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园无此行 第六章 他是现在，也是将来 第五节

    【5】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将来

    壁灯昏黄的光芒笼在钟妩身上，她纤长的睫毛轻轻眨了眨，被灯光打下一层暗影，落在眼底。

    她的沉默在陆锦航的意料之中，他于是也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其实他最开始的目的，也不过只是想来看看她而已。

    他的人生行至如今，懂事那一天起，“克制”两个字就已经刻入了血肉，决不容许自己行差踏错半步。哪怕即使多年以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于钟妩的感情，敢去回头看当初那段被他强行掩埋的回忆，却也仍是在理智的提醒下，敛起了所有的悸动。

    可原来这世上总有些事，会让人无论选择逃避还是面对，终究都如鲠在喉，到底难平。

    “你看着阿行的时候，倒是让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记忆最深处，有个女孩子有些急切又忍不住害羞的扯住他的衣袖，眼中光芒璀璨灼然，让人几乎不敢直视：“你不要以为我是小孩子，只有三分钟热度，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变心的！”

    而那个任性张扬的女孩子如今因为受伤侧躺在床上，变得更漂亮，也更沉静，看着他的眸光却依旧带着能刺透人心的澄明：“既然是过去的事，想得太多也只是徒增烦恼，锦航哥你是聪明人，何必呢？”

    徒增烦恼么？陆锦航眸底的冷冽若隐若现：可究竟是不是烦恼，也无非是饮水人冷暖自知罢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妩：“就这么喜欢他吗？”

    听得出他言语间的冷嘲，钟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她到底还是压下了复杂的心绪，直白而平静地答道：“对。”

    “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初也是这么坚定。这次呢？你的喜欢会是多久？三年？十年？”陆锦航又笑起来，“还是你的又一个‘一辈子’？”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当初是我，现在是陆锦行，以后又会是谁？”

    钟妩一直知道自己其实并不聪明，但也并不缺少女人独有的敏感。陆锦航似笑非笑的眉眼间隐隐透着些晦暗和冰冷，她不知道他此刻的情绪是因为对感情有了什么新的认知，还是单纯地为了彻底失去了一个曾经热切的追求者而失落。

    只不过无论是什么，她都无意探究。

    她觉得，如果是当年的自己听了这些，只怕是当时就要翻脸的。可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些在陆锦航对她一无所知的漫长岁月里，她早已再不是曾经的钟妩了。

    “感情的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更何况，锦航哥，你当初不喜欢我从来不是什么错。我和阿行在一起，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屋内的空气随着她的话而有些凝滞，钟妩知道自己未免太过直接，但她对自己的感情从来都坚定，所以在敏感地察觉到一些苗头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把该说的话说清楚。

    钟妩忍着伤口处的疼痛，撑着床慢慢坐起身来，直视陆锦航：“我当年对你的喜欢是真的，说过的话也是真的，所以即使到现在，我也从来不认为那只是说来好听的谎话。”

    “只不过我那时候太幼稚，觉得你能对我笑一笑我就很开心，以为这样的喜欢就已经是书上说的爱情了，我每天都追在你身后，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去对你好，却不懂原来我只是在一次次的伤害你的自尊心。所以你讨厌我，躲着我，”钟妩笑得有些唏嘘，“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你。”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觉得自己和过去几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这几年我看惯了别人脸色，每天睁开眼就只想着怎么能多赚点钱付我妈妈的医药费，根本没时间去想我还会有再对什么人心动的那一天。”钟妩酸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温柔，“可遇到阿行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脸红、会心动、会生气也会吃醋。我有过失败的感情，也经历过一些挫折，这些都让我更成熟，也让我明白了该怎么去真正的爱一个人。”

    提起陆锦行的时候，钟妩坚定而从容，仿佛满天星河都在她眼中，熠熠生辉。她看着陆锦航，诚恳而又郑重：“锦航哥，人在不同的阶段，感情是不一样的。我不后悔当初喜欢过你，但那些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但阿行不一样，他是我的现在，也是我的将来。”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陆锦航的神情始终冷峻沉郁，看不出丝毫变化。但在一阵足以让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的手无意识的收紧，又有些艰难的一点一点缓缓松开。最后，他深深看了钟妩一眼，起身朝外面走去。

    钟妩看着他的身影，心内也并不是不唏嘘的。可下一秒，走到门口的陆锦航已经转过身来，直直撞上她的视线，眸色如墨，笑意微冷：“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将来。”

    即使太过笃定的现在，也充斥着无数的不可预知。

    “更何况……阿妩，你的承诺总是给得太容易，所以这些话我过去不信，现在也不信。”

    陆锦航走出房门之后，眸光有一瞬的冷凝。

    陆锦行拄着拐杖站在走廊里，静静地看着他，面上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文清贵：“大哥。”

    两个人目光有短暂的交汇，眼底是如出一辙的深邃幽暗，随后看向各自的方向，缓缓擦肩而过。

    陆锦行进门的时候，钟妩正坐在床边有些出神，见他进来，顿时有些不自在——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刚刚她和陆锦航的对话，而明明先前是在剖析自己对他的爱意，可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的神情越平静，她就越是有一种好像被“抓奸在床”了的心虚。

    “这么精神。”陆锦行走过去，想要扶她躺下，轻描淡写的语气近乎喟叹。钟妩抓住他的手，仰着脸儿小心翼翼地看他：“阿行……”

    陆锦行微微低下头，靠得她更近了些，好看的眸子亮得有些灼人，呼吸间带着些清冽的酒香，微凉的薄唇几乎快贴上她的唇瓣，声音里带着几分暧昧的喑哑：“骗人本事见长，嗯？我怎么不记得……我给你打过电话说马上回来？”

    钟妩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恢复运转之后，顿时恨不得把头埋进他怀里直接装死——也就是说……全都听见了。

    陆锦行看着她瞬间爆红的脸，轻笑声自喉间一点点溢出来。

    钟妩自然能感觉到他的愉悦，于是刚刚尴尬的情绪和那些纷杂的过往便被她统统抛在了脑后。

    “胃有没有不舒服？用不用让陈嫂煮些醒酒茶喝？累的话你就早点回房休息，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好多了。”钟妩看着陆锦行因为喝了酒而有些苍白的脸，不无担心地问道。

    彼时两人相对而卧，陆锦行把玩着钟妩的发梢，挑起一缕轻轻扫在她鼻尖上，有些翻涌的酒意使得他眼角眉梢的笑容更添了几分慵懒：“不希望我陪着你么？”

    鼻尖微痒，钟妩抓住他的手，面上有难得的狡黠：“反正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陪我。”

    陆锦行心头一动，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些死水般仿佛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的日子，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难熬了。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钟妩闭上眼，小心翼翼的回应他，唇齿间清冽的酒香仿佛能让两个人一同沉醉，温柔又缱绻。

    可正在这时候，床头柜上陆锦行的手机倏然响起，来电铃声打断了室内甜蜜而温馨的亲吻。两个人的呼吸俱是一滞，钟妩睁开眼睛，看见陆锦行眼底轻浅的愠色，靠在他怀里红着脸笑起来。

    陆锦行的视线并未离开她，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手伸过去拿起手机，动作随意地接了起来。

    祥和安宁的气氛被听筒那头传过来的陌生女声打破。

    “是我。”

    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在钟妩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原本抱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变得僵硬起来，她有些迟疑的抬头看向陆锦行，壁灯下，他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的温柔慵懒早已一扫而空，眸中光芒明灭，最后被不知来处的暗影一点点吞噬，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钟妩动了动唇，却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看着他握着手机的手缓缓用力，直至关节隐隐泛白。

    有潮水一层层漫上来，将她整个人慢慢包裹住，挣不开，也逃不掉，周遭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钟妩下意识的咬紧下唇，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而也就在此时，电话那头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清晰，悦耳，她甚至听得清对方开口前，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阿行，我回来了。”

    陆锦行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面无表情的挂断了电话。

    钟妩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