他只依稀能看见琥珀站在彼端,长发渐渐褪色,也变成一片澄黄,周身开始渗出魔意。
“因为私念,你便要害死人命,用你的通灵之力来杀伐屠戮,琥珀,这真是你想要的么!”
拼着最后的气力,他将月莹隔空抛了出去,同时高声,言语似刺,顿时锥破了琥珀心房。
最后的最后,月莹终于刺进莫邪眉心,而琥珀披散着长发,也终于跪地,放弃挣扎。
“我可以放出些他的灵力,让他苏醒,给你让他知道真相的机会。”宣夜不动,刀在莫邪眉心,却始终没有刺进。
“他爱的是碧玺,完美的神一般的碧玺,他们两情相悦,就是恨,也是发自他对碧玺的真心。”琥珀掩脸:“我不觉得他需要真相,这真相太过残忍,他不需要,也背不起。”
“那你呢。”一旁迟雪很小声。
琥珀便不说话,慢慢矮下了身去。
那厢月莹发威,莫邪的魂灵便好似一抹尘烟,慢慢被吸了去,永生永世都将不得自由。
永生永世,他欢喜的,只得一个碧玺。
至于她的心,那只是风过拂柳燕穿云隙,过便过了,痕迹淡薄,凭谁也无需记起。
“我不要紧。”
最终她道,长发垂了下去,接天连地,都是一片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