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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 正文 第八章 闹天闹地

所属书籍: 四书

    1.《故道》P300—P309

    时光转换至第五日,孩子领着去镇上献礼的人们回到了黄河边。事情果真如传的消息样,只要一级一级把他们的沙铁献到北京去,九十九区就会有一批人被赦回到人世自由里。要赦回的是哪些人?自然是那些表现积极、得到红花最多的。于是间,就都更为拼命地收铁沙、砍树木、炼钢铁。最为要紧的事,已经不再是第九十九区一家在这河边集沙炼铁,炼铁术推广到了整个育新区,半月不到,黄河岸边已经全是了收集黑沙的人。到了春节将至时,不仅是育新区成千上万的人在收沙炼钢铁,朝着上游、下游几十上百里,还可见农民们也都用绳子拉着磁铁在沙滩上走来走去着。黄河对岸边,先是看到有人站在那岸边晃,再就看见有炉火生起来。火光和炉烟,腾在空中把一河两岸全都照亮了。

    孩子们的黑沙炼铁术,转眼间传遍黄河两岸、全国上下和世界。到了临近春节时,黄河两岸的炼炉一座一座地多起来,白天的伐树声,河水涛涛地卷在岸边上。到夜晚,成百上千的炼炉火,依堤明亮,焰光熊熊,黄河就像一条无头无尾着火的龙。

    表彰孩子的文件从京城发到了全国各个角落里,京城炼钢委员会的红印盖在文件上,像一轮太阳亮在九十九区每个人的心里边。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名字将要出现在第一批回家的赦免名单里,都每天拼命挣着小红花。

    孩子也朝思暮想他的红花和奖状。

    有一天,孩子发现他从总部带回来的奖状和大红花,多得像春天三、四月间草地的花色和浓香。孩子把那些奖状贴在、别在他的帐棚东边帆布上,把那些大红花挂在支撑帐布的木杆和树身上。孩子还做了另外一桩事,为了不让所有人的红花、五星丢失和损坏,让他们彼此之间有个比对和竞赛,他把所有人的小红花全部收回来,在他帐棚西边的帆布上,画出一百多个方框儿,每个方框上面都写着一个人的名,把那人挣的红花贴在他的名下边,要求每人三天都要去一趟他的帐棚屋,看看自己的名下有多少小红花,别人的名下比你多着多少花。

    孩子的帐屋被红花、奖状和红星贴满挂满了,红彤彤如一个帐屋终日都在燃着火。九十九区就这样被鼓荡起来了。前五十名红花多的人,怕后边的赶上来,集沙炼铁就如疯了样。五十名后的看自己再有三朵五朵就可挤进前五十,于是炼铁时,恨不得也把自己炼进去。还有那些最后只有几朵、十几朵红花的落伍者,看别人超出自己几十朵,虽然赶不上,可却也不甘落下来,期冀表现优异,可以第二批或者第三批,离开这儿回到人世里。

    在春节前的日子里,黄河已经被开肠破肚了,到处都是被挖开的沙坑和沟渠。这一天,孩子没有沿着黄河大堤走,他在自己的帐屋待了一整天,连吃饭都没舍得离开他的帐屋子。在屋里,孩子的心情极端端的好。昨儿他又一次亲自带队去献铁,为自己挣回了五张奖状十朵大红花。这就终于使他帐屋的红花再也挂不下。他不得不在帐布、帐柱上,把那些红花、奖状重新揭下分布着。他把奖状一张挨一张地贴在东边帐布靠下处,把红花挂在帐顶和奖状留的缝隙处,使整个帐屋里,红花、奖状横成行,竖成线,一朵挨一朵,一张排一张,齐齐整整,如一个军营里的荣誉室。他已经有七十张奖状、一百四十朵的大红花,再有三十吨炼铁他就有一百张奖状、二百朵红花了,他就要到省会去看省城了。孩子盯着他帐屋里一屋一世界的奖状、红花看,看完后他在帐屋转过身,看那对面一个方框一个方框里的名字和小红花,发现那些已经有八十、九十朵小红花的人,他名下书本大的红色方框里,那些小红花也都贴不下,泛着金光漫出来,压着框线流到别人空的框边上,像东家的油菜花开到了西邻家的田地里,让那边的帐布也红得和这边挂满花的帐布一样火苗着,这使孩子忽然间心里暖暖洋洋,彤彤红红,如同心里暖着一炉火。

    孩子就在他的帐屋四处地看,他把那些绸花、绢花、纸花,大红的、粉淡的、褐艳的、深色油亮的,凡他喜欢的,都在心中给它们起了名。他把一朵比碗大的红绸大花叫牡丹,把一朵稍小的绢花叫芍药,把一朵如篮子大小殷红的纸花叫玫瑰,把几朵红花里有着黄色花卉的胸花叫大轮菊、小轮菊和九月黄。可孩子看着看着时,忽然看见右手边那一片方框的名里竟有一个人名的下面没有一朵花,光秃秃如花圃中躲在花草间的一块青石板。

    那个人的名字是学者。

    在那红色里,属于学者的方框如一片着火的红中有一块区地被人浇了水,哪儿哪儿都是温暖滚烫的火,却只有西帐靠里的角下有着学者那一块荒凉和静默。

    孩子被这一块光秃秃的帐布惊着了。这么多天他竟没有发现学者至今没有一朵花,分给他的那处框块如一眼深井黑在一片红色中。孩子的心,阴沉沉地从暖烫的热中开始慢慢冷下去。

    2.《天的孩子》P261—P262(有删节)

    屋里的红,如虹在天空间。

    孩子在红里,脸是亮的心是透明的。学者立在那屋里,被那透红彻红惊着了,脸上僵的硬,如红的石块在脸上。

    孩子说:「你要听我的。我是向你的。你要听我的,头戴高帽让人斗,我准定,慷慨奖你小红花。」

    孩子说:「你要让人斗,写各种罪名在帽上。众人看你就都惊怕了,收沙炼铁就都手脚不停、日夜不息了。」

    「我一定,奖你很多花。让你的红花挂满红框从那框里流出来。人都羡慕你,必都手脚不停收沙炼铁了。」孩子求学者,望着学者脸上有悲光。学者站在那红里,脸上睥睨如霜化不开。他不看孩子,盯着屋里红的天地看。

    盯着看,末了问下一句话:「没有一朵又怎样?」

    「要在区里劳作一辈子,死在育新区。」

    「那就让我死在这儿吧。」

    冷笑说了这句话,昂昂又傲傲,学者离开那满的红的屋子里。屋外的夜,依河筑立那炼炉,堆下耀耀彤彤那的光。天是红的亮的如同白的昼。河的水,它是红的亮的哗哗滔滔奔袭地流。学者立站大堤上,人沉默,听那流声炼钢声。许久又许久,又从那堤上折回来。

    许久又许久,学者再又走进孩子屋。学者看孩子。孩子脸上木然面有无奈色。

    他朝孩子面前近一步,不轻不重问:

    「炼够一百吨,真的有人可以自由吗?」

    孩子他点头,脸上转亮放下光。

    学者说:「我若配合你,可只要有人成了新人走,你得给音乐五颗五星让她离开这。」

    孩子脸上放亮光,很重很重点点头:

    「我一定给你们发去很多花,让你们,红花立马赶上一百朵。」

    学者又沉默,再后接下问:「真这样?」

    事就这样又成了。黄河调头西流了。大地上,夜寒袭过来,屋里却是暖。学者再次离开后,消失在——那寒的火的冬夜里。孩子去送他,目有成的感激的光。学者消失在夜里。孩子立在大堤上,看那河,像腾起跳跃火的龙。孩子那的脸,有人眼不见的光和热,像那河水被千万千万炼炉烤下的。

    3.《天的孩子》P263—P269(有删节)

    学者和音乐,每天被人斗,炼钢果真快起来。

    一百吨,终要完成了。

    入腊月,日子迈着双腿跑过来。孩子的奖状和红花,前者九十八,后是一百九十六。百吨钢铁终要完成了。这一批次铁,出炉就超一百吨。往炉里装倒黑沙时,孩子让每炉多装三桶或五桶。

    这一批次铁,准比往时多出一吨多。

    火就点下了。

    炉就烧下了。

    三天后,灭火出炉时,天空飘落微雪花。世界一团白的湖。河水那流响,被雾遮挡了。大静里,只有雪花飘落的细音和雾在河面缠缠绕绕的暗语声。

    为了尽早把铁送上去,所有人,不砍树,不收沙,都云来熄炉、卸窑和装车。尽早赶雪天,把铁送上去。这百吨的最后批次铁,烧炉时,都把那,浑圆的树干锯成一一尺三尺长,竖起来,劈成哗哗柴劈儿。烈火熊熊烧,烧至三天三夜七十二小时,除灭火,扒开顶部、腰部那四或两个对流通风口,让炼炉风冷一天后,再从顶部用冷水朝着炉内浇,待那从炉里蒸腾的白色浓烟稀薄、疏淡了,也就可,冒着高温钻进炉里把那窝铁滚将出来了。

    这一批次铁,是今早天将亮时熄火通的风,规矩该,冷凝到明天浇水方入炉,然却一大早,孩子吹了哨,大声唤:「天下雪啦——要误了大事啦——九十九区终于烧够了,百吨的铁,不尽早出炉送到上边去,那第一——就被别人抢走啦——」。

    孩子站在晨时他的棚屋门口唤:「人家第一了——你们就谁也别想一下挣到五颗大星啦——谁也别想年前自由回家过年啦——」

    孩子连唤三遍后,人都慌忙着,提水桶,揉睡眼,朝那炼炉急脚快步走。学者夹其中。他边走,边把那斗他的纸牌朝着胸前挂,把那糊的白的高帽朝着头上戴。对面走来一群人,音乐是空手随着人群的,见着学者戴了高的帽,也慌忙回去把自己的胸牌、高帽取出来。这就都到了一排炼炉中间空地上,听孩子,三三五五分配后,人就去汲水。人就去炉腰,把那挡了对流风的土渣石块清理开,让冷风,通畅吹进炼炉内。就这时,学者和音乐,戴着高帽,挂着纸牌,站在孩子面前了:

    「我们跪哪儿?」

    孩子随便指,回屋去洗脸。昨夜想到够了百吨铁,可去省会大城了,孩子一夜未阖眼,点亮马灯看那奖状和红花,如新郎看洞房。天尚亮,听到雪花悉悉窣窣飘,他把哨子吹响了。

    今天势必要把百吨献上去。

    孩子洗了脸,再从棚屋走出来。那一排二十几炼炉,已经全都把顶口扒开了。担来、抬来黄河水,一桶一桶倒在顶口的、边上的——那个土池内,让它流,流进炼炉顶口处,跌进炼炉内。冰水浇进高温炉里后,冷热它相撞,响出巨大震耳的炸裂声。腾起黑白烟,轰轰响着跳出炉口窜漫在天空。蘑状的,在那炉顶凝着变下形。二十几柱烟,如那卷的云。孩子朝那云里走,如鸟朝那天空的深处飞。第一炉。第二炉。到了中间十三最大的一间房的炼炉时,孩子见学者,跪在炉顶上,离炉顶水口仅有二尺远,那直径一米的烟柱从炉口腾出来,擦着、挂着学者脸。孩子朝学者走过去,借那雪的亮,迟白迟白的光,看见学者头顶圆桶高帽上,除却原来写有「罪人通奸犯」——五个拳大黑的字,还又写了「判国罪」、「反党罪」、「背叛人民罪」、「污辱民族罪」、「不尊领袖罪」、「卑视百姓罪」、「反对人类文明罪」、「反对国民富裕罪」、「调戏妇女罪」、「爱情至上罪」、「虐待老人儿童罪」、「错误路道罪。」罪名各样,棋布星罗,一个又一个,都重笔写在「罪人通奸犯」五个字的左右、上下和帽后。炉烟和热气,从他脸的前方升。有那黑墨朝下流。流在他脸上。去黄河边的汲水者,都要从这到那黄河堤那边。汲水回来的,都要路经这炉口。都见着学者的劫难、辛苦、诚悔和苛责。

    孩子扭头找音乐。

    学者朝那炉下望。

    孩子看见音乐跪在炉下处,挂纸牌,戴高帽,人也都见了她的劫难、辛苦、诚悔和苛责。孩子他是好的、善良的,爱着音乐、学者的。他把目光在音乐脸上停暂后,回过来,慷慨问学者:

    「你俩现在多少花?」

    「五十二。」

    「你今天一共写了多少罪?」

    「二十七。」

    「那我再奖你二十七朵小红花。」

    学者眼睛亮一下,抬起头,感激望孩子。孩子要朝后的炼炉走过去,刚好有河风,顺那河堤卷过来。腾起那炉烟,卷动孩子一趔趄。孩子稳了身,看那学者仍旧一动不动跪那儿,脸上有了透亮大水泡。仔细看,果是蒸汽在学者脸上烫的水燎泡,大的如硬币,小的如豆粒。孩子动了心,数下学者脸上共有十二颗的水燎泡。

    孩子说:「哦……我再奖你十二朵花」。

    学者点了头,说了谢,脸有灿烂看不见的笑。

    4.《罪人录》P181—P183(有删节)

    人在许多时候,内心都不是光明和无私无欲的……孩子,你要听我的,真的不能这样把红花发给音乐和学者,你善良大方,爱着他们,可你哪能识破学者的内心呢?第九十九区的人,谁的学问都没有他的大,谁的城府也没有他的深。他的心深如一口望不到底的井,没有人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什么,不是这样音乐也不会宁做罪人也要来和他在一起。学者他虽然头戴高帽,胸挂纸牌,跪在那儿抛却了他一向的傲慢和尊严,促进和提高了集沙炼钢的速度,可你一下就给他十朵、二十朵的花,让他们很快有了近百朵,这如何能让那些辛苦砍树把腿和胳膊都弄伤、弄断,每天收沙炼铁,被沙铁腐蚀到变形溃烂又结下冻疮的人心服口服呢?虽然所有九十九区的人全部是罪人,没人不听你的话,可他们内心的不服、积怨到了一定程度后,大家结伙暗中抵抗怎么办?尤其在这短短的半个月,音乐、学者的名下都有了一片小红花,第一批回家自由的人中,不是有音乐,就是有学者,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听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听我的,在最近几天中,一定要找机会罚掉音乐和学者十朵、二十朵的花,尤其不能让他们第一批成为新人离开育新区,毕竟他们是通奸犯,是有过恶事恶罪的人。只有这样,才能服众,才可服众,才能使你的权威不遭疑怀,牢固如神手中的令牌和柄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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