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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龙之龙女吉祥 正文 第四章 再逢敌人

所属书籍: 御龙之龙女吉祥

    西门龙锦的传说

    纵然有龙泰和那个伙计在插科打诨,但因为之前那个不甚愉快的小插曲,桌上的气氛始终显得有些怪异。

    “这位龙锦大人还有什么传说吗?最好和月牙镇有关的。”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谈论的龙七忽然开口。

    “您别说,这还真的有!”提起关于月牙镇的传说,伙计开始有些滔滔不绝了起来,“龙锦大人同我们月牙镇还是颇有渊源的,据说当年龙锦大人曾经爱上过一个人类修真者,就是在我们这月牙镇定的情,龙锦大人还送了那人类修真者一件宝物作为定情信物,不过据说那宝物太过逆天,惹来了那个人类修真者师门的觊觎,那个时候龙锦大人还年轻,声名未显,那些人胆大包天企图活捉龙锦大人,结果自然没有得了什么好下场,只可惜了那件宝物最后不知流落何方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变成传说,西门龙锦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只一径饮酒。

    龙七却是眼睛一亮:“不知是件什么宝物呢?”

    那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就不知道了,只是传说而已,具体是真是假都没个定论呢,要我说八成是假的吧,当年也有许多人因为这个传说来月牙镇寻宝,不过都空手而回了,这些年已经没什么人来了。”

    龙七点点头,没有多问,随手打赏了他一颗灵珠。

    那伙计领了赏,乖觉地退了下去。

    “龙七,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待那伙计退下之后,龙陵问。

    “我刚刚听到之前离开的那一对主仆说的话,似乎这附近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龙七笑了一下,道。

    龙陵精神一振,他是知道的,龙七得了龙之传承之后,神识变得十分强大,定是她通过神识窥视了刚刚离开的那对主仆。

    “她们说了什么?”

    龙七将刚刚听到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龙陵隐讳地看了一眼楼下坐着的莫老三,心下暗自警惕,看来这三千五百多年以前的九幽大陆果然深不可测,那个看似粗鲁莽撞的汉子竟然大有来头吗?

    “那对主仆看起来也颇有来头的样子。”龙泰插了一句。

    “如果没有看错,那个白衣女子身上的佩饰应该是出自临渊城主府。”一直沉默的关思言忽然开口,见大家的视线向自己聚拢,她抿了抿唇,解释,“我曾在古书上看过一则杂记,上面用图形记录了慕容家家徽的形状,刚刚那个白衣女子身上的佩饰便像极了慕容家的家徽。”

    事实上,关于“神魔之地”的记载也是出自那本古书,只是关思言自然不会说得那么详细。

    “哎呀,我说西门龙锦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热,原来是历史课本上的人物啊!”提起临渊城,龙泰一脸的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果然是个大人物了,她可是九幽大陆长老制度未终结前的九大长老之一呢!”

    在场的都是传承堂的精英弟子,自然都学过大陆历史,在“九幽大陆长老制度的终结”那一节里,便详细记载了这么一段话:“原九幽大陆共分为九个州,分别由九位大长老管理掌控,长老位每五十年更换一次。临渊城是九幽大陆的中心城,不在九州之中,每五十年一次的长老会便是在这临渊城中举行。”

    临渊城在九幽大陆是超然的存在,而这个时期临渊城的城主便是姓慕容。

    一个身上佩戴着城主府家徽的少女,能够让她也心动的东西,该是多么了不得的宝物,尤其是……这个宝物还是出自传说中的九幽大陆长老西门龙锦之手。

    这般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心动了。

    当然,这个“所有人”并不包括西门龙锦本人,她正自得其乐地饮着酒,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惜没有其他的线索,刚刚那伙计不是说了之前来寻宝的人都失望而回了么,而且我们只剩下七日的时间了。”龙泰说着,又有些沮丧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龙凝秋拍了拍腰间的黑色绣袋,便见里头蹿出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只能看到一道残影,眨眼间便消失了在了众人眼前。

    “我让啾啾跟着她了。”见众人都看向他,龙凝秋木着脸解释。

    啾啾是龙凝秋养的一只身份、种族都不详的鸟,速度之快,连龙族传承堂的诸位都难以望其项背,而且尤其擅长追踪。

    龙凝秋此言一出,众人便又觉得有了希望。

    啾啾很快传回消息,龙凝秋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中蹙了蹙眉,才道:“那对主仆去了我们之前待过的那个村子。”

    “那个村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龙泰的表情有些扼腕,想起曾与宝物失之交臂便觉得心痛如绞啊!

    因为啾啾传回的消息,大家决意再回那个村子一探,许是之前的遭遇太过惨烈,这回再没有人提议要分队行事,就连一直不被大家接受的灰衣少年和那个明显是拖累的龙女也没有人开口排斥。

    事不宜迟,龙泰立刻唤了伙计过来结账。

    待众人摩拳擦掌地站起身准备出发的时候,却发现那废物龙女懒洋洋地坐着喝酒,一副明显不在状况中的表情,而灰衣少年则是一动不动地守在她身侧。

    龙陵憋不住先恼了,他蹙眉极不耐烦地道:“你们走是不走?”

    西门龙锦摆摆手。

    灰衣少年看了她一眼,也摇摇头。

    龙陵本想训斥,到底忌惮着之前那莫名冲他而来的威压,到底忍住了。

    “算了,我们走吧。”龙七按了按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龙陵眼神转暖,不再理会旁人,转身随龙七离开,龙泰也忙大步跟上。

    龙凝秋扫了龙女一眼,又看了看那灰衣少年,亦转身大步离开。

    关思言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定定地盯着灰衣少年看了一阵,终是捏紧了手中的断魂剑,默默跟着传承堂一行人离开了。

    目送传承堂一行人离开,西门龙锦敲了敲桌子,举起了手中的本子,上面写了四个大字:“再来一坛。”

    候在一旁的伙计笑眯眯地道:“姑娘好这杯中之物,不如去二楼坐坐,二楼有今年新酿的梅子酒,最是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就喝个新鲜。”

    西门龙锦饶有兴趣地举起了本子:“只二楼供应?”

    “只二楼供应。”伙计斩钉截铁地点头。

    西门龙锦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伙计很会做生意啊,她从善如流地举起了手中的本子:“那好,上二楼,去尝尝梅子酒。”

    伙计利索地应了一声:“好咧,请随我来!”

    醇香而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这滋味着实令人迷醉,西门龙锦向来是个见了美酒便走不动路的,这一饮,便是饮到了夕阳西下。带着微醺的醉意,她趴在窗台上向外看,外头已经有店家挂上了灯笼,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突然,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她的视线,驾车的人有些面熟,正是村子里见过的那个吹埙少女。那少女此时满面惊惶,一边赶车一边急切地四处张望,似乎想躲开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疾驰的马车惊扰了道上的行人,引来骂声一片。

    骂声未歇,便见一道凌厉的冰刃破空而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正奔跑的马车一下子被毁去了半边。

    少女被那可怕的声响吓坏了,慌忙回头去看:“爷爷!”

    “不要回头,快走!”破败的马车里响起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

    少女忍了泪,咬紧牙关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腹上,可是饶是马车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异兽。

    一辆异兽拉的车以极其恐怖的速度逼近,很快便近在咫尺,又是一道冰刃袭来,直中马的头部,那拉车的马立时毙命。

    随着那马倒地,本就破败的马车彻底四散裂开,有人从那马车里滚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因为惯性,他摔极重,立时有鲜血浸透了衣裳。

    “爷爷!”少女惊呼一声,拖着扭伤的脚扑了过去,小心翼翼扶起了那满身是血的男子,“爷爷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见他满身都是血,少女又急又怕,一边哭一边颤抖着问。

    那男子轻咳一声,吐出了喉中的血,这才缓过气来,借着那少女的搀扶坐起身,擡头便见一辆异兽拉的车正停在不远处。

    两相对峙,强弱悬殊。

    见此情状,路人忙不叠地纷纷躲避。

    “不自量力的蝼蚁,还不速速将东西交给我家小姐!”异兽拉的车上,粉衣的婢子掀开云锦织就的软帘,站在车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相互搀扶着站起身的爷孙俩,一脸倨傲地开口。

    “我没有你们要的东西。”那满身是血的男子咳了一阵,好不容易稳住声音。

    粉衣婢子“呵”的一声,甩手便是凌空一个巴掌,将那男子狠狠掴倒在地,这才不屑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男子本就受伤极重,哪里经得起这一巴掌,立时又吐出一口血来。

    “爷爷!”少女哭叫着扑上前,一直在村子里生活的少女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她哭着回头狠狠瞪向那出手的粉衣婢子,“你们欺人太甚!我爷爷说没有就是没有!修仙者借着仙法欺压凡人,就不怕他日会有果报吗!”

    “多嘴的丫头!”粉衣婢子冷笑一声,甩手一道银针便向着那少女而去。

    那看似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却是突然伸手,拿一旁散了架的车轴挡住了那闪着幽光的毒针。

    粉衣婢子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银针居然被挡下了,不由得微微一愣。

    “清景退下,你不是夜公子的对手。”异兽拉的车上,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

    粉衣婢子咬了咬唇,略带不甘地后退一步,走到车边,掀开了软帘。

    慕容霜从车上款款走下:“婢子无礼,还忘夜公子海涵。”

    夜公子……

    那满身是血的男子乍一听闻这个称呼,眼神便是微微一变,过了一阵,才缓缓道:“我这孙女只是凡人,你们不得伤害她。”

    “我们此行,也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只要夜公子将东西给我,你们自可安然离开。”慕容霜笑盈盈地道。

    那男子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即抽回了被那少女扶着的手臂“阿锦,等爷爷拦着他们,你快些走吧。”

    “阿锦不要!”少女见状,蓦地瞪大眼睛,再一次抱紧了他的手臂。

    那男子轻轻拂了一下,少女便不自觉被挥退几步,正待他要动手,便突然一僵,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似的,竟是动弹不得。

    “凤禹宗夜清和,也不过如此。”慕容霜淡淡开口,“幼时我常从爹爹口中听到你的名字,只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竟已堕落至此,我念你还算是个人物,便好好将我要的东西交出来罢,休要等我动手,反正你如今这个样子,那等宝物落在你手里,也不过是使宝物蒙尘而已。”

    那男子却是垂下眼帘,不再开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得一旁的粉衣婢子气结不已:“你都要死了,还抱着个宝物有什么用?便是你死了,我家小姐也一样能够找到那宝物!”

    “那便,等我死了,你们再找罢。”那男子开口,气息平稳,不急不躁。

    粉衣婢子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在注意到小姐的目光正瞥向不远处那只知道掉眼泪的少女时,忙一把扯了过来,冷笑着道:“你这孙女,你也不管了么?!”

    那男子顿了一下,闭目不语。

    没有人注意到,斜对面安福酒楼二楼的窗口,正趴着一个小小的女孩。

    她静静地看着那闭目等死的男子,有一阵恍惚。

    夜清和……

    记忆里的夜清和,总是一身碧色衣裳,有着天底下最温暖的笑容和最柔软的心肠,他是修仙门派凤禹宗的首席大弟子,先天灵体,八岁筑基,十九岁结丹,不过二十五岁,便成功结婴,成为凤禹派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

    西门龙锦第一次见到夜清和的时候,便是在之前碰到他的那个小村庄。

    那个时候,她刚刚从神魔之地取了冉遗出来,满身是伤,灵力枯竭,连动弹一下都费劲,甚至没办法保持人形,无奈之下,只得躲进了神魔之地外围的小村庄,栖身在一处破庙中。

    西门龙锦的原身是一条锦鲤,最是渴水,妙的是那破庙之中恰好有一汪清泉,于是这一待,便是半个月。

    因为她修复身体闹出了些动静,不慎被村民看到,便有了破庙闹鬼的传言,三人成虎,传言愈演愈烈,闹得人心惶惶,渐渐没有人再敢靠近那破庙,倒是误打误撞成全了她。

    她因受伤颇重急需静修,没有人敢靠近是再好不过了。没有想到的是,偏偏那么巧,凤禹宗的夜清和入世修行,刚好途经村庄,若是一般修仙者定然不会理会村民的诉求,可偏偏来的是夜清和。于是,在村民的祈求之下,他来捉鬼了。

    破庙里当然没有鬼,有的只是一条满身是伤的小锦鲤。

    他循着气息在那汪清泉中找到了躲在莲叶下的她。

    本无交集的两段人生,便有了奇妙的交汇点,一段孽缘由此开始。

    西门龙锦的人生向来是黑白的,没有任何色彩,不容许有温情存在。她自记事起便是独自一人生活,轻易不许见父母,她身上背负着兴盛全族的使命,她独自一人向着强者之路攀爬,不许哭泣,不许后退,不许懈怠。

    龙兰在娘亲怀中撒娇打滚的时候,她在冰天雪地里修行,龙兰在学堂里和小姐妹嬉笑斗嘴的时候,她在极北的深渊里和三头鬼鱼搏命,龙兰在梳妆打扮的时候,她陷在万里冰层之下,被七星魔章喷了一头一脸的毒液,被剧痛折磨,险些去了半条命。

    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然后,在她最孱弱,最无助的时候,她遇见了夜清和。他替她疗伤,他对她微笑,他教会她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也给了她最沉重的背叛……

    在西门龙锦陷入回忆的时候,楼下慕容霜已经不耐烦了,清景是惯会看主人脸色的,纤指一扬,一枚毒针便欲刺入阿锦的脖颈。

    看那泛着幽蓝色光泽的针尖,若这一针被刺了下去,那个叫阿锦的少女估计便是立时毙命的下场。

    西门龙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还剩了半坛子酒的酒坛砸了下去。

    那酒坛仿佛长了眼睛一下袭向清景,清景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砸了过来,眼前一黑,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东西砸中,力道之恐怖,把她整个人都砸飞了出去。

    慕容霜眸色一寒,立时擡头看向酒坛砸来的方向,便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女孩正趴在窗口。

    ……是那个小哑巴!

    慕容霜蹙了蹙眉,原以为不过是个苍白孱弱不良于行的小哑巴,这才没有多加为难,如今看来……这月牙镇还真是藏龙卧龙之地。

    尤其令她在意的……是她的眼睛。

    想起在酒楼里,这个小哑巴盯着自己看的时候,那种令她感觉相当不快的眼神……慕容霜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她的眼神……太像那个人了。

    “是你!”一旁全然不知自己已从鬼门关晃悠了一圈回来的少女也看到了趴在窗口的小女孩,立时惊叫起来。随即一脸喜色地冲到那男子身边,“爷爷,是那个小姑娘!你要找的那个小姑娘!”

    久久没有听到爷爷的声音,少女疑惑地侧头看向那男子,便见他正微仰着头,怔怔地看着那个趴在窗口的小女孩,竟是已经痴了。

    差点被众人遗忘的清景好不容易站起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整条右臂鲜血淋漓,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竟是已经废了,不由得尖叫出声。

    慕容霜看了一眼自家的婢子,面色有些难看起来,她目光凌厉地看向楼上的小女孩,立时动了杀心,虽不知她是何来历,不过看她这模样该是尚未长成,而且瞧这阵势,不先除了她,那件宝贝怕是难以到手了。

    她心念一动,西门龙锦便觉身上一紧,一道冰霜幻化的白色绳索凭空出现将她捆住。

    “收。”慕容霜轻喝一声。

    西门龙锦立时被那绳索拖离了轮椅,直接从窗口被揪了下去。

    “龙女!”灰衣少年微惊,忙也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速度很快,在西门龙锦将要被那绳索拖着砸入地面的时候,抢先一步将她抱入怀中。

    在那小小的身体被从窗口拉下的时候,夜清和只觉心中一慌,下意识上前想要接住她,却终是晚了一步。此时正站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看着灰衣的少年抱着她,他手臂微微前伸,做出拥抱的动作,臂中却是空落落的一片。

    慕容霜却是看着碍眼得很,不知为何,她一看到这小女孩便觉心气不顺,只想立刻将她杀之而后快,果然是因为那双眼睛吧……

    明明不过是个瘦骨伶仃的小女孩……却偏偏有着和那人一般的眼神。

    着实可恨。

    西门龙锦低头瞥了一眼困住自己的冰霜绳索,果然这个传闻中身体不大好的慕容大小姐也不是泛泛之辈,瞧她这一手,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冰霜幻化之术,却是显然对冰霜之气的掌握已经炉火纯青。

    临渊城城主慕容云实是个人修,能够在九大长老的压力之下安然坐镇临渊城,他自是实力强悍,据说有化神巅峰的修为,不过他夫人却是妖修,据闻原身是只火狐。那火狐在怀着这位大小姐的时候误食了冰凌神石,冰凌神石对于水灵根和冰灵根修士来说是无上至宝,但对于火属性的火狐来说,却是剧毒,纵然有慕容城主各种天材地宝养着护着,那火狐终是强撑着生下这位大小姐之后便撒手人寰了。

    而这位大小姐估计是在胎中受了冰凌神石的影响,自出娘胎便带了种怪病,据西门家收到的情报,这位人与妖混血的大小姐天生废体,没有灵根,并且因为在胎中受了冰凌神石的影响,身体极是孱弱,很少出现于人前,如今再看……这位慕容大小姐竟然身俱单一冰灵根。

    在人修中,这也是上好的资质了。

    若是不出所料,怕是那枚冰凌神石已被她炼化为己用了。

    在西门龙锦研究着那条困住自己的冰霜绳索的时候,那冰霜绳索突然一紧,竟然幻化为一条白色巨蟒,那巨蟒十分逼真恐怖,它哈气成冰,高昂着巨大的头颅竟是要将西门龙锦连带着那灰衣少年一口吞下。

    西门龙锦微微眯了眯眼睛,周身突然泛起一层浅蓝色的水雾,那水雾仿佛带了腐蚀性一般,甫一碰触到那巨蟒的身体,便将那外观恐怖的巨蟒同化了。

    不过片刻的工夫,那巨蟒已经被吞食干净,反倒是西门龙锦周身的水雾越发地凝实起来。

    慕容霜微微一惊,因功力反噬,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惊魂不定地看向那仍然被灰衣少年抱在怀中的小女孩:“你……究竟是谁?!”

    殊不知,此时灰衣少年也是十分惊讶,他之前分明听到关思言说过,这对主仆来历不凡,若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得罪她们。如今见龙女出手了,他便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打算拼死一搏的……

    谁料他怀中这小小的龙女不出手便罢,一出手竟是这样惊人……

    在混沌之地的传送阵前,那位狐族的楚公子分明说过,因为是错时空传送,所以限制极大,诸位领队长老也是因为灵力太过强大,容易引起时空混乱,这才无法通过传送阵……如今这位龙女出手之间的力量如此骇人……

    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正疑惑着,一低头却见龙女的脸色愈发地苍白了,显然刚刚那一击已是拼尽了她的全力,倒有些释然了。他将她抱着更紧了一紧,后退一步戒备地看向那正虎视眈眈看过来的慕容霜。

    慕容霜显然也已经看出那小哑巴已是强弩之末,当下冷笑一声,手中便突然出现一把巨大的弓箭,那弓箭亦是冰霜凝结而成,其实隐有霜气缭绕,带着令人压抑的气息。

    只一眼,灰衣少年已是心生忌惮。

    若是被这一箭射实了,怕是……

    西门龙锦轻咳一声,咽下了涌上喉头的腥气,刚刚那一击爆发的灵力已经违反了时空规则,她被规则之力反噬,此时身体软绵绵地调不起一丝力气,竟比当日刚出壳时还要虚弱。

    慕容霜显然已经看出他们的窘境,嘴角微微翘起,拉着箭弦的手指轻轻放开,一道冰霜之箭便带着毁灭的力量向着他们呼啸而去。

    却见一个身影比那冰箭更快,撑起一道防护的结界便冲了上去。

    “爷爷不要!”阿锦尖叫一声。

    西门龙锦有些不悦地微微蹙起眉头,瘦小孱弱的身躯之上陡然出现一股令人战栗的威压,双目竟然已经隐隐变为血色龙瞳。

    纵然心里清楚,这一下击实了,怕是她的肉身就要因为规则之力的反噬彻底崩坏了,可是西门龙锦却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夜清和因她而死。

    当日他的背叛,她已用他师门的鲜血来偿还。

    如今她和他再无羁绊。

    而她西门龙锦,最不喜欢的便是欠着别人的人情了。

    尤其还是如此攸关着性命的人情。

    夜清和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刻,一道钢鞭突然凌空抽来,一鞭子抽散了那来势汹汹的冰箭,同时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轻轻按在西门龙锦瘦小的肩膀上。

    西门龙锦感觉到一股浩瀚而温和的灵气自那掌中涌入她的身体,在那灵气的引导之下,她体内因为规则之力而暴起的灵力渐渐平稳下来。

    “又是你!”废了一只手臂的清景看清来人,面目狰狞起来。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安福酒楼的掌柜莫老三。

    莫老三却是没有理会她的叫嚣,径直上前一鞭子就抽花了她的脸,然后反手又是一鞭子向着慕容霜而去,攻势十分凌厉。饶是慕容霜,虽是险险避过了那一鞭子,脸颊上却也被那钢鞭带起的风刃划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莫老三这才稳稳站定,气定神闲地拂了拂宽大的袖子,用那执着钢鞭的手指着那对主仆道:“你们当我莫老三说的话是放屁么?再不滚出月牙镇,你爷爷我可就不只是划花你们的脸那么好说话了!”

    ……见到莫老三出场,那些远远躲避着的行人终是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地探出头来,因着月牙镇这宝物的传说,常有妖修和人修到月牙镇来寻宝,为此产生各种争斗也是寻常事,要知道那些修士一出手便是移山倒海的神通,小小一个月牙镇要是没有这莫老三镇着,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

    只是人家两个大姑娘被你划花了漂亮的小脸蛋……还敢说自己好说话?

    清景气得发抖,却也知道自己并不是这莽汉的对手,并不敢放肆,只红着眼睛看向自家主人。

    慕容霜似乎并没有在意脸上的伤口,她有些忌惮地看了对面那手执钢鞭的男子一眼,拱了拱手道:“这位前辈,在下并无冒犯之意,此行只为寻宝而来,一路追着这位夜公子,才不得已再次踏足贵地。”

    “寻宝?”莫老三嗤笑一声,“把强盗行径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也只有你们无耻的人类才干得出来吧,咦……不对,你不是人?”莫老三说着,疑惑地上上下下将慕容霜打量了一番,啧啧有声,“……半妖啊。”

    慕容霜被说破了真身,一下子涨红了脸:“前辈这是打定主意要管这桩闲事么?”

    “还废什么话?赶紧滚,再不滚我就让你永远走不出这月牙镇。”莫老三笑脸一收,冷声道。

    慕容霜脸色忽青忽白了半晌,终是拉上犹自不甘的婢子驭使着异兽车离开。

    看着那对耀武扬威的主仆灰头土脸地离开,灰衣少年终是松了口气,还不待他低头去查看龙女的情况,便见刚刚还很有高人气势的莫老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怀中的龙女,十分激动地道:“你是龙锦大人!”

    西门龙锦一愣,随即在心底轻叹一声,到底还是被认出来了么……

    “……的徒弟吧!”只见莫老三激动莫名地道,“我刚刚观你的气息里似乎有着龙锦大人的影子,我没看错吧?!”

    “……”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索性没有开口。

    “我是莫老三啊!龙锦大人跟你提起过我吗?”莫老三一脸热切地追问。

    ……谁啊?

    西门龙锦想了想,还真的想起了这号人物来。

    当年她年轻气盛,在遭到凤禹宗的陷阱截杀之后,一路杀入凤禹宗,无意中从凤禹宗的后山放出了一头麒麟。

    那头麒麟……貌似便是叫莫老三?

    正待那莫老三滔滔不绝,打算拉着西门龙锦深入详谈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阿锦哀切的哭叫声。

    西门龙锦回头一看,便见夜清和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爷爷,爷爷!你醒醒啊!”阿锦大哭。

    莫老三眯着眼睛瞅了半晌,才有些疑惑地道:“这是……凤禹宗的那个小子?”

    听到莫老三的声音,阿锦忙哭求道:“这位前辈,您认识我爷爷吗?求您救救我爷爷吧!”

    莫老三蹙了蹙眉,终是叹气道:“罢了,虽然凤禹宗可恶了些,这小子我看着倒还顺眼。”说着,便一道灵光打人他的体内,然后微微一愣,“身体居然破败成这样了……”说着,他下意识看了那带给他熟悉感觉的小女孩一眼。

    西门龙锦看着那委顿在地的男子,眸中一片平静。

    “在这大街上躺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先进酒楼再说吧。”莫老三顶着阿锦泪眼婆娑的祈求,摸了摸鼻子,终是大手一挥道。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

    西门龙锦又回到了二楼临窗的那个位置,百无聊赖地继续饮酒,灰衣少年坐在一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皱眉道:“龙女,你身有伤,还是少喝一些吧。”

    西门龙锦闻言,看了灰衣少年一眼,笑了起来:“无妨,这酒,淡得跟水一样。”

    “不管怎么样,到底还是酒……”灰衣少年先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容迷惑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反驳,驳了一半,忽然慢半拍地瞪大眼睛,“……你会说话了?!”

    龙女会说话了!

    西门龙锦“呵呵”了两声:“哎呀呀,真的呢,我居然会说话了。”

    懒洋洋的声音,没有一点惊喜的诚意。

    灰衣少年抽了抽嘴角:“其实……你一直都会说话吧?”

    “怎么可能。”西门龙锦继续没什么诚意地否认,又喝了一口酒,摇摇头,“果然淡得很。”

    初时可以解解酒瘾,再喝就真的淡出鸟来了。

    正说着,莫老三抱着一个酒坛子上来了。

    “尝尝这个。”他伸手,将手中乌黑的酒坛摆在了桌上,一掌拍开酒封,一股浓烈而醇厚的酒香立时弥漫了开来。

    西门龙锦眼睛一亮,盯着那酒坛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试试?”莫老三将酒坛推到她面前。

    西门龙锦二话不说,抱起酒坛便是一口。

    酒坛很大,而她的身体很小,这样强烈的对比看起来说不出来的滑稽,可偏偏她的动作十分地熟练自然,一看就是惯会喝酒的。

    一口酒下肚,西门龙锦只觉得一股充沛的灵气自腹部升起,竟是说不出来的舒泰,她眯着眼睛细细感受了一下番,然后大赞:“好酒!”

    莫老三便笑了起来:“果然不愧龙锦大人……的徒弟。”他十分自来熟地在一旁坐下,“这酒原是给龙锦大人留着的,谁知道她再没回来过,如今……给你喝也是一样的。”

    “你有心了。”西门龙锦笑呵呵地又饮了一大口,十分满足地道。

    灰衣少年看看龙女,又转头看看那神秘莫测的酒楼掌柜,心道龙女果然来历不凡啊。

    “那小子正在后头躺着。”话音一转,莫老三突然道。

    西门龙锦只顾饮酒,没有开口。

    “他身上有暗伤,又挨了那小娘皮一记毒针,那毒针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身体原就破败得一塌糊涂,已经将近油尽灯枯,如今这是雪上加霜,只怕是没几日好活了。”也不管西门龙锦在不在听,莫老三自顾自道。

    他这么说的时候,屋檐上刚好有雨滴落下来,砸在窗台上,飞溅起小小的水珠落在西门龙锦的身上脸上,带来一丝小小的凉意。

    西门龙锦侧过头看向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街道上积了许多小小的水洼,雨点落在那些水洼上,泛起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

    在她还是一条小锦鲤的时候,最是喜欢这样的天气。

    初见夜清和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时,她身受重伤,维持不住人形,变回原形栖身在那小村庄的破庙里养伤。

    就是在这样一个潮湿、温润的天气,她慢慢摆动着尾巴,在漫天的落雨中,带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

    纵使身受重伤,却也是难得的自由自在。

    然后,一个撑着竹骨伞的男子慢慢走进破庙。

    他身上的气息令她忌惮。

    那是一个人类修真者。

    鲤族西门氏也算是妖中的大族,但凡妖族,对人类修真者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对于人类修真者来说,妖族的身躯血肉皆是他们炼丹炼器的材料。而西门龙锦,更是深谙弱肉强食这个道理的。

    此时她满身是伤,灵气匮乏,自然是那个“弱”者。

    正面冲撞的话,完全没有制胜的可能。

    甩动了一下尾巴,小锦鲤悄然贴近泉中的一株睡莲,将小小的身子隐藏在那睡莲宽大的叶子底下。

    纵然她已经小心地收拾起了气息,却还是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嗯,原来是尾小锦鲤。”他微微弯下腰,俯身看着那条警惕地贴着睡莲梗的小鲤鱼,微笑着问,“村子里闹鬼的传闻,是因为你吗?”

    那是一个穿着碧色长衫的男子,眉目清俊,气息却是温和得很。

    她甩了一下尾巴,出于对人类修真者的戒备,她并没有想要和他搭话的意思。

    可是他却多管闲事得很,竟然直接将她从水中捞了出去,左右端详了一番,在她忍不住要拼着与他同归于尽的时候,出其不意地伸手喂了一丸丹药给她。

    后来……他便在破庙里住了下来。

    他颠覆了她印象中所有关于人类的想象,他善良、温和,对于在人类眼中是“妖物”的她,也会精心地替她疗伤。

    有他陪伴的日子,没有艰苦的修行,没有孤独的挣扎,也不必面对那些比她强大好多倍的凶兽。

    他会温柔地给她喂食一些有益于她的天材地宝,他会对着她微笑絮语,虽然她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话,他却还是喜欢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话。渐渐的,她知道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人类修真者叫夜清和,出自凤禹宗。

    ……那些温柔和微笑,是她十分渴望的,也是她在那还不算漫长的人生中从来未曾得到过的。

    所以……她才会那样轻易地爱上一个人吧。

    西门龙锦想着,又喝了一口酒,一旁坐着的莫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有灰衣少年默默陪着他。

    楼梯上忽然有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是阿锦扶着已经醒过来的夜清和走了过来。

    阿锦眼睛红红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拘束,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夜清和坐下,略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正抱着酒坛喝酒的小女孩。

    “阿锦……”夜清和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那面目陌生的小女孩,眼中有着浓浓的希冀。

    明明是另一张脸,明明一点也不像。

    可是……她会吹和阿锦一样的曲子。

    她有一双和阿锦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身上有着和阿锦一样的气息。

    “你是阿锦……对不对?”

    站在一旁的少女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微动,她知道爷爷口中的“阿锦”是另一个人,她知道爷爷收养了她并且给她取名“阿锦”是为了记住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吗?

    西门龙锦看了他一眼,忽而轻笑:“西门龙锦,不是已经死了么。”

    夜清和闻言,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他仿佛不堪重负似的晃了晃身子,嘴角有血溢出来。

    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几乎是迅速蒙上一层死气。

    “爷爷!”一旁的阿锦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扶住他,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这位小姑娘,就算骗骗我爷爷也好,你……”

    话未说完,一只瘦骨嶙峋的微凉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阻止了她未完的话。

    阿锦咽下了没说完的话,紧紧咬唇。

    “可以请我喝一杯吗?”他看向西门龙锦,轻声问。

    西门龙锦抱着酒坛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垂下眼帘,淡淡地“嗯”了一声,将酒坛隔桌递给了他。

    夜清和微微一笑,接过酒坛,仰头便是一口。

    他喝得很急,有酒液来不及咽下,顺着他清瘦的下巴滑落,他放下酒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隐隐有血咳出。

    西门龙锦静静地看着他痛苦地咳着,静静地看着那个叫阿锦的少女慌忙用帕子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又慌慌地拿出药丸来给他。

    他却轻轻推开了,半晌,才止住了咳,擡头看她:“原来这酒,真的很好喝。”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亮的,然后伸手将酒坛递还给她。

    西门龙锦接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口:“这是莫老三的珍藏,可比红尘醉好喝多了,便宜你了。”说着,又将酒坛推了回去。

    夜清和接过酒坛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仰头又是一口。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一坛子酒很快见了底。

    夜清和趴在桌上,已是烂醉如泥。

    醉眼蒙眬中,他仿佛看到那一尾漂亮的小锦鲤正向他游过来,眨眼间幻化成一个美貌的锦衣少女。

    她笑盈盈地勾着他的脖子说:“我等你回来啊,等你回来一起去月牙镇喝酒,听闻那里的红尘醉很不错呢!”

    ……果然是你啊,阿锦。

    能够再见到你,真好。

    夜清和就这样睡过去了,再没有醒来。

    西门龙锦也醉了,她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睁着醉眼迷蒙的眼睛,看着窗外。

    雨已经停了。

    耳边响起了阿锦失控的哭声,很凄厉的,号啕大哭。

    西门龙锦很少会醉,她也很少会后悔。

    后悔这种事情,只有懦弱者才会做。

    在那已经算得上漫长的生命里,西门龙锦唯一后悔过的事情,便是破庙里的那次邂逅。

    西门龙锦想,夜清和也一定后悔过。

    如果没有那次邂逅……

    再见闻歌

    第二日,天彻底放晴了。

    西门龙锦宿醉醒来,便看灰衣少年正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什么在细细打量。

    她一动,灰衣少年便察觉到了,他起身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看。

    那是一只玉埙,她不用细看,便知道那上面刻着一个“锦”字,正是那只挂在那个叫阿锦的少女的脖子上的玉埙。

    “这是阿锦叫我转交给你的。”灰衣少年道,“她一大早便带着他爷爷的遗体走了,说是要回村子去。”

    西门龙锦伸手接过,细细地摩挲了一阵,然后随手将它丢进了储物手镯。

    谁能想到,这只小小的玉埙,便是引起一切骤变的源头呢?便是慕容霜主仆,也定然没有想到,她们心心念念要寻的那个宝物,便一直在那个不起眼的少女脖子上挂着吧。

    酒楼伙计口中那个关于月牙镇宝物的传说,其实还挺靠谱的。

    说起来,他们的故事竟然如此简单,她和他在破庙相遇,进而相爱,她送了他这个玉埙作为定情之物,这玉埙是她在一处秘境偶尔得来的,因为她擅长吹埙,便拿来当乐器使。然而她到底年轻,见识浅薄,并不曾认识到此物的逆天之处。

    可是凤禹宗有人慧眼识宝,觉察出了这玉埙的不凡,并且认出了这玉埙的来历,知道玉埙之内原该有一滴上古神兽的精血。夜清和哪里知道师门长辈也会因为贪婪而心生恶念,并不曾隐瞒她的存在。

    于是,她被捉进了凤禹宗,剖腹拆骨,投进炼丹炉,就为了得到有可能被她吞噬了的那一滴神兽精血。

    然而她到底命不该绝,在万般痛苦之中,她堪破情劫,化身为龙。

    然后,灭了凤禹宗。

    “他没有后悔过。”灰衣少年忽然开口。

    西门龙锦一愣:“什么?”

    “阿锦告诉我,她爷爷说自己没有后悔过。”

    西门龙锦顿住,整个人茫然无措了半晌,仿佛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许久之后,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原来……你不曾后悔过么。

    可是我,真的后悔了。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你便还是凤禹宗的天之骄子,不会师门被灭,不会身染重疾,不会无声无息地陨落于此处……

    久未宿醉,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西门龙锦闭上眼睛,放任自己仰面倒下。

    虽然想就这么睡一下,可是大概之前在龙蛋中睡了太久,她还是丝毫没有困意,只能默默躺着。

    这一躺,便是躺到夕阳西下。

    灰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西门龙锦一人。

    危机,来得很突然。

    微凉的风,半开的窗,夕阳透过窗格斜照进来的浅红色光线,空气中的微尘,一切的一切,陡然静止。

    西门龙锦倏地睁开眼睛,然后便感觉身体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禁锢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空间幻术,她那好徒儿的拿手绝活。

    是闻歌来了。

    在西门龙锦这么想的时候,只见整个空间微微波动了一下,一袭白衣的美貌少年便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来的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少年闻歌,而不是和她一起通过传送阵而来的时空过客。

    ……有点麻烦啊。

    如果是另一个闻歌,至少还有时空法则约束着,会同她一般力量受到限制,可是……眼前这个少年闻歌,却是棘手得很。

    毕竟,这个她一手教出来的少年有多少本事,她清楚得很。

    “把东西交出来。”他神色淡漠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开口道。

    ……这强盗一样的口吻哟。

    西门龙锦有点怀念记忆里那个乖巧听话又可爱黏人的好孩子了。

    下一刻,她便感觉脖子猛地一紧,一只无形的大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从床上拎了下来,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有些不适。

    可是饶是如此,她还是没办法动弹半分。

    这是力量上的绝对压制。

    “把东西,交出来。”他冷冷重复,随着他声音的响起,那只扼着她脖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在这样的强力挤压之下,她的嘴角有血溢了出来,若不是这具身体是龙女化形,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孱弱,只怕此时已是立时毙命的下场。

    西门龙锦思考了一下,他这徒儿的目标怕是和慕容霜一样,想要那只玉埙吧?

    来得这样凑巧,昨儿个慕容霜才走呢,他是慕容霜搬来的救兵吧。

    西门龙锦想起了慕容霜手上戴着的那只储物手镯,心下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心下叹息,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空间禁锢之下小幅度晃了晃脑袋,表达出自己不愿意配合的意愿。

    “找死。”闻歌显然怒了。

    他这一怒,西门龙锦便感觉喉间猛地一痛……

    好嘛,喉咙好像被掐碎了。

    她口中立时涌出血来,眼前模糊一片。

    ……这是又要去死一死的节奏?

    原来,她的好徒儿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啊。

    也忒凶残了一些。

    是她的教育方式出问题了吗?

    西门龙锦想叹气,莫非她跟闻歌八字不合?怎么一次两次地都要死在他手上呢?

    虽说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但是在意识渐要模糊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大长老满是沟壑的脸。

    ……以及那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抚上她头顶的触感。

    若是他知道龙女死了。

    八成会很难过吧?

    这么一想,她忽然就觉得死也不是那么无所谓的事情了。

    强撑着聚起精神,她动了动因为沾染了血而显得十分艳丽的唇,万分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破。”

    因为虚弱,那一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可就是那几不可察的声音,瞬间打破了他设下的空间幻术。

    微凉的风透过半开的窗轻轻吹拂进来,空气中的微尘在窗格漏出的浅红色光线里轻轻飞舞,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禁锢着西门龙锦的巨手也因为幻术被打破而消失不见,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无声无息地,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沫,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

    闻歌却是一脸的错愕。

    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孱弱的小女孩,竟然破了他的幻术……?

    而且……是以这样熟悉的手法。

    “你……是谁?”胸口猛地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和期待,他猛地上前,想要拎起那看似虚弱无力随时都会死去,却又似乎不那么简单的小女孩。

    就在这时,眼前忽然一道银光闪过,闻歌便觉手上一痛,有什么狠狠地抽在了他的手上,力道之猛,他甚至听到了自己手骨开裂的声音,他猛地后退,擡头便见一个手执钢鞭的美貌男子跃窗而入,将那躺在地上不停吐血的小女孩护在身后,正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空间幻术一旦被打破,这屋子里的动静定然是瞒不过莫老三的。

    见到莫老三出现,西门龙锦松了口气。

    灰衣少年自然也听到了动静,急急地撞门而入,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龙女时,整张脸都白了,他匆忙上前扶起她,喂了一粒丹药在她口中。

    丹药是他为这一次秘境之行特意备下的回春丹,但对于西门龙锦来说,这药效也就是聊胜于无了。

    “哪里来的小白脸,竟敢在你爷爷的地头撒野!”眼见着小姑娘在自己的地盘被人伤成这样,莫老三简直出离愤怒,他将手中的钢鞭凌空甩出一道凌厉的鞭影,冲着闻歌恶狠狠地道。

    不停吐血的西门龙锦无力吐槽,说起小白脸……莫老三其实也不遑多让吧。

    “我只是来取回我师父的东西。”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将莫老三的强悍看在眼中,闻歌到底不愿与他正面冲突,开了尊口解释。

    “你师父?谁啊?”莫老三一脸莫名其妙地顺嘴问。

    想起那个名字,闻歌心口一痛,他下意识摸了摸耳垂上那一颗圆润温和的鲛王泪,终是吐出了那个在他心口几乎已经成了禁忌的名字:“西门龙锦。”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闻歌看了一眼被那不起眼的灰衣少年抱在怀中的小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他的心头微微一刺,莫名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仿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外人冒犯了一般。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哈?龙锦大人的徒弟?”莫老三两眼一眯,脸上带了几分讥诮的笑,“无耻的人我莫老三见得多了,因为觊觎人家的宝贝就冒充人家徒弟,还打伤了人家的正经徒弟,这样无耻还真是头一回见呢。”

    “天下皆知西门龙锦的徒弟只有一人,乃魅狐闻歌。”闻歌声音猛地一沉,他直直地看向那个被灰衣少年抱在怀中的小女孩,眼中已带了杀意,“你究竟是谁?”

    西门龙锦被他捏碎了脖子,又因为时空法则的关系“龙吟”的修复之力没办法使用,这个时候只顾着吐血了,哪里发得出声音来。

    “天下人知不知我不管,我只知你是个不要脸的骗子。”见到小姑娘伤成这样,莫老三哪里耐烦跟他扯皮,只暴躁道,“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有也不是你的,赶紧滚出月牙镇,不然休怪你爷爷我不客气,真当你爷爷是个好脾气的,一个两个的都来寻晦气!”

    闻歌听得面色微青,他一直都是一个理智的人,身为孱弱到连自保都无力的魅狐一族,他不能不理智。也正是因为足够理智,他才能在各种险恶的环境之下安然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现在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离开,不宜和眼前这个连他都摸不清深浅的男人缠斗。

    可是视线一旦触及那个不停吐血的小女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理智一下子全都化为虚无。

    心念急转间,众人发现所处的场景突然改变了。

    明明他们正身处月牙镇安福酒楼,可是他们眼前所见,却是一片万里雪域,凛冽的寒风刮面而来,寒风之猛烈令人连睁眼都困难。

    又是幻术。

    西门龙锦很惊讶,闻歌向来信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在莫老三的强力压制之下,他的正常反应难道不应该是暂且回避吗?

    ……为什么摆出了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看来那只玉埙真的是一只了不得的宝贝呢。

    她此时的状态十分糟糕,满身是伤动弹不得不说,连最后的力气也在之前破除幻术之时用尽,是再没有力气再破一回他的幻术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只有她依旧强大的神识了。

    就算是在这冰雪幻境之中,她的神识依旧不受阻挡,可是她虽看得清楚,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这幻境,是闻歌的绝对领域,他可以操控幻境中的一切,莫老三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正在和空气搏斗,竟是十分凶险的样子,看来他适应幻境需要时间,暂时是顾不上他们这边了。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凉的雪粒打得人脸生疼,冰凉的空气随着呼吸沁入肺腑,仿佛连心脏都被冻住一样,灰衣少年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紧紧抱着行动不便的龙女在风雪中跋涉。

    西门龙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停下。

    只要幻境不破,他一味前行只是徒劳,不如留些力气静待闻歌的手段。

    隔着漫天的风雪,她静静地看着那个站在远处的白衣少年。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莫老三的攻击对他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虽然攻击不到他的真身,但是的的确确对他的灵力造成了巨大的消耗。

    “你是谁?”他直直地看着她,问。

    隔着风雪,他的声音直入她的耳边。

    西门龙锦脖子被他捏碎了,开不了口,自然也不会使用所剩无几的灵力跟他传音说废话,于是沉默。

    西门龙锦的沉默显然惹怒了他,他迅速欺身上前,手微扬,雾气凝结成水珠,化为一柄奇特的弯月形武器。

    他使的这一手正是水月诀,当年她费尽心思才寻到了这门适合魅狐修炼的功法,水月诀共有九层,她死的时候他正卡在第七层不得进阶,此时他能够凝水成月,看来已经突破第七层了,只是气息略浮躁,果然还是没有听她的话,太过急于求成了。

    西门龙锦身上泛起一层浅蓝色的水雾,护住灰衣少年,同时猛地握住他的手示警。

    察觉到西门龙锦的动作,灰衣少年猛地后退,险险避开了迎面袭来的人,可是终究实力悬殊太大,他闷哼一声,中了招。

    弯月的尖牙直直地刺入他的右眼,若不是有西门龙锦的蓝雾相护,此时怕已是穿脑而出。

    感觉到那层浅蓝色的水雾阻止了他的攻击,闻歌猛地收回弯月刃,心中一片翻腾。

    ……这是和师父一样的功法。

    西门龙锦感觉有带着腥味的猩红液体滴在了她的脸上,心下叹息,因为糟糕的身体状况和规则之力的影响,她到底没能护他周全。

    她动了动身子,示意他放开她。

    此时她无力护他,他带着她完全是累赘。

    灰衣少年却是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紧了紧手臂。

    ……明明那么弱小,这么执拗无非是两个人一起死而已,又何必如此呢?

    西门龙锦心里这样想,却终究因为他死也不肯松手的态度而动容。

    她蹙了蹙眉,感觉到闻歌的气息再度袭来,她只得拼着最后一点灵力向莫老三传音示警。

    “小贼吃你爷爷一鞭!”莫老三果然不负众望,立刻手执钢鞭赶来救援。

    眼见着莫老三狠狠一击已经袭来,闻歌却是视而不见,不闪不避,一径向着她而来。

    竟是拼着受伤也要逮住她的架势。

    耳边听到灰衣少年痛呼一声,西门龙锦只觉得那只抱着她的手臂松开,然后是漫天的血雾。

    闻歌斩了他一臂。

    她的身体被圈进了另一个怀抱。

    “龙女!”身后,传来灰衣少年撕心裂肺的吼声。

    幻境瞬间消失不见。

    漫天的风雪,惨烈的战斗,全都消失不见,他们仍身在安福酒楼的房间之内。

    夕阳依旧,耳边隐约可以听到安福酒楼外的街道上传来各种嘈杂喧闹的声音。

    一切那么平和。

    之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幻觉,如果不是灰衣少年瞎了一眼,断了一臂。

    如果不是龙女已经不在了……

    满脸血污的灰衣少年躺在地上,默默吞了一粒丹药疗伤。

    “他奶奶的浑蛋!”那厢,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大亏的莫老三气得跳脚,“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灰衣少年摇晃着身子,默默起身,他前所未有地,开始深恨起自己的无能和弱小。

    归雁山庄

    西门龙锦被闻歌拎着,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出了月牙镇。

    缩地术,也是她教的。

    徒弟这么出色,她该骄傲吗?

    因为忌惮莫老三,闻歌一路不停歇,出了月牙镇便召来一头异兽,西门龙锦微微一怔,竟然是她的避水问晴兽。

    ……不是已经把它的契约给了阿三,让阿三帮忙解除,并且告诫它离开临渊城的吗?

    为什么阿晴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闻歌的坐骑?

    在她因为见到阿晴而满腹疑惑的时候,闻歌已经带着她坐上了避水问晴兽。

    在她坐上它的脊背的时候,阿晴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它擡头茫然四顾了一下,有些不安地刨动四蹄。

    它的异状引起了闻歌的注意,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前神色委顿的小女孩,终究是顾忌莫老三的存在,低声呵斥它赶路。

    听到闻歌的呵斥声,避水问晴兽瑟缩了一下,立即扬起四蹄跑了起来。

    阿晴的脚程极快,很快便将月牙镇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西门龙锦感觉阿晴走的路线很熟悉,大约过了有两炷香时间,它停在了一座山庄门口。

    归雁山庄。

    难怪如此熟悉了。

    这归雁山庄是她名下的一个山庄,她喜欢这山庄中的一个天然药泉,也算常来。

    那药泉传说是由天界落下的一滴仙露幻化而成,传说虽不可考,但也很有些奇特之处,于凡人来说几乎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于她这样的修士,也有加快伤口愈合的效能。

    闻歌刚到,山庄的管事便恭敬地迎了出来。

    见到一身血衣的闻歌拎着一个血人似的小姑娘,面上的恭敬立时变作了惊慌:“少爷……”

    闻歌不耐烦与他多说,只一径拎着怀中似乎要断气的小姑娘大步走进山庄。

    因龙女身量小又瘦弱,闻歌拎起来倒是十分地方便顺手。

    一路将她拎进一个布局熟悉的房间,闻歌将她往地上一丢,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只冷眼觑着她。

    “你到底是谁?”

    西门龙锦的回答是又吐了一口血。

    闻歌的脸色有些难看,漂亮的眉头紧蹙着,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鸷,他因为硬抗莫老三一击,也受了不轻的伤,此时一身白衣上浸满了鲜血,成了血衣,恍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娇异艳鬼。

    看着这样的闻歌,西门龙锦有一刹那的恍惚。

    是她死后闻歌变化太大,还是……她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孩子?

    “少爷,衣服备好了,您要去药泉吗?”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管事的声音,恭敬中带着真切的担忧。

    闻歌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不停吐血的小女孩,忽然觉得那血实在是碍眼得很,也不知那小小的身子里有多少血,可以这样吐一路,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死了吧?

    想到“死”字,他的心便是猛地一缩,忽然想起屠龙阵中,那在他面前微笑着被阵法碾碎的师父。

    伸手一把抄起她小小的身子,他拎着她急急往药泉而去。

    药泉在山庄的北侧,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温泉,温泉四周设了阵法加固,可以保持药灵之气终年不散,那阵法还是出自闻歌的手笔。

    闻歌于阵道一途还是十分有天分的。

    而且自她死后,似乎闻歌也没有懈怠在阵道上的修行,端看混沌之地那个惊才绝艳的大型错时空传送阵便知了。

    被狠狠丢进药泉的西门龙锦猛地呛了一口水,感觉到药泉温和的修复之力缓缓渗入四肢百骸,擡眼便看到臭着脸站在岸边的闻歌,以及一脸错愕的管事。

    “少爷……”管事心里自然是惊诧万分,他小心翼翼地觑了闻歌一眼,这位少爷一向有洁癖,这药泉除了主子龙锦大人,便只有少爷可以用了,除了作为管事的他进行日常管理之外,其他人是不得进来的。

    现在……少爷居然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丢进了药泉……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如今入住归雁山庄的那位娇客……可是也没办法踏进这里一步的。

    在管事无比惊诧的时候,便见闻歌也慢慢走入了药泉,当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莫非,这位小姑娘才是少爷的心上人?

    管事觉得自己真相了。

    想起来自主子过世之后,闻歌少爷便孤零零的一个人,总是十分阴郁的模样,前段时间见有娇客入住归雁山庄,他心下还十分欣喜,以为少爷总算寻了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原来竟是误会,这一位才是真命天女吗?

    抹了抹眼睛,被自己的脑补感动了的管事十分殷勤地去替少爷的真命天女准备换洗用的衣裳,刚刚自己没有明白少爷的心思,竟然只准备了少爷一个人的衣服,真是太失职了!

    管事诡异的表情变化自然瞒不过西门龙锦的神识,只是她却不知道那位多愁善感的管事已经脑补得无边无际了,她微微合起双目,感觉着浓郁的药灵之力在修复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连带之前因为硬抗慕容霜而被规则之力反噬的暗伤也得到了缓解,虽然无法和“龙吟”相比,但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虽然闭着眼睛,但她知道闻歌在盯着她看。

    不过如今她无赖得很,反正已经落到他手里,如今有药泉享用,她姑且就用着吧。

    任由药泉洗涤治愈着身上重重叠叠大大小小的伤,她的神识却慢慢向外延伸,她在找阿晴。

    之前看到它的时候,她便察觉阿晴的状态很奇怪,避水问晴兽身具麒麟血脉,一贯高傲,阿晴更是骄傲得很,她从来没有在它身上看到过瑟缩的样子,可是它竟然在闻歌的呵斥下害怕了。

    这不正常。

    她的神识将整个山庄扫了一遍,可是竟然没有发现阿晴。

    整个山庄,只有一个地方可以避开她的神识。在她房间下面,有一间用星陨石所铸造的地下密室,星陨石有隔绝神识之能,她当初得了一大块,便造了那间密室,笑言有朝一日若被追杀得无处可去,便可以在那里躲上一阵子。

    虽然心中有了猜测,但因为闻歌就在身旁,怕惊动他,她终究没有尝试以契约召唤阿晴。

    外放的神识没能找到阿晴,可是西门龙锦却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慕容霜。

    那个被她废了右臂的婢女清景正低声对她禀报什么,然后便见慕容霜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似乎是……向着药泉而来?

    慕容霜出现在归雁山庄,说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她前脚刚被莫老三赶出月牙镇,闻歌后脚就来了,还有她手上那个眼熟的储物手镯,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说明闻歌和慕容霜之间有着她所不知道的联系。

    但是……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呢?明明在无方酒楼的时候,慕容霜还曾经冒犯过闻歌,两人似乎素不相识的模样。或者……那也是一场演给她看的戏?还是,他们之间有共同认识的人,比如……西门龙兰?

    西门龙锦闭目思索着。

    闻歌坐在药泉之中,一边任由药泉之力修复身上被莫老三所伤的伤口,一边表情莫测地盯着那闭目正休憩的小女孩看。

    药泉之事,除了他,便只有师父知道。可是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女孩甫一进入药泉,便知道以药泉之力修复伤口,全然不见惊慌之色。

    她能破除他的幻术,而且手法和师父如出一辙。

    她使用和师父一样的功法。

    她和师父……到底有什么关系?

    心思浮动间,他忽然猛地伸出手。

    西门龙锦只觉一股拉力猛地将她拽了过去,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闻歌已经牢牢地钳制住她,他一手将她圈在怀中,将她的双手手腕扭在背后牢牢握住,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擡起头。

    “你和西门龙锦,是什么关系?”他看着她,冷声开口。

    西门龙锦擡眼看着闻歌的眼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那可爱温柔的小徒儿,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地……魅惑狂狷了?

    这路线不大对啊……

    对上小女孩的眼睛,闻歌猛地一怔,明明已经受制于他,明明弱小得不堪一击,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畏惧也没有眼泪,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散漫,仿佛什么也没有放在心上,细看似乎还有……浅淡的笑意?

    这眼神……

    闻歌心里猛地一跳,瞬间涌上了一丝无措的情绪,钳制住她的手下意识松了松,他动了动唇,几乎就要抑制不住将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师父……”

    温热的药泉随风泛起阵阵涟漪,带来一丝凉意,闻歌这才恍然发觉他的动作让她小小的身子整个贴在他身上,衣服因为浸湿了的关系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缓缓的,平稳的。

    师父总是这个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也可以很安静地等死,连一丝惊惶都不会有。

    西门龙锦任由他钳制着,没有挣扎。

    “闻歌!”突然,一个带着怒意的、明显施加了法术的女声在药泉上方响起,瞬间打破了这泉中旖旎的气氛。

    慕容霜终于来了啊。

    西门龙锦眼里划过一丝笑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听到那个声音,闻歌的眉头狠狠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少爷,慕容小姐在药泉外守着,您看……”拿了衣服回来的管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边拭汗一边问。

    这新欢旧爱齐登场的架势……

    闻歌清醒过来,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被他禁锢在怀中的小女孩,孱弱而瘦小,乌漆漆的眼睛里一片空泛,大而无神的样子……他刚刚是中了什么邪才会觉得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东西像他的师父?

    果然是因为太过思念她……以至于疯魔了么?

    “啧”了一声,他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她,厌恶地蹙紧了眉头:“赶紧滚出这里。”

    西门龙锦没有动。

    “不要装死,你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闻歌直接拎了她丢上岸。

    西门龙锦站稳身子,在管事欲语还休无比复杂的目光中拿了干净的衣服,走进一旁的小木屋中换好。

    待她换好衣服走出木屋的时候,闻歌已经离开了。

    管事大约是得了闻歌的吩咐,在外头候着她。

    看到她换上了自己选的衣裳,管事很是为自己的眼光自得了一下,那藕粉色的交领襦裙衬得小姑娘端的是粉嫩可爱,可惜那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只随意拢了一下,若是梳成一个双丫髻再坠上玉铃铛才可爱呢……

    西门龙锦忍不住觉得好笑,看那管事的目光便知道他定是又在神游了,这管事也并非人类,原形是只九尾貂,生有九尾,算是族中异类,天赋极好,偏不爱修炼,最是胆小,偏又多愁善感,在妖中也算高寿了,因被同族欺压,无处可去,便自愿留在归雁山庄当管事,倒也是尽忠职守得很。

    那管事正琢磨着怎么打扮这小姑娘,却冷不丁对上了小姑娘似笑非笑的眼睛,当下惊住:“主……主子?”

    “嗯?”西门龙锦扬了扬眉。

    那管事一下子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再看,可不就是个粉嫩嫩的小姑娘嘛,哪里有什么主子……

    想起主子,他心下有些伤感,摇了摇头道:“对不住走神了,少爷吩咐你换好衣裳就去找他,请随我来。”

    “你主子是?”西门龙锦有心逗他,边走边道。

    管事侧头看了她一眼,很有些骄傲地道:“龙锦大人听过么?”

    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相当肯定的表情,是笃定了西门龙锦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么。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泼他一头冷水:“啊,是那个已经过世了的西门龙锦吗?”

    管事骄傲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是啊……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么厉害的人也会死,可怜留下我们少爷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抹了抹眼睛,很是悲伤的模样。

    西门龙锦按了按额头,她能说她的死闻歌也功劳不小么?

    原来……闻歌还是以她徒弟的身份在世间行走啊,还以为他跟莫老三说的话只是为了得到那只玉埙的借口呢。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叛出师门了啊。

    西门龙锦跟着管事往前走,神识已经绕过他扫了出去。

    闻歌和慕容霜正在药泉外面对峙,被废了一臂的清景安静地垂首站在一旁,慕容霜微红着眼眶看着闻歌,眼中隐有泪意,十分委屈的样子。

    “为什么她能进药泉?清景不能进?”慕容霜幽怨地看着闻歌,曼声质问。

    “她快死了。”闻歌淡淡开口,表情有些不耐烦。

    “清景是我最得力的婢女,她好好一个姑娘家被那恶女废了一臂,你说你的药泉向来不喜旁人进出,不愿让她进药泉治伤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又自食其言,让那伤了清景的罪魁祸首进了药泉。”慕容霜一脸的伤心,“你欲置我于何地?”

    “你家婢女的死活与我有何相干,我救她是因为‘溯光’可能在她身上,她若死了,我去哪里找‘溯光’的下落。”闻歌却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表情愈发地不耐烦了。

    溯光?那只玉埙的名字叫溯光吗?

    西门龙锦想起了那只正安静地躺在她储物手镯中的玉埙。

    慕容霜明显一窒,随即放缓了声音:“那如今……可得了溯光的下落?”

    刚问完这一句,便见一个穿着精致的小姑娘施施然随着山庄管事从药泉内走了出来。

    不是那个可恶的小哑巴又是谁?

    西门龙锦感觉自己甫一踏出药泉的法阵,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慕容霜主仆,若是目光能杀人,她八成已经死了百八十回了。

    也不知是因为之前受了教训吃了亏,还是因为忌惮闻歌的存在,一贯喜欢替主子出头的清景只是默默地瞪着她,并没有开口来找茬。

    倒是慕容霜先开了口。

    “既然她已经无事了,是不是……”

    “不要做多余的事。”闻歌斜睨了她一眼,眸色淡淡,“纵然我们之间有协议,也不代表你可以擅自替我做决定。”

    慕容霜闻言一下子红了眼圈,很是委屈的样子。

    闻歌却是不再看她,只径自对站在一旁扮隐形人的管事道:“送她去隐风阁。”

    管事微微一愣,眼中明显划过一丝惊愕和不赞同,随即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示意西门龙锦跟他走。

    听到“隐风阁”这个名字,慕容霜的表情放松了许多,隐风阁听着好听,其实便是一处私牢,关着好些声名狼藉十恶不赦的人物,当中设了绝灵阵法,绝不是什么好去处。

    此时她分外后悔自己不该听了清景的话便一时冲动赶来这里堵人,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了。

    都是因为那个小哑巴……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让她失去了分寸。

    慕容霜侧过头看着那小哑巴离开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她太清楚,那双相似的眼睛对闻歌意味着什么了。

    那个人死后……连名字,都成了他心目中的禁忌。

    隐风阁

    管事一路都在用一种怜悯的表情看着她,他原以为这是少爷带回来的心上人,原来竟是他领会错了吗?可不管怎么说,这小姑娘对少爷肯定是特别的,毕竟自主子死后,闻歌少爷从来没有让旁人再踏足过药泉一步。

    ……可是,这个小姑娘却破例被允许进了药泉。

    但是……为什么是隐风阁呢?

    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住在那里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毕竟那里住着好几个令人头疼的可怕家伙呢。

    一路纠结着脑补着,管事还是遵照闻歌的命令,将西门龙锦送到了隐风阁门口。

    “便是这里了,这里面设有绝灵阵,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小心。”管事面带畏惧地看了一眼隐风阁的大门,然后满脸冷悯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西门龙锦点点头,在管事担忧的目光中顺从地走进了隐风阁。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有机会住到这隐风阁来。

    隐风阁其实是一处私牢,被困在这里的无一不是曾经赫赫一方的“大人物”。

    正想着,迎面便见一个眉目秀丽的年轻男子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新来的?”他绕着她走了两圈,眨了眨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摸着下巴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犯了什么事儿?”

    连铁,和他刚毅的名字完全不相符的性格,是个采花大盗,而且口味奇特喜欢凡人女子,这便犯了忌讳,修士伤害凡人是大罪,于是撞到她手里被逮进了这隐风阁。

    仔细算算,他也在这儿待了有十多年了。

    “嘿,新来的,问你话呢。”连铁敲了敲她的脑袋。

    “我是无辜的。”西门龙锦一本正经地回答。

    连铁拊掌大笑:“到这儿的都觉着自己挺无辜,阿心,是吧?”他扭头问坐在一旁石椅上发呆的少女,寻找认同感。

    那少女眉目十分精致,虽然皮肤微黑,但也丝毫不减美感,她正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发呆,连铁跟她说话,她也不理,看起来有些怪异。

    无心,来自异域的少女,本是人类,因魂魄不全天生缺少七情六欲,但也因为这一点于修炼一途天赋异禀,以不足二十之稚龄进入元婴后期。心智有缺却又实力强大,结果成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中的杀人利器,手上沾染了鲜血无数。

    至她死之时,隐风阁里已经关了五人。

    除了连铁和无心,还有一个因为走火入魔而控制不住杀戮的化神期老头赫连无极,一个喜食男子心肝的媚六娘,一个体内有隐藏极恶人格存在的晏离。

    此时晏离正和媚六娘在园子里下棋,倒是不见赫连无极,大概又不知道躲在哪里发疯。

    “说说嘛,你犯了什么事儿,不用害羞。”连铁连声催问。

    “是个龙族小姑娘,看起来刚出壳不久,能犯下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儿。”一旁下棋的媚六娘斜睨了一眼,随口道,“西门龙锦莫不是瞧着人家小姑娘漂亮就强抢了回来?呵呵,还真是生冷不忌呢。”

    “哎呀哎呀,说得人家都有些想念龙锦大人了呢。”连铁捧着脸笑道,“是龙锦大人的话,就算不是凡人女子,我也很喜欢呢。说起来龙锦大人都有两年没有来看我了呢,莫不是有了新人就忘记旧人了么,真是无情啊。”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她这是误入后宫的节奏么,而且还老少皆宜男女通吃了?

    能不在她死后这样抹黑她么……

    一直坐在石椅上发呆的无心却是忽然站了起来,面带困惑地看了西门龙锦一眼。

    “哎呀无心,你忽然站起来做什么,吓死我了,你平时不是跟长在那椅子上似的谁喊都不肯下来的么!”媚六娘被她吓了一跳,夸张地抚了抚波涛汹涌的胸口。

    无心却是没有理会她,径直噔噔噔跑到西门龙锦面前,忽然凑近她嗅了嗅,然后仿佛为了确认什么一般,凑得更近了。

    西门龙锦如今这身子尚且年幼,因此不高,连娇小玲珑的无心都比她略高了半头,此时无心正瞪着一双猫咪样的滚圆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将她从头顶嗅到脖颈。

    “阿心,你嗅什么呢?”连铁呆了呆,问。

    “龙锦大人。”无心确认完毕,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连铁呆了。

    媚六娘呆了。

    连一直专注于棋局的晏离也呆了。

    “……阿心,你被赫连无极传染了疯病么?!”连铁哀号一声捂住了眼睛,“本来就傻,这下可好,还疯了……”

    西门龙锦被无心萌得不轻,她总是对这样可爱漂亮的孩子没有抵抗力,她十分自然地擡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心下感叹,手感真好啊。

    不过……原来隐风阁的人都不知道西门龙锦已经死了啊。

    “小姑娘,问你个事儿。”一直没有开口的晏离忽然开口。

    西门龙锦看向他。

    晏离静静地坐在那儿,眸色沉静地看着她,整个人自带着一种独特的不染凡尘的气场,仿佛已经羽化成仙了一般。在被发现体内有另一极恶人格存在之前,他曾是凡人皇帝供奉的大国师。

    “哈哈,晏离你又要说你占卜出龙锦大人死了?”连铁捧腹大笑,笑得十分夸张,然后有点忧愁地抚额道,“我好担心在这里待久了也会染上傻病。”

    “哼,都说祸害遗千年,西门龙锦那个嚣张的女人,只怕是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也轮不到她。”媚六娘冷哼一声,不屑道。

    “小姑娘,你刚来,可曾听闻外头有西门龙锦的消息?”晏离却是神色不变,只淡淡问道。

    “她死了。”西门龙锦开口。

    这话一出口。

    整个园子都静了静。

    “开……开什么玩笑……”连铁呆呆地反驳了一句,却没什么底气。

    “她是怎么死的?”媚六娘问。

    “据说是叛出西门家,败于其胞妹西门龙兰之手,已经死了两年了。”西门龙锦顺溜地说出了西门家为她安排的结局。

    “不可能。”媚六娘冷嗤,“休说西门龙锦那个石头脑袋不可能叛出西门家,就凭西门龙兰那个自作聪明一无是处的蠢货也想杀了她?”

    ……还真是令人感动的立场鲜明呢。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

    “……不过,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媚六娘忽然盯住她,问。

    “不是说因为看中我的美貌么?”西门龙锦龇了龇一口小白牙,笑了起来。

    媚六娘盯着她看了良久,久到西门龙锦几乎以为她看出了什么,便听媚六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真的死了啊。”

    竟很有些失落的味道。

    “说起来,赫连无极呢?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他出来发疯了。”连铁忽然开口,说着,他挤了挤眼睛看向晏离,“阿离,要不你占卜看看他在哪里?”

    问这句话,是戏谑的成分居多,整个隐风园都知道晏离喜好占卜,但却是个半调子,占卜之术时灵时不灵,因此他的话众人从来都是听听就罢,全当笑谈,否则也不会他占卜出西门龙锦已死之事却无人相信他了。

    晏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表情看起来阴森森的。

    “……该不是也死了吧?”连铁夸张地打了个寒战。

    “你说对了,他的确死了。”晏离淡淡开口。

    连铁猛地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晏离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死了,不止是他,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呢。”

    园子里再次沉默。

    “……晏离你不要摆着一张死人脸讲这么可怕的话好不好?”媚六娘按了按额角,有些头疼地样子。

    “怕什么,阿离的占卜什么时候靠谱过。”连铁撇撇唇,十分不客气地拆台。

    晏离也不生气,扭过头继续看棋盘。

    西门龙锦却是微微蹙眉,晏离之所以曾被凡人皇帝尊为国师,是因为他的占卜之术已经登峰造极,甚至接近于大预言术,而造成他现在占卜时准时不准的原因则是设在隐风阁里的那个绝灵阵。

    可是同晏离认识了那么久,西门龙锦知道他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

    那厢,连铁已经侧过头来看着她,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不要理他,他这里有问题,哥哥带你去找间屋子住下好不好啊?”

    哥哥?

    西门龙锦好笑地斜睨了他一眼。

    连铁被那眼神看得一抖,随即默默后退一步,离西门龙锦远了些,能够得上被关进隐风阁的,多半不是什么善茬,人不可貌相就是用在这里的!

    不过……这可怕的眼神怎么这么熟悉啊?

    虽然心里有了几分忌惮,但连铁实在好奇这小姑娘被抓进来的原因,无聊八卦的心态占了上风,他十分热心地带着西门龙锦去安置。

    走了两步,连铁忽然发觉不对,扭头一瞧,便瞧见了那新来的小姑娘身旁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小影子,可不就是木头桩子一样的无心么……

    无心因为心智不全的关系,平时都是木头桩子一样存在感极弱,若不是因为这里设了绝灵阵灵气不能使用,以她元婴期的修为,连吃喝拉撒都可以省下,那估计她就能够一整年都不动弹一下了。

    想起这个连铁就一把辛酸泪,隐风阁总共住了五个人,无心是个木头桩子,赫连无极是个暴躁的疯子,晏离整天神神道道的,媚六娘呢……他总担心那个可怕的女人会趁他睡着把他的心肝挖出来吃了……

    于是整个隐风阁大概只剩下他一个正常人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新来的,他能不激动么?

    正想着,便见那新来的小姑娘和无心两个人双双走向了一处临水的屋子,那屋子实在是眼熟得紧,细看之下大惊,忙叫道:“那里不能住!”

    “为什么?”西门龙锦逗他。

    “哪儿都行,就这间屋子不行,这是龙锦大人的屋子。”连铁忙道。

    西门龙锦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屋子,她当时心血来潮在这隐风阁里留了一间屋子自己住,偶尔她也会悄悄来这里住上三五天,连闻歌都不知道这个。

    “她就是龙锦大人。”无心看着连铁,面无表情地瞪着猫咪一样的眼睛,一板一眼地开口。

    ……这是打从他住进这隐风阁之后,无心第一次正眼看他,第一次同他说话,要不是时机不对,连铁几乎要感激涕零了。

    “小姑娘,这里真的不能住。”抹了一把脸,连铁看向西门龙锦,一脸诚恳地道。

    西门龙锦挑挑眉,不为所动。

    见她说不通,连铁也有些恼怒了,眼中带了一丝危险和杀意。

    这隐风阁里住着的,可都不是善茬,怎么说都是新来的,竟然如此嚣张。

    感觉到了冲着西门龙锦而来的杀意,无心瞳孔微缩,不待连铁反应过来,她条件反射一样飞起一脚,连铁哀号一声,整个人都横飞了出去。

    在灵气无法使用的隐风阁中,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擅长体术的无心简直就是无冕之王一样的存在。

    连铁躺在地上,哭丧着脸看着西门龙锦和无心大模大样地踏进那间屋子,忽然感觉到鼻子下面热热的,伸手摸了摸,便摸到一手血,当下鼻子一酸,眼泪便流出来了。

    祭奠

    屋子里一切摆设依旧,同她以往来时没什么区别,西门龙锦在铺了白色兽皮的摇椅上坐下,无心自动自发地将一旁的小椅子拖过来坐好,温顺地将脑袋搁到她腿上,满足地眯着眼睛蹭了蹭。

    西门龙锦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无心蹭了蹭她,乖得像只猫咪。

    “啊对了,我的酒。”西门龙锦倏地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前,伸手轻点,隐藏的阵法破除,出现一个柜子,她满心欢喜地打开柜子,然后眼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柜子里空空如也。

    谁盗了她的酒!整整两坛子千山仙露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那凶险的秘境之中带出来的!为了这两坛子传说中的千山仙露差点死在那秘境里头出不来,她容易么她!

    西门龙锦有些郁闷,这郁闷比当日被困死在屠龙阵中更甚。

    在无心困惑的目光中,西门龙锦沮丧地坐回摇椅中,闭目不语,顿了一阵,她睁开眼睛:“无心,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帮我护法。”

    无心眼睛猛地一亮,猛点头,然后便一脸肃穆地走到门口,大马金刀地盘腿坐下。

    西门龙锦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气势磅礴力重千钧的样子,感觉很是靠得住呢,她弯了弯唇角,旋即收心敛气,擡手轻指虚空中的某处,将隐风阁的绝灵阵撕开了一道小口子,有灵气猛地袭卷进来。

    在灵气袭卷而出的那一瞬间,无心猛地张开一道灵力结界,将所有的灵气封锁在身后那片小小的空间之内,从头至尾,她都不曾好奇地回头张望一眼。

    西门龙锦在那强大的灵气支撑之下,开始召唤阿晴的契约。

    一开始是半点回应都没有。

    西门龙锦眉头微蹙,额头隐有汗珠渗出,许久之后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联系,那丝联系极其薄弱,若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断了似的。

    果然……是在那间密室里。然后,她感觉到了阿晴的呼救声。

    阿晴在跟她求救。

    在阿晴的契约上打下印迹,西门龙锦封上绝灵阵,待屋内的灵气消失不见,她才擡眼看向外头,天已经大黑了。她起身快步走到无心身边,便见她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随时都会虚脱的样子。

    “好了,无心,可以了。”西门龙锦轻拍她的肩。

    无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擡起被汗水浸透的眼睫:“龙锦大人……”

    “你做得很好,谢谢你。”西门龙锦赞许道。

    无心的眼睛亮了亮,身子一歪,便十分安心地靠在她怀里睡着了。

    果真是累坏了啊。

    隐风阁的天被绝灵阵遮蔽,星光月光都无法透进来,但因为设置了夜光石的关系,倒别有一番趣味。

    西门龙锦将无心抱到床上安置了,刚直起身,鼻端便忽然飘来阵阵酒香。

    千山仙露!她眼睛微微一亮,循着酒香一路走出去,便看到三个偷酒贼正坐在凉亭里分享她的珍藏。

    “阿离,你确定龙锦大人真的死了?”凉亭里传来连铁鬼鬼祟祟的声音。

    “嗯。”晏离淡淡地应声。

    “太好了,终于可以喝这千山仙露了!我可是馋了好久啦。”连铁欢呼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豪迈饮下,然后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哈!好酒!”

    西门龙锦额头上蹦出一根青筋,敢情这是早就偷了酒,就等她死了可以喝个痛快?

    “要是西门龙锦没有死,死的那个就是你了。”媚六娘妖妖娆娆地娇笑。

    “啊不要讲这么可怕的话啦。”连铁连连摆手,随即又大笑,十分有恃无恐的模样,“不要忘了你们也是共犯啊!”

    “可是酒是你一个人偷的啊,我们最多也就是个从犯了。”媚六娘笑眯眯地拍开连铁的手,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小小地啜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难怪西门龙锦宝贝似的藏着还设了阵法,果然是好酒,来来来,晏离你也来一杯。”一边喝着,她还不忘将晏离也拉下水。

    晏离面无表情地端起媚六娘给他斟的酒,仰头一口饮下,然后忽然侧过头,看向西门龙锦所在的方向。

    “小姑娘,你也来喝一口吗?”媚六娘冲她招手,十分热情地招呼。

    ……这算是慷他人之慨吗?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施施然上前,接过媚六娘递来的酒杯,一口饮下,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从喉间直入,口中余香厚重,回味无穷,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好酒!不枉她拼了性命也要将这酒从那秘境里摸出来,果真是好东西。

    一杯酒下肚,西门龙锦便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毫不客气地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反正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到最后,整整两坛酒,倒有一坛半进了她的肚子,看得连铁直咋舌。

    喝到微醺,媚六娘已经开始跳舞助兴,连铁兴致勃勃地取了挂在腰间的玉笛吹奏。

    媚六娘身姿柔软,舞跳得极美,她赤着如玉的双足,脚腕上的银铃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几可摄人魂魄。连铁以笛声相和,笛声悠扬,白皙俊美的脸颊在夜光石的映衬之下微微泛着光,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谁能想到他们是声名狼藉臭名昭著的鬼女六娘和采花大盗呢。

    媚六娘跳的是《月下祭》。

    媚六娘天生媚骨,以舞技成名,曾是九幽大陆名动一时的花魁,然西门龙锦遇到她时,她已为天下人所不齿,遭到各派围攻,全身筋脉尽断,因此她无缘得见她一舞。

    直至后来她入住隐风阁,身上伤势渐愈,却再也没见她跳过舞。

    西门龙锦曾经问起过,媚六娘却说,我的舞只跳给死人看,不如待你死了,我跳一曲祭你啊。

    如今,她真的死了。

    这是在祭她呢。

    西门龙锦半躺在石椅上,噙着笑看着,恍惚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闻歌没有背叛她,她没有死在屠龙阵,她依然是那个活得乱七八糟却又潇潇洒洒一堆朋友和仇人的西门龙锦,如今只是来隐风阁小憩一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厢连铁忽然丢了笛子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嘟囔着什么,仔细听好像是“龙锦大人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西门龙锦一时哭笑不得。

    心下却也头痛,她是一死了之了,作为已死之人,她不可能在这里待太久,混沌之地的那个时空阵法是有时间限制的。可她走后,要怎么安置他们呢?她很在意晏离占卜的那个结果。这隐风阁的人……都会死吗?

    两坛子千山仙露见底的时候,除了西门龙锦还清醒着,其他人都醉了,其中醉得最狠的竟然是一直闷不吭声的晏离,他直接躺到地上去了。

    也难怪……

    她认识的晏离,可是从不碰酒的,他说他清醒的时候本就不多,更不愿醉了。

    如今,竟也醉成这样了。

    西门龙锦默然静坐半晌,缓缓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到几近透明,没有一点瑕疵,这不是西门龙锦的手,西门龙锦的左手上有一道几乎断开整只手掌的伤痕,用灵力也无法祛除的疤痕,那是她当年与夜清和的师父,凤禹宗老祖打斗时留下的。

    而她现在只是一个还没有通过龙族的试炼,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女。

    半晌,她“呵”地低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踩着一路夜光石铺就的小径,仿佛踩着万千星光,慢悠悠地回房。

    黑暗的虚空之中,有谁在窥视,虽然所用的手法不甚高明,可是因为有绝灵阵掩护的缘故,倒也很难令人发觉。

    若非她总在生死之境徘徊,对这些分外敏感,怕也是不会注意到的吧。

    饶是注意到了,西门龙锦也全当没有看到,一径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房门口。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床上空空如也,无心不见了。

    这个时间……她会去哪儿?

    想起晏离的话,西门龙锦微微蹙起眉。

    她走到床边,轻轻抚了抚铺着锦被的床,锦被温热,无心刚走不久。

    能够在隐风阁中掳走无心而不被众人发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是便是……无心是自己走的。

    可是无心魂魄不全,很少会主动去做什么事情。

    为什么会离开?

    正思索着,西门龙锦的手抚到枕上,忽觉指尖一麻,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她的皮肤。

    那东西一刺破她的皮肤便立时钻入她的血肉之中消失不见,西门龙锦擡起手指,看到食指指尖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点。

    她蹙了蹙眉,看向床上的那只枕头,枕头上有一只色彩艳丽的、已经死去的蝴蝶。

    因为枕头的颜色本就艳丽,她一时竟是没有注意,那是一只迷蝶呢。

    迷蝶并不常见,但却是凶名在外,迷蝶的外形与凡间的蝴蝶并无二致,但它们天生带有可怕的尾针,那尾针可以麻痹神智,令中招者产生十分具有真实感的幻觉。

    很快,她便感觉整个人眩晕了一下,然而只一瞬间便恢复了清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想,她明白无心是怎么失踪的了。

    “阿锦。”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西门龙锦眯了眯眼睛,侧目看去,便看到一个眉目温柔的美人正对她微笑,眼眸如水,满是慈爱,正是她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的眼神。

    她一直想要,却求而不得的眼神。

    那是她的母亲,玲珑夫人。

    “阿锦,娘亲好想你。”玲珑夫人冲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娘抱抱好不好?”

    西门龙锦按了按脑袋,慢慢走到她身边,由着玲珑夫人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温暖的、柔软的怀抱,和她想象中一样舒服。

    “我的阿锦,我的阿锦……”玲珑夫人紧紧地抱着她,眼中落下泪来。

    温热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西门龙锦疑惑地擡起头,正对上玲珑夫人泪眼婆娑的脸。

    一瞬间,西门龙锦的眼神复杂至极。

    “我的阿锦,你没死对不对?他们都说你死了,娘亲感觉自己仿佛被剜了心一般……”玲珑夫人呜咽着,一手颤抖着轻抚上她的脸,“娘亲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疼爱你,娘亲还没有来得及这样抱抱你……”

    西门龙锦擡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珠,略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被泪水沾湿的手。

    “阿锦,去娘亲房中坐坐,可好?”玲珑夫人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轻声道。

    ……仿佛怕她拒绝一样。

    西门龙锦何曾消受过这样的温暖和呵护,她听到自己恍恍惚惚应了一声:“好。”

    玲珑夫人高兴起来,伸手位住她的手,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间。

    “阿锦,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嗯。”

    “阿锦,这些年娘亲虽然没有在你身边,可是娘亲心里一直惦记着你,看着小小的你要经受那么多的苦楚,娘亲却一直不敢来见你……”

    玲珑夫人一路走一路轻声说着,不知不觉竟是走出了隐风阁。

    西门龙锦也不问,只一径跟着她走。

    那厢晏离有些干渴,挣扎着起身找水喝,醉眼迷蒙中,他看到那个刚来的小姑娘一脸怔忡着一个人慢慢地走出了隐风阁。

    ……这是想逃跑?

    这隐风阁看似风平浪静,可除了绝灵阵之外,周遭还设有大大小小近百个阵法,一旦想逃离这里,定是会触动阵法,得一回欲生欲死的体验,连铁初到这里,可没少被那些阵法修理。

    ……直至最后死心塌地地待在这里,再不敢动逃跑的念头。

    正想着,便见那小姑娘畅通无阻地走出了隐风阁的大门,当下微惊。

    晏离微微眯起眼,也不知是否今夜饮多了酒,他怎么感觉那小姑娘的背影竟是那样眼熟……

    像是……那一位?

    可是,明明这小姑娘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跟那一位相似的。

    而且分明是个刚出壳的龙女,又怎么和身经百战,经受万般痛苦才勘破情劫化身为龙的西门龙锦相比?

    他摇摇头,思绪百转间,他掐指一算,然后眉头蹙得愈发紧了,这小姑娘的来处和去处竟都是一团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他的占卜之术已经退化成这样了么?

    还是……那小姑娘的来历有什么奇特之处?

    隐约间,他感觉到一丝生机。

    那是生机,也是转机。

    而这转机,正是那小姑娘带来的。

    晏离彻底清醒过来,他大步走回凉亭里,拿脚踢了踢捧着酒坛睡着了的连铁和媚六娘。

    “醒醒,都醒醒。”

    两个人没有一个搭理他。

    “西门龙锦回来了。”晏离忽然石破天惊地说了一句。

    连铁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推开怀里抱着的酒坛,欲盖弥彰道:“龙锦大人我没有偷喝你的酒!”

    一旁的媚六娘吃吃笑了两声,睁开因为醉酒而显得格外妖娆的眼睛,鄙视地看了连铁一眼:“瞧你这胆小鬼的德性。”

    “都别玩了,刚刚我看到那个新来的小姑娘走出了隐风阁。”眼见着连铁恼羞成怒,和媚六娘扑成一团要开始肉搏,晏离按了按额头,有些痛苦地道,看来在这隐风阁关久了真的会变成白痴。

    “什么?!”连铁和媚六娘双双回过头来,一脸惊诧地道。

    “阵法没有轰她?”连铁接又接了一句。

    晏离摇头。

    “这不公平!”连铁跳脚。

    晏离和媚六娘抽了抽嘴角,没有再理会这白痴。

    媚六娘问晏离:“那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什么特别?无心那个小笨蛋抱着她直叫龙锦大人算不算特别?”连铁不甘寂寞地插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晏离却是猛地一震,瞬间有了拨开迷雾见青天的感觉。

    ……是了。

    无心因为魂魄不全一向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而且她在隐风阁这么久,除了西门龙锦从来不曾亲近过任何人。

    晏离又想到了刚刚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

    明明是个小姑娘,明明外表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可是……那行走的姿态,那熟悉的气场,却和西门龙锦一模一样。

    九幽大陆人妖混居,什么离奇的事情在这里都算不得离奇,更何况是夺舍重生这种事情。

    他早该想到,像西门龙锦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呢?

    不提晏离的猜测已经十分接近真相,西门龙锦一路被那位“玲珑夫人”牵着手,走出隐风阁,经过一条幽僻的小道。

    那条小道是通往西门龙锦生前所住的卧室的一条捷径,但因为有些偏僻的缘故,少有人来,西门龙锦在时倒是常走,但她已经死了两年,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走这条道了,所以“玲珑夫人”才会带着西门龙锦走这条道。

    可是谁能料到这山庄的管事因为白日里和那小姑娘说起龙锦大人,心下感念,想起龙锦大人常走的这条小径如今已是绿荫遮顶,杂草丛生,心下哀伤睡不着,半夜跑来这里打理这些花花草草呢。

    于是正修剪花枝的管事擡眼便见那本该待在隐风阁的小姑娘竟然出现在了后园,不由得大惊,正想上前叫住她,却发现她的状态有些奇怪,只一个愣神,她便已经消失在了游廊的拐角处。

    管事慌忙放下手中的剪子追了上去,却见那小姑娘呆呆地走进了龙锦大人的房间,心下不由得有些恼怒。

    龙锦大人的房间一向是由他亲自打扫整理的,平时根本不会让其他人进去,房中的每一件摆设都是龙锦大人用惯了的旧物,之前那位来自临渊城的娇客想要住进去,也被闻歌少爷断然拒绝了。

    即使是少爷的心上人,也该学会尊师重道才对,对着已经故去的龙锦大人,起码的尊敬是必须的。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又有什么资格成为闻歌少爷的心上人呢。

    这么想着,管事心中对于这小姑娘夜半擅闯龙锦大人的居室这种行为愈发地不满了,一时竟忘记了这本该待在隐风阁的人是怎么出来的。

    他走到门口,轻咳一声,示意屋子里的人赶紧出来。

    屋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见她如此不自觉,管事心中恼意更甚,甚至在想那看似面善的小姑娘是否有什么别的居心,该不会是想要偷盗龙锦大人房中的宝贝吧!

    这么一脑补,管事忙踏进房间去抓贼。

    可是踏进房间之后,他便愣住了。

    明明他看着人进来的。

    但是房间里竟然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奇哉怪哉。

    对于龙锦大人的事情,管事一向是十分上心的,如今见着了这么不同寻常的事情,管事心中到底不安,慌忙退了出去,找闻歌少爷禀报去了。

    怒意

    而这个时候,西门龙锦已经通过房间里的一道暗门,走进了密室。

    在密室的外头,还有一道门,西门龙锦停下脚步,看着那道门神色有些复杂。

    便是这间密室了。

    阿晴就在这里面。

    无心呢?是不是也在这里?

    用“迷蝶”的尾针刺伤她,又辅以秘术幻化出一个莫须有的“玲珑夫人”引着她来这里的人绝不会是闻歌。

    闻歌因为幼年时的可怕经历十分排斥一切和黑暗、密室有关的地方。

    不是闻歌,便是别人。

    能够在她的归雁山庄里使用她的密室,应当是得了闻歌的首肯,如若不然,那人不可能发现这个地方。

    可是一想起这个她曾经笑言要当成最后的退路的地方,竟然成了关押阿晴,并且给她设下陷阱的地方,她便觉得有些好笑和讽刺。

    “阿锦?”感觉到她的犹豫,玲珑夫人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回头看她。

    对上“母亲”的眼睛,西门龙锦的眼神又迷茫了一瞬。

    “阿锦,你是在责怪娘亲么?”玲珑夫人的眼神变得哀伤起来,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幼小的阿锦被抱走,娘亲的心里也是宛如刀割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是你父亲唯一的夫人,也不是最得宠爱的那一个,我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看护不住,你父亲说你会有大造化,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我看着你一日日筋疲力尽,一日日在生死之间徘徊,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她的眼泪如珍珠一般落下,口中哀哀诉说着。

    “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日日长大,我只能把对你的心思加倍用在你妹妹身上,可是娘亲心底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你啊,我的锦儿……你来陪娘亲说说话,好不好?”

    听着她近乎哀求的哭诉,西门龙锦眼神柔软。

    曾经,她多么渴望母亲能够对她说这些话,能够告诉她,虽然不能将她养在身边,可是她一刻也不曾忘记她。

    可是没有。

    一次都没有。

    母亲很少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就算她主动去找母亲,她也会退避三舍,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她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

    难得几次母亲主动来找她,也大都和龙兰有关。

    她只会说,您帮帮龙兰好不好?

    她只会说,龙兰是您唯一的妹妹,这天底下唯——个和您一条心的人,您要好好对她啊。

    然后……在最后的最后,那个女人,作为她和龙兰共同的母亲,她明明知道龙兰陷害她,她也只会来恳求她不要为难龙兰。

    “龙锦大人,求您饶了龙兰好不好?”

    她的母亲,叫她龙锦大人。

    “龙兰她还小不懂事……”

    “她怎么能跟您比呢。她一向乖巧,她只是……只是在嫉妒你罢了,她没有坏心的。”

    “您看,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您那么厉害,没有什么能伤了您的,更何况龙兰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啊!龙兰她就要被家主大人打死了啊!您就救救她吧!您就饶过她这一回吧,求您……”

    “龙锦大人!求您了!您救救龙兰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啊……”

    就这么一个女儿……

    她从来没有当她是她的女儿……

    明明是一母同胞所生。

    明明她只比龙兰早一刻钟出生。

    明明……她也是她的女儿啊……

    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仿佛就在耳边,西门龙锦的眼神迷蒙,嘴角微微弯起一丝笑容。

    我的母亲,不知道我死之后,您是否……有过那么一点点的伤心呢?

    有过吗?

    “阿锦?阿锦?”

    耳边,响起母亲的声音。

    西门龙锦看着眼前紧紧拉着她手的“玲珑夫人”,终是随着她踏进了门。

    在她跨入门的一瞬间,身后“咣”的一声,那道门关上,眼前是一片黑暗,一线光线都没有。

    然后黑暗中,有火光跳跃了一下,有谁点亮了火烛,四周亮了起来。

    “玲珑夫人”已经消失不见,慕容霜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笑盈盈地看着她,废了一臂的清景如幽灵一般站在太师椅旁边,表情阴森地瞪着她,一副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西门龙锦的脸上一丝意外都没有,反而有了丝释然。

    她果然……还是没办法拒绝那个生了她的女人。

    她的母亲。

    就算知道……她是假的。

    她贪恋着她带来的温情,她永远没办法对那个女人说不。

    “溯光可是在你手上?”慕容霜将她上上下下地好好打量了一番,才笑盈盈地问。

    十分从容的、志在必得的模样。

    西门龙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密室就这么大,一目了然。

    阿晴果然在这里,可是无心不在。

    她视线落在角落里那一团黑漆漆的物体上,眼角微微一跳。

    它静静地趴伏在角落里,满身是伤,原本漂亮的皮毛一片斑驳,伤势最重的地方几可见骨,明明之前看到它的时候,它还不是这样的,看来是刚被折磨了一番,外伤也就罢了,最让西门龙锦在意的,是它的精神状态,它一贯清澈的眼睛有些涣散,嘴角有涎水流出,而且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似的,瑟缩着微微发抖。

    那是她的阿晴。

    她的阿晴神智早开,从来都是骄傲无比,何曾有过这副不堪的模样。

    西门龙锦眼神微凝,漆黑的眼中终于有怒意涌现。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慕容霜并不知道她的“迷蝶”幻化出了什么人,才引得这个油盐不进来历可疑的小女孩自投罗网,她也并不关心这个,“迷蝶”是她手中的一大杀器,一旦被刺中,便会立刻融入那人的身体之中,并在脑中产卵,迷蝶幼虫会控制整个中枢神经,幼化出她心目中最难以割舍的人,以那幻象来达到引诱控制的目的。

    意志力稍弱一些的人,便会成为“迷蝶”的傀儡,从此为她所用。

    比如……隐风阁中那个本就神志不清的赫连无极,如今便已经被“迷蝶”蚕食了脑部,成了一个只剩下一具躯壳的活死人傀儡。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眼神清明,显然并没有达到控制的目的,这让她十分不悦。

    “我家小姐问你话呢!少给我装哑巴,你明明会说话!”一旁的清景感觉慕容霜不悦,便下意识要为自家小姐张目,想要上前来给她一耳光长长教训,顺便为自己废了的手臂出口恶气。

    西门龙锦淡淡瞥了她一眼,清景竟是被那目光吓得后退一步,躲入阴影之中再不敢放肆。

    慕容霜的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蹙起,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已经被她的迷蝶所伤,落入她的掌中,甚至连生死都由她掌控,这个女人凭什么露出这样高高在上的表情来。

    明明该哭泣求饶,明明该任她鱼肉才是。

    尤其是……她的表情那样像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不是吗?!

    明明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要这样阴魂不散!

    看着眼前这个即使被她的迷蝶所伤,也依然神智清楚,并且在这样的处境之下依然面容平静,丝毫没有慌张恐惧的小女孩,慕容霜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太像那个人了。

    那个带给她难以磨灭的耻辱的女人。

    西门龙锦。

    慕容霜无法忘记在无方酒楼里,对闻歌的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也无法忘记这个女人当众拒绝她,并且让闻歌羞辱她的一幕。

    她是那样喜欢着那个美好的少年,她忍下所有女子的矜持和羞意在人前大胆告白,可是换来的……却是深深的羞辱和十万金的赔偿。

    整间密室的温度陡然下降,慕容霜的身上泛起层层白霜,那几乎要具像化的寒意幻化成一条冰霜凝结而成的巨蟒,猛地袭向西门龙锦。

    慕容霜想,她得给这个女人一个教训,让她明白什么叫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闻歌的师父又怎么样。

    名动九幽强大无比的西门龙锦又怎么样。

    还不是在她的授意之下身死魂灭,甚至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如今待在闻歌身边的,是她慕容霜不是吗?

    然而慕容霜期待的一幕并没有出现,那条冰霜幻化而成的巨蟒尚未靠近西门龙锦,便被一团突然扑上来的黑影吞噬了。

    是那只避水问晴兽!

    慕容霜一脸错愕。

    避水问晴兽是一种变异灵兽,身具水火两种血脉,有麒麟血统,但同是还混血了另一种火属性的灵兽,本来这种矛盾的血脉相冲,它是活不了的,可是不知道西门龙锦用了什么手段,非但让它活了下来,修行的速度也是一日千里,与一般灵兽不可同日而语。

    即使不愿意承认,可是她很需要得知它身上的秘密,她的母亲是火狐,却在怀着她的时候误食了冰凌神石,她是冰火相冲的血脉,和这避水问晴兽颇有些相似之处,父亲花了很大的代价替她换了血才压制住她身上的火灵根,但她的身体却因此受了很大的伤害,体内的火毒和寒毒几乎每年都会发作,且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因此在西门龙锦死后,她便试图收服这只避水问晴兽,探查它灵根平衡的秘密,但可恨的是不管她是威逼还是利诱,这只畜生竟都是软硬不吃。

    她恼火之下,干脆灭了它的神魂,西门龙锦珍爱的坐骑,声名在外的避水问晴兽,如今不过一具不通灵智的躯壳罢了。

    这只畜生在她手上受尽折磨,又被她亲手灭了神魂之后,便十分惧怕她,见到她从来都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可是如今,这畜生竟然敢与她作对?!

    “畜生就是畜生,永远不记打。”慕容霜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挥手便是一道锋利无匹的冰剑。

    避水问晴兽眼中明显有了惧意,可它却是丝毫没有后退,而是再一次扑了上去。西门龙锦擡手压住它,挥手将那冰剑打落,眼珠漆黑,眼中蕴含的怒意几乎化为实质。

    慕容霜感觉自己被挑衅了,一对上那双眼睛,她便控制不住沸腾的杀意,什么溯光,什么宝物,通通都见鬼去吧!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要她死!就在慕容霜被嫉恨烧红了眼睛,欲痛下杀手之际,只听“咣”的一声巨响,密室的大门被踹飞,闻歌一脸怒意地站在门口。

    “慕容霜,你想背弃盟约吗?”闻歌冷冷地看向慕容霜。

    慕容霜一怔,猛地醒过神来,随即有些慌乱起来,她想不通闻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她身上有鉴别星陨石的法宝,这才发现了这间大手笔以星陨石铸造的密室,而且她小心观察了一段时日,从来未见任何人出入这里,连闻歌也从来没有来过,又因为这间密室就在西门龙锦的卧房下方,她便猜测这是西门龙锦私下所铸,并且没有告知任何人,连徒弟闻歌都瞒着。

    她在这密室中发现了好些宝物,悄悄据为己有之后,她便将这里作为在归雁山庄的秘密据点,十分好用。

    可是……为什么闻歌会出现?

    她自是不知道是半夜不睡觉闲得发慌去修剪花草的管事无意中发现了被她用“迷蝶幻象”从隐风阁引出来的小姑娘,心生疑窦之下一路尾随,结果又目击了小姑娘在他主子西门龙锦的屋子里消失不见的诡异事件,然后便去匆匆去禀报了他的闻歌少爷。

    而闻歌自是知道师父房间里有这么一间密室,他因为幼年时的经历对密室心存恐惧因此从来没有进去过,这便给慕容霜造成了他不知道有这间密室的错觉。

    在听到管事禀报那小姑娘在师父的房间里消失不见之后,闻歌立时便想起这间密室,他之前还在猜测那个小龙女是怎么知道那间密室的存在的,甚至在想,那个来历成谜的小龙女会不会就是……

    抱着这样的心情匆匆赶来的他却见到了这么一副场景,闻歌心中暴怒可想而知。

    作为不小心曝光了整个事件的管事也是惊呆了,他惊呆的原因不是因为发现了这间密室,此时他正紧紧盯着那个面无表情站在避水问晴兽旁边,一手按着它脑袋的那个小女孩,那只在主子死后脾气就变得十分怪异的避水问晴兽十分温顺地被她压着脑袋,丝毫没有挣扎反抗。

    那小女孩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闻歌少爷,眼神冰冷,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可是管事知道,她现在很生气。

    那模样那神态那气势……

    管事想,他可能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连管事都发现了的事情,本就对小女孩的来历有所怀疑的闻歌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他对上小女孩冰凉的视线之后,心中满是慌乱,竟是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然后他看到了那只被她按着脑袋的避水问晴兽。

    师父死后,是慕容霜带着阿晴来找他的。

    他不知道阿晴怎么会落在慕容霜手上,他见到阿晴的时候,阿晴已经是这副模样了,他当然知道阿晴的状态不对,他也知道慕容霜可能对它下手了,他向慕容霜要回了阿晴,但他并没有因此向慕容霜发难。

    毕竟,他和慕容云实之间还有重要的盟约在。

    他暂时还不想毁了这盟约。

    可是此时对上那双和师父极其相似的眼睛,他心中满是慌乱。

    师父从来没有用这样冰凉的眼神看过他。

    即使因为他被害,即使身死屠龙阵,她也是一贯对着他温柔微笑的。

    在看到阿晴如此亲近她的时候,闻歌心中的猜测已经隐隐得到了证实,这让他惊喜又害怕。

    ……尤其是此时她那样冰冷的眼神,让他下意识不敢面对她。

    “出来。”闻歌捏紧了拳头,看向慕容霜。

    慕容霜知道自己触到了闻歌的逆鳞。

    她不是不明白闻歌对自己的忍耐是因为他和父亲之间尚有盟约在,她在归雁山庄这样行事已经越了界,当下再不敢多言,立刻带着清景走出了密室。

    待慕容霜和清景出去之后,闻歌直接封上了密室的门,仿佛将那小女孩和那只避水问兽忘在了里面一般。

    慕容霜因为心虚自是不敢提出疑问,管事动了动唇,隐讳地看了闻歌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于是那小女孩仿佛被所有人选择性遗忘了似的,被关在了密室之中。

    来的时候被闻歌一脚踹坏了的门,离开的时候又被无声无息地封上了,西门龙锦定定地看了一阵那被封上的门,转而盘腿坐下,去查看阿晴的状况。

    阿晴的外伤很重,连她的手轻轻抚过,也会让它战栗不已。

    西门龙锦翻了翻储物手镯,那里面有大长老为她准备的东西,应该有疗伤的丹药。果然,她翻出了一瓶上品回春丹,这出自大长老之手的丹药自然和灰衣少年手中的不一样,可是因为珍贵所以稀少,瓶中只有一枚,是大长老给她危急时救命用的。

    将那丹药取出喂入阿晴口中,龙族特制的丹药倒是十分适合阿晴,它身上被凌虐的伤痕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可也只是外伤好转而已。

    因为丹药的修复作用,阿晴看起来极舒服,它半眯着眼睛静静地趴伏在地上,西门龙锦轻轻安抚着拍了拍它的脑袋,转而将手贴在它的脑门上,试着以契约沟通它。

    没有回应。

    它的识海一片空旷,竟是被灭了神魂。

    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阿晴有些不安地低低地咆哮起来。

    西门龙锦心下大恸,她伸手紧紧地搂住了阿晴的脖颈,将脸埋在它颈部柔软的毛发之中。

    阿晴安静下来,很温顺地靠着她,极是依赖的模样。

    这样的阿晴让西门龙锦想起刚刚收养它的样子,那时它还是一只小兽,懵懵懂懂的神智未开,也不见母兽在旁,大约是因为太过孱弱被母兽遗弃了。

    避水问晴兽这名字听着威风,但事实上能够长到成年的都极少,因为这是一种特别的变异兽,通常身具水、火两种相克的属性。

    而许多母兽会遗弃天生孱弱的孩子,所以因为被母兽遗弃而导致死亡的情况有许多。

    她遇见它时,它正独自跟一只野猪搏斗,作为身具麒麟血脉的避水问晴兽,竟然落魄到被一只连灵兽都算不上的野猪欺负,甚至差点死在那只野猪的獠牙之下,看到小小的、孱弱的它拼死跟那只体积比它大几倍的野猪搏斗时,她忽然便想到了在极北深渊中和三头鬼鱼搏命的自己。

    她出手救了那个小可怜,并且收养了它。

    她给它取名为阿晴,喂了它无数的无材地宝,又以极大的代价换取了天地间仅剩的一枚可以平衡它体内水火属性的天灵果,总算保下了它的小命。

    人生在世,随意就好。

    她自幼见惯生死,很难得有什么情绪,可是此时看到她好不容易养大的阿晴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她却产生了恼怒的情绪。

    ……到最后,就算神智皆无,也记得要护住她的。

    也只有阿晴而已了。

    “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西门龙锦轻轻抚着它的背脊,安抚道。

    也不知它是听懂了还是什么,它轻轻地蹭了蹭她,眼中满是留恋之意。

    骄傲的阿晴长大之后,便很少有这样冲着她撒娇的时候了,可实际上,作为避水问晴兽来说,它还在成长期,还是个孩子。

    西门龙锦闭目靠在它身上,再次查看它的识海,她记得之前在隐风阁用契约召唤它的时候,它有微弱的呼救声传来,她细细探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被她打下的印迹,然后感觉到了它微弱的意识。

    感觉到那意识中的亲昵之意,西门龙锦抱着它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它左右环顾了一番,她记得她放了好些东西在这密室之中,其中有许多是滋养神魂之物,不知道还在不在。

    虽然这是间密室,可是在她笑言要将这里作为最后的退路之后,她还是好好地将这里收拾整理了一番,和她的卧室相比也不差什么的,各式用品一应俱全,甚至……好像还藏了些好酒在这里。

    目前看来明面上可见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大半,只是不知道慕容霜都搜刮了些什么,还有没有给她剩下些什么。

    感觉到阿晴因为她的放手而不安,西门龙锦安抚地拍拍它的背脊,站起身在密室里查看了一番。

    许多东西都被搜刮一空,倒是她放在柜子里的一整排足有六坛子的酒丝毫没动。

    想来是看不上。

    西门龙锦眼睛微微一亮,慕容霜还是不识货啊,这酒可是好东西。

    她信手拍开一坛,一股奇异的香味便飘散出来,她拿起一旁的玉勺从中舀了一勺递到唇边轻啜一口,便觉一股浓郁的灵气直入丹田,整个神清气爽。

    比她从秘境中掏摸出来的千山仙露还要胜上三分。

    这是她自酿的酒,唤作“神仙饮”。

    酿酒的方子是同那两坛子千山仙露一起在那秘境中发现的,那时龙兰修炼出了岔子,伤了神魂,母亲求她为龙兰治伤,但是神魂受伤又岂是轻易可以治好的,她虽是出手替她治了伤,但总是存在着隐患。她便想起了那方子,并依着方子以各种珍贵的灵药酿了这六坛子“神仙饮”,珍而重之地封藏在了这密室之中,打算待酒酿成之后给龙兰作滋养神魂之用。

    如今,可巧适合阿晴。

    喂阿晴喝了些神仙饮,看着它沉沉睡去,西门龙锦袖手将所有的酒坛都收入了储物手镯,然后又四下里找了找,除了这酒,竟是没剩下什么。

    不过她的好东西一向都是闻歌在打理,这密室中也无非是些吃吃喝喝的消耗品,身死魂灭,本来这些东西落在谁手里她都不甚在意,可谁知她身死魂不灭,这就有些伤脑筋了。

    本想着她的多宝阁上还放着一只她颇为喜欢的玉葫芦,可以盛酒用,如今也是不见了,想来是落入了慕容霜的手中。

    不过好在是她的地盘,总有些地方是旁人不易发觉的。

    比如说,某些好东西总要放在隐蔽些的地方。

    这个还是闻歌教她的,她本不耐烦这些,所以她的东西才会交给闻歌打理,只是因为闻歌不喜出入密室之类的幽闭空间,她才自己动手,当时也只是想起闻歌的嘱咐顺手而为,可谁知就真的派上用场了呢。

    西门龙锦走到东侧的一处墙角,轻轻敲击了三下,便有一个小巧玲珑的白色玉手柄浮现,她拉住那手柄轻轻一提,整片墙便无声无息地挪开,墙后竟然还有另一个密室。

    密室很大,里面是她多年的积蓄,满满当当地存满了整个密室,除了在闻歌身边的,就都在这里了。

    每一样都有分类,因她喜欢到处游历,又特别喜欢去闯各种传说中的秘境,虽然几乎次次都是九死一生,但收获也是巨大的,那些收获闻歌都会分门别类地替她整理出来,每次在准备进入下一个秘境之前,闻歌都会将东西交还给她,她也无处可放,又不耐烦随身带着这些繁杂的东西,于是这些经年的积累大多被她放在了这间密室里。

    如今,竟是一桩意外之喜了。

    攻击性的法器有,符箓也有,大长老为她准备的符箓因为受时空限制没办法使用,眼前这些却完全没有问题,还有一匣子破坏力巨大的引雷珠,可以引来九天雷劫,用上这些的话,凭她现在这点子聊胜于无的修为对上闻歌也全然无惧。

    阿晴被重伤,她又被困密室,饶是西门龙锦,此时心里也憋了一股火气,好在这密室虽然因是星陨石所铸,坚固无比,但到底也无法逆天到可以抵抗雷劫,待她用引雷珠引来一道雷劫,炸了这糟心的地方,便可安稳了。

    除去这些,还有许多适合阿晴修补神魂的东西,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回来,她当然不准备留下这些东西便宜了旁人。

    更何况,她现在非常需要这些。

    接收自己的遗产,这种感觉还真是难以言说。

    不过想着这些东西并没有落入旁人手中,她的心情倒是稍稍好了一些,只是大长老为她准备的储物手镯里本就有不少东西,在放了那六坛子酒之后便几乎被塞满了,根本塞不下这一屋子的东西。

    想着,西门龙锦的视线看向一旁架子上放置着的一只紫玉耳坠。

    那只耳坠是她特意为龙兰准备的生辰礼物。

    龙兰跟她撒娇了许久,说是想要一个可容纳活物的高级芥子空间,这只紫玉耳坠便是她从琦玉阁的拍卖会上高价拍下的,因为是高级芥子空间的关系,即使没有被认主,也无法将之收入储物手镯,她便放在了归雁山庄里,原打算等长老会结束之后便过来取了,待龙兰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给她个惊喜。

    谁知她们的生辰还没到,她便死了。

    死在了临渊城,再没能回来归雁山庄。

    这惊喜,也便放在了这里,没有能够送出去。

    西门龙锦擡手取下那只小巧玲珑的紫玉耳坠,细细端详了一番,便反手将那耳坠钉在了自己左耳的耳垂上。

    有小小的血珠滚落,瞬间被那耳坠吸收,吸饱了血气之后,那小小的耳坠化作一丝紫色的薄雾柔柔地覆在她的耳垂上,不过须臾,那雾气消散,她的左耳耳垂之上便多了一道浅浅的紫色花纹,倒煞是好看。

    她内视了一下这空间,有泉有地,有树有花,竟是一方小世界。

    纵然当初买得这物时贵得离谱,她也没有料到这空间竟然会有这效果。

    便是在九幽大陆,这样好的空间也是不多见的。

    有这样好的东西,不留着自用,竟是拿出来拍卖,莫不是琦玉阁走宝了?

    虽然有几分欣喜,但到底她好东西见得多了,也未见得有多少雀跃之意,将这密室环顾一番,西门龙锦摸了摸耳垂,将这密室之中的东西一件不落地全收进了新得的芥子空间之中。

    连根灵草都没有留下。

    满意地看了一眼这空空如也的密室,西门龙锦随手关上这密室的门,将那机关重新掩藏起来,这才走到阿晴身边坐下,闭目沉思起来。

    传送阵的限定时间为十日,走出神魔之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之后又在月牙镇留宿了一夜,今日破晓之后,便是第五日了。

    还剩下五日,便是限定时间。

    在那之前,她必须赶回神魔之地,虽然那位狐族的楚公子没有直言若是逾期不归会怎样,但她已经感觉到了时空规则之力的压迫,若是没有在限定时间之内赶回去,只怕是她早晚会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还有失踪了的无心,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西门龙锦想着,摸了摸阿晴重新变得油光水滑的皮毛,将它收入芥子空间,取出一枚引雷珠在手里转了一圈,想着怎么控制范围,免得伤及无辜。

    想了想,她起身画了一个简易的阵法,争取将雷劫缩小范围。

    一切准备就绪,正待她要捏爆那引雷珠之时,密室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西门龙锦眯了眯眼睛,将引雷珠握入掌中,没有立时发动。

    那脚步声犹犹豫豫地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进来。

    “阿九?”西门龙锦试探着开口。

    那脚步声猛地顿住。

    许久,就在西门龙锦以为她猜测错了的时候,那门缓缓开了一道缝。

    来的正是山庄的管事,因为他的原身是九尾貂,所以她一直唤他阿九。

    “主……主子?”管事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了一声。

    会唤他阿九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主子西门龙锦,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是她吗?

    “你的胆子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西门龙锦笑道。

    听到这句熟悉的调侃的话,管事的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主子……”他哽咽着又唤了一句,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真的是你对不对?你没有死是不是?”

    “嘘。”西门龙锦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些。”

    那管事一下子蒙了,这整个归雁山庄都是主子的,如今主子平安归来,合该欢欢喜喜的,为什么竟是这副见不得光的模样?想起闻歌少爷的异常和那位颇有来头的慕容小姐,管事的心里微微发寒,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可是却不敢深想,也不敢去问了。

    “隐风阁还好吗?可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他不语,西门龙锦便问。

    管事微惊:“您怎么知道……啊对了,您在隐风阁待过一阵,今天一早隐风阁闹了起来,一下子失踪了三个人。”

    “三个人?除了赫连无极和无心,还有谁?”西门龙锦眉头一蹙,问。

    “还有晏离。”

    西门龙锦想起了那令她产生幻觉的“迷蝶”,在那“迷蝶”融入她的身体之后,她便隐约便感觉到了迷蝶的厉害之处,应该是慕容霜豢养的变种,幼虫会随着尾针寄生在体内,意志力稍不坚定,只怕就会成为迷蝶的傀儡。只是她身体内有龙吟存在,虽然龙吟因为时空法则之力并不能派上多大用场,但是宝物护主,又因她意志坚定,所以那迷蝶的幼虫已经无声无息地被龙吟消化了,可是隐风阁的赫连无级是个神志不清的,无心又魂魄不全。

    “迷蝶”对他们两个的伤害应该是最大的。

    能够在隐风阁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除了慕容霜不作他想。

    当然,闻歌显然也是知道此事的,甚至这里面也有他的手笔在。

    否则以隐风阁阵法的霸道,里面的人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能走出来,若是如此容易,旁人不说,连铁肯定第一个逃之夭夭了。

    就像昨晚,她也是这样畅通无阻地出了隐风阁。

    那么,他们到底在计划着什么,又在图谋着什么。

    西门龙锦想起了在龙族传承堂看到的那枚玉简,在大陆历史那一栏,有一条标题是“九幽大陆长老会制度的终结”。

    里面记录了她“临死”前参加过的最后一任长老会,大意是说“西门龙锦”连杀玉横江、逍遥散人两位长老之后不知所踪,剩余的六位长老有感于每五十年一次的血腥杀戮,联名取消了长老会制度,并立临渊城主慕容云实为王。自此,九幽大陆的长老会制度终结。

    她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当时便觉得这一段记录荒诞得很,就长老会那几个老家伙,哪一个不是权欲熏心的人物,会有这样高的觉悟主动取消长老会制度,立慕容云实为王?

    根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么,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当时猜测过这里面有没有龙兰和闻歌的手脚,如今看来,还要加一个慕容霜。

    作为临渊城主慕容云实唯一的女儿,慕容霜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容小觑。

    不过既然历史已经发生,她也没有要改变历史的雄心壮志,长老会制度终结与否和她实在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是,她却不能放任慕容霜和闻歌算计、利用隐风阁的人。

    他们或许十恶不赦,或许声名狼藉,或许所犯罪名罄竹难书,可他们既然老老实实待在隐风阁中接受惩罚,那么,她也不容许有人因为私欲而算计利用他们。

    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第三个失踪的人是晏离……

    虽然他人格分裂,但跟疯子还有差距,而且心志极是坚定,隐风阁里五个人,只有他是主动来自投罗网的,当初他发现了自己有极恶人格的存在之后,便找到了她,主动要求住进隐风阁。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可能被迷蝶所支配。

    那么……晏离到底去哪里了呢?

    “隐风阁不是有阵法遮蔽么,是谁先闹出来的?”西门龙锦问。

    慕容霜以“迷蝶”相诱,行事如此小心,显然对隐风阁里那几个人还是心存忌惮的。既是这样,又怎么会让他们发现端倪,并且闹起来呢?

    “是连铁。”管事回答,又小心翼翼地觑了西门龙锦一眼,“他打破了隐风阁的阵法。”

    “哦?他还有这本事?”西门龙锦挑眉。

    他若能有这本事,早就逃出去了,何必等到今日。

    管事见主子面露诧异,低下头有些羞愧,虽然阵法是闻歌少爷设置的,可却是他一直看顾和维护的。如今出了事情,他也难辞其咎。

    西门龙锦想了想,心里大致有了数。破阵逃出的那个,便是晏离吧。整个隐风阁里有能力破除阵法的,也只有他了。

    “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也不必做多余的事情,我不会这里久待。”

    “什么?主子你要去哪里?”管事大惊。

    “你不必多问,此后我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西门龙锦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赶紧走吧,离开归雁山庄,走得越远越好。”

    “主子……”

    西门龙锦摆摆手:“赶紧走,越远越好。”

    万一引雷珠控制不住……

    管事不知道他主子在打着要引来雷劫的凶残念头,也不知他若再晚来一步,那引雷珠便要发动了,到底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慢吞吞地往门口走,直至见那小姑娘闭目不再看他,这才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密室。

    离开的时候,管事特意在门上做了些手脚。

    西门龙锦看在眼里,嘴角微挑,虽然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可是身为九尾貂,阿九的手段也是不差的。只是他生性仁厚又不喜争斗,总是能避则避。

    如今西门龙锦已“死”,想必阿九也不得不有所改变了。

    西门龙锦垂下眼帘,心里猜测是赫连无极和无心的接连失踪让晏离起了警惕,这才破阵而出,但她却不知道,晏离已经快要猜中她的身份了。

    甚至,这一次出逃,也是因为有她的因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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