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食恶果
管事带来的消息对西门龙锦很重要。
彻底见识到闻歌的另一面之后,说实话,西门龙锦已经再不对他是否会“良心发现”这件事抱有期待了。他可以纵容慕容霜对阿晴下手,他可以无视慕容霜以阴毒的手段利用隐风阁的人,甚至为她大开方便之门。只这两件,便已经让她失望透顶。
这份失望,甚至比她当初身陷屠龙阵中发现了他的背叛来得更沉重。
但凡他还对她存有几分真心的师徒情谊,他断不会在她死后,还任由旁人这样欺侮她的阿晴,这样利用隐风阁的人。
因着阿九善解人意地在密室的门上做了手脚,倒省了她一枚引雷珠,而且不用炸密室这么大动静,她干脆便换了个念头,从空间中翻找出一件可隐身的法宝戴上,打算悄悄行事,也免了一场恶斗。
如果能够避免的话,她现在,不想看见闻歌。
那是一个空白的脸谱,用隐兽的皮所制成,戴上之后便可以彻底隐身,连气息和声音都会一并隐去,若非是大妖级别或是人修的大乘期以上,都不可能轻易察觉。
瞒过现在的闻歌和慕容霜应该绰绰有余了。
因为阿九给她留了方便,密室的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西门龙锦离开密室,在自己的卧室里转了一圈,然后放开神识,打算查看一下归雁山庄的情况。
“龙锦。”
还未等她放开神识,便听到门口有人喊她的名字,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不是吧……她还没有跨出这门槛,这便被认出来了?
能够看穿她的隐身法宝,来者不是大妖,便是人类大乘期以上的修士。
而在归雁山庄会这样称呼她,并且可以看穿她的,只有一个人。
西门龙锦转身看向门口。
来者一身白色棉麻长袍,广袖飘飘,看着端的是仙风道骨,仿佛谪仙人一样,不是从隐风阁破阵而逃的晏离又是谁?
“果真是你。”晏离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晏离的笑容十分温暖,整个人仿佛在散发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很能够吸引人,作为曾经的凡人帝王的国师,晏离就凭着这特殊的气质,俘获了大量的信徒。
不过……这个外表极具欺骗性的男人可是一个十足的危险人物啊。
就这样从隐风阁跑出来……真的不会有问题么……
西门龙锦有些头疼起来。
“看到我不高兴么?我可是来救你的呢。”见她一脸头疼的样子,晏离笑道。
西门龙锦叹了一口气:“连铁和媚六娘呢?”
“当然是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让我能安然救出你啊。”晏离笑着偏了偏脑袋,一脸的赞许,“他们很积极主动地自动请缨了呢。”
西门龙锦感觉头愈发地疼了起来,为免那两个不大着调的捅出什么娄子,她赶紧放出神识去看那边的情况。
这一看,饶是西门龙锦,也是稍稍惊了一下。
原来那厢已经闹翻了天。
隐风阁阵法被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连铁和媚六娘破坏力惊人,几乎将整个归雁山庄都闹翻了过来,如今整个山庄都是一片狼藉,犹如盗匪过境。
此时,连铁和媚六娘已经将闻歌和慕容霜堵在了山庄的大厅里,慕容霜面色阴沉似铁,闻歌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谁能料到这些被关在隐风阁里的囚徒竟然会突然造反呢?在这之前,隐风阁这些人在慕容霜眼中只是她的“迷蝶”的养料而已,她甚至想着,如果能够将这些人都制成傀儡送给父亲的话,父亲一定会很高兴。
毕竟……够资格被关进隐风阁的,无一不是当年赫赫一方的人物呢。
就说被她制成了傀儡的赫连无极吧,他战力十分惊人,如今已成了父亲手中一员大将,父亲为此还特意夸奖了她。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惊动隐风阁的人,她下手不得不万分小心,制服了赫连无极之后,她迟迟没有选中下一个目标,直到那个让她感到不安的小女孩出现,她才忍不住对她出手,结果她不在房中,倒是误伤了无心。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切突然间就彻底失控了……
连铁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他大大咧咧地大厅的椅子上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态优雅地慢慢地啜饮着。
媚六娘则是笑盈盈地倚在门边,望着闻歌,妙目流波。
连铁和媚六娘意在拖延时间让晏离有足够的时间去救人,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气氛僵持到了极致。
连铁终于喝完了茶,他状似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右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那一下一下极有规律的敲击声反而让气氛更加紧张了起来。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终于,按捺不住的慕容霜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开口道,她的声音因为惧怕和气愤而略有些不稳。
连铁饶有兴致地斜觑了她一眼,然后动了动鼻子,半晌,才有些失望地道:“啧,半妖啊,我对半妖没什么兴趣呢,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味道。”
慕容霜一下子涨红了脸。
这些可恶的败类,好好地待在隐风阁里当囚徒,好好地成为她所豢养的迷蝶的养料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出来兴风作浪!
“你……你休要欺人太甚!”一旁的清景见自家小姐怒了,虽然心中也是惧怕得很,可是她还是站出来怒斥道。
“不想死的话,就闭嘴哦。”连铁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笑盈盈地道。
清景吓得后退一步,闭紧嘴巴再不敢开口。
连铁倏地站起身,见那几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摸着下巴,眯起桃花眼笑了笑:“龙锦大人呢?不在吗?”
闻歌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提起那个名字,就如拿刀在戳他的心窝子,可是他拿眼前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若是师父还在,断不会容许他这么嚣张。可是,师父已经不在了……
是他亲手害了师父。
隐风阁里那几人,早年都是声名在外的大魔头,后来被西门龙锦关进了隐风阁,这些年才消停了。
西门龙锦不在,归雁山庄根本没有人可以制得住他们。
“嗯,看样子龙锦大人果真是死了呢。”连铁搔搔下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得出结论。
“行了,少说废话,要是西门龙锦不死,哪里容得你在归雁山庄如此放肆,早出来收拾你了。”倚在门口的媚六娘不耐烦地道,说着,又看了看闻歌,嘴角挑起一丝冷意,“早跟她说了漂亮的男人没什么好东西,非得收了这么一个狼崽子当徒弟,要我说,就该挖了他的心肝下酒吃。”
闻歌一下子铁青了脸,却没有立时暴起,而是擡手一挥,整个大厅的气势便陡然发生了变化,不知闻歌是怎么办到的,他竟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以连铁和媚六娘所在的地方为圆心,设置了一个阵法将他们困住了。
那阵法极是险恶,连铁和媚六娘一时不察,脸上身上立时多了几道血口子,看起来是触目惊心。
“哎呀,好像中计了呢。”连铁擦了擦脸上渗出的血珠子,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托着下巴叹气,脸上却没有什么紧张感,演技十分浮夸。
“西门龙锦可真是教出了一头凶残狡诈的狼崽子呢。”感觉到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化作了刮骨的钢刀,娘六娘哼了哼。
“都是因为你一直在说废话,这才让人家有了足够的时间设下了这个可怕的阵法啊。”连铁抱怨道。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边斗嘴一边化解着阵中凌厉的杀意,倒也配合默契。
“说够了么?”闻歌淡淡开口,声音却仿佛含了冰碴子一样冷,他看着被困在小四象绝杀阵中的两个人,眼中带了残酷的笑意。
“嗯,有点可怕呢。”连铁眨巴了一下眼睛,做出一副“我好怕怕”的神情。
慕容霜知道他们在做戏,却也不恼,反正已经被困住了,如今也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她翘起唇角,笑盈盈地拍了拍手:“你们被关在隐风阁中多久了?还以为这是可以任由你们横行的时代么,不过是一群被遗忘的落伍者罢了,也敢如此嚣张。”她提着裙摆站起身,围着那小四象绝杀阵转了一圈,然后左手轻弹,放出了一只彩色的蝴蝶,一脸雀跃地道,“闻歌,我可以拿他们喂迷蝶吗?”
见闻歌没有开口,慕容霜便知他是默许了,手中的彩蝶扇了扇翅膀,灵巧地飞人了阵中。
媚六娘冷笑一声,借力打力,纤指轻弹,聚起阵中的杀机,一道由阵中杀机凝聚而成的利刃瞬间打碎了那彩蝶的护体灵罩,灵罩一碎,那彩蝶还未及飞到她面前,便被阵中的杀气绞成了碎片。
“啧啧,西门龙锦才死了多久,这归雁山庄便易了主。”媚六眼看了看因为失去一只迷蝶而沉下脸的慕容霜,“这种货色,竟也可以登堂入室,在这归雁山庄如此放肆了。”
听她一再提起那个名字,闻歌已经是控制不住眼中的杀意,他捏了捏拳头,催动阵法。
那阵中的杀意猛增,媚六娘和连铁已经维持不住悠闲的姿态,渐渐狼狈起来。
……喂,这么下去,真的会死啊。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看了一眼仍然慢吞吞地跟她叙旧的晏离,终是看不过眼,微微泄露了一丝气息。
闻歌正冷酷地看着阵中的人将要被绞杀,却是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而方向……正是密室那边!他猛地想起了那个被他关在密室中的小女孩,糟糕!他们这是故意将他堵在这里在拖延时间!想到这里,闻歌脸色微变,猛地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闻歌,你去哪里?!”慕容霜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被困在阵中的两人,追着闻歌跑了出去。
控制着阵法的闻歌一走,阵中的压力立刻少了许多,媚六娘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晏离那个不靠谱的家伙终于找到无心和那个疑似西门龙锦的小姑娘了吗?”
连铁呼哧呼哧地踹了两口气,心有余悸道:“差点真的死在这里呢……”
在闻歌去密室查看的时候,西门龙锦已经迅速收敛了气息,由晏离带着去了大厅。
“阿离你终于来了!”连铁哇哇大叫着站起身,“快点放我们出去!”
媚六娘则是疑惑地左右看看“无心呢?还有你说像是西门龙锦的那个小姑娘呢?”
“没找着无心,那小姑娘嘛……”晏离指了指身旁,“在这里。”
媚六娘和连铁一齐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你在逗我?”连铁抽了抽眼角。
“隐身了?”媚六娘到底正常些,问道。
“嗯。”晏离点点头。
“有什么等出去了再讨论行不行?那个阴险的臭小子说不定就快回来了啊!”连铁急得跳脚。
……到底还是存了忌惮之心。
那个少年,狡诈多谋,心机深沉,而且也颇有手段,竟然能够在那样短的时间之内瞒过了他和媚六娘的耳目,设下阵法困住他们。
假以时日,只怕会成长为一个可怕的人物。
西门龙锦则是没有被困在阵中的那两人这么乐观,这阵法似是在四象阵之上又做了改动,加了闻歌最擅长的幻术,看起来颇为复杂,不像是可以轻易破解的样子,这么短时间……能破吗?
正想着,便见晏离已经直指阵眼,将那十分凶险的阵法给破了。
……西门龙锦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个家伙在阵道之上……也已经快要登峰造极了啊。
隐风阁的阵法对于他来说,其实早就已经形同虚设了吧……
“在隐风阁中闲得无聊,我便随便研究了一下阵法之道。”似乎是看出了西门龙锦心中的想法,晏离侧头看向她,微笑着道。
西门龙锦的眼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终于出了阵的连铁和媚六娘也是松了一口气。
“快走吧。”稍稍喘了一口气,连铁已经整装待发,做出要跑路的架势了。
“还不能走,无心在慕容霜手上。”西门龙锦对晏离道。
因那脸谱把声音也一并隐去了,当下只有晏离听到了她的声音,晏离点点头,便直接在一旁的主位上坐下了,打算守株待兔。
“阿离你也傻了么?”连铁见他非但不走,反而大大咧咧地坐下,当下怪叫起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向来风度翩翩的连公子竟是被吓破了胆么?”媚六娘已经明白了过来,晏离这架势,分明就是要等那臭小子回来,毕竟赫连无极和无心还下落成谜呢。
晏离是待在隐风阁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是最强的一个。虽然占卜之术差了点,但瑕不掩瑜嘛,看他那破阵的手段,闻歌那小子完全不是对手。
想通这一点,媚六娘完全放心了,干脆也在一旁坐下,然后四下里看看,猜测那个隐身的小姑娘待在哪里。
媚六娘出声提醒之后,连铁显然也想明白了,一旦放松下来,他又开始神经兮兮地四下里转悠。
“龙锦大人,你在哪儿?”
“龙锦大人。”
“龙锦大人,我看到你了哦,你在这里吗?”
……西门龙锦坐在晏离身旁的那张椅子上,无语。
过了一阵,闻歌果然又急匆匆赶回来了。
见到大厅里三个人悠闲自在的样子,闻歌一愣,随即大怒,这完全是在戏耍他,且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只是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个了。
“她在哪里?”强压着怒气,闻歌一字一顿地问。
闻歌不是没有想过他丢下阵中的两人去密室查看,会两头落空,可是比起隐风阁这两人,他明显更在意密室中的那个人。
待他看到密室之门大开,而密室之中空空如也之时,几乎压抑不住要杀人的欲望。
……没想到,待他回来,这两人已经破阵而出,还多了一个晏离。
且这三人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样子。
完全的有恃无恐。
“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一眼神都懒得递来。
晏离的视线落在闻歌身后的慕容霜身上,若不是西门龙锦说赫连无极和无心的失踪是她搞的鬼,他一时竟也大意了。
慕容霜见那个一袭棉麻白袍的男人温和可亲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男人很危险。
慕容霜有些后悔,她不该跟着闻歌再回到这里来的。
晏离对着她招了招手,十分温柔地道:“慕容小姐吗?可否靠近一些,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慕容霜当然不会如他所言。
可是她的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被强行拉着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可怕的男人。
“哎呀,跟她废什么话。”连铁不耐烦地上前,一把扯过她,面上做出凶狠的表情,“说,赫连无极和无心在哪里?”
慕容霜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和羞辱,当下便红了眼眶。
“老子对半妖没兴趣,完全不会对你怜香惜玉的,省省吧,还不如老实招了。”连铁啧啧两声,嫌弃地道。
慕容霜气得两眼充血,牙齿咬得咯咯响。
“好了好了,别添乱。”媚六娘推开连铁,看向慕容霜道,“你也不用这副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连迷蝶这样阴损的东西都可以用得这样顺手,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老实招了吧,赫连无极和无心在哪里?”
“你们凭什么认定他们的失踪跟我有关。”慕容霜咬牙切齿道。
媚六娘一窒,下意识看向晏离,她是因为晏离的态度才觉得无心和赫连无极的失踪应该和这女人有关。
晏离点点头,微笑着肯定:“说吧,他们在哪里?”
竟是完全认定了那两人的失踪同慕容霜有关,完全不问缘由。
慕容霜被他们的霸道行径气得两眼发黑,可心底又有说不出的害怕,毕竟那两人的失踪的确同她有关。
见慕容霜迟迟不吱声,晏离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正欲开口,一旁站着的闻歌忽然道:“把她还给我,我便告诉你们赫连无极和无心的去处。”
他没有说明那个“她”是谁,可是在场的人都清楚。
晏离没有搭理他,连眼神都没有施舍一个,而是擡手一指慕容霜的储物手镯,一只色彩艳丽的彩蝶翩翩然飞出,他招了招手,任由那彩蝶落在自己手上,然后笑盈盈地看向慕容霜:“你这样喜欢用迷蝶,不如让我在你身上试一试,看看你的意志是否强大到可以抵制迷蝶的侵蚀,可好?”
嘴里问着“可好”,实际上他并没有要征求慕容霜意见的意思,未等她开口,便轻轻动了动手指。
那彩蝶再次翩然飞起,它似乎完全忘记了慕容霜是它的主人,径直飞到她面前,冲着她亮出了尾针。
“不……不要!我说!我说!”慕容霜瞪大眼睛看着那色彩艳丽的迷蝶,额头渗出冷汗,猛地尖叫出声,她想起了那些被迷蝶制成傀儡的活死人,她不想变成那样……
“嗯,我听着呢。”晏离定住那彩蝶,点点头做出倾听的样子。
“……赫连无极已经成了傀儡,在临渊城,无心也被送往临渊城了,应该还在路上。”慕容霜咬碎一口银牙,面对那个男人带来的强大压力,却是半点不敢说谎。
晏离眯了眯眼睛。
“如何?”媚六娘看向晏离,无意识之间已经拿他当了领头人。
“嗯,没说谎。”晏离淡淡说着,看一眼身旁的坐椅。
西门龙锦已经站起身,向他传音道:“无心是昨夜被送走的,阿睛脚程快,现在去追应该来得及。”
说着,她放出空间中的避水问晴兽,跃身而上。
避水问晴兽一出现,她的存在便是暴露了。
闻歌一见到她,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了一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意义的叫声,便向着她扑了过去。
连铁和媚六娘终于刷了一把存在感,双双上前拦住他。
晏离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十分自然地跃身坐在了西门龙锦身后。
因他收敛了自身气息的缘故,阿晴并没有发怒,只是烦躁地动了动,便在西门龙锦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见西门龙锦扭头看向自己,晏离十分自然地微笑:“此行危险,依你现在这点道行,我担心你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折了进去。”
他说得很有道理,西门龙锦竟无法反驳,临渊城乃卧虎藏龙之地,以她现在这点微末道行,真的不够看。
“哎!那我们怎么办?!”见晏离顺利坐上了避水问晴兽,连铁和媚六娘急了,只是他们拦着要发疯的闻歌,又不敢松手,只得在原地跳脚。
“你们自由了啊。”晏离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这天底下漂亮的凡女和美味的男子心肝多的是,你们还不速速去享受?”
“晏离你这是过河拆桥!”媚六娘气得放开了闻歌,一副撒手不管的姿态。
“啊啊啊,阿离你自己赖上了龙锦大人怎么可以抛下我们不管!”连铁不满地大叫着也松开了手。
闻歌得了自由,立时扑上前,便要拽住那坐在阿晴背上的小女孩。
而此时,西门龙锦已经驾着避水问晴兽呼啸而去,那速度如流光一般,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闻歌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骑着避水问晴兽呼啸而去,一声“师父”卡在喉间却是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伸了伸手,终是无力地垂下,双手紧紧握成拳,握到指骨泛白。
那厢,传来慕容霜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我已经全部都说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迷蝶的尾针钉在她的额间,留下一个黑色的圆点,那只迷蝶放出尾针之后便翩然落地。
迷蝶一生只能放一次尾针,放出尾针之后便会立刻死去,而它产下的卵便会随同那尾针一并进入宿主的身体。
慕容霜只要一想起那恶心的东西正在自己的身体里产卵,并且还试图侵蚀她的神智,整个人便濒临疯狂了。
连铁和媚六娘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定是晏离干的好事,那厮一贯阴险而恶劣,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可没少干,正因为被甩下而义愤填膺着的两人忽然收到了一个传音。
“如若无处可去,可往神魔之地找月望,只说是西门龙锦让你们去寻他求一个落脚之处即可。”
一个慵懒散漫的女声,正是西门龙锦无疑。
连铁和媚六娘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竟然……真的是她。
虽说他们都知道那小女孩疑似西门龙锦,可此时听到这阔别已久的调调,两人心中竟是复杂不已。
那个人……果真没有死啊。
得了西门龙锦的承诺,两人心里踏实了些,虽然口中满不在乎,可事实上他们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只怕他们甫一露面便会招来追杀,如今隐风阁是待不得了,有了新的去处,两人毕竟还是有些忌惮闻歌的,当下趁着他心思散乱之际,脚底抹油溜了。
神魔之地一片平静的湖面之下,月望一边十分惬意地品着万年仙雾,一边把玩着自那灰衣少年那儿得来的链子,那链子并不精致,造型十分粗犷,却给人一种古朴之感,链子下方有连着一个兽首状的吊坠,张嘴咆哮的模样,十分狰狞。
这可是个好宝贝啊。
只可怜那少年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不过……他倒没有料到,西门龙锦那货,居然会和那一位的转生产生纠葛。
不知道有没有好戏看,他可是十分期待呢。
摩挲着那吊坠,月望正是心情甚好的时候,忽觉鼻子微痒。竟是打了个喷嚏,当下微惊,他可是十分接近仙人的存在,怎会无故打喷嚏……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蹙了蹙眉,觉得有什么令他不大爽快的事情要发生了。
归雁山庄里,慕容霜兀自尖叫连连,清景慌慌张张地捏碎了城主大人临行放在她身上的玉简,通知城主大人小姐遇到了危险,请他派人来救治。
闻歌默默站在原处,定定地看着避水问晴兽消失的地方,是了,以她的性格,一定是去临渊城救无心了。
向着临渊城的方向去追的话,一定可以找到她吧!
他的眼睛里骤然放出可怕的光亮,稳了稳心神,放出一艘小舟模样的飞行法器来。
“你……你不能走……”身后,清景拉住了他的衣袖。
闻歌不耐烦地甩开她,跃身跳上飞行法器。
他的力道又岂是清景能够承受得住的,当下便被甩飞了出去,吐出一口血来。
“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小姐不管!城主大人知道你丢下小姐不管不会放过你的!”眼见着闻歌就要离开,清景无法想象倘若小姐因此出事,城主会怎么惩罚自己,当下尖叫出声。
慕容霜受刺激过度,一时只顾着捧着脑袋尖叫,甚至忘记要向闻歌求救。
就在清景将要绝望的时候,忽觉周身一紧,回过神来再看,自己和小姐都已经身在那飞行法器之上,小姐已经昏了过去,而闻歌,正蹙眉坐在一旁,面色冷凝得可怕,清景怯怯地看了闻歌一眼,再不敢出言激怒他,只小心翼翼地缩到小姐身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姐。
清景心里十分清楚,若是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城主盛怒之下,她的下场绝对会比小姐凄惨百倍。
归雁山庄后园的一棵老树下,管事阿九默默地看着那头避水问晴兽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天际。又目睹了闻歌少爷的飞行法器随后追了上去。
尔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是时候,该离开了啊。”他留恋地摸了摸身旁的那棵老树。
这树当年,还是他亲手栽下的呢。
如今,也已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了。
龙锦大人已经离开了,她说,她此后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庇护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而他自以为因为失去龙锦大人而十分孤单的闻歌少爷……原来也一直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甚至还可能和龙锦大人的死……有关。
龙锦大人让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那么,他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吧。
深陷泥沼的灵魂
闻歌坐在飞行法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前方一道白影掠过,他心脏倏地一紧,似有所感,待擡眼看去时,那道白影却已经与他相错而过,只一个交汇,便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白影速度极快,且去的方向似乎是归雁山庄?
闻歌只疑惑了一瞬,便丢开不想,只顾着去追西门龙锦了。对他来说,现下里再没有什么比去追她更重要了。
那白影不是旁人,正是另一个闻歌。
不是少年闻歌,而是混沌之地通过传送阵而来的那个时空过客闻歌。
与少年时的自己错肩而过的瞬间,他甚至颇有闲情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不错的表情啊……
假装很镇定,假装很强横,可是明明,都快哭了呢。
那双跟自己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恐慌和强忍的泪意。
闻歌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原来,曾经的自己,在她死后,在一个人四处碰壁,挣扎着在满是泥泞的复仇之路上行走之时,便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吗?
想着,他的嘴角缓缓翘起了一丝满是讽意的笑。
怪谁呢?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啊。
那么,又做出这副恶心的表情给谁看呢?
心中思绪翻滚,他脚下却是一刻不停地踏着风疾速向前,不过几息之间,便已看到一座熟悉的山庄。
归雁山庄。
他停在山庄门口,定定地站了许久,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荒谬感觉。
许久之后,他才踏步上前,推开了山庄的大门。
……入目是一片狼藉。
已经来晚了吗?原本以为,还能补救一下的呢。
被混沌之地的传送阵随机传送到了一个十分麻烦的地方,又因为修为受到限制各种不便,结果在那里足足被困了五天,好不容易出来,意识到此时正是她死后的第二年,他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匆匆忙忙便赶了来。
结果……还是来晚了啊。
看来,连老天爷都不愿意给他补救的机会呢。
闻歌无趣地甩了甩袖子,转身欲走。
“少爷?”忽而,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闻歌一怔,回头便看到管事阿九正站在不远处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包袱款款一副准备要离家出走的架势,当下抽了抽嘴角。
……山庄很苛待你吗?
他明明记得这货有一个不错的芥子空间。
为什么背了这么大一个包袱?
“啊……财不露白嘛。”见闻歌一脸诡异地看着自己肩上的包袱,管事十分憨厚地呵呵笑了两声,解释。
……等等,这不是重点。
闻歌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头,遇上这个不大着调又思想诡异的管事,他的想法总是很容易被带歪呢……
低低地笑了两声,闻歌难得地感觉到了一丝愉悦的情绪。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他看向阿九,问。
阿九,还活着啊。
记忆里,阿九是死了的。
在事情发生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贯胆小怕事,存在感极其薄弱的管事,竟然会有着那么缜密的心思和狠辣的手段,而且……悍不畏死。
闻歌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那里曾经破开了一个大洞。
下手的便是眼前这个一脸老实的管事阿九。
阿九的狠绝超乎他的想象,他神通广大地查出了师父的死因,然后便设计在他胸口开了一个大洞。
然后,在自知不敌的情况之下,他竟然选择了自爆,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以弑师的罪名。
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
啊对了,他说的是:“我要替龙锦大人清理门户。”
他仍记得阿九说这话时的眼神,坚定而冷酷。
“我打算出去历练一番。”那厢,管事阿九回答,看着闻歌的眼神也带着探究。
明明不是……追着龙锦大人离开了吗?他可是亲眼看到的。
怎么一转头又出现在山庄门口了?
他眼花了吗?不可能吧……
不过……眼前这个闻歌少爷看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啊……
该说是……长大了吗?
看上去成熟很多呢。
……好奇怪。
闻歌听了这话却是扬了扬眉。
历练?记忆出现偏差了吗,记忆中的阿九,是直到死,都不肯离开归雁山庄的呢。因为在他心目中,他答应了西门龙锦要好好守着这山庄,那他便是一步也不愿意离开的。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还会回来吗?”鬼使神差地,闻歌问。
阿九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带着释然的笑容:“不回来了。”
因为,龙锦大人已经不在了啊。
他无法再龟缩在龙锦大人的庇护之下,那么,他也要学着去面对自己的人生了。
阿九冲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背着他的包袱踏出了归雁山庄。
……为什么会有那样释然的笑容?
闻歌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解。
阿九走了几步,却是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他。
“少爷,这世上再不会有比龙锦大人对你更好的人,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一贯的忠仆样的表情,只淡淡地看着他。
那眼神,如同他说“我要替龙锦大人清理门户”时一样,坚定而冷酷。
说完,也不待闻歌回答,便隐去了身形。
消失无踪了。
闻歌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无声地咧了咧嘴。
可不就是……后悔了么。
闻歌心里有很多疑惑,因为记忆出现了巨大的偏差,可是因为这偏差是他所喜闻乐见的,所以他此时心情少见的不错。
他踏进归雁山庄,里里外外察看了一番,确定山庄里的混乱并非恶斗造成,而是有人故意捣乱。而记忆里会有胆子在归雁山庄干出这样无聊的事情的,无非也就是连铁和媚六娘二人了。
……那么,隐风阁的人,果然没有死。
当初,慕容霜贪得无厌,先后将隐风阁中住着的赫连无极、无心和媚六娘制成傀儡送给了慕容云实,也因此引起了阿九的怀疑,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阿九破开隐风阁的阵法禁制,放出了慕容霜还没有来得及下手,或者说一直没有敢下手的晏离和连铁,二人大闹归雁山庄,与阿九合谋一明一暗设下陷阱,欲置他于死地,最终阿九自爆,晏离和连铁不甘被制成傀儡,死在了慕容云实的手中。
……可是现在,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
闻歌想了想,向着临渊城的方向而去。
临渊城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也许在临渊城能找到答案吧。
“你是怎么死的?”避水问晴兽的背脊上,晏离低头看了一眼身前那个身量娇小面色沉静的小姑娘,微笑着开口。
闲话家常般的口吻,这话题却颇有些惊悚。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西门龙锦没什么诚意地随口回答。
“我算的那一卦果然应验了?”晏离扬了扬眉。
西门龙锦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西门龙锦是在执行长老会的一个剿魔任务之时,在那魔头的密室中发现闻歌的,饶是西门龙锦,当时也被那个孩子的惨状惊了一下。
那魔头是恶蛟化龙,生得倒也俊俏,偏是个断袖,而且手段颇为下作残忍,死在他手中的美貌少年不知凡几。单那日她破府而人,便救下了数十名美貌的少年,而且五花八门的什么种族都有,有人类的低阶修士,有可生而化形的几个非同族的妖族,也有普通的凡人。
在搜府的时候,她便在一间密室中发现了闻歌。
那密室金雕玉砌,一片富丽堂皇,室中燃着催情香,一踏进去便觉气血翻涌,竟是针对妖族特制的催情香。
粉色的罗帐中,半躺着一个瘦弱的孩子,他全身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长袍,袍领大敞,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却是瘦骨嶙峋,两侧的琵琶骨被一根细细的链子穿着,也不知被关了多少时日,那链子与他皮肤相接的地方竟然已经长在了一起。
最可怕的是他的脸,纵横交错的都是伤痕,且都是新伤,一片血肉模糊,端看他泛着猩红色的尖利指甲,便知是他自己抓挠所致。
直到今日,她还记得闻歌当日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般。
阴郁、残暴,充满着戾气。
后来她才知道这孩子竟是魅狐族遗孤,魅狐族天生可化形,且化形之后都是绝色,因其魅惑天成,得名魅狐。魅狐族擅幻术,却无甚保命的手段,唯一称得上天赋的大概便是不可思议的愈合能力。
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不是断了心脉立即致死,便可自愈。
他憎恨自己的脸招来这般祸患,几乎就不曾让那张绝色的脸有过完好的时候。
当时与她一同去搜府的另一个长老便感叹,这般狠绝,对自己也下得了如此狠手,若非出自不擅修炼的魅狐一族,假以时日,成就必不可限量。
她看那少年瞬间变得死寂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是心软了,当下替他除了那锁着琵琶骨的链子,看他虽痛得发颤却一声不吭的样子,开口道:“鲤鱼那般弱小,也可一跃成龙,又焉知魅狐不可修行呢,无非努力二字罢了。”
她问他是否愿意拜她为师,那孩子一言不发挣扎着一头栽到地上,磕头便拜。
自此,她便收了他为徒。
因归雁山庄药泉温和,适宜他养伤,她便将他带去了归雁山庄。
先时晏离曾经替她算过一卦,说她有一死劫,然后那一日她再去隐风阁,晏离又替她算了一卦,说她的死劫将会应验在这个新收的徒儿身上。
她当时听了,也是一笑而过。
如今倒是一语成谶。
看她浑不在意的样子,晏离便知她根本从来没有将生死放在眼里过。
西门龙锦便是这样的人,她不是不知道他占卜术的厉害,却在得了那样不祥的占卜结果之后仍然执意收闻歌为徒,但凡她有一点在意自己的死活,也不会把他的劝诫当成耳旁风了。
只是此时,她显然没有说笑的心思,面色是难得的沉静。
“很担自无心吗?”
西门龙锦的脸上,很少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呢。
她一向都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连自己的性命也从不放在眼中。
“嗯。”西门龙锦十分坦然承认,她顿了一下,才道,“我不想她再被人利用了。”
明明只是个单纯得如同白纸一般的人类小姑娘,却一再遭人利用,染了两手血腥,被天下人视为噬血的怪物。
正说着,阿晴忽然停了下来,似是有些迟疑的样子。
“有血腥味。”晏离道。
“嗯。”西门龙锦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阿晴的颈部,“阿晴,去看看。”
阿晴得了吩咐,向着一旁的岔道奔了过去。
西门龙锦开口的瞬间,神识便已经扫了过去,然后便是一愣。
竟是无心……
须臾间,阿晴已经赶到了那里。
那是一片荒野,一辆异兽拉的车倒在一旁四分五裂,那异兽只是以速度见长,并非善战的种族,此时正趴在一旁瑟瑟发抖,无心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地断肢残臂中,四周都是肢体不全的尸首,她脸上身上都是血,一双手尤为可怕,血红的颜色浸满了她整只手。
现场,仿佛一个屠宰场。
竟是她自己把整个将她押往临渊城的车队给全灭了。
看来是迷蝶没有起作用。
西门龙锦倒是为此松了口气。
感觉到有人过来,无心机械地擡起头,目光呆滞地看了过来,看到西门龙锦的时候,眼睛猛地一亮,随即仿佛注意到自己干了什么,又讷讷地垂下了头,仿佛犯了错的孩子不敢见家长似的。
“你家好徒儿追来了。”晏离忽然开口。
西门龙锦自然也感觉到了。
晏离的脸色却是随之微微一变,然后露出一个有些纠结的表情:“你有几个好徒儿?”
晏离在纠结,西门龙锦却是心知肚明,来的可不就是两个闻歌么。
一个这个时空的闻歌,另一个便是同她一起通过传送阵而来的闻歌了。
不管哪一个,目前西门龙锦都不想再跟他们碰面了。
“处理一下现场。”西门龙锦跟晏离说着,看向无心,“无心过来。”
“龙锦大人!”听到西门龙锦的声音,见她似乎没有怪罪之意,无心眼睛一亮,猛地跳了起来,毫不迟疑地直直撞进西门龙锦的怀中。
西门龙锦此时的小身板哪里经得起元婴后期的无心这一撞,若不是晏离出手挡了一下,只怕就要被她撞得散了架……
在无心再次变得沮丧起来之前,西门龙锦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在阿晴身上坐下,又掩去了她身上的血腥味以免刺激到阿晴。
那厢,晏离甩甩袖子清理了屠宰场一样的现场,又顺便放了个大招连空气中的血腥味一并抹去,这才满意地收了手。
“阿晴,走。”因无心已经找到,西门龙锦不打算再往临渊城去凑热闹,待晏离抹消了现场一切痕迹之后便指了个方向道。
避水问晴兽再次腾空而起,向着与临渊城相左的方向疾速而去。
国师
赶了一夜的路,终于甩开了身后的追兵,在天将破晓的时候,阿晴的速度慢了下来,此时距离传送阵的时间限制还有四天,赶回月牙镇不过半天的路程,时间还有宽裕。
“阿晴有些疲惫了,前面不远是个人类的城镇,不如去那里歇上一歇吧。”西门龙锦摸了摸阿晴颈部的软毛,道。
无心自是没有异议的,她只紧紧握着西门龙锦的衣袖,一脸满足。
晏离却是望着那城镇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有什么事会发生吗?”西门龙锦见他面露异色,知他占卜术的厉害,问。
晏离却是回过神来,只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那便去歇一歇吧。”
见他没有反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西门龙锦便点点头不再追问。
因避水问晴兽太过扎眼,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西门龙锦喂了阿晴一些神仙饮,便将它收入了芥子空间。
给无心换去了那身刺目的血衣,三人步行往那城镇而去。
此时城门刚开,城门口却已是相当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竟然有许多人类修士。
灵根出众的人类修士向来由各大修真门派把持,且眼高于顶不屑与凡人为伍,甚少会出现这般许多修士一同往凡人城镇扎堆的情况。
……莫非有什么宝物即将出世?
西门龙锦思忖着,从储物手镯中摸出灵石付够了三人的入城费用。
见她出手便是灵石,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那守城的士兵倒是十分惊奇,且看着是兄长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出来见世面,怎的竟是个子最小的妹妹管的账?
瞧那小姑娘的模样可还未及笄呢。
……莫不是哪个世家的大小姐?
晏离见状,好脾气地笑了笑,做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那守城的士兵立刻脑补了调皮的妹妹爱装大人,好脾气的兄长宠着妹妹的有爱画面,脸上也露出了和善的表情:“公子可是得了消息带着妹妹来沾沾仙气的?”
“可不是么。”且不管懂不懂那士兵在说什么,晏离惯会装相,他只微笑着颔首接话。
“因为国师大人驾临的关系,今儿个来了许多仙师呢,里面还开了个小型的坊市,公子来得早,去那厢看看说不得还能淘些好东西。”甚少有人能够抵抗晏离的微笑,那守城的士兵在那微笑里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听到“国师”二字,晏离似乎微微晃了一下神,又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他温和有礼地谢过了那守城的士兵,便带着两个“妹妹”进了城。
不过……原来这么热闹是因为国师来了这里啊。
西门龙锦有些好奇那国师是何许人也,竟有这样大的魅力,这人气,跟当年的晏离比起来,竟也不遑多让了。
城里果然十分热闹。
来来往往的有凡人,也有修士,道路两侧摆了不少摊位,卖的东西千奇百怪,有各式丹药,有灵草灵矿,有阵法符箓,还有一些残破的灵器宝器,真真假假的十分考验眼力,顺眼一看,倒是假的比真的多,修士显然没有看在眼中,倒是吸引了不少凡人驻足。
以晏离的眼界,自然是看不上这些的,但却颇觉新奇,一路慢悠悠地左看右看,兴致很高的样子。
“在隐风阁里待了太久,我都快忘记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晏离语带感叹,一脸深沉地开口,说着,一回头,不由得黑线。
原来西门龙锦根本没有跟上来,她正蹲在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端详,无心一脸乖巧地蹲在她身旁,一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袖子。
看着着实是人畜无害的两姐妹。
晏离忍不住失笑,谁能想到这两个小姑娘竟是一个比一个凶残呢……
西门龙锦手里拿着的是一条链子,那链子并不精致,看起来有些粗犷,链子顶端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吊坠,是兽首的形状,她总觉得那链子眼熟得紧,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姐好眼力,这可是我哥哥从一个神秘的秘境里带出来的,为了这个差点整个人都交代在那里呢。”那摊主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见眼前两个小姑娘很好骗的样子,便信口胡诌道。
他这话一出口,便引来了旁人的侧目,心中取笑道,这小子分明是家中独子,又是哪里来的哥哥……
“这链子可有什么奇特之处?”西门龙锦仿佛没有注意到不妥,只开口问。
“灵物择主,这东西在我手里是没什么奇特之处啦,但说不定小姐就能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呢。”那少年分明是掰不出什么瞎话来了,可大话依然张嘴就来,倒是个人才。
西门龙锦笑了:“说得有理,这个怎么卖?”
见她这样好骗,那少年倒有些不忍狮子大开口,摸了摸鼻子道:“小姐看着给吧。”
西门龙锦想了想,递给他一块中品灵石,便拿了那链子起身走了。
看着手里晶莹璀璨的中品灵石,那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睛发直,他是本镇的原住民,家里开了个杂货铺,本身是没什么前途的杂灵根,去修真门派最好也就是个外门杂役弟子,因是家中独子,父母舍不得他去伺候人,便一直留在家里的杂货铺帮忙。今日盛会,他看路旁往来的客流量多,便从家里的杂货铺里随手取了几样东西来摆摊。
……也不是什么灵物,只是普通的饰品而已。
那条链子因为做工不好的关系,已经在店里放了许久,一直没有卖出去,平日里最多也就值一两银,如今……竟然得了一块中品灵石……
灵石……莫非那小姑娘竟是个修士?!
拿着这烫手的灵石,少年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其实这一带摆摊的大多是镇子里的凡人,并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凑热闹顺带哄哄一些没什么见识的外乡人罢了,这一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他也就想趁着热闹将店里陈年滞销的东西卖出去,能诓回成本也算不错了,谁想到竟然会撞上修士呢……
正经修士是不会在这里买东西的,再往前一条街才是正经的坊市,那小姑娘出手如此大方,又这样容易哄骗,八成是哪个修仙世家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吧,若是得知被骗,家里长辈杀回来……可就糟了。
脑补了这许多,那少年生怕招惹了祸患,当下也顾不得再做生意,赶紧收拾收拾走了。
再说这少年得了这块中品灵石之后,心思活络了起来,忍不住揣了这笔飞来横财偷偷摸摸去了坊市,虽然担忧会不会撞上那冤大头小姑娘,但到底还是想开开眼界,结果竟是意外得了一件适合五灵根的修炼法诀,自此有了另一番机缘。
“得了什么好东西?”那厢,晏离好奇地问。
西门龙锦摇摇头,将手中把玩着的链子拿给他看:“倒是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有些眼熟。”
晏离伸手接过,左右端详了一番,也是啧啧称奇:“好生奇特的东西,说是凡物,这材质却又从未见过,说是灵物吧……半点灵气都没有。”说着,到底是看不出什么,又递还给了她。
连晏离也看不出什么,西门龙锦也就不再琢磨,随手收了丢进储物手镯。
这样又逛了一阵,再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西门龙锦注意到一旁的无心神色有些萎靡,想来虽是没有被那迷蝶所控制,但到底还是受了些伤害,又赶了这一夜的路,眼下最好还是寻个客栈让她休息一下。
正打算开口,便见前头晏离已经笑盈盈地站在了一间酒楼门口。
“我刚听路人讲,这酒楼十分出名,连那些眼高于顶的修士都常来,不如试试?”
“那便试试吧。”西门龙锦点点头,带着无心一同走了进去。
酒楼里人挺多,但来客不是修士,便是富商,大都自恃身份,并不嘈杂。
“三位可有订位?”刚进去,便有伙计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我们刚到此地,乃是慕名而来,并无订位。”晏离一派斯文地道。
“今日客人较多,没有订位的话只能委屈三位在楼下大堂里稍等片刻了。”那伙计一脸歉意地道。
“无妨,只我这两位妹妹有些疲惫,不知可否寻个座位坐着等?”晏离一脸忧心地看了眼西门龙锦和无心,一脸我是好兄长我很担心我妹妹的表情。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
这谪仙般的气质还是相当能唬人的,那伙计果然没办法抗拒晏离的请求,不一会儿便在大堂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替他们安置了一桌,还十分抱歉没办法争取到楼上的雅间,看得西门龙锦好一阵无语。
好不容易坐下之后,西门龙锦让晏离护法,替无心查看了一番,留在无心脑中的迷蝶幼虫已经被同化了,并没有产生什么大的威胁,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妥,西门龙锦寻了颗丹药喂她吃下,便让她靠着自己睡下了。
虽然魂魄不全,可是无心的意志力却是超乎寻常地坚定呢。
西门龙锦感叹着,擡眼便见晏离已经点好菜开始吃上了。
“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用膳?”西门龙锦见桌上有酒,便随手替自己斟了一杯,倒没有劝他喝。
晏离并不好酒,也鲜少碰酒,尤其是在这外头,谁知道他醉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万一惹得极恶人格现身,凭她现在这副小身板可是抵挡不住的。
“不是说这里有名么。”晏离挟了一筷子素炒茭白给她,“你试试,虽是凡人的饭菜,这味道倒真是名不虚传。”
西门龙锦尝了一口,是不错,但晏离从来不是一个好口腹之欲的人。
会选择这里,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不过他不说,西门龙锦也不再追问,只低头饮了一口酒,品味一番,感觉还是寡淡了些。
“你有什么打算吗?”她问。
“嗯?”晏离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很奇怪她会问这个问题。
“隐风阁没法待了,往后你准备怎么办,可有去处?”见他毫无自觉的样子,西门龙锦又道。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晏离十分惊讶地道,仿佛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怎么就变成该她操心的事情了?!西门龙锦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赖上她的节奏吗?
“咦?你不准备管我了吗?我这么危险的人物放在外面不管真的没问题吗?”晏离支着下巴,一脸惊奇地问。
他可是有过因为控制不住极恶人格,差点覆灭了整个皇城的不良记录。
“……你忘记我已经死了这件事情吗?”西门龙锦有气无力地道。
晏离愣了一下。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西门龙锦垂下眼帘,又饮了一口酒。
“这样啊……也是。”晏离倒是笑了,“你还有多久会走?”
虽然西门龙锦没有说过她来自何处,但是晏离隐约是知道的。
“四天。”
“只剩四天了啊。”晏离叹息。
“我让连铁和媚六娘拿了我的口信去神魔之地找月望,无心……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离开前会送她去神魔之地。”西门龙锦看向他,“你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
“好啊。”不等她说完,晏离便眉开眼笑地答应了,然后弯着眼睛道,“龙锦还是这么心软呢。”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低头喝酒。
神魔之地里,月望又打了个喷嚏。
正说着,整个大堂的气氛忽然热烈了起来,似乎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西门龙锦看向门口,便见一个戴着幂蓠,身着白色广袖棉麻长袍的女子姗姗而来,好在前后都有护卫挡着,否则八成便要被热情无比的人群给淹没了。
饶是在这样混乱的场合下,她也依然按着自己的步调慢慢前行,不快不慢,不焦不躁,气度非凡,让见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渐渐的,那些吵闹声也慢慢不见,只偶有人小声私语。
“那便是国师大人啊?竟是个女人?”
“嘘,休要冒犯国师大人。”
“怎么?她很厉害吗?和潜海宗的宗主比如何?”
“孤陋寡闻,国师大人可不是修士,她是身怀大预言术的天命之人,可以看穿一切的过去未来,你往她面前一站,她便可知你的前世今生,你几时生几时死,一生命运如何,便都一目了然。”
“有没有这么神啊?”
“……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啊,跟你聊天简直降低我的格调。”
质疑国师大人的男人被邻桌一同八卦着的男人鄙视了。
“凶什么嘛,我是住在你隔壁那条街的王家老大啊,难道你不好奇国师那种大人物为什么会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来?”
“……也许是因为我们镇子人杰地灵?”
“这话你自己信么?”那人吐槽。
“哼,国师大人行事自有自己的道理,哪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凡夫俗子似的。”
说着说着,这两人竟是要吵起来的架势。
西门龙锦听得好笑,忽觉晏离有些太过安静了,侧头看去,便见他神色安然地吃着菜,仿佛一点也不好奇门口的动静,一点也不好奇那个众人口中热烈讨论着的国师大人是何许人也。
……因为太过正常,所以反而显得不正常了。
晏离可是刚从隐风阁出来,被关了那么久,正是对外界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更何况那被众人热烈讨论着的是接他班的后辈。
他曾经也是国师呢。
而且,听他们讨论,这位国师竟然是身怀大预言术之人。
和晏离的占卜之术亦有相似之处。
怎么想都感觉跟应该跟晏离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才对,这么想着,西门龙锦又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位国师大人。
那厢,酒楼的掌柜已经迎了过去,亲自领着那位国师走向二楼。
在众人的瞩目中,国师忽然停下脚步。
“国师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一旁有护卫上前,轻声问。
国师没有开口,只轻轻挥了挥手。
那护卫便低头退下了。
因为国师的动作,整个大堂立时安静下来,连最小的私语声也消失了。
在一片奇异的宁静中,国师竟是擡手掀开了遮着脸的罩纱。
看到那张脸,刚刚因为她的动作而安静下来的人们立时又炸了锅,一片惊呼吵嚷声。
无他,因为那张脸,简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那是极年轻,极漂亮的一张脸,肤白如脂,眼如点漆,眉心一道奇异的朱红色花纹,让整张脸显得玄妙而出尘。
在一片燥热的气氛中,她的神情也是一片宁静,似乎整个人已经飘然尘世之外,完全不会被这尘世所扰。
忽而,她似有所觉一般,看向西门龙锦和晏离所在的那一桌。
她看的不是西门龙锦,也不是晏离,只似乎是看着那个方向而已,西门龙锦却总觉得她应该是在看晏离,侧头去看晏离的反应,却见他拿指尖蘸了酒,轻轻在桌子上画了一道酒痕。
再看那国师,已经面无表情地放下了罩纱,在掌柜的引领下,慢慢向着二楼而去。
“不要跟我说你不认识她。”西门龙锦咧了咧嘴。
晏离画的那道酒痕,是一道隐气符。
不过……这隐气符只可以遮掩气息而已,那么大大咧咧一个人坐在这里,怎么可能看不到?西门龙锦想起了刚刚那位国师的眼神,然后轻轻喟叹,那么漂亮的、如点漆般的眼睛,原来竟是盲的吗。
“她是我徒弟。”晏离随口道,仿佛十分平常的口吻。
西门龙锦有些微的惊讶,她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关系,她从来不知道晏离竟然还有一个徒弟。
“你在躲着她?”西门龙锦十分犀利地一针见血。
“你不也躲着你徒弟么。”晏离掀了掀眼皮,插刀。
西门龙锦默默咽下一口老血,不再寻他刺激。
好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有一个爱叛逆的熊徒弟呢。
“我吃好了,你呢?”晏离放下筷子,看向西门龙锦。
“……那便走吧。”西门龙锦十分识趣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叫醒了一旁睡着的无心。
付过饭钱,三人慢悠悠走出了酒楼。
他们前脚刚踏出酒楼,二楼刚刚坐下的国师却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不顾身旁护卫的阻挠冲下了楼。
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她一脚踩空,一下子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什么仙风道骨,什么气质出尘,什么神秘莫测,一下子全都不见了,因着那一摔,她的脸上多了几道划痕,渗着丝丝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
“师父,我知道你在。”她开口,声音很高,明明很悦耳的声音却微微发着颤,听起来竟是万分的惹人怜。
酒楼门口,晏离脚下没停,依然慢悠悠地往前走。
真真是铁石心肠。
“师父,你明明也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是不是?你既然没有避开,那你分明也是想见我的,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她似乎是察觉到晏离要走,声音有些尖锐起来。
晏离却是已经走远了。
“师父!”
远远的,只听到那女子放声大叫,声音因为绝望而凄厉。
酒楼里的客人以及酒楼外的行人都听到了那饱含绝望的呼唤声,不由得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原来国师大人会来这个小镇,竟是为了来寻找师父的吗?
众人不禁纷纷猜测,国师大人的师父……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因为有虎视眈眈的护卫在侧,虽然周遭一片混乱,倒也没有人敢上前。
那女子扶着护卫的手站起身,也不顾擦去脸上的血痕,只定定地站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竟有些瘆人。
她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困天。”
被困
西门龙锦认识晏离的时候,她还是一尾尚未化龙的小鲤鱼,也没有认识夜清和,她只是背负着整个家族厚重的期望,日复一日在生生死死里艰难修炼的一尾小鲤妖。
那日,她经过一日一夜的恶斗,终于从妖蟒体内破腹而出,顶着满身腥臭的血水一头扎入海中,一阵洗刷之后擡眼便见本该一片空旷的大海之中,竟漂着一叫孤舟。
漫天月华,那满身仙气,如谪仙般的男子潇洒地半躺在那叶孤舟之上,合该是一幅美景。然而,西门龙锦却是迅速戒备起来,这大晚上的,又是在这海之深处,哪里可能会有什么谪仙。
即便真是仙,出现得如此突然,也是万分可疑。
来者不善。
“你这小鲤鱼,忒是凶残。”他仿佛没有看到她戒备的样子,一脸无害地趴在那小舟的边缘,轻笑着道。
“你是何人,为何而来?”她祭出双龙缠月矛。
说是双龙缠月,实际那矛上扭曲交缠的却是两条鲤鱼的形状,只待她跃身为龙,那矛随之进阶,才能不负双龙缠月之名。
“在下晏离,乃晋国国师,此海属晋国管辖,有渔民上书陛下称海中有巨妖,已伤数十人性命,我此行本是为了诛妖而来。”他见她认了真,忙摆摆手微笑着解释,说着,又看了一眼漂在海面上的那条已经失去了妖丹的巨大蟒尸,“不过嘛,看来我是来迟了一步。”
西门龙锦见他无意为难,便点点头,收了双龙缠月矛,化为原形,一甩尾巴便遁走了。
“等等。”那条小舟却是如影随形一般跟了过来。
西门龙锦见甩不脱他,只得浮出水面,不悦道:“还有何事?”
“你不怕死么?”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西门龙锦倒是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那巨蟒修为远在你之上,你若非不怕死,岂敢惹上它?”他似笑非笑地道。
西门龙锦见他一脸好奇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只得淡淡道:“我不会死。”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会死。”晏离偏头看着她,一脸认真地道。
“我出生之日,得了天绝公子的批命,在化身为龙之前,我是不会死的。”她一甩尾巴,游入大海更深处。
“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书下九重。”身后,那小舟上的男子轻声吟道。
西门龙锦一僵,一甩尾,调转身来看向他:“你如何知道?”
“我擅占卜。”晏离笑盈盈地道,“那天绝公子虽是不凡,我亦不差的,如何,要我替你算一卦么?”
“不必。”西门龙锦断然拒绝,甩了尾巴便要走。
“我可是一卦难求的!”那条小舟又追了过来。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那时的西门龙锦养气功夫还未到家,已是有些不耐烦了。
“我替你算一卦,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他提议。
“不要。”她再次断然拒绝。
“唉,你会死哦。”
“随便了。”不耐烦且敷衍的口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不在乎。
“我真的,算到你会死。”他一脸认真地强调。
西门龙锦不再看他,兀自往前游。
“我虽算到你有一死劫,却并不知那劫会应验在何人身上,待他日再见之后,若有机会,我必会替你补全这一卦。”身后,远远传来那男子的声音。
那时候的晏离于她而言,不啻于一个庞然大物。
若非不得已,她不想与他交恶,但也不想再与他有所交集。
她本能地,不喜欢一切开口闭口便是算卦预言之人。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场偶然的遇见,以后也再无交集,却不想再见他时,已是物是人非。
她已堪破情劫化身为龙,他却因为控制不住体内的极恶人格成了嗜杀的恶魔,他一路寻到归雁山庄,要她履行当初的诺言,给他一个容身之处。
虽然她当初明明拒绝了他的提议……也并不曾给过他什么莫名其妙的诺言……
后来,她便建了隐风阁,将控制不住极恶人格的晏离“关”了进去。
他便成了第一个入住隐风阁的人,也是在隐风阁待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他在里面待了足有两百多年。
……可是,西门龙锦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还有一个徒弟。
“要不……见见?”走了一段距离,西门龙锦小声提议。
人家小姑娘千里迢迢赶来见师父一面也不容易……
晏离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以你的占卜之术,分明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她吧?既然都来了……”西门龙锦在他的注视下擡手摸摸鼻子,消了音。
晏离收回目光,忽而顿住脚步。
“怎么?后悔了?要回去见见?”西门龙锦一脸期待地问。
“你说你还有多久会离开?”晏离却是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嗯,四天,怎么了?”
“如果走不了会怎么样?”晏离看向她。
“……会死得很彻底。”
晏离咧了咧嘴,笑容发苦:“我想我们被困住了。”
“……”
所以说,徒弟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没有之一。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那位国师的手笔。
西门龙锦左右看看,一时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街上依然是一片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路边摆着的各种地摊时有路人光顾,神识再往前便是他们来时走过的城门。
看起来是没什么不妥,可是西门龙锦发现她的神识只到城门为止。
她的神识查探不了城门以外的情况。
果然是高明的手段,在他们还未察觉的时候,已经被困住了。
“你能解决吗?”西门龙锦一脸希冀地看向晏离。
晏离一点都不脸红地摇头。
“你不是她师父吗?”西门龙锦脑门上蹦出一根青筋。
“你还不是被徒弟追着跑?”
好吧……五十步笑百步。
所以果然是教会徒弟逼死师父的节奏?
“困住我们的是个高级阵法,名唤困天,是一件接近仙器的存在,所以相当棘手。”晏离插完刀,才大发慈悲地解释道。
“果然听名字就很麻烦,哪里来的?”
“我送的……”
“……”
“咳,那是我意外所得,并不清楚具体来历,送给她防身用的。”
西门龙锦呵呵两声,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
“不怕,谁让龙锦大人死,无心便让他先去死一死。”一直攥着西门龙锦的衣袖不吱声的无心忽然开口道。
一再被打击的西门龙锦听到这么窝心的话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她温柔地摸了摸无心的脑袋:“别担心,会没事的。”
这么说了之后,西门龙锦便试着用神识一寸一寸将整个城镇察看了一番。
整个城镇看起来都很自然,连城中的修士都丝毫没有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困局之中。
唯一知道的,只有他们三人。
他们试着去找来时的城门,但是不管怎么走,他们都没办法找到城门的方向,明明并不遥远的距离却仿佛远在天边一样。
计算着时辰已经将近傍晚了,可是天空依然艳阳高照。
仿佛时间不会流逝一样。
要真的时间不会流逝那也就罢了,可是这只是困天阵内的情况,外头的时间可是一点没变。
要是在这阵内被耗上四天,那才真是欲哭无泪。
“别玩了,真的会死人的……”西门龙锦一屁股坐下,十分没形象地道。
都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她的时间就是生命啊。
晏离难得地没有开口,沉默着在她身旁坐下。
倏地,一柄闪着光的寒刃指向了他的鼻子,无心手握一柄双刃长刀,冷冷地看向他:“去见她。”
……还真是一针见血。
那位国师大人摆明了就要逼晏离去见她嘛。
见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过……
西门龙锦按下了无心的手:“不要这样无心。”
晏离叹气:“我不能见她。”
“可以说理由吗?”西门龙锦倒是不怕死,但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我替她算过一卦,她有一死劫,正应验在我身上。”晏离看向西门龙锦,“她会死在我的手里。”
西门龙锦怔住。
当初,他也替她算过一卦,说她有死劫。
尔后她收闻歌为徒,他替她补全了那一卦,说她的死劫将会应验在闻歌身上。
结果,便真的应验了。
“你见了她,她死不死还不一定,可是龙锦大人被困在这阵中无法按时离开,就一定会死。”无心开口,声音冰冷。
晏离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许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笑道:“是我自私了,可是无心,一直在隐风阁里陪着你的可是我,为什么你就一心向着龙锦呢?”
“龙锦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谁死都行,她不能死。”无心握紧了手中的双刃长刀,直截了当地开口。
“再等一天,可好。”晏离抽抽嘴角,无视了西门龙锦那个没原则没自我的忠实拥护者,直接看向西门龙锦,“若明天此时还无法破阵,我便去见她。”
“不行。”无心拒绝得斩钉截铁。
“好。”西门龙锦抚了抚奓毛的无心,“没事,还有三天时间呢,也绰绰有余了。”
无心恶狠狠地瞪了晏离一眼,到底没有再开口。
一天转眼过去,他们还是被困在阵中,一点头绪都没有。
困天的厉害之处,便在于阵眼难寻,且这阵眼不会在困天的主人手中,当初会将困天送给她,也是为了保她安全。
想着若有朝一日,那不祥的占卜应验,她手中有着困天,好歹也能挡她一挡。
结果不料成了眼下这副景况。
他能够感觉到她就在那酒楼之中,她将自己也困在了阵内,只为等他一见。
可是他不能去见,不敢去见。
正思忖着,忽觉身后一寒,晏离转过身,鼻尖差点蹭上锋利的刀尖。
无心手中的双刃长刀正直直地指着他的鼻子。
“时间到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
晏离简直快哭了,向一旁的西门龙锦求救:“龙锦你管管她啊!”
西门龙锦笑着摸了摸鼻子,按下无心的手:“少安毋躁。”
这个城镇的时间是静止的,周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是西门龙锦知道,算着时间从昨天晚上开始,便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
完全不必逼着晏离去见那国师,因为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来者修为不弱,至少在无心之上,共有两人,极擅隐匿,若非她神识强大,也未必能发现可疑之处。
只是不知道他们想确认什么,迟迟没有下手。
西门龙锦确实是等不及了,还有三天的时间,她必须赶到神魔之地安顿好无心,然后再同传承堂一众会合。
万一错过了传送阵,那便真的没办法了。
三天,是她能够接受的最大限度。
她是不怕死,但也不能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于是,在她按下无心的手同时,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凝了一道水刃向着那隐在暗处的人丢了过去。
“发现你们了哦。”她微笑着道。
被识破的两人终于现身发难,出手竟是招招致命,西门龙锦原以为他们意在掳人,却没想到这是要命的节奏啊……
晏离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一行三人,晏离修为最高,无心次之,西门龙锦现在这点子修为根本不够看。
于是晏离和无心各自对战一人,西门龙锦倒成了无所事事的旁观者。
无心向来凶残,越阶挑战不在话下,很快便斩了一人。
晏离下手则要温和得多,因为他修为远在那人之上,因此下手极有分寸,还特意留了活口,结果人家不领情,见要不敌竟是选择了自爆。
好在紧要关头西门龙锦丢了一个防御法器护住了众人。
原来热闹的街头已经空无一人,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那些行人在对战开始就已经跑远了。
“……如初向来善良,应该不是出自她的授意。”晏离静静地站了一阵,憋出一句。
“你说她叫什么?”西门龙锦挑眉,面色有些古怪。
“如初。”晏离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你听过她的名字吗?”
“如雷贯耳。”西门龙锦抚了抚额,“但是你形容的如初跟我所知道的如初,实在不像是一个人。”
“你说说看。”
“嗯,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她的脸,一直戴着面具呢,九大长老你知道吧?”西门龙锦看向晏离,“九大长老排名最末的,便叫如初,晏如初。”
晏离有些蒙,即使被关在隐风阁,晏离也不可能没有耳闻九大长老的事情,因为眼前这个嚣张散漫的西门龙锦,便位列九大长老之一。
只是,那个几乎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怎么可能……是长老会的人?
“嗯,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算算时间应该是你住进隐风阁之后,长老会里便多了一个叫晏如初的人,她是杀了前任长老钱滔上位的,我没见过她出手,据闻擅使音攻,开始因为来历不明被长老会排斥,结果她一曲勾魂调把去围剿她的三位长老团灭了。”西门龙锦回忆了一下,“这事儿闹得挺大,我记得比较清楚,不过我倒没有同她交过手,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挺低调的一个人,就连长老会议也常缺席。”
音攻……
“是她。”晏离叹息了一声,他闭目许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一片清明,“我去见她。”
晏如初
通往酒楼的路畅通无阻。
酒楼里的一切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只偶尔听有人在讨论之前在街面上发生的那一场可怕的打斗。
“三位可有订位?”刚进去,之前接待过他们的那个伙计便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一样。
“我们约了朋友在二楼。”晏离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开口。
“请问是哪位朋友?”那伙计又问。
“晏如初。”
这个名字甫一出口,整个酒楼便安静了下来。
并非没有人讲话,而是他们三人被一层奇怪的结界隔离了。
那伙计愣了愣,随即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嘀咕了一句“咦我刚刚在干什么”,然后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兀自转过身去迎接旁的客人了。
他们被隐身了。
想必,楼上的人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晏离眉头微微一蹙,一马当先地上了二楼,无心一脸戒备地护着西门龙锦谨慎地跟了上去。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上二楼,便见一个白衣女子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后左右两侧站着两名护卫,同之前被斩杀的那两人穿着一样的服饰。
“师父?是你吗?”听到脚步声,那女子微微侧过头来,轻声问,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是我。”晏离定定看了她半晌,开口。
听到这个声音,那女子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涌现欢喜之意,她急急地站起身,因为起身太急,重重撞到了桌角,她也不管,只十分急切地循着声音走了过来。
晏离微微后退一步。
她扑了个空,只茫然了一瞬,便精准地抓住了晏离的衣角,然后一头扎进了他怀中。
“师父……”她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怀抱着全天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眼中却有泪落了下来,“师父,你终于,还是来见我了。”
晏离微微一僵。
“师父,如初好想你……”她紧紧地抱着他,脸上的表情像个委屈的小女孩。
……明明是在长老会中也声名狼藉的存在呢。
九大长老中只有三个是女人。
玉横江、西门龙锦和晏如初。
即使是长老会,也鲜少有人胆敢招惹这三个女人,背地里还分别给这三个女人起了绰号,玉横江是“毒妇”,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西门龙锦是“疯子”,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西门龙锦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晏如初是“恶鬼”,最是低调,但出手之凶残狠毒,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这些个绰号,虽然并没有人敢当面这么叫,西门龙锦也是知道的。
如今看到“恶鬼”这般小鸟依人的样子,西门龙锦一阵巨寒之下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快解阵。”正在这久别重逢的感人时刻,一柄双刃长刀悄无声息地架到了晏如初的脖子上。
好吧,无心真是个破坏气氛的高手。
西门龙锦抽了抽嘴角,赶紧将无心拉到身后,比凶残,还是恶鬼更胜一筹,无心不是对手。
……然而已经晚了,晏如初已经“看”了过来。
她微微蹙起漂亮的眉头,语出惊人:“西门龙锦?”
西门龙锦简直惊呆了。
能够一个照面就认出她的人,竟然是几乎从未有过交集的晏如初……
虽然同为长老会成员,但是因为晏如初出奇地低调,她又是向来散漫惯了的,两人之间几乎从未有过交集,也从没交过手。
她松开手,慢慢走到了西门龙锦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晏如初眼睛看不见这件事,整个长老会竟然没有人知道,也许也和她一贯低调有关。她的眼珠很黑,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明知道她看不见,也还是让人觉得有种莫名怪异的感觉。
这也是西门龙锦神经粗大,换了别人被这么阴气森森的眼睛盯着,八成就是毛骨悚然了。
西门龙锦略有些无奈地按住了不管不顾便要冲上来保护她的无心。
“真的是你,对吧,西门龙锦。”晏如初“盯”着她,眼神冰冷,十分笃定,“我一早便感觉到你的气息了。”
“好久不见,晏如初。”西门龙锦有些无奈地打招呼,只希望她脸上那浓浓的敌意是她的错觉。
不过显然不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什么还在?”她十分失望地道。
……让你失望了真是对不起!
“如初。”身后,晏离终于吱了声。
“嗯?”晏如初循声扭过头去,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切换成了楚楚可怜的甜美模式。
西门龙锦的嘴角抽了抽,这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了。
“把‘困天’阵打开吧。”
“不要。”晏如初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如初!”晏离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
“打开阵法,师父就会离开吧,然后再一次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晏如初一脸倔强地咬了咬唇,漆黑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泫然欲泣道。
晏离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如初一个人?师父不是说好了会一辈子都陪着如初的吗?”晏如初颤抖着声音开口,没有焦距的眼睛,隐忍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晏离蹙了蹙眉,动动唇,却终究没有开口。
“那是因为……”西门龙锦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话。
是因为你的死劫应在了他的身上,他担心自己会亲手杀了你,所以才会避着你,这种为对方好的心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对方,非要凭添那么许多的猜测呢?
“你闭嘴!”西门龙锦的话还没有说完,晏如初便厉声呵斥。
她的声音十分尖锐,脸色也难看得厉害。
西门龙锦一脸错愕。
“果然都是因为你,对不对?”晏如初一脸怨毒地“盯”着西门龙锦,“都是因为你师父才不要我的是不是?!”
……这是什么神展开。
西门龙锦简直无语了,她侧头看向晏离:“喂,你是不是应该解释点什么?”
晏离一脸尴尬:“抱歉,如初,过来。”
“师父你还护着她?”晏如初一脸的不敢置信。
姑娘你实在是想太多了……
西门龙锦干脆拉着一脸要冲动的无心在一旁坐下,等着晏离自己开口解释这烂摊子。
“一切与旁人无关,你不要妄自揣测。”晏离也是一脸头疼的样子,然后叹了口气,“也怪我没有与你说明白,事到如今便干脆一并都告诉你吧。”
晏离看着晏如初,正欲开口,脸色却是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他动了动唇,说出口的竟是一句:“你去死吧。”
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劈向了毫无防备的晏如初。
西门龙锦一看不好,匆忙间只顾着上前拉开了呆若木鸡的晏如初:“晏离!清醒点!”
晏离却是不管不顾,双目已然变成了赤红色,这是另一个人格出现的征兆。
嗜杀,且无理智。
另一个人格出现得很突然,打得西门龙锦有些措手不及,而且他似乎认准了晏如初,一副不至她于死地不罢休的架势。
“晏如初,先制服他再说!”西门龙锦目前这点子可以忽略不记的修为实在不是晏离的一合之敌,何况还是嗜杀且武力值更高的另一个人格,当下只得大叫。
晏如初却是已经面无人色,整个人还在“师父为什么要我死”这个问题里纠结不已,一副深受打击、引颈就戮的模样。
西门龙锦着实有些头疼,虽然一直知道这个人格的存在,可是西门龙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格出现,在隐风阁待了两百余年都不曾发生的事情,眼下发生了。
好在无心最是可靠,见她遇险,立时手执双刃长刀挡上前来。
可是无心修为远不如晏离,可以暂时抵挡一二,却也支撑不了多久,眼见着这傻丫头身上已经挂了彩,西门龙锦当下再不迟疑,趁着无心与他缠斗,双手结印,掌心凝聚了一层浓郁的蓝雾,随着那蓝雾慢慢凝实,西门龙锦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额前也渗满了汗珠,那些蓝雾在她手下逐渐成形,终于幻化成了一根足有指尖粗细的钉子。
然后,她一个腾跃,趁着晏离被无心缠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将那钉子拍入了晏离的后颈。
晏离猛地瞪大眼睛,顿了一下,终于仰面倒下。
“师……父?”一直浑浑噩噩的晏如初听到晏离倒下的声音,面色变得煞白,当下目眦尽裂,凄厉地尖叫一声便要扑上前来与西门龙锦拼命。
见她一副要为师报仇同归于尽的架势,西门龙锦简直要仰天长叹了,却也深知她的厉害,当下拉住无心放出防御法器。
那一击不容分辩来得极快,西门龙锦眼见着盾牌状的防御法器龟裂开来,化为碎片,只堪堪挡住那一击。
“他还活着!”西门龙锦赶紧大叫。
喊完这句,她的脸色已是极难看。
刚刚制服晏离的那一招唤作“镇魂钉”,是晏离教她的,他嘱咐了又嘱咐,万一另一人格暴走无法控制,便可用这一招全力打入后颈,方可制住他。
若是原来的西门龙锦,使出这一招当然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可是如今她副这模样,却是费了大力气的,此时已是虚弱不已。
好在晏如初好歹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匆忙转过身踉踉跄跄摸索着去查看晏离的情况。
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定他除了昏迷不醒之外没有任何不妥,晏如初总算放下心来,她怔怔地抚上他的脸,描画着他的五官,眼中落下泪来:“为什么……会这样……师父……”
确认了师父没事,她便想起了之前师父欲置她于死地的样子,顿时伤心欲绝。
“你知道隐风阁么?”西门龙锦在无心的搀扶下在一旁坐下,看着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心底轻叹一声,开口道。
她没有提归雁山庄,外人只知隐风阁,却鲜少有人知道隐风阁便在归雁山庄之中。
晏如初微微一僵,随即一脸的震惊:“你是说……”
隐风阁之名,作为长老会的成员之一,她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那是西门龙锦设置的一处私牢,专门关押一些穷凶极恶犯案累累的凶徒。
可是师父他……怎么可能……
“没错,这两百多年来,他一直自愿被困在隐风阁,就是因为他担心控制不住另一个人格。”
晏如初眼泪落得更汹涌了。
她一贯骄傲的、不喜拘束的师父。
竟然……就那样被困在私牢之中两百余年……
“他不愿见你,还有一个原因。”
晏如初扭头“看”向她。
“他替你卜过一卦,算到你有一死劫,会应验在他身上。”
晏如初瞪大眼睛,怔了半晌,忽而扒在晏离身上,失声痛哭。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晏如初悲痛号啕的哭声。
两百余年。
两百余年啊。
她在那座外表华丽内里肮脏的皇宫之中寸步不得离开,师父却被困在另一处私牢之中,受尽折磨。
当然,受尽折磨什么的都是晏如初脑补过度。
但此时,她已经陷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抑。
西门龙锦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她哭。
原来眼睛里,可以有这样多的泪水啊。
西门龙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是她薄情么?
她好像……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呢。
饶是被捉进凤禹宗,剖腹拆骨,投入炼丹炉,百般折磨万般痛苦之中,她堪破情劫化身为龙。
也没有流过泪。
真奇怪。
许久之后,晏如初的哭声终于小了下来,变成低低的啜泣。
“跟着你们的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吧。”带着浓浓的鼻音,她忽然开口。
西门龙锦愣了一下,才想起了那两个护卫,一个被无心斩杀了,一个被晏离逼得自爆了,她摸摸鼻子,应了一声“嗯”。
……不是又要跟她算账吧?
“他们对师父出手了?”晏如初又问。
竟是少有的通情达理起来,西门龙锦惊讶地看她一眼,想了想,那两个护卫被她逼着现了身之后,似乎……真的是冲着晏离去的?
然后自爆的那一位,似乎是想拉着晏离同归于尽的吧?
“这么一说……好像是。”西门龙锦蹙了蹙眉,觉得事情真的有些不寻常起来。
晏如初缓缓站起身,脸上柔弱的表情忽然间消失了,她低头沉默了一阵,忽然轻轻晃了晃左手。
西门龙锦这才注意到她一直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上戴着一串铜铃,那铜铃因为她的晃动发出奇怪的声响,西门龙锦认得这铜铃,在长老会时远远见过晏如初手上戴着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据说那三位去找茬的长老便是死在这铜铃之下。
她擅音攻。
西门龙锦担心她无差别攻击,当下立刻拉住无心,又甩出一个防御法器,这样的防御法器大长老给了她两个,先前碎了一个,如今只剩下这一个了,虽然这法器比她之前在归雁山庄的密室得到的东西要差些,可是好处在于不必消耗灵气。
这是大长老是体贴她年幼,怕她体内灵气不足又受人欺侮,这才特意替她寻了来的东西。
西门龙锦有些跑神,她忽然觉得,她有点想念大长老了。
正跑着神,便听到那厢传来痛苦的哀叫声,擡眼便见那两个剩下的一直很安静没什么存在感的护卫已经倒在地上开始满地打起滚来。
“国师大人……饶……饶命……”
“大人……奴才不明白做错了什么……”
哀叫求饶声不绝于耳。
晏如初的表情却是始终很平静。
“大人……我们是遵照陛下的旨意来保护您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见是求饶无用,其中一名护卫转了口风。
“大人,您要想想贵妃娘娘啊!”那护卫大约是疼得厉害了,连声音都变了调,号出这一声的时候,那声音极是刺耳难听。
晏如初的表情终于变了:“什么……”
“贵妃娘娘向来视您为好姐姐,她是依靠着您才能在宫中生身立命生下小皇子,若是您抗旨不遵……陛下一定会将怒气发泄在娘娘身上的……”那护卫忍耐着痛楚,擡起头来,眼中露出一丝阴狠,“您也不想娘娘遭罪吧……”
是啊,那位陛下凶狠残暴,手段百出,若是她明目张胆地叛出皇宫,他一定会拿贵妃出气的。
毕竟……所有的人都知道贵妃娘娘是她最疼爱的好妹妹啊。
“她是我的妹妹,你们不能这么对她,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杀了晏离。”那护卫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晏如初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即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只要你们不要伤害我妹妹,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护卫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来。
只是很快,那得意的表情便彻底僵在了脸上。
晏如初狠狠一脚踹了过去,那护卫猛地飞了出去,直直地撞到墙上,然后滑落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们以为,我会这么做么?”晏如初轻笑一声,又晃了晃手上的铜铃,“那个贱人,怎么跟我师父比,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巨大的痛苦扭曲了他们的面庞,比之前更深刻的痛楚让他们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他们大张着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叫声,生生受着那难以忍受的痛楚。
晏如初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仿佛不知会那样痛苦一样。
“不过一只狐貍精而已,我看它可怜才救回来,不思报恩也就罢了,竟敢恩将仇报伤害我师父。”她淡淡说着,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凛冽起来,“我之前对她的小动作不计较,是因为我不知道她竟敢对我的师父出手,如今知道了,她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那两个护卫却是除了惨叫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罢了,跟你们说这些干吗,真是无趣。”晏如初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手一甩。
筷子直直地钉入那两人的眉心,惨叫声戛然而止。
晏如初整整衣襟,转向西门龙锦的方向:“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师父?”
西门龙锦无语了一下。
这师徒两个还真是毫不客气地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欠你们么……
“先前,对不起了。”感觉到她的沉默,晏如初干脆利落地道歉,“我只知师父丢下我不管,却不知他竟受了这么多苦楚,如今见到师父,我才大概猜测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门龙锦略有些八卦地做侧耳倾听状。
“我是晋国光和帝所出的长公主,却不知为何身具白泽血脉,因出现了返祖之象,血脉之力太过厚重,身体承受不了才导致了天生盲眼。”她淡淡地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身世。
西门龙锦有些惊讶,原来这一位,竟是身具神兽白泽的血脉,难怪如此厉害,而且身具大预言术了。
身为皇帝公主,却舍弃了姓氏跟着晏离姓“晏”,想必这中间定有曲折。
据西门龙锦所知,光和帝已经驾崩四百多年了,如今在位的是灵宣帝,中间已经历经五个皇帝。说起来晋国也颇具传奇色彩,自光和帝一统七国开始,延绵五百余年盛世不衰,且历任皇帝在凡人中也都算是高寿。
尤其这位灵宣帝,在她死那年据说已有一百三十九岁的高寿。
对于凡人来说,这几乎已经是不可能达到的高寿了,所以他在民间声望很高,被标榜为真正的真命天子。
“因身具白泽血脉,我出生之时头上生有犄角,被视为怪物,原本是该被抛入祭火烧死的,是师父及时出现救了我,他施展神通,声称我身具瑞兽白泽的血脉,是祥瑞之兆。”晏如初的脸色柔和下来,擡手把玩着手上戴着的玉指环,“师父收我为徒,并自此在皇宫住下,任国师之位,他说,有他在一日,便保晋国一日盛世太平,可是……”她眼中一冷,神色狰狞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这一位皇帝竟是奢望着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呢。”
连仙人都会有天人五衰,这天底下,又岂会有长生不死的东西。
不过是凡人的贪念罢了。
便如秦楼,因着一枚延寿丹便迷了心,可知凡人身躯脆弱,能够承受最大限度的延寿丹,也不过五十年,若使用了更大强度的延寿丹,便只怕是虚不受补,爆体而亡的下场。
“那位贵妃娘娘是?”西门龙锦想起刚刚那个护卫提起贵妃娘娘一副我抓到你把柄的模样,好奇道。
“那一位,倒是我小瞧了。”晏如初冷笑,“原是我三百多年前救回的一只半妖,是一只狐妖勾搭了一名村妇所生,结果她娘怕她,她爹又嫌弃她血统太稀薄,竟是把她遗弃了。我遇见她时,她头上长着尖尖的耳朵,背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丛林间躲躲藏藏,被村民当妖怪扑杀,很是可怜,我感怀自身同病相怜,出手救下了她,她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结果她起了非分之想?”西门龙锦一琢磨,猜测。
“呵,岂止是非分之想,她肖想的,是我的师父呢。”晏如初说着,一张俏脸如同结了冰,“当日救她的分明是我,她的眼睛里却只看到我的师父,真不愧是狐貍精,一身骚狐貍的味道。”
……人家是狐妖之女,不可种族歧视。
不过……这话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味,姑娘你对师父……是不是也很有些非分之想?西门龙锦默默吐槽。
“晏离会有另一个人格出现,也是她的手笔?”西门龙锦想了想,觉得这时间着实有些巧。
“嘎嘣”一声碎响,晏如初捏碎了手上的玉指环,她脸上是浓浓的杀意,一副要完全黑化的样子……
“我早该想到的,她勾引师父不成,反被师父训斥,怀恨于心,竟然将那等污秽的诅咒用在师父身上。”晏如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开口。
诅咒,是了,说是另一个人格,不如说是诅咒更恰当。
晏离在隐风阁待了两百余年都不曾出现的第二人格,却在见到晏如初之后便发作了,说明晏如初身上有着至他发作的引子。
这的确很像诅咒的效果。
但是能有这般效果的咒术……还真是闻所未闻呢。
“我倒是听闻狐族有一分支,擅咒术。”似乎是感觉到西门龙锦的疑虑,晏如初一脸恨意地开口道,“只可恨我不知那贱人害了师父,竟还同她姐妹相称,保她荣华富贵。”
狐族……
西门龙锦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你进长老会,该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之前那句“果然都是因为你,我师父才不要我的”,不管怎么想……都很怪异啊,那种神展开……是有原因的吧?
是因着受了那位半妖贵妃娘娘的挑唆,认为她拐跑了宝贝师父,这才进了长老会,以便侦察敌情?
晏如初猛地一僵,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竟是微微绯红了脸颊。
“……好吧,我知道了。”西门龙锦抚额,这是默认了,她顿了一下,忽然又开口问道,“那我的死呢,跟你有关系吗?”
晏如初面色一怔,脸上的绯红消失不见,神色陡然变得凛冽起来:“没有,可是我知道谋算你的人,都有哪些,实际上,就算你不开口问,我也预备告诉你了。”
“愿闻其详。”
“临渊城主慕容云实欲取缔长老会,这个计划他应该已经部署多年,直到两年前,他终于下手除了逍遥散人柳行天、毒娘子玉横江,还有你西门龙锦,剩下的几位,除了我之外,都是他安下的棋子。”
“原来如此。”西门龙锦点点头,心道这和龙族玉简上记录的那一段可不就合上了么。
原来那几位觉悟高的长老都是慕容云实的人啊。
不过,能够安排下这样大的手笔,慕容云实也真是个人物了。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交代一下九幽大陆的背景了,九幽大陆虽然是人妖混居,但也泾渭分明,自四百余年前光和帝一统七国开始,凡人便归晋国皇帝管辖,与长老会井水不犯河水,长老会独领九州,分别由九大长老管理掌控,临渊城作为中心城便是特例,城主历代世袭,跟凡人王国的管理方式相近,这一代城主慕容云实无疑是一个拥有着巨大野心的人物,他的胃口太大了。
而且,他成功了。
西门龙锦死时,出面的是闻歌和西门龙兰,因着那一份化龙丹的丹方,西门家选择放弃了她。而要她死的幕后之人,便是慕容云实了。
只是,那位贵妃娘娘的生父是狐族,闻歌也是狐族……
这让她不得不有所联想。
是巧合么。
她又看了晏如初一眼,那位半妖贵妃娘娘撺掇着晏如初入长老会,一下子除了三位长老,可不是巧合吧,那三个长老位一空下来,慕容云实便方便安下自己的棋子了。
真复杂。
“我曾在皇宫里见过你那位徒弟。”半晌,晏如初又语出惊人。
“闻歌?”
“你还有别的徒弟么?”
西门龙锦轻咳一声。
“当时我没有想太多,如今想来,你徒弟也真是个人物。”晏如初冷笑。
这真是一团烂账。
西门龙锦在脑子里理了理,闻歌有闻歌的目的,慕容云实有慕容云实的野心,两人一拍即合,定下盟约。闻歌又同那位半妖贵妃娘娘有了联系,撺掇着那位贵妃娘娘将晏如初利用了个彻底。
一步一步,端的是顺利至极。
几位长老一个一个被铲除,包括她,西门龙锦。
不管怎么样,为了成全慕容云实的野心,她死了。
西门龙锦唯一疑惑的是,怎么他们都没有试试收买她,这就下了杀手?
她自是没有想到,一方面,是她西门龙锦疯子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实力又棘手,另一方便,便是慕容霜的私心了。
她要西门龙锦死。
“我知道的,便是这些了。”晏如初缓了缓神色,又道,“先前是我无理,我再一次向你道歉。”
西门龙锦自然知道晏如初这般骄傲的人,如此再三诚恳道歉,又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非是因为有求于她,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笑道:“事实上,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些比较玄妙的事情,你既然身具白泽血脉,应该知道一些吧,我很快就要走了,走之前会送无心和晏离去神魔之地。”她顿了一下,又道,“若你能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可以去神魔之地找他。”
“多谢。”晏如初面上终于有了动容之色,她想了想又道,“当日在长老会远远见时你,我便觉你有一劫,是短命之相,如今却是不同,我观你气运深厚,日后必是一切顺遂,逢凶化吉。”
她虽然天生盲眼,但却能观人气运。
西门龙锦知她一片好意,便笑道:“借你吉言。”
晏如初点点头:“我这便撤了阵法,你速速离去吧。”她快速结了一个手印,四周气流微微一变,困了他们许久的困天阵轻易便解除了。
西门龙锦放出避水问晴兽,将仍旧昏迷不醒的晏离安置好,转而看向面露不舍的晏如初。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如初知无不言。”
“困在这个阵中的人,都已经出不去了吧。”
被困在这个阵中的人,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怕是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便已经以自己的生命之力为养料在维持这巨大阵法的运转。
“西门龙锦,知道你为什么会死么?”晏如初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然后不待西门龙锦开口,便淡淡道,“因为你总是有着不切实际且毫无用处的怜悯和公正之心。”
西门龙锦张口结舌。
“这阵中或许有无辜之人,但更多的,却是奉了灵宣帝和那位贵妃前来设伏欲杀我师父之人,否则你以为,就凭我一个小小的国师出行,会引来这么大的阵仗么?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修仙之人,又岂会给我一个小小国师的面子?欲害我师父之人,我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你走吧。”
许是有求于她,晏如初还是解释了这番话。
西门龙锦倒没有想着要辩白什么,只是在心底默默为那位作死的皇帝和贵妃娘娘点了根蜡烛。
惹谁不好,干什么非要招惹晏如初呢……
“师父他,就拜托你好好安置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那厢,晏如初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西门龙锦失笑:“你便放心吧。”
晏如初面露苦涩之意,事到如今,便是不放心又能如何呢,不解决了诅咒之事,她便不能见师父,不杀了那两个贱人,她便对不起师父这两百余年来受的苦。
“晏离明知此行危险,却依然打着可以远远见你一面的侥幸之心来了,在他心里,你应该也是无比重要之人,万万保全自己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西门龙锦说完,也不再等她回话,便轻轻拍了拍阿晴的脖子。
阿晴冲天飞起,不过片刻便不见了影子。
徒留晏如初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许久之后,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谢谢你,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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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赶,西门龙锦直奔神魔之地。
她冲入湖底的时候,月望正在湖底殿中作画,他手上缠着一根链子,正是那日从灰衣少年手中交换所得,正画得兴起,便听“扑通”一声巨响,月望眉头一跳,手上便画歪了,他兀自郁闷半晌,只得搁下画笔去了前厅。
一到前厅,便见西门龙锦正威风凛凛地骑着她那头避水问晴兽在左右张望。
……嗬,难怪如此威风可以直入湖底,原来是找回这头坐骑了啊。
不过看它的模样,竟是神魂受了严重的损伤,几近神智全无了,看来西门龙锦死后,它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月望思忖着,忽然想起一桩要事,他轻咳一声,下意识将手腕上缠着的链子往袖中掩了掩。
“好久不见啊,月望。”西门龙锦见着他,从阿晴身上跳下来,咧嘴笑着打招呼。
看到她那熟悉的赖皮笑容,月望嘴角便是一抽,这才几日工夫,就好久不见了?
“我有事求你帮忙呢。”西门龙锦一脸讨好地笑道。
“不帮。”月望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断然拒绝。
“别这样啊,我们不是好朋友么!”西门龙锦一脸好兄弟讲义气的表情,然后把赖皮表情一收,十分诚恳地道,“我如今的处境你也晓得,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可是我有几个朋友实在无处安置,想想也只有你能帮忙了。”
月望仍是拉长着一张脸,并不为所动。
西门龙锦眼睛一转,笑眯眯地道:“当然也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你不是最喜欢平等交换么,我在这神魔之地交换一处地方,安置几个朋友,如何?”
“那要看你拿出的,是什么东西了。”月望斜睨她一眼,表情有了小小的松动。
西门龙锦笑眯眯地摸了摸耳垂上那道浅浅的紫色花纹,掏出了一样东西。
月望见了,竟是一怔:“你……竟然找着了这个。”
“为了找着这个我可是煞费苦心,费了好大的劲儿,原就是打算给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来,结果差点就永远没机会了。”西门龙锦笑了笑,“前几天机缘巧合回了一趟归雁山庄,看到这物什,才想起来这一桩。”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如何,成交否?”
西门龙锦手上拿着的是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只有婴儿拳头大小,虽然不甚起眼,可是它却有一个相当威风的名字,补天石,传说中女娲补天剩下的来的石头。
名字是威风得很,但也不尽详实,落到旁人手上或许也没什么大用处,可是月望不同,他有一条极为宝贝的腰带,本该镶嵌着十二块这样的石头,可是却少了一块。
这是他的心头大憾。
“成交。”月望道。
西门龙锦得了他的首肯,总算安下心来,将手中的补天石抛给她,笑嘻嘻地道:“那真是太好了,把他们四人托付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月望正摩挲着补天石的手微微一顿,擡眼看了看站在西门龙锦身后一脸严肃的小姑娘和避水问晴兽身上仍昏迷不醒的男子:“四个?”
不是两个吗?
“嗯,还有两个应该正赶来呢。”西门龙锦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心虚。
她的阿晴脚程快,结果反而赶在了连铁和媚六娘的前头。
“呵呵。”月望冷笑。
原来管他应不应,她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打算赖着他的啊。
“谁让咱们是好朋友呢,跟你又何必见外。”西门龙锦笑得一脸讨好。
着实不想看这张赖皮又讨好的嘴脸,月望一脸的嫌弃:“你现在很闲吗?”
言下之意便是限定时间就快到了,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西门龙锦立时懂了,忙将昏迷着的晏离搬了下来,又对无心道:“我这便走了,你乖乖待在这里,好不好?”
无心板着脸,眼中却满是依恋和不舍:“龙锦大人……”
“我要去的地方没办法带着你一起去。”西门龙锦摸了摸她的脑袋,坐上阿晴的脊背,对月望抱了抱拳头,“麻烦你了。”
不见了一贯的赖皮,她的脸上满是郑重。
月望轻哼一声:“既是交换,我自会公平。”
西门龙锦见时间已不多,便也不再磨蹭,骑着避水问晴兽走了。
距离传送阵限定时间还有半日,西门龙锦又去了一趟月牙镇安福酒楼,接待她的是已经认了个熟脸的伙计,莫老三却不在,灰衣少年也不在。
“掌柜出远门去了,跟您一起的那个少年倒是早上刚走,他给您留了口信,说若您回来找他,请直接去来时之地,他在那里等您。”那伙计十分恭敬地道。
来时之时,便是神魔之地了。
西门龙锦点点头,谢过那伙计,便走了。
此时,传承堂全部弟子已经在神魔之地外围的那个小村庄附近齐聚,除了已经陨落于神魔之地的关思舞和不知所踪的龙女,所有人都到齐了,包括断了一臂瞎了一眼,面目枯槁形容狼狈的灰衣少年。
看到灰衣少年的时候,关思言几乎快要掩不住眼中的泪意。
他看起来伤得那样重,那样美好的面容之上留下了可怖的伤口,失去了一只漂亮的眼睛,也不知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可是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一意孤行,非要和那废物龙女同行才会遭到这样的下场,关思言又掩不住心中的快意。
最令她高兴的是,那个废物龙女没有回来。
依她对唐风的了解,那废物龙女定然是已经死了,不然他绝不会丢下她不管,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唐风就是这样的人。
除了关思言,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开口的兴致,他们兴致勃勃地追寻传说中的宝物而去,结果竟是空手而返,非但如此,龙凝秋一直养着的那只名叫啾啾的小鸟也没能回来。那个身上佩戴着临渊城主府家徽的少女着实不是易与之辈,他们一路追踪而去,结果不慎引起对方的注意差点全军覆没,待他们千难万险地追去那个村子的时候,那对主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三千五百多年以前的九幽大陆啊,在这个遍地机缘和宝物的时代,他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来这里,结果竟是入宝山空手而回。
唯一有收获的,大概便是关思言了,虽是断了一臂,至少得了断魂剑。
可是想起她的妹妹关思舞,众人又觉得还算幸运,毕竟留着一条命呢,再好的宝物,也要有命消受才行。
“差不多人已经到齐了,不如这便启程吧,以免误了时间。”在一片沉默中,龙陵开口道。
说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玉牌,那玉牌是返程的信物,只要捏碎了这玉牌,便能连接上混沌之地的传阵送。这信物每组一个,龙族这一组便是由龙陵收管着的。
“不行,龙女还没有回来!”灰衣少年擡起头,有些急切地道。
“到现在还没有来,定是已经死了吧,难道我们要为了一个死人一直滞留在这里吗?若是错过了回去的时间,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关思言忽然开口,行事一贯温和的她,此时竟是言辞激烈,眼中尽是愤恨。
“思言说得有理,要是错过了传送阵,我们随时会魂飞魄散的。”龙泰点点头,一脸的赞同。
“可是现在时间分明还没有到。”灰衣少年辩解。
“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的人,会在最后这几个时辰里出现吗?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龙陵皱了皱眉,对于被驳了面子相当不满。
“如果不肯等到最后,我定会此事禀报大长老。”灰衣少年微微擡起头,露出刘海下如星子般寒冷的眼睛,“大长老的暴怒,你们承受不住。”
因着他脸上惨烈的伤口,他此时的表情看起来极为瘆人。
龙陵心中竟是一寒,随即便是一怒,当下便起了杀心。
“再等等吧,反正时间还没有到。”一直沉默的龙七忽然开口,她看向龙陵,“若是我们一直等到最后,大长老问起,我们也是问心无愧。”
龙七的话,龙陵是必定会听的。
于是在一片更诡异的沉默中,他们继续等了下去。
距离最后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龙陵的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他冷眼盯着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灰衣少年,想着事后该怎么收拾他。
有了几本分事,便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这种人,留之何用,不如除了的好。
关思言的眼睛也是越来越亮,她几乎要在心底大笑。
“时间到了,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龙陵笑着握紧了手中的玉牌,“不能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让传承堂所有弟子陪葬吧。”
“还有一刻钟!”灰衣少年不甘地握紧了仅剩的拳头。
“何必如此呢,你明知道她回不来了。”龙七忽然转过头看向他,“我们是龙族的希望,不能因为你的私心,让我们所有人陪葬。”
“还有一刻钟!”灰衣少年一脸执拗地低吼。
“你太过分了。”龙陵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已是不掩眼中杀意,“明明不过是个连名字都不配有的东西,竟敢如此逾矩。”
灰衣少年只一径执拗地盯着他,根本不管他在说什么。
心中杀意已起,龙陵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龙凝秋,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可是在场没有人敢当他不存在,在场所有人中,龙陵唯一忌惮的便是他。
龙凝秋一言不发。
龙陵便知以他的冷心冷情,是不会管这档子闲事了,心下大定,再不犹豫,便冲着那不识相的灰衣少年一拳过去,那拳头上淬着点点金光,竟是蕴含了十足的灵力。
与其担心你回去乱说话,不如便将你永远留在这里吧。
他这一击来得突然,灰衣少年躲避不及,只来得及微微侧过身,那本该击在他胸口的一拳击在他的肋骨上了,他“噗”地喷出一口血,被打得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龙陵眼中一凛,他是存心一拳置他于死地的,如今他虽然身受重伤,却是躲开了致命的一击。想起之前在传承堂几次对他拳打脚踢,他总能刚好避开要害之处,龙陵便是心生警惕。
这人,不能留了。
见他虽然未死,却一时瘫在地上动弹不得,龙陵便打算上前送他一程。
正在此时,天边一道黑影呼啸而来。
传承堂一众匆忙后退几步,露出戒备之色。他们来时之地在神魔之地外围,当时因为不知其中厉害,竟是越来越深入神魔之地,这才狼狈不堪地被困了三天,如今回去之时,他们十分谨慎地聚集在外围的这个小村庄附近,不敢有半点深入。
此时来的,会是谁?是友是敌?
所有人都后退,只留因为身受重伤动弹不得的灰衣少年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原地,暴露在来者的目光之下。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西门龙锦,她骑着避水问晴兽威风凛凛从天而降,又是背着光,一时竟然没有人把她跟那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物龙女联想到一起。
只有躺在地上的灰衣少年第一个认出了她。
看到她的时候,灰衣少年感觉自己鼻子一酸,他已经等待到几近绝望了,其实他也快要相信她是已经死了的,可是心底就是有种执拗,想等到最后,不到最后他便无法说服自己抛下她,就这样离开。
现在看到她,他竟有种失而复得的酸楚感,也有种莫名其妙的委屈。
“我回来了。”西门龙锦从阿晴背上纵身跳下,向着躺在地上怔怔看着她的灰衣少年伸出手,“还能走吗?”
灰衣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擡手握住了她的手,由着她将自己拉了起来。
西门龙锦抚了抚阿晴,将它收回空间,便拉着灰衣少年的手走向了一脸戒备的传承堂众弟子。
“时间已经快到了,不是急着回去吗?”西门龙锦扬了扬眉,问。
竟是那个废物龙女!她开口说话了,而且行走无碍。所有人都惊住了。
可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在灰衣少年的一再拖延下,时间是真的来不及了。在一片复杂难辨的视线里,龙陵捏碎了手中的玉牌,传承堂一众弟子被包裹在一片柔和的白色光芒之中,踏上了返回之程。
除了关思舞。
她被永远地留在了这个三千五百多年以前的九幽大陆。
话分两头,西门龙锦已随龙族传承堂一众弟子踏上了返回之途,而这些,少年闻歌却是不知的。
他疯了一般寻找那个疑似被师父夺舍的小女孩,可是没有,完全没有她的踪迹,她就那样离奇地人间蒸发了。
他几乎翻遍了整个九幽大陆。
结果还是失望。
他自是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只是一个来自三千五百多年之后的时空过客而已。
不在一个时空,他又怎么可能再找到她呢?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下,他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随着这群时空过客的离开,时空法则自动开始修正这群不速之客留下的印迹,闻歌渐渐记不起来那个小女孩的模样,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地想要寻找那个小女孩,明明他根本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关小女孩的一切他都渐渐遗忘,记忆里,只留下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
多年后的某一日,他再一次来到归雁山庄。
站在归雁山庄门口许久,管事也没有出来迎接他。
他自己推门踏进山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整个山庄都还保持着当初被隐风阁的人打砸过的模样,如今更是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园中的树木倒是枝叶繁茂,可是因为许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看起来透着一种腐朽破败的气息,仿佛只是一座废弃的山庄而已,根本看不出过往干净整洁的模样。
山庄里一个人都没有。
闻歌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自情一路在铺了厚厚的落叶和灰尘的小径上慢慢走过。
……连管事都走了。
说起来,他也是因为师父才会留在这里照料山庄的啊。
所有的,曾和师父有关的人和物都一点一点慢慢消失不见,闻歌擡手轻轻抚上耳垂上的那滴鲛王泪,师父死前的笑容再一次在眼前浮现,他咧了咧嘴,翘起一个无声的笑容,眼中的泪却是汹涌而下。
师父,这才是您对我最严酷的惩罚。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