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月瑶宫,一夜无眠。
梦中落雪缤纷,总是让我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雪夜。
那时候,尽管双手冻得通红,我依然吃力地摇着梅花树,让红梅纷纷落在地上,遮盖住小白虎的脚印。
我当初救他,完全没有任何原因,只是不愿看到任何悲苦的事情罢了。没想到,他也根本不需要别人去救。
所以也没有将那句话真正放在心上。他说,我只要你一瞬倾心。
我突然有些难过,我又何尝不想要段杞年的一瞬倾心?可是他总是若即若离,让我摸不到头脑。如今这千千结还未解开,我又记起了前世的一段缘分,更让我百肠纠结。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翌日,瑶华也没有在月瑶宫出现。
心情难免有些寥落,我独自步出宫门向客居的仙殿走去。
微雪清寒。虽出了太阳,但空气中到底带了冷意,直溜溜沁入心脾中去。
刚进仙殿,便被雪白的剑光晃花了眼睛。定了定神,才看见是乐菱在宫苑中舞剑,剑光凌冽,许多树叶簌簌地落下来。
我抱臂在旁边看着,她忽然一个回身,挽了一个剑花向我袭来!
眼看着利剑带着杀气逼将过来,我躲也不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就在那剑尖快刺到面上时,乐菱才一个翻腕将剑收了回来。
“好胆量。”她收了剑,淡淡地说。
“你不敢造次,”我讽笑,“这可是在天池,你最好不要惹人注目。”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将耳下的琉璃珠耳坠子晃得摇来摇去:“看来瑶华魔妃将你照顾得不错,看着真惹人疼。”
“师兄呢?”懒得和她废话。
乐菱道:“去见魔王了。大白天的没人陪我,真无聊……不如,你陪我练练剑?”
我正想拒绝,不料她已经将一柄青铜剑扔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接过,向上一挡,叮的一声,两刃碰擦出慑人的火星!
“和一个大病初愈的人练剑,你还真是有闲心。”我从齿缝中逸出一语,然后用力将她的剑格住。
乐菱也是当仁不让:“你知道的,我从不让我一个人受苦。你让我不快,我也只好给你一些苦头吃。”
“什么意思?”
“昨晚段郎,是去找你了吧?”乐菱向我凌厉地攻击,剑路畅快自然,如游龙戏凤。
原来她是吃醋吃到我头上来了。
不过,到底是当贵族养大的,她所谓剑术还是花架子多,实战水平少。没过多久,我便寻了一个破绽,一侧身避开了锋芒,然后抬手一挡,就击飞了她手中的剑。
利剑在空中飞起落下,深深地插入树干之中。
“你!”乐菱气结,转身去拔剑,未料我一步上前,将手中的青铜剑稳稳地指向她的喉咙。
她不动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用剑尖缓缓地抬起她的下巴,冷笑道:“师兄昨晚可没有去找我。下一次,找人练剑也要长长眼睛。”
她怒得满脸通红,后退一步,一咬牙便将嵌入树干中的剑给拔了出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惊得呆若木鸡。
我也被那一幕惊住了。
树干上,被利剑嵌入的地方,竟然流出了鲜红的**。真的很像是……血!
脑中飞快地掠过无数闪念。从踏进着天池魔殿的时候,一切就很不对劲。木质窗棂上会结出活生生的佛手,月沼池底的水草精,还有这会流血的树木……这一切,都显得那样诡异!
“你发现了吧?”乐菱肩膀颤抖,“我们住的这座魔殿,是活的!”
我不寒而栗。
她扯了我的手,带我走进宫室。几名侍女向她行礼,被她不耐烦地喝退了下去。
“你摸一下这里。”
乐菱刷地把被褥掀开,示意我摸那张黄梨木雕花大床的床板。手掌一放上去,便感觉那床板滑腻柔软,触手生温。
“你觉得这床板像什么?”
我喉咙发干:“像……人的皮肤。”
“还有这里……这里!”乐菱走到妆台前,啪的一声将菱花镜推倒。静默了半晌,那菱花镜竟然慢慢地重新站立起来!
“这些都是些低级的魔?”我只觉得声音都变了腔调。
“不错!这里到处都是些无感无识,一旦被催活就会杀戮的魔!”乐菱已经陷入半癫狂状态。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眸光冷森:“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是北方玄珠!”
我大吃一惊:“可是北方玄珠是找到玄武的关键!那是仙物,怎么会作祟?”
她道:“你别忘了,这里已变成了蛇魔族的地盘,如果让蛇魔族控制了北方玄珠,他们完全有可能壮大力量!”
“依你看,北方玄珠在哪里?”
乐菱反问道:“北方玄珠是仙物,在天池生活的,谁和仙渊源最深?”
我蓦然记起了那张绝美的脸。
是了,瑶华魔妃,她原本就是散仙,是段杞年的未婚妻,现在的蛇魔族魔王的妃子。
含珠者,是一名地位尊贵的女子。若她拥有北方玄珠,那么一切也解释得通。
“可她天生有奇疾,怎么可能是含珠者呢?”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乐菱冷哼一声道,“仙族中的老人早就预言她是不祥之人,也早就反对她和段郎的婚事了。没想到,她的不祥就体现在这里。”
我突然有些后悔——昨天在月沼池底,怎么就只光顾着伤心,没有多偷听一下师兄和瑶华在商量些什么呢?
“你们在说什么?”一声从门外响起,冷冽如冰玉击石。
段杞年在宫室门口背光而立,天光在他浅金色的袍子上映出一圈微光。他看着我,问:“身体好些了?”
“好多了。”
乐菱早已换了一副小儿女的意态,羞赧带怯地凑过去:“段郎,阿舒方才被这天池魔殿给吓了一跳!我正安慰她呢……”
我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段杞年不动声色地反问:“哦?”
“段郎,我觉得瑶华有问题,”乐菱觑着他的神色,“她纵是散仙,也终究是魔王之妃,恐怕她心怀叵测……”
“乐菱,”段杞年堵住她的下半句话,不带丝毫感情地说,“瑶华没有害人之心。”
“可是……”乐菱还想争辩什么,却也底气不足,索性忿忿然一拍桌案,“段郎,你以为她还念旧情吗?你到了天池,几天都不见她来拜访。”
我冷眼旁观。乐菱哪里知道,瑶华和段杞年早已暗通款曲,她不是不来拜访,而是要避嫌。
果然,段杞年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我听不下去了,对他道:“师兄,若没有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等一下。”
我转身:“师兄还有什么事?”
段杞年看着我,眸色渐渐转深:“夙无翊今早不辞而别了。”
“啊?”我失声道,“为什么?”
看到他露出玩味的表情,我才恍觉自己失态,忙道:“其实我就是……就是问问而已。”
“宫主就是这样,来如影去如风。”他仿佛话中有话,“你们莫要去寻他,也别再提及,以防泄露他的身份。”
微风入堂,转动着廊檐下高挂的八角绢灯,一时间静谧无声。我巴巴地望着段杞年,期待着他能再说些关于夙无翊的情况,哪怕是只字片语也好。
可是他没再提其他的事情,话题转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还有——明日,我们便和魔王一起去天池观光。”
乐菱顿时大惊失色。
“段郎,魔王不过是想一睹天阶的风采,你真的答应他了?”乐菱的脸色顿时沉郁下来,“灭族仇恨,你……都忘了?”
“不敢。”他简洁地吐出两字。
“那你就这样接受魔王的安排?”
段杞年眸中有冷森之意,道:“公主,现在一切都听我的,你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最后一句话中气十足,已带了警告的成分。说完,他便起身离去。
乐菱气得挥袖一扫,将桌上的茶盅全数打落在地上。我看着段杞年的背影,有几分怔愣。他怎么像突然变了个人似地?
还有夙无翊,他莫名离去,是生了我的气了?
这么一想,整颗心都落寞了起来。
纠结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入夜,整个天池魔殿渐渐陷入寂静。
我将夙无翊送我的那根玉簪放在手中把玩着,心一寸一寸地落寞起来。
想不到,夙无翊离开,我竟然也学会了思念他。他不告而别,究竟是死心了,还是将一切视为游戏?
视为游戏的可能性大一些。上古神祗的生活太过空虚无聊,偶尔寻一个小妖精逗逗趣,也算是不错的消遣。
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我将手中玉簪往妆台上狠狠一拍,起身站起正打算关了门窗休息。不料,门缝中突然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啪的一声抵住门扇。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这门成了妖,生出一双玉手来。
“是我。”手的主人在外面轻声道。
我故意嘲讽一笑:“深夜到访,公主所为何事?”
乐菱不由分说地挤进来,十分霸道地往床帮上一坐:“喂,今晚由你来陪我睡。”
“陪你?”我感到十分好笑:“难不成,你是怕了这座活宫殿?”
“谁怕了!你、你胡说!我只是怕你又玩什么花招而已!”她开始犟嘴,眼神却闪烁起来。
“承蒙公主看上我这间陋室,就让给你吧。”我故意杀一杀她的公主病,作势便去开门。
和她共处一室一整晚?开玩笑,我才不想半夜被利剑抹脖子。
身后,乐菱弱弱地“哎”了一声,变相地出声挽留。我停顿动作,回头看她。
“阿舒,我心里难受,你就陪我说说话,好么?”乐菱似是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眼角竟然开始泛起水光。我讶然,没想到她竟会在我面前露出脆弱。
“你想说什么?”
“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不是故意和你抢段郎的。”她苦恼地说,“阿舒你相信吗?很多年前,天池散仙还在的时候,族里多少小姑娘思慕着你师兄,只有我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别说在意他和瑶华姬的婚事,就连正眼看他一眼我也不曾!我不知道我是中了什么魔障,我管不住我自己的心,整日地想着他……”
她不说了,怯怯地望着我。
这还是那个会说“我从不让自己一个人受苦”的散仙族公主吗?也许,段杞年今日狠狠地挫伤了她的锐气,也让她开始灰心了吧?
“你不想爱师兄吗?”我问。
她一笑,笑中透着苦:“不想,可我控制不住。有时候我都要以为,我给我自己用了桃花姬的法术。”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走回到她跟前,蹲下来看着她:“以前你贵为公主,爱那些珍宝都爱不过来,怎么可能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乐菱睁大眼睛,嘴唇颤抖。
“现在,”我顿了顿,“你一无所有,身边只剩他可倚靠,你的心只能寄托在他身上。你不是真的倾慕他,你只是没有其他可托付真心的人。”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该来找我解心结,”我一边往外走,一边淡声道,“我和师兄一样,都不会怜香惜玉。”
深呼吸一口气,我去开房门,打算去找间空房睡觉。然而就在门开的一刹那,我屏住了呼吸。
门口,竟然静静地站着一个小姑娘。月光依稀,映着她略带稚气的精致五官。
我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不可能,这不可能!堇月公主在门外听了半晌,我竟然无法预知她的行踪?
堇月见我开了门,皱眉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公主,托付真心……对了,你们说的瑶华姬,是我的母妃吗?”
区区几句问话,已经不亚于平地惊雷。
如果她将听到的东西透露给魔王,那么一场血战真是不可避免了。我干笑:“公主,不是那样的,乐姑娘非让我排个仙戏给魔王看,我们正练戏词呢。”
堇月一步跨进房内,眼睛四处瞄:“是什么仙戏,也给我瞅瞅?”
乐菱很快恢复常态,岔开话题:“堇月公主深夜来此,恐怕不是为了听什么仙戏吧?”她向我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我和她联手杀掉堇月。
我扭头错开目光。
“当然不是来听戏的!”堇月突然叉起腰,横眉冷目地向我们道:“喂,你们快把夙无翊交出来!我知道他没有走,很可能是来找你们了。”
乐菱妩媚一笑,轻步上前:“是,夙公子是来找过我们。”她伸手在堇月眼前一抚,堇月便两眼呆滞,身子软软倒地。
我忙上前扶着堇月,急问:“她怎么了?”
“放心,她只是中了我的幻术。不过听到了那么多不该听的东西,也离死不远了。”乐菱眼中闪过狠厉,五指成爪向堇月袭来。我忙去挡,还是不慎让她将堇月的衣襟给撕下了一大块。
白皙瘦削的肩膀露出,衣服滑落而下,让我和乐菱都大吃一惊!原来堇月的背上,竟然布满了伤疤!
那伤疤明显是利刃所致,如一条条丑陋的蜈蚣,有的是旧伤,有的是新伤。
我和乐菱震惊地对视一眼。我们竟然无意中知晓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秘密!
堇月身份尊贵,究竟是谁给她弄出这么多伤痕的?
乐菱念了一个幻咒,将咒符送入堇月的头中,然后微叹:“阿舒,这个小姑娘深不可测,她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我们都没有发觉她,我也不知道这个幻咒能消去她多少记忆。”
我沉吟了一下:“可就算她记得我们说过的话,我们也不能杀她了,对吗?”
乐菱神色凝重:“她身上有太多秘密。走,我们将她送走。”她向堇月身上吹了一口仙气,那件撕破的衣服便完好如初。
我将堇月打横抱起,忽听到她口中逸出两字:“夙……无翊,别走……”
“哼,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还想着谈情说爱。”乐菱翻了个白眼。
趁着夜色,我和乐菱将堇月放到魔殿的一处长廊栏杆下,然后隐在花树背后的暗处。一刻钟后,终于有仙族宫人经过长廊,看见堇月后大呼小叫。
“找到公主啦,快来人哪!”
“公主,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好了,瑶华魔妃找公主可找了一两个时辰了。”
……
堇月在许多宫人的唤声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然而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可找到你了!”
她拉着一个绿衣宫女的手,忿忿然地道:“夙无翊我告诉你,没有本公主的允许,你一辈子都不能踏出天池一步!”
绿衣宫女吓了一跳:“公主,我是绿黛,你怎么了?”
堇月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黑暗中,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堇月不记得听到了什么,那么一切都还好。
正打算遁地离开,我忽然瞥见一名执灯宫女从宫灯照亮的一处仙雾深处徐徐走来。看起来她应是个仙族小头目,因为众宫女皆向她行礼:“巫仙。”
巫仙神色冰冷,将手中的灯笼向堇月面上照了一照:“怎么回事?”
“回巫仙,公主昏迷了,我等正要喊魔医过来,然后将她送回月瑶宫。”
巫仙冷哼一声:“你们这么多人,看着公主一个人还看不住吗?”
宫女吓得浑身抖索:“巫仙饶命啊,是卑职的疏忽。”
“算了,”巫仙缓了缓语气,“公主怕是撞见了什么脏东西,直接送到祭司那里,然后给魔妃说一声就行了。”
绿黛迟疑地道:“可是瑶华魔妃找公主很久了,况且魔妃的修为不错,也可以解开公主身上的脏东西?”
瞬间默了一默。
“大胆!”巫仙突然暴怒起来,手风凛冽扫过,便将绿黛打得倒在地上。“小小的宫女,也和我理论起公主该送到祭司那里,还是魔妃那里吗?”
绿黛捂着脸,颤巍巍地跪地磕头:“不敢。”
“不敢就跟我走!”巫仙加重了语气。
宫女们抱起堇月,跟着巫仙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乐菱凑在我耳边问:“你说奇怪不奇怪,堇月不是瑶华魔妃的女儿吗?一个祭司身边的巫仙,就能做主公主的事?”
我皱了皱眉。
的确有些……不太对劲。
“走,跟上。”乐菱催促我,“流光镜带了吗?咱们也许能发现什么秘密也说不定。”
我和乐菱默默念动仙咒,然后化作两股轻烟尾随着众宫女。到了祭司所居的宫殿,巫仙从宫女手中抱过堇月,转身吩咐:“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我侍奉公主就行了。”
绿黛呐呐地说:“巫仙,就让我留下照顾公主吧……”话刚一半,巫仙便勃然大怒道:“怎么,我还能害了公主不成?”
“巫仙息怒,我们这就退下。”四周的宫女忙连拉带扯地将绿黛带走。
我和乐菱化作的轻烟从门缝中挤了进去,跟着巫仙飞入宫殿。巫仙丝毫没有察觉,小心谨慎地扶着堇月进了正殿,然后将宫门关好。
“阿舒,祭司所居的神宫一般都有阵法,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乐菱用了一个传音秘术告诉我。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四周,果然发现正殿门口的一团黑暗中有两簇幽蓝幽蓝的火焰!
“乐菱,祭司养了守宫兽!”
话刚出口,便听见一阵悉索声,一只吊睛白额大虎从草丛中一跃而出,一股腥风顿时袭来。
“被发现了!怎么办,是走还是继续?”我传音问乐菱。乐菱很奇怪地没有说话,而是从轻烟化回人形。
这不是刺激那只守宫兽吗?我暗吃一惊,正想出声提醒,没想到那吊睛白额大虎竟然向着乐菱恭恭敬敬地趴下了。
“怎么回事?”我也变回了人形。
乐菱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只大虎,眼中神色瞬息万变。我拉了拉她的手臂:“乐菱,你认识它?”
“没什么,”她这才晃过神来,“它不会伤害我们,我们进去吧。”
压下心头的疑惑,我们又化为轻烟飞进正殿里。甫一进去,我便被一股热浪冲昏了头脑,待定睛一看,更是大吃一惊。
正殿里四壁燃着彤彤的火把,照亮了正中央的祭台。祭台之上,堇月背部向上静静地躺着,一柄刀抵在她的背上。而执刀之人,正是带着银色面具的祭司。
巫仙站在旁边,手中拿着一个托盘,将盘中的瓷碗和伤药奉上。祭司划破堇月白皙的皮肤,然后将滴血的刀尖悬在碗口上,让鲜血一滴滴地落入碗中。
之后,他用白巾沾上一点伤药,捂在堇月的伤口上。
整个画面诡异无比。乐菱用秘术传音给我:“阿舒,你带了流光镜吗?”
我适才记起袖中还有这么一个宝贝,忙化为人形,隐在帷幔之后取出流光镜。这仙器可记录任何场景,上次还记下了夙无翊跳菩萨蛮,没想到这次是记录这么血腥的场面。
只听巫仙小心翼翼地说:“祭司,公主今晚失踪了几个时辰。”
祭司顿了顿,声音中充满威严:“不是交代过你,要好好看着公主吗?”
“是,是卑职的疏忽。”巫仙惶恐地说,“但是,也许是去瑶华魔妃那里,我觉得她最近有些不对劲。”
“她不敢有什么举动,毕竟公主在我们手里。唯一麻烦的是中天仙宫的客人,不过好在他们明天就动身去天池了。天池一行之后,他们就会回仙宫去了。”
“是。”
瑶华果然不简单,这其中必有隐情!
我正想继续听下去,忽觉腰部一轻,竟然是乐菱等不及,直接将我托了起来。我怕事情有变,忙将流光镜收好,随她一起出了正殿。
离开祭司宫殿,回了所居的行宫,我和乐菱才化回人形。她满头大汗,无力地瘫软在**:“阿舒,刚才我耗尽了很多法力。”
“你只用了幻形术,怎么会这样?”
“哪里只用了这一种,若不是我施展了其他仙术,他们早就发现我了。”她苦笑,“那个祭司绝不简单,如果不是宫殿周围的阵法和散仙族的仙术的如出一辙,他早就发现我们了。”
我皱起眉头。
如出一辄……他究竟是谁呢?
“别想了,那个祭司拿堇月公主的血绝对没干什么好事。”乐菱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说不定,北方玄珠在堇月身上?”
我怔住。
翌日,魔王送我们去天池观光。
天池风光十分优美,据说湖上仙气缭绕不绝,还隐藏着一座可通仙界的天阶。而天阶需要仙族们做法才能显现。
乐菱昨日怒就怒在,魔王邀请段杞年去天池,用心险恶,分明就是利用他的仙力一睹天阶的风采。
“仙将此番前来,未能尽情招待,还请见谅。”魔王面上有些不恭,但话中还是要客气一番的。
段杞年微微一笑:“魔王真是客气。”
正说着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在喊“父王”,声音清脆如铃。我循声望去,只见重睛鸟展翅飞来,一身华羽煜煜生辉。它的背上正坐着堇月。
倏忽之间,堇月已经驾着重睛鸟到了跟前。一见魔王,她便撒娇起来:“父王,儿臣也要去看天阶!”
“你这丫头……真胡闹!”魔王神色一变。
堇月却不依不挠起来:“不,我就要去!我想看漂亮的仙女姑姑。”
若不是昨晚亲眼见到她被祭司取血,我还真以为堇月不过是一个娇憨可爱的仙族公主。
重睛鸟频频向我眨着眼睛,暗示我发话。我无奈,只得上前对魔王道:“魔王,既然公主想去,就带上她也无妨。”
魔王往我这边扫了一眼,我只觉那目光夹刀带棒。不过他也没怎么为难,就说:“那好吧。”
堇月欢呼:“重睛鸟,快飞!我们先上长槎。”
她这么一说,我才看到白色浓雾之中,隐约现出巨大的暗影。走近了一看,才看清楚那是几十艘长槎,槎上飞阁高耸,不时逸出清丽脱俗的丝竹之声。
为了迎合仙族的口味,魔王还真的下了一番功夫。
幻海之上风平浪静,偶有白色的鸥鹭穿透浓雾,徜徉在碧水波痕之上。
“仙将,上槎吧。”
长槎上的飞阁富丽堂皇,别有一番气象。我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欣赏着海上风景。
乐菱心事重重地在我身边坐下,低声对我道:“阿舒,我总觉要发生什么事情。”
我心中忍不住疑问,转眸望向别处。长槎船头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淡金色的锦袍衣袂翻飞,如白云翻卷。
忍不住提步,缓缓向他走去。不料未到跟前,已经听到他道:“阿舒。”
“师兄好耳力,连脚步声都能辨得出来。”我一笑,和段杞年齐肩站立。
“这些天,各种仙功都加强了不少。”他朝我温润一笑,下巴略微抬了抬,“你看,由于仙气聚集,天阶要出现了。”
海风剧烈地在周身翻卷,似有一场惊涛骇浪要破水而出。
“哗”的一声巨响,海面上激起一条水柱,以雷霆万钧的气势直往天穹刺去。顷刻间,海天之间立起擎天巨柱,真属人间奇景。
“原来这就是仙阶!”魔王站在另一艘槎头之上,兴奋地哈哈大笑,“等我们蛇魔族修成仙,就要从这天阶去仙界!”
魔族们发出阵阵兴奋的嚎叫。
段杞年忍不住冷笑:“无知小魔,也敢妄想成仙?”
我心里隐忧重重。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一股松竹的清香悄然飘来。诧异地回头,只见段杞年低头,缓缓凑到我的耳边。
“阿舒,”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暗哑,“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带你去看社戏,我没有陪你看烟花?”
话题转换太快,让我有些犯晕,只茫然地点点头。
“那今天补给你好了。”
话音刚落,眼前便金影电闪,段杞年跃到半空中,两掌相合猛然一拍,一道光束射向水柱。顷刻间,那水柱爆裂开来,化成五颜六色的光点,徐徐落向海面。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他竟然,毁了天阶!
海上顿时沸腾一片,无数个魔族兵调转槎头,齐齐将我们围了起来。正在这时,重睛鸟突然从堇月公主乘坐的长槎上冲出,一个俯冲向我飞来。
“你和乐菱先走!”段杞年猛地将我推了一把。乐菱向要上前,但是重睛鸟一勾脖子便将她扔到背上,然后叼着我腾空而起。
“把我放下来!”我大喊。透过层层云雾,我看到一场激战已经一触即发。
一个天旋地转,重睛鸟勾起脖子将我也放在背上,才说:“鸟人,这是你师兄安排的,他让我带你走!”
“那他为何要炸毁天阶!”我心如刀绞,使劲揪它的羽毛,“给我回去,回去!”
“阿舒!”乐菱的声音发着抖,“原来段郎是这样想的……他要决一死战!”
“他会怎么复仇?”我问。
“他要用一种逆天而行的方法报仇!炸毁天阶,就是让仙界的人来不及阻止!”乐菱摇头:“不,那个方法太可怕了……”
她整个面孔因为癫狂而扭曲,看来让她说出清晰地说出真相不太容易。
“重睛鸟,你说!”
重睛鸟只是沉默。
我俯下身,揪起重睛鸟头顶上翊毛:“笨鸟,你不告诉我,我就将你的翊毛剪掉!听说这翊毛一千年才能重新长出来?”
“别,别呀!”重睛鸟挣扎起来,“我救了你,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那就告诉我你知道的。”
“我说,我说!段杞年用的是一种禁术,这些仙兵仙将都会为他所用!蛇魔族这一次,在劫难逃!可是那种禁术会反噬自身,我阻止不了你师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反噬?
“总之,我们现在先回月瑶宫找瑶华魔妃吧。”重睛鸟提议。
我沉声道:“能阻止师兄的人,只有她了……”
返回天池魔殿,没想到月瑶宫上空已经结了结界。
重睛鸟带我闯入结界,稳稳地落在宫苑的草地上:“你们安全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乐菱惊惧地打量着四周,忽然抓紧我的手臂,指骨发白。
“宫殿……活了!”
我心头一凛,果然测算出四周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魔气。
树精、草精,还有这座宫妖……都活了吗?
“我说的没错,没有北方玄珠,卑贱的蛇魔族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乐菱大喊。
我拍了拍重睛鸟的脖颈:“带我去见瑶华魔妃。”
重睛鸟看向我身后。
环佩撞击声伴随着香风,遥遥传来。转身,我看到瑶华穿过长廊,施施然向我们走来,身边一个侍女也没带。她还是美得那样轻灵,只是那清冷气质中多了一份妖媚。
见到乐菱,她微微颔首:“久违了,乐菱公主。”
乐菱别过脸:“我可不敢当。”
她不以为忤,依然温声道:“既然回来了,就请去宫里歇息吧。”
“瑶华魔妃,”我急问,“段杞年启用的是一种什么禁术?”
她抬起凤眸,轻启朱唇:“无可奉告。”
“你们竟然连我也瞒着?”乐菱一声嗤笑,“到底是什么!这个时候了,还不说?”
“好吧,让你们知道也无妨,”她轻声道,“望澜会引来阴兵鬼将。”
阴兵鬼将!
我如坠九尺玄冰,失声道:“不行!”
记忆中,师父曾对我说过,阴兵鬼将是一种千年禁术,如果有人私自启动,将会遭到天谴。
瑶华没有理我,只是走到目瞪口呆的乐菱面前:“那些阴兵鬼将,除了用上带来的仙将的力量……其他的都是死去的散仙族人。你,不会反对吧?”
乐菱打了个激灵:“你是说?”她无措地看向周围的树木,花丛……就在一天前,她还在怀疑这些都是令她作呕的魔物。
“不错,经过我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天池魔殿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块砖瓦,都注入了当年散仙族的魂魄!”瑶华淡笑着睨了乐菱一眼。
“公主,你和以前的故人在一起生活了几日,竟也不知道么?”
看着诡异的瑶华,呆若木鸡的乐菱,我不寒而栗。
诚如重睛鸟所说,月瑶宫的结界十分牢固。所以就算魔王回宫发现瑶华背叛了他,那些魔兵一时半会也冲不进来。
那应是段杞年所结,耗费了他不少心血。
我呆坐在月瑶宫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日影西斜,窗前才扑棱棱落下了重睛鸟。它大概是内疚,静静望着我好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打破了僵局:“师兄现在在哪里?”
“阿舒。”
“告诉我!”我吼。
重睛鸟头痛地用翅膀抱住脑袋:“救了你却让你恨我,我现在里外不是鸟啦!好啦,你师兄被关押在祭司的宫殿里,暂时没有危险。”
“带我去。”
重睛鸟苦恼地喊:“不是给你讲过了么?这个结界没办法冲出去……”
“哦?”我奸笑起来,反问:“既然你冲不出去,那你怎么知道师兄的消息?”
“我……”它卡了壳。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吧。”
它无奈地垂下脖子:“好吧,鸟人,我送你出结界。我如果不是一只光芒万丈的神鸟,太过高调,一定会和你一起去救段杞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