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怀瑾怔了下,立刻道:“分家当然也要分生意——”
“你要分家?”施图南认真地看着她,“你从未经过商……”
“学一学不就会了?你不也是同父亲一点点学会的?”施怀瑾面色有些难堪:“不分生意分什么家?”
施图南垂头喝茶:“你怎么会想要经商?”
“我早就想经商,只是被你们一直压制着。”撇了下头,不再言语。
梁晚月害怕她们吵起来,做和事佬道:“怀瑾,你没一点经商经验,不如先同你大姐学学……”
“做买卖有什么好学的?做久了自然就会了!”
“你是自己做买卖,还是同人一起?”施图南看她。
“我先请一些经验丰富的人打理,跟着他们慢慢学。”施怀瑾回答的谨慎。
“你想做什么买卖?”
“我想开几间洋行,几间粮行,几间成衣铺,再买一些商铺做投资。”施怀瑾规划完,又吞吞吐吐地说:“我想着咱们做买卖尽量避开,将来要是冲撞了就……”
施图南明白她的意思,不疾不徐地说:“钱贬值的厉害,也不知道极乐岛是什么形势,分的钱不一定够你做完这些买卖。”
“我母亲那有一份,怀瑜那有一份,我们……我们三个的钱做一份。”施怀瑾不敢直视她,心里有些虚。
施图南点点头,心下了然。
梁晚月一直窸窸窣窣地叠着衣物,装作听不见。施图南喊了她声,她惊了一下,紧张地看着她:“图……图南你叫我?”
“衣服掉地上了。”
“哦哦。”梁晚月立刻弯腰去捡。
“这些主意是姨太太出的么?”施图南不轻不淡地问。
梁晚月白了脸,好一会儿,言不由衷地应下。
“好。”施图南应了句。
“大姐是同意了?”施怀瑾问。
“同意。”
施怀瑾看她面色如常,心下一松,缓和着气氛问:“大姐要做什么买卖?”
“我不做。”施图南说得很轻。
“你什么买卖都不做?”施怀瑾大为震惊。
“做腻了。我想清静清静。”
梁晚月踌躇着劝她:“你……你不做就可惜了,你经商头脑那么好。钱拿出来才能生钱,否则等你到我这年纪就……有钱傍身还是好的。”
施怀瑾也斟酌道:“我妈说的对,钱还是拿来投资好。你可以经营饭店餐厅,“衣食住行”怎么也不会出错的。”好像到了分别的一刻,情感忽然有些微妙,姊妹间曾经的那些龌龊也逐渐散去了些。也许是施图南没同自己争。原想着会撕破脸将有一番恶战。
“你是没受过穷日子……”梁晚月正说着,施怀先拿了梅子过来,屋里气氛伤感,他笑道:“怎么了?”
“大姐说想清静,以后不打算做买卖了。”施怀瑾语气里有不自觉得轻快。
施怀先先是一愣,随后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会不做买卖了?”
“我刚同大姐说了,上岸后我们另住,以后各凭本事经营买卖。”施怀瑾捏了粒梅子说。
“怀先有什么打算?”施图南问他。
“我?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施怀先试探她道:“我们真打算把买卖分开?”
“早晚都要分的。”
“父亲能同意?”
“父亲让我做主。”
“也好。”施怀先惆怅道。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地沉默,施怀瑾突兀地说了句:“大姐,谢谢你。”又难以启齿道:“我妈的事。”
在坐众人都心中肚明,谁也没再提一句。
施图南起身道:“我先回了。”
施怀先盯着她背影,神色诡秘莫测。
*
施图南正从卫生间出来,施图安捂着心口跑回来道:“姐姐姐——三等舱有个小偷把一个教书先生的腿打断了,船警就把他的胳膊砍了仍海里……不是船警,是装作船警的海匪把他胳膊活生生地砍下来扔了海里。”
“这小偷正偷别人的钱,被这教书先生人赃俱获了,小偷就喊了俩同伴过来把他腿给打断了!有人悄悄喊了船警,然后他们就把小偷的大半条胳膊给砍了!我对小偷也嫉恶如仇,但这太残暴恐怖……”正说着门被打开,李邽山站在门口。
施图安大惊失色,双手抱着胳膊躲在施图南身后:“我、我、我没说你坏话……”
李邽山恶狠狠地盯住她,手在脖子上一比划,施图安吓得尖叫。施图南瞪他:“你脑壳坏了?”
李邽山正了正形,举着手里书道:“我有一字不明。”
“三个升六个飞念什么?”说着要指给她看。刚进房间,施图安就吓得躲到内间卧室。
“念fei。”施图南敷衍道。
“我也琢磨着念飞,毕竟这么多飞。但这“飝”字是啥意思?”李邽山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你就是过来问个字?”施图南看他。
李邽山收了书,一脸正色地问:“你月经怎么了?”他也不懂什么是月经,刚苏医生意味深长地找过来,说她找他问月经的事。
施图南没应他,岔开话问:“你砍人胳膊做什么?”
“船上老失窃,总要治一治。”李邽山又问:“你月经怎么了?”
“不是我。”施图南含糊地应了句。
“月信我懂是怎么回事,月经是什么?”褂子一甩,坐在沙发上嘀咕道:“都是月字辈,总不该是亲戚……”正说着影见躲在内室探头探脑的施图安。“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要事同你大姐说。”
“登……登徒子,我不出去!”
“我……我不会亲你大姐的。”李邽山学作她的语气,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施图安涨红着脸,凶巴巴地瞪着他。
施图南朝她道:“安安,去帮我把晕船药给你二姐送去。”
施图安面色犹豫,担心她的安全。施图南叮嘱道:“让她一次吃四粒。”看着施图安拿了药离开,朝李邽山问:“什么事?”
“我为你写了首诗。”李邽山郑重道。
“什么诗?”施图南看他。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当着她面念完,李邽山才深觉肉麻,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果然,这种黏黏糊糊的话不适合自己。
“你亲自写的?”施图南看他。
“我在书上看的。”李邽山索性痛快道:“本来我要说“我想你了”,但老四说,这显示不出我浪漫的思想与深度,要我同古人学学。”
“我就看不懂古人有啥好学的,好好的一句话,偏要整的曲曲绕绕。老子就不学!还有些什么诗词韵律……”说着有了些恼意,原本作了三首诗,都被老四给否决了。他说自己东施效颦,作的诗缺意境少美感不押韵,说太浪太猥琐!
“看不懂诗就不必强求,读些小说也一样。”施图南道。
李邽山眉一扬,认同道:“七妹说得有理!前几日老二拿了部伟大的小说给大哥,大哥甚是欢喜!”
施图南预感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也不问什么小说。
“大哥秉烛夜读,这部小说很如大哥的意。”说着走至她身边,目光牢牢黏住她腰道:“可里面有诸多生僻字,也有很多词意不明,大哥不知能否请教一二?”
施图南瞪他,李邽山目光有所收敛,随又大言不惭道:“你看,大哥就是个粗俗人,在你面前实在装不来文雅,你眼一瞪,大哥就原形毕露。”
“说正事。”施图南不想同他鬼扯。
“老子想你了!”
“老子不是来问字的,老子就是想你了,借口问字来看你!”
“无聊。”施图南坐下沏茶。
“老子说话就是直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想你就是想你。你说无聊就是无聊罢。”李邽山酣畅淋漓地说完,转身坐回了沙发上。
施图南把沏好的茶给他,李邽山品了品,意味深长道:好茶!”
施图南认真地泡着咖啡,没应声。
李邽山看了她会儿,说道:“囡囡,大哥昨夜梦见你了。”
“你和那些商贾是一伙。我正同你共赴巫山,你摸出来把枪对着我,我一惊,人就醒了。”
“我把你杀了?”施图南抬头淡淡地问。
“醒来后老子意难平,又努力回到了梦里,我想看你把我杀了没。”
“杀了没?”
“我识破了你,但又不忍心杀你,咱们就撕破了脸。”李邽山看着她道:“回了极乐岛,老子意难平,就偷偷地跟着你。你日子如常,过的与在北平一般,对我没有丝毫愧疚。没多久你就打算嫁给钱坤,但在婚礼的前一天你去了墓地,你在一座墓碑前坐了一晚。我好奇,就走近了看,墓碑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老子恍然大悟,原来早在船上你同他们就已经把我杀了!只是老子死不瞑目冤魂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婚礼前一晚,我才发现你一直深爱着大哥!”
“但又奇怪,看着你痛苦我竟然也觉得痛苦,我想要去安慰你,哪想,你回头看了我一眼,变成碎片就消失了。”
“这个梦很诡异是不是?我想了一天也没明白,到底是你死了还是我死了。”李邽山亦真亦假地说完,晒笑了一声。
“所以你就来见我?”
“对。”说着端起茶饮了口,顽笑似的看着她:“看你有没有伙同他们要害我?”
“我有一瓶药,可以让你一个礼拜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施图南也笑了笑。
“哦,药在呢?”李邽山饶有兴致地问。
“在你的茶杯里……”正说着,她就被李邽山一把揽坐在腿上,摩挲着她下巴道:“狠毒的女人。”
施图南没应声,也没什么表情,大片刻才道:“图安昨天还在骂,有贼人偷了她的爱情小说。”
——哈哈哈。
李邽山笑了起来,手刚滑到她臀上,就被她一掌拍掉:“李邽山,我希望小说能回到它原来的位置。请顺便把我的耳坠,口脂,手帕也还回来。”
即便被当面揭穿,李邽山也能毫无愧色地应对:“手帕我经常拿来擦脸,倘若你不嫌弃我就……”
“无聊。”施图南要起身离开。
李邽山攥住她腰,深深地看着她,忽地一笑,没什么正形道:“七妹,梦是真的。大哥不过稍加润色了一番。”端起桌上的茶,盯着她眼睛,一口一口地饮尽。
施图南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五官不清,面目不识,只有一个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