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图南倒也淡定,没理他。
李邽山讪讪地藏起书,拿出本《水浒传》,掩耳盗铃地说:“大哥秉烛夜读的是这本。”指着第一回道:“张天师祈什么瘟疫?这个字大哥不识,还望七妹指点一二。”
“读rang,祈禳。”
“祈禳是啥意思?”李邽山腆着脸问。
“蹬鼻子上脸的意思。”施图南一字一句地应他。
奈何他脸皮厚,思路异于常人,竟把她的话理解为打情骂俏,心里美滋滋地说:“七妹说的是。”
“你不是秉烛夜读,怎么才读到第一回?”施图南拆穿他,又问道:“有烟么?”
李邽山拿给她支烟,说道:“这几日我帮你消炎,女儿家脸上留疤不好看。”
施图南褪下鞋子,双腿侧坐在沙发上,问他:“有温水么?”
李邽山替她倒了水,在她身边坐下问:“哪个孩子抓的?”
施图南忽地把头歪在他肩上,把没抽了几口的烟放进烟灰盒,说道:“不重要。”
李邽山盯着留有口脂印的烟蒂,把它从烟灰盒里捡了出来,鬼使神差地放在嘴上吸了一口,侧头看着施图南,顽笑道:“美人计?”
施图南笑了笑,没应声。
李邽山低头吻住她,手一寸一寸地握住她脚。施图南轻声道:“抱我回内室。”
李邽山盯住她的眼睛,好半天,问道:“你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知道。”施图南看着他瞳孔里自己的轮廓。
“好。”李邽山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今后你生是我李家的人,死入我李家的坟。一损皆损一荣皆荣。同甘苦共患难。”抱着她回了内室。
—
施图南刚睡着,门外老三大喊:“大哥出事了!”
李邽山迅速出去,把他推到门外,压着声问:“嚷嚷什么?”
“大哥,七妹的三妹险些落海!差点酿成大祸!”
“险些落海?”李邽山穿着衣服问。
“大哥,你脊背上怎么血淋淋的?”老三大惊。
“说正事,怎么险些落海?”李邽山问。
“俺同老四正好经过船尾,眼见三小姐脚下一趔趄,人撞开栏杆就要落海,老四反应极快地一手拽住她,一手拽住船上的铁链,”老三心有余悸地比划道:“大哥,你都不知道有多惊险,老四顺着就要滑下船,俺立刻拖住铁链……”
“人有事没?”李邽山打断他。
“老四没大事,三小姐像是吓坏了,整个人抖成了筛子!还是二哥把她抱回了房间。估计这会苏医生已经去了。”
李邽山轻声关上门,阔步出了船舱。老三紧随其后道:“大哥,这栏杆质量太差也太不经撞了!”说着半途碰上老四。
李邽山问:“怎么回事?”
老四揉着胳膊道:“有点蹊跷。那块特别滑腻,不知道是乘客洒了东西,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怎么说?”
“我刚过去看,船佣都已经把现场处理干净了。说是有人在那摔了跤提了意见。”老四斟酌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船长过来用蹩脚的中国话骂了句晦气。每次航行前船上各个位置都有检查,这次航行太仓促就忽视了例行检查。随后让人在船舱里贴了告示,船该保养了,尽量在甲板上活动,不要靠近栏杆。
李邽山看了现场后,什么也没说,一行人跟着他回了船舱。老三在他身后不停念,老二说苏医生去看三小姐,三小姐躲在被子里死活不见人,施家客房乱成了一锅粥,现正在四下找七妹。听到这里,李邽山忽地止了步,回头道:“同你们说一件事。”
“大哥,啥事。”一行人看着他。
“七妹不再是七妹,她是你们大嫂。”李邽山郑重其事道。
“你们先各自回房,我屋里不方便,你们大嫂在睡觉。”说完抬脚要走,又斟酌道:“老二你去让餐厅安排下,我们一块坐下……算了,回头同你大嫂商量了再说。”
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开。老二先问:“七妹在大哥屋里睡觉?”
“七妹睡了一觉变成了大嫂?”
“大哥把七妹睡了!”
“——啊”老三双手捂脸状。
一直没做声的老四转身回房间。老二追问:“大哥有婆娘了你不开心?”
“施家大小姐不适合大哥。”老四道。
“说实话,俺也觉得大哥有点配不上七妹,俺怀疑大哥对七妹……”
“用了下作手段!?”
“七妹要是不依,大哥讨不着便宜。”老四斟酌道:“我总觉得七妹骨子里很冷,冷得像一具尸体。”
“俺可不觉得,俺觉得七妹啥都好,一颦一笑里都是教养和温柔……”说着扭头看老二:“老二你说,七妹好不好!”
“好是好,我就是觉得七妹太完美了。要当真娶回家当婆娘,不得当座菩萨敬着?”老二认真道:“七妹太优秀了,我自惭形秽配不上。我喜欢……像施家四小姐那种生命力鲜活的人。”
“七妹太空了,像一个空心人。”老四说着摇摇头,“也许是我的错觉。”
“俺不认同你们说的,但俺不知道为啥心里头有点闷。俺觉得七妹不是这样,大哥眼里的七妹肯定也不是这样。”
一行人沉默,谁也没再说话。
*
施图南睡得很沉,从午时睡到傍晚,睁开眼就看见另一侧的李邽山。“睡饱了?”他问。
“几点了?”施图南半坐起来,她声音很清冽,完全没有刚睡醒时的鼻音。
“快七点了。饿不饿?”
“有点。”
李邽山下床,让人去餐厅拿吃的,回来内间,见她已经穿好了旗袍,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他从身后要揽她腰,施图南避开道:“别动,我身子乏。”
李邽山偏要揽,不止揽腰,还要对她上下其手。施图南有些恼,瞪他道:“你松开。”
“我偏不。”李邽山盯着镜子里的她,像故意要惹她似的。“老子有种感觉,像是你把我给睡了。”
施图南偏过头,不理他,怕他把自己头发弄乱了。她越不理他,他就越要惹她,嘴里说着一些混账话。施图南真恼了,转身要离开,他才适可而止的道歉。
侍者端来晚餐,俩人坐在桌前吃饭,李邽山一面有条不紊地剥着蟹壳子,一面道:“我六岁就会剥蟹壳子,剥完还能完整的拼凑成一个蟹壳。”说着把剥好的蟹肉都给她,在桌上拼了一个完整的蟹壳。
“厉害。”施图南诚恳道。她因为不会剥壳就很少吃蟹。
李邽山又给她剥了一只,施图南道:“你吃,我够了。”
“我不喜欢吃蟹。”李邽山轻描淡写地说:“我从小会剥蟹是因为我娘喜欢。我冬天落了海,我娘把我救出来后就生了病,没卧几年床就去了。”
“李魁山是你胞兄?”施图南问。
“一母同胞。”
“据说他娘去年才过世。”
屋里静了几秒。
“说出来你兴许不信。”李邽山大言不惭道:“老子就是前年落的海,俺娘把我救上来就生病了。”
“你七十岁的娘,在海里救了人高马大的你?”
“别看俺娘年龄大……”李邽山试图狡辩,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施图南,不打自招道:“我卖惨是想让你同情我,可怜我,从而心疼我!”又愤愤道:“你不懂老子的心。”
施图南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再不应他。
李邽山怕真把她惹恼了,说正事道:“你三妹险些落海。老四他们救了她。”
“险些落海?”施图南看他。
“人摔了一跤撞在护栏上,倘若要真落了海,人就没命了。”李邽山意味深长道:“老四说这事蹊跷,那块滑。”
“我看你一时半会也难醒,我就先去你们房间看了看。你三妹怕是吓坏了不愿见人,老苏说让她自己安静会。你二妹四妹都还好,就是姨太太被这事吓晕了。”
施图南表情很淡,认真地听着,也没应声。
“有些人生来就是死对头,相互看一眼就知道。你家那个养子早晚犯我手上!”
“他怎么了?”施图南问。
“看他不顺眼。”李邽山起身,从抽屉里摸出盒烟,点上支道:“他对我有杀意。”
“你在他面前说什么了?”施图南看他。
李邽山随意地坐下,双腿翘在桌子上,盯着她道:“你四妹问你在哪,我就说在我屋里睡。那个养子就盯着我,恨不能把我撕了。”
“你不要招惹他。”
“凭什么?我不但要招惹他,我还要杀了他。”
“李邽山,你不要滥杀无辜。”
“他无辜?”
“他没伤害你,对你来说他就是无辜的。”施图南认真道。
“呵——”李邽山偏过脸。
施图南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起身过来看着他:“你不要滥杀无辜。他对你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你忘了,十天前他要把我喂海。”李邽山一手掐住她腰:“是他要杀我。”
“是你先劫他财。”施图南亲了他一下。
李邽山不但没消气,反而更怒了,顺手掐灭了烟,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维护他?”
“他原本姓孙,后来改姓了施。施家欠他一个父亲。”施图南道。
气消了些,李邽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面色不愉道:“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施图南笑了笑,没应声。
“小没良心的,等他把我杀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说完,双手恶狠狠地掐住她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