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自己就是个匪!还好意思喊别人是贼!”施图安在一旁翻找着东西道。
施图南看着晕船药,问道:“你二姐气色怎么样?”
“还是有些恹恹的。”施图安跪趴在地毯上,嘴里嘟囔道:“总不会掉床底了。”
“你找什么?”
“我借慧雯的那本外国小说。”
“封面上有一座桥?”施图南问。
“对呀,还有一对男女拥抱着的插图,这是慧雯堂姐特意在国外……”
“这里,”施图南递给她道:“我借来看了。”
“——哎呀,大姐也不早说我都找三天了!”施图安撅着嘴道:“慧雯昨天就问我要了,我都还没看完呢!”
“哦,我不知道你在找这本。”施图南歉意道。
“大姐看结局了么?男女主在一起了么在一起了么?”施图安一面翻着书一面激动地问。
“好像在一起了。”施图南含糊道。
“——啊,女主为了不让男主荣誉受损自杀了?结局怎……怎么能这样呢!我熬夜看了这么久,我投入了这么多情感……”
“女主怎么让男主荣誉受损了?”施图南好奇。
“女主以为男主死了就当了妓女!”
“以为男主死了?”施图南不明白。
“男主是位军官,女主是位芭蕾舞演员,俩人一见钟情准备结婚。但结婚前一晚男主上了前线,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来女主在报纸上看到男主死了,绝望之下就当了娼妓!然后天杀的反转来了!女主竟然在火车站又见到了活着的男主……”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女主就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桥上自杀了!”
“哦。”施图南点点头。
“大姐,你不是看完了?你怎么不感动?”
“我随便翻了两页。没看完。”
施图安看着小说的封面,抽抽搭搭地哭。施图南静坐了会儿,起身去梁晚月房里。
一间客房能住两个人,梁晚月同施怀瑜住一间,施怀瑾不喜被人打扰,也不喜梁晚月身上的大烟味,独个住了一间。梁晚月刚同施怀瑜闹了两句,正烦心。
前两日怀瑾提出要用她同怀瑜的那份钱合伙做买卖。她私下一斟酌,放银行吃利息不如做买卖,施家经营了这么些年生意,总不会亏的。她同怀瑜一商量,这事算敲定了。哪妨今一早怀瑾过来,说眼下局势不好,怕买卖做亏了连累大家,先把用她们的钱每个月折成利息,等买卖稳定了再算做合伙生意。
知女莫若母。梁晚月一听就明白,她这算盘打得精,每个月利息才多少钱?同时也寒了心,亲妈和妹妹都要算计。自己那份算作利息也罢了,怀瑜那份不能算作利息,就同她商量着拉怀瑜入伙,姐妹俩合伙做买卖总是稳当些。不想这事被怀瑜偷听到,她当下大闹一场,姐妹俩冷嘲热讽对骂了一架。她左右斟酌拿不了主意,又怕这事让姐妹俩生分,就选择性的告诉了施图南。
施图南听完也不应声,只是说:“我让图安给怀瑾拿了晕船药,怀瑾也没吃。不如晚会让医生来瞧瞧。”
“我昨天就说要请,她非说身体没事,药到嘴里就吐出来。”梁晚月苦闷道:“她们姐妹你也知道,从小就没一个听我的,有时候你说的话比我这当母亲的管用。
“我在施家过的日子你也……”声音微哽咽,深吁了口气,红着眼道:“施家除了你,没一个不畏惧你父亲,也没一个敢反驳你父亲。这是我的命,我也认了。但我不想她们姐妹……”
施图南打断她:“你想我做什么?”梁晚月的惯用伎俩就是哭哭啼啼地示弱。她认为这是最易达到目的,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施图南从不认为她可怜。她曾问,你为什么不反抗父亲?不离开施家?她面红耳赤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好半天说了句,这就是女人的命。
她实在太不了解父亲了,施人和最厌恶软弱的人。
门忽地被推开,施怀瑜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声喊道:“妈,我发现了一个大秘……”看见施图南止了话,随后反应过来,幸灾乐祸地看向门外。
门口站着施怀瑾与施怀先,一个面色苍白,一个眼神慌乱。施怀瑜恶作剧似的看着他们,朝着施图南笑道:“原来大姐也……”话没落,施怀瑾急忙道:“怀瑜你出来一下。”
“我偏不出去,我要同大姐好好说会话。”施怀瑜不疾不徐地说。
“有什么事?”施图南问。
“没事,姐妹间玩闹而已,”施怀先道:“怀瑜想要怀瑾两样首饰,怀瑾不愿意,俩人就闹了会。”说完笑笑,看向施怀瑜道:“三妹想要什么,让你二姐都给你,不要让姨太太为你们姐妹俩难过。”
“对对,”施怀瑾也看她,干笑道:“你要什么二姐都给你。咱们是亲姐妹,我有什么舍不得?”
施怀瑜很得意,手指绕着发尾转了个圈,在施图南身边坐下,佯装生气道:“大姐,你都不知道二姐,她自己明明有那么多了,回头还要算计我的。”
“她算计你什么?”施图南看她。
“她呀……嘻嘻,你问她呀!”
“你们姐妹俩成日里吵吵闹闹,也是不像话。”梁晚月道。
施怀先进来坐下,问道:“图南同姨太太聊什么?”
“图南说要为怀瑾请医生。”梁晚月看着施怀瑾,随口道:“看你脸色白的,是不是又吐了?”
施怀瑾还没开口,施怀先接过话道:“上午看了,医生说她吹海风上了头,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二姐都没出房间,在哪吹的海风?”施怀瑜吃着枚点心揶揄道。
“怀瑜,你不要老同你姐较劲。”梁晚月意有所指道:“有话同你姐好好说。”
“姨太太说的是,姐们间若闹了间隙,对谁都无益。”施怀先意味深长道。
施图南一直没做声,离开前看了眼施怀瑜,问道:“可有什么事?”
“谁知道呢,等有事了我就去找大姐。”又哼了一声,嬉笑道:“让大姐替我主持公道。”
*
施图南缓缓地往回走,经过休闲区,一个泼浪鼓甩了过来。一位男人急忙过来,正要道歉,看见是她,温和地笑道:“是图南啊。”
施图南愣了下,也笑笑道:“顾先生好。”
顾远指着不远处道:“你妈正在哄小囡囡,这孩子正在发脾气。”
施图南看过去,梅孜君把孩子揽在肩头,轻顺着背耐心地哄着。孩子的小手四下乱抓,嘤嘤直哭。顾远解释道:“遂安有些腹泻,估计这会肚子难受,正闹得厉害。”
梅孜君转身看见她,抱着孩子过来喊了声:“囡囡。”顾遂安两眼含泪,瞪着圆溜溜地眼睛看她,也不哭不闹了。
“诶,我们遂安看见姐姐就不哭了!”
顾遂安看着她手里拨浪鼓,撇着嘴,正要委屈地哭,施图南手转着拨浪鼓,她忽然就咯咯笑了起来。
顾远笑道:“遂安,这位是姐姐,你要不要姐姐抱?”
梅孜君把孩子递过来,施图南踯躅道:“我没抱过……”
“没事,抱一次就会了。”
施图南谨慎地接过,一只手托着她背,一只手缆住她腰,冲她笑了笑。梅孜君松了口气,来回揉着胳膊,心疼道:“这两晚她都没怎么睡,一直哭闹,你听这嗓子都哑了。”
“没请医生么?”施图南问。
“请了,吃药也没用。”顾远问道:“她重不重?你妈抱一会胳膊都难受。”
“可不是,小胖墩可砸胳膊了。”梅孜君揉着胳膊笑。“诶诶不可以,不能拽姐姐的头发。姐姐会很痛。”
顾遂安松开了手,咿咿呀呀地说着话,梅孜君笑道:“对,遂安真棒,痛了要呼呼。”说完看看施图南,心疼道:“脸色怎么比上回还差?还是晕船?”
“有点。”施图南敷衍道。
“图南,你不用抱这么紧,她不会摔下来的。”顾远打趣她。
“对了,你留个你们在岛上的住址,回头我给你写信。”梅孜君道。
“我们出来的急,住处暂时还没确定。”施图南道。
梅孜君一愣,表情有些惊讶。顾远接道:“我留个我们的住址,等你们安置妥了就写信过来。”
“好。”施图南点点头。
顾远去找纸和笔,梅孜君看着她,踌躇道:“图南,施家都还好吧?”
“挺好的。”施图南答得干脆。
“我们在岛上有一处宅子,只是离学校太远,将来图安上学不便,到了那要另换住处。”
“原来是这样。”梅孜君放心地笑笑。“今后我们母女常通信,倘若方便的话我会常去看你。”
施图南也笑笑,没应声。
母女正说话间,顾遂安手一抓,施图南“嘶”了一声,别开脸,眼角下就多了一条血痕。“哎呀,流血了!顾遂安你怎么能抓姐姐呢!”梅孜君立刻掏出手帕要擦,施图南避开道:“没事,不疼。”
顾远过来看见,伸手就朝顾遂安手上打,呵斥道:“爸爸警告过你,不许抓人的脸!”
顾遂安扭头看妈妈,哇哇大哭起来。梅孜君心疼道:“你下手轻点。”
“轻点不长记性,早就说要给她剪指甲,你偏不听。”
“小孩子懂什么?慢慢教就好了。”梅孜君红着眼圈,哄着顾遂安道:“囡囡不哭了,咱们不理爸爸。”
顾远看着施图南的脸,歉意道:“我们去让医生看看,也不晓得留不留疤。”
“没事,不过一道划痕而已。”施图南说得很淡。
*
施图南看了眼信纸上的住址,团成一团,仍进了海里。李邽山悄悄地过来,朝着她后颈吹了口气,吓得她转过身,瞪着眼看他。
“脸怎么了?”李邽山正色道:“谁欺负你了。”
施图南要回房间,李邽山扯住她:“我给你消消毒。”
“不用。”
“不消毒就会发炎溃烂毁容。”不容她反驳,牵着她回了房间。
李邽山找来药箱,拿着棉棒替她消炎,问道:“谁抓的?”
“一个孩子。”施图南说得随意,余光影见一本翻开的连环画,上面有一行大字:林太太鸳帏再战,如意儿茎·露独尝。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待看清插图,立刻偏过了脸。
李邽山反应过来,也慌张地合上书,急赤白咧地撇清:“这是老二的书。”
施图南倒也淡定,没理他。
李邽山讪讪地藏起书,拿出本《水浒传》,掩耳盗铃地说:“大哥秉烛夜读的是这本。”指着第一回道:“张天师祈什么瘟疫?这个字大哥不识,还望七妹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