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灿被客厅传来的手机铃声惊醒,天已经黑了,她花一点儿时间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迷惑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突然醒悟,她在矛盾犹疑,陌生的激|情,紧张,身体疼痛与极度不适之后,精疲力竭,居然又睡着了,她正要欠起身,尴尬地发现自己是赤|裸的。
陈向远轻轻按住她,“我来。”
他下床拾起衣服穿上,又将王灿的衣服一一捡起放到枕边,王灿不敢正视他,只觉面孔火烧般发烫。她的手机仍在客厅不屈不挠地响着,陈向远说:“我去给你拿过来,是在背包里吧。”
他一出卧室,王灿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陈向远进来,把仍在响的手机递给她,她一看,果然是家里的号码,连忙接听,妈妈的声音又恼怒又着急地传来,“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和你爸快急死了。”
“对不起呀妈妈,我睡着了,没听到。嗯,没事”她含糊地应着,“就快到了,嗯,好,我回来吃晚饭。”
她根本不敢看陈向远,慌张地跑出来收拾自己的背包,一失手将手机掉在了地上,刚弯腰去捡,没捡严实的背包一歪,里面的东西哗的一下散落出来,陈向远蹲下来,接过背包一样样将东西收进去,然后站起来搂住手忙脚乱的她,她着急地说:“我得赶紧回家。”
他没有松开她,她诧异地抬头,正碰上他的目光,再次窘得满面通红。他无声地抱紧了她,这个有力的怀抱让她安静了下来。
已经发生了,她对自己说,无须追悔。
她唯一害怕的是那个激|情可能带来的不可测后果。当然,她了解必要的生理知识,知道自己处于安全期,而陈向远也是最大可能地采取了措施,可她心里还是揣揣不安。
陈向远似乎察觉到了她在想什么,“对不起,灿灿,今天是我太冲动了。我会对你负责。”
“我要的可不是负责。”她的头伏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我又不是无知少女,自己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本来准备跟你慢慢来的,可是,”他板起她的头,深深地看着她,“你让我失控了。”
“你后悔吗?”
“完全不后悔,我只希望我能做到别让你后悔。”陈向远轻轻笑了,吻着她的嘴唇,“灿灿,我爱你。”
这是王灿乐于听到的一句话,她抱紧了他的腰,良久才轻声说:“送我回家吧。”
回到家里,王灿仍然不可避免地心虚了。妈妈那些常年的教诲全都迟缓而不适时地涌上心头,让她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她本能地回避着妈妈的视线,借口坐了大半天车,先去冲澡。
她洗了很长时间才出来,薛凤明早就已经做好了晚饭,三人围坐在桌前开始吃饭,父母颇有兴致地问她玩得怎么样,她总算平静下来,可以打起精神讲一下漂流趣事,沿途风光了。
吃过饭后,她伸个懒腰,“累了累了,我先去睡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当然,就算躺在了床上,她也很难睡着。她现在能体会到从别人嘴里听到和书本上看来的经验与自己的亲身体验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了。
那样黯淡而柔和的光线中仿佛激起看不见的电流,从他的手指通过她的肌肤上;那样紧那样火热的拥抱,近乎窒息;那样小声在她耳边的低语,是她想象不到陈向远会说出来的话,还有那样充满柔情的抚摸,那样让她战栗的身体交缠……
她有不少理论与间接知识,知道就一般情况而言,在第一次就能欲|仙|欲|死的,只能是台湾言情或者西方罗曼司小说的不二套路,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她的第一次,同样是慌乱远远多过享受,疼痛大大压过快|感。
可是,那种合而为一的亲密感觉是真实而强大的。
想起张爱玲关于通往女人内心道路的那句名言,她禁不住一阵脸红,有点儿自嘲地想,对着一个男人先动心并不奇怪,可是怎么动心,都会有所保留,只是她没想到,身体沦陷居然会比动心来得更不可抵挡。
为什么有人能坦然享受身体的快|感,同时保留对心的自主?而她自己似乎像传统女性一样,让心跟着身体感觉走了。
真的只是一个被占有的感觉吗?付出和占有的清晰边界又在什么地方?
读书时,她的逻辑学得不错,可是这样的思辨让她觉得很混乱。她想,也许想分析爱情,本身就是一个徒劳。
没人注意到王灿已经悄然迈出了她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步。
不管是一向对女儿所有举动观察入微的妈妈,还是一个办公室里朝夕相处的同事。
这是王灿头一次有了只属于自己所有的秘密,她不免想到,其实一个人要有一点儿秘密,根本不算困难。
不过她的这一点儿小秘密,与在报社里不胫而走的那个爆炸性新闻一比,就实在太小儿科了。
王灿时常去罗音办公室,当然与吴静与算熟识。
“咦,才一个周末而已,世上就已经换了日月。以前都没听说她有男朋友啊,好像就是一个多月前,我们在那儿讨论罗音的房子装修,她还跟我说,她不急着结婚,准备把自己剩成圣斗士,也绝不将就。怎么会突然闪婚?”
李进轩一下笑出了声,“哈佛的博士,纳斯达克上市高科技公司的亚洲区副总裁。我查了一上资料,按保守估算,他的身家也至少上亿——这样的男人向她求婚,她一口答应下来,能算将就吗?”
“哇——”居然听到发生在身边的八卦,王灿精神大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能瞒得过我吗?知道名字后一搜索,全出来了。”
“不知道吴静会不会在这边办婚礼,到时我们可以看看新郎是啥样的。”
“她不声不响办好的护照,已经飞去北京等签证,然后去美国度蜜月。不过网上找得到新郎照片,你要是好奇的话,回头我发个网页给你。”
王灿有点儿失望,“出去玩一趟,居然错过了这个热闹。”
“放心,新郎所说在本地有投资项目,新娘跟我们说了,回来后会大摆筵席。”李进轩笑道,“你会看到真人的。”
他讲得足够详细了,王灿仍然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罗音都没跟我提起过,她们俩可是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地坐着。太不够意思了。”
“你还真别冤枉了罗音,她这两天被大家盘问惨了。”李进轩手机响起,他接听之后赶着要出去,“你自己去问她吧,你们关系好,应该会打听到一点儿独家消息。”
王灿处理好手头的工作,马上跑到罗音的办公室,探头一看,吴静不在,她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罗音面前,摆出眼巴巴听故事的姿势,罗音顿时给她气乐了。
“得,不用你拷问,我把知道的全招了,我大概只比报社其他人早听到一天而已。吴静在向报社辞职的头一天晚上约我在绿门谈心直到打烊,告诉我她的未婚夫是批电话过来倾诉的读者。”
王灿不得不扶一下自己的下巴,承认李进轩预报得果然不错。
“准备地讲,一个月前,那男人打倾诉热线进来,开始打的是我的手机,那人说他刚从美国回来投资一个项目,偶尔看到我们的报纸,想讲一讲他的曲折情路。我那天刚好感冒了,想早点回家休息,就推荐吴静接待他。他和吴静约在江边明珠酒店见面。你也知道,我们和读者见面,要么约在报社专设的讲述室,要么约在对面的绿门咖啡室,不主张去别的地方。我当时还提醒吴静放机灵点儿,小心碰上不着调的人飞单,那里一杯咖啡可价格不菲。”
王灿兴致勃勃地追问:“结果两个人就一见钟情了吗?”
“钟不钟情我不清楚。”罗音摊一下手,“我所知道的是,吴静回来以后,写成了一篇海归钻石王老五的情感与心路历程,我得夸奖她一句,写得非常缠绵感性,文采斐然。登出来以后,引得不少多情女读者打来电话索要他的联系方式。一连好多天,我们的电话都快成征友热线了。我们只能反复解释,不方便透露倾诉者的资料,结果还有好多人骂我们编故事欺骗读者的感情。现在你看,我们这个版做得多诚实,简直称得上十足真金,童叟无欺。”
这样说起来,王灿还真对那篇倾诉有点儿印象,“我想起来了,那男人是本市人,中学毕业后考取奖学金出国留学,初恋是他的同学,因为车祸去世,他结过一次婚,后来离了,对吧?”
“没错,四十四岁的优质男人,成熟儒雅,有一个八岁的儿子,一份雄厚的身家,一个光明的前途和一颗亟待抚慰的破碎的心。”
王灿被逗得哈哈大笑,“想想看,如果是你去听他倾诉会有什么结果?”
“你还真不是头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罗音也笑了,“没戏——我跟他们都大义凛然地说,我可是名花有主坚决不二色的人。跟你不怕讲实话,我一向不招桃花。吴静跟我说,她在很大程度上是被那个人的经历给打动了。恐怕我听了这么多年读者讲述以后,再曲折动人,我也只认为是别人的生活,不可能跟他擦出火花来的。”
“这算得上是传奇了吧?”
两人同时默然一下。当然,吴静的相貌最多只算清秀,家境平平,按现实的目光来估量,年过三十有成为剩女这虞的她简直可以算是中了头彩。罗音叹一口气,“她在向报社辞职的头一天跟我谈心,自己也说,这是她绝对无法预料到的命运。”
王灿再度感叹,“真没想到,传奇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罗音莞尔,“谁说不是呢。”
王灿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回办公室继续做事,跟其他仍在议论纷纷意犹未尽的同事相比,她倒是显得冷静得多。
正如罗音所言,不管如何有传奇色彩,那到底也是别人的生活。现在,她的全副身心被她自己的得满满的。
虽然进入九月,还没有什么初秋的感觉,可最为酷热的那一段天气已经过去,这个城市重新显露出宜人的一面,早晚的空气开始带上凉意,让积蓄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浮躁情绪平复下来,街道上的行人看上去意态从容了许多。
她与陈向远的感情也进入了最热烈的时期。
只要双方时间允许,他们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在一起,除了吃饭,看电影,去郊外散步,开车兜风这样平常的消遣外,有时他会带她回家。给她煮一杯咖啡,在一起听音乐或者看影碟。当然,不可避免地会有缠绵在一起的时候。
王灿慢慢开始享受到了快乐。
平常看似淡漠冷静的男人,一旦焕发出热情,似乎格外迷人,这样的身体交融,每一寸皮肤贴合着,所有感官全部激活张开,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感知进入与接纳的细微刺|激,体验律动的节奏,仿佛借助某些仪式化的神秘方式,更深地抵达了对方的灵魂与心底——要是换在以前,王灿会嘲笑,怀疑这个颇为虚幻的说法,可是现在,这却是她真切的感受。
因为有了这样的经验,每一次约会都如此甜蜜,以至于约会结束后他送她回家,她竟然会有不舍,只希望跟他待的时间更长一点儿。
王灿想,有一个人,同时也被他爱着,居然可以让人如此身心充实,难怪那么多的人渴望沉浸在爱情里。
这天王灿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出乎她的意料,薛凤明没有睡,拿了一本书坐在客厅里在看,显然是在特地等她回来。
她暗暗叫苦,赔笑道:“妈,明天还要上班呢,这么晚你还不睡?”
“你也知道明天要上班吗?”薛凤明嗔怪地说,拍拍沙发示意她坐下。
她只得乖乖走过去,“妈,今天看的电影比较长,回来得晚了,下次我尽量早一点儿回来,您不用等我。”
“小灿,我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可是你们交往的时间并不久,还需要相互加深了解,不能这样……太热络,影响不好。”
王灿的脸红了,知道妈妈刚才大概从楼上看到了她和陈向远接吻的情景,只得老老实实地说:“嗯,我以后会注意。”
“你已经成年,我不打算给你门禁,只能给你建议,两个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才会有神秘的向往。”
“我明白,妈。”
“你们现在的关系到了哪一步?”
这个问题实在没法回答,王灿索性腻到妈妈身上,厚起脸皮笑,试图蒙混过去,“妈,你刚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来,还问我干什么?”
薛凤明显然不打算让她就这么过关,“灿灿,我跟你啰唆了无数次,不在乎再多说一次。恋爱这回事,绝对不能马虎随便。感情必须细水长流,才能持久。你得全方位地了解他,别只注意到表面的优点。要知道,爱上对方好的一面并不难。但是只有知道对方不好的一面,仍然能够接受,才有可能继续相处下去。”
王灿点头受教,“妈,这话很有道理啊。”
“我哪句话没道理了?”
“嘿嘿,句句是真理,金玉良言,我一定牢牢记住。”
“你少跟我犯贫。”薛凤明毕竟抵挡不住女儿的甜言蜜语,禁不住笑了,但仍然说,“还有一件事,你们不要天天黏在一起,这样很容易让热情冲昏头脑。尤其是男人,冲动起来,就会有需求。你一定得保持理智,守住自己的防线,不可以随便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女孩子一旦表现得随便,就不可能得到对方的尊重,更糟糕的是,如果两个人发现彼此性格不合,恋爱关系没法维系下去,那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王灿一时口干舌燥,心跳都有些不规则了,她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薛凤明紧紧盯着女儿,“灿灿,你在听妈妈说话吗?”
“在听在听,”她连忙答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这个乖顺的态度让薛凤明满意了,“其实我和你爸对你是很放心信任的。如果和小陈相处得好,再过一段时间,可以带到家里来吃顿饭,让我们也帮你把把关。”
“哦,再说吧。”王灿倒不想这么快把陈向远带来接受家人的审查,然后让两人的关系彻底在母亲眼皮底下发展,“妈,不早了,你赶紧去休息吧。”
王灿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不能不有一些罪恶感。她倒不是凡事向妈妈汇报的小白兔,可是一向也并不习惯公然对母亲撒谎。
更重要的是,她确实有些拿不准,她与陈向远之间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毕竟他们在春末认识,现在不过夏末秋初而已,本地夏天再怎么漫长,也只是一个季度,他们就已经不止于单纯精神恋爱,突破了她妈妈一向谆谆教诲要她坚守的防线。
这算是激|情吗?可是陈向远并不是容易被情绪控制的性格,而她自认也不算冲动,更何况两个人的关系其实一开始进展得并不顺利。
从哪一天开始,她放弃了所有犹疑,只图享受与他的亲密无间?退回去显然已经不可能,更何况那样的缠绵滋味,只是想起,已经心神微微荡漾,又怎么能断然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