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地伸开手掌,躺在掌心的是一枚粉色香囊。
我心头一跳,师兄竟然要我将这枚香囊交给一位魔妃?怎么送?
还未等我想好,鹰隼就已经开始向重睛鸟频频袭击。
我伏在重睛鸟的背上,从头上拔出白玉簪。玉簪迸发出道道锐气,斩断了鹰隼的几根羽毛。碎羽落下,下面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鸟人,我们现在怎么办?”重睛鸟大叫着问我。
“当然是斗败它了!”我握紧了手中的玉簪。好在还有这么一件仙物防身,应该还是有胜算的。
“这种俗物不在话下!”重睛鸟嗤之以鼻,但是随即迟疑地道,“可是鸟人啊,我们真的把这鹰隼给斗败了,那魔王会不会多疑?”
我一怔。
这个魔王也太过暴戾了吧。方才不过段杞年出言阻止他将我收入后宫,他便想刀兵相见。要知道,我们好歹也是中天仙宫派来的上仙,他竟然都没有丝毫的顾忌。
为什么?
“鸟人,快做个决定吧,我们到底要如何是好?”重睛鸟继续和鹰隼周旋,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羽毛被啄掉,“这货一定嫉妒我比它漂亮,专挑我的尾羽下嘴!”
画面在我脑海中一幅幅地回闪。夙无翊先是故意让我和鹰隼决斗,然后段杞年暗中交给我一件香囊……难道两人是串通好了的?
我眯了眯眼睛,伏在重睛鸟的耳边道:“咱们佯装落败坠地,但是要坠到一个叫月瑶宫的地方。”
“月瑶宫?”重睛鸟往下看了一眼,“你别说,还真有个地方叫‘月瑶宫’,宫里好大一个水池啊!”
“对,就冲着那个水池栽下去!”
重睛鸟会意,仰脖惨叫一声,然后无力地一收翅膀,直直地向下栽去。我闭上眼睛,紧紧地搂住它的脖子。
这一切……很快会过去吧?
水花如意料中扑面而来,一股凉意包围了身体,我坠入水池中。凭借着一丝力气,我奋力蹬水向水面浮去。刚露出水面,只听到有人惊呼:“魔妃,她们浮上来了!”
“快,先将那只大鸟捞上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两眼一黑,这宫里的女人果然是势利眼,要救就先救那个最重要的。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岸边游去。近了,更近了,我甚至都能嗅到岸上女子的体香,和着细细的风飘过来,沁人心脾。
夙无翊让我注意月瑶宫,难不成,这里面有人也是我们的“内线”?
我抬眸往那群女子看去,当看清楚为首的女子容貌,不由得浑身一震!
那女子真是美,世间多少华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若将她比作牡丹,那么牡丹太过俗艳;若将她比作为杨柳,那么杨柳太过漂浮;若将她比作春雨,却又没有她的半分气势。
“魔妃,神鸟已经救上来了。”一名宫女向那女子道。
“好,但愿神鸟没事。”
原来,这么美的女人竟是魔妃,那么她就是师兄所说的瑶华魔妃?
“姑娘,来,抓住这根杆子。”一根杆子伸在我面前。我抓住杆子使劲一攀,就爬上了岸。宫女七手八脚地给我裹了毯子,我这才感觉身体不那么冷了。
瑶华向我温婉一笑:“姑娘,快进屋暖着吧。”
我点头,故意装作脚下不稳,一个倾身向前。瑶华忙扶住我:“姑娘没事吧?”
趁着这功夫,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将粉色香囊塞给她,飞快地道:“没事。”
她微诧,却不动声色地道:“没事就好,这里的善后就交给我了。”
一队侍女拥着我往屋里走去。有侍女小心地将我的头发擦干散开,我对着铜镜,忽然看到发髻上空空落落的,那根白玉簪不翼而飞了!
我怔了一怔。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想起他调笑着将那根簪子为我戴在发上,对我说,女孩子家太素净,总是不好的。
我扯开毯子,拨开侍女们就往外冲。身后惊叫一片:“姑娘,你还没换衣服!你要去哪里?”
迎面碰见了瑶华魔妃。她拦住我问:“你要去哪里?”我顾不得理睬她,径直跑到湖边四处寻找。没有,哪里都没有那根玉簪,定是掉到湖里了。
我急得火烧火燎,咬咬牙便跃到湖中去了,拼尽力气往落水的地方游去。算准位置,深呼吸一口气,我便扎了个猛子往水里钻。
好在池水澄清,我有千年的修为,总算看到玉簪静静地躺在湖底,已经被淤泥埋了一半。
我心中一喜,继续下潜,伸手将玉簪抓在手里,然后转身向水面上游去。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力道从脚上传来,我低头一看,一丛水草将我的脚牢牢抓住。
糟糕!
我使劲蹬了几下,都没有甩掉水草,反而让它愈缠愈紧。挣扎中,我看到水草的根部竟然生着一双眼睛,闪着乌色的幽光。那水草的长缕也像人的手臂一样,缓缓沿着我的腿向上,将我越拽越紧。
水草精?
糟糕,使不出仙术,我连这个低级的小魔精都斗不过。
心里越着急,手上越使不上劲。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股紧窒感在胸中升起,让我有些头晕。
难道,今日真的要被淹死了吗?
眼前有一抹白色飘来,像是段杞年,又像是夙无翊。那人伸手横劈一掌,便有一股水龙汹涌而来,将缠在我脚上的水草劈得根根俱断。诡异的是,那水草断裂处竟然有红色的**溢出,像鲜血。
有人从后面伸出两臂将我架起,向上游去。
“救命……”
我只剩一丝力气吐出这句话。
昏睡时,做的梦真是糟透了。
总觉得有人一直在数落我,各种声音在耳边响起,都好像商量好一样,不肯让我睡个好觉。
一会儿有人在我耳边喊“鸟人你是个笨蛋”,一会儿我又听到有不少人在旁边嘀咕“这姑娘怕是吓傻了吧”,一会儿又仿佛四下无人,只剩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床前对我道:“不知道你这丫头在想些什么,整日嫌自己丑,难不成还有人比你跳菩萨蛮更美么?”
吵死了,真是吵死了。
更离谱的是有一次,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热气扑过来,弄得脸上很痒痒。他说:“不就一根玉簪子么?这么稀罕的话,嫁给我我就送你十根八根的。”
谁稀罕那支玉簪子,谁要嫁给那只臭白虎?
我急着反驳,但是眼皮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等我神思终于清醒了一些,猛然睁开眼睛,我才发现眼前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快告诉魔妃,姑娘醒了!”周围乱糟糟的声音响起。
我挣扎着起身,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周围陈设。这宫室一样是木制结构,窗棂处生出几朵白芍药,幽幽地送着香。
想着这木头被做成窗户还能活着,我就打了一个冷战。
瑶华在侍女的簇拥下匆匆赶来。她一把扶住我,道:“姑娘何必急着起来,快睡下。”
手心里一凉,是有人将那枚玉簪子塞在我手里。
“姑娘,别急,这玉簪子好好地在这儿呢。”宫女道。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夙无翊送我的玉簪,映衬着窗纱渗进的月光,白润白润的,煞是好看。
“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瑶华仔细地看着我:“仔细收着,别再丢了。”
我茫然地点头,忽然记起了什么,忙问:“夙无……不,段杞年呢?”
“你是他的什么人?”
“小女……是段大人的师妹。”瑶华眼中透着真诚,让我决定说出实情。不料,瑶华神色一变,将左右的宫女喝退,然后拉着我的手,悦笑道:“原来是他的师妹,瑶华真是眼拙了。”
我受宠若惊:“魔妃认识我师兄段杞年?”
“也不算认识,只是听说过段大人的威名罢了。”瑶华的目光有些闪烁,“对了,魔王收下了神鸟,高兴得很,原打算带你们去看看天池风光,但你身子骨不好,所以你们只能在这里多留几日了。你师兄让我转告你,让你在这里安心养好身体。”
我觉得脸颊烧了起来,嗫诺地应着:“我那日落水,定是被许多人耻笑了。”
“没有,大家都吓坏了。魔王后悔不该让神鸟和鹰隼互斗。说起来,还是堇月不懂事。”
我怔了好一会儿:“恕我冒昧,堇月公主是你的……”
“堇月是我的女儿。”
我大吃一惊。我从未见过像瑶华这样的美人儿,更没想过风华正茂的她竟然有了一个那么大的女儿。
正纠结,瑶华已经拍了拍我的手:“姑娘,多休息吧,我让人给你送点心来。”
难得这样的美人,又难得这样和气。我道:“多谢魔妃。”
瑶华扶我睡下,起身向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却身形一歪,忙去扶花架。结果一架子的花盆乒乒乓乓地掉落下来。我惊道:“魔妃,魔妃你怎么了?”
两名宫女跑进来,看到瑶华瘫软在地上,顿时慌了手脚:“魔妃的病又发了!快扶魔妃去歇着!”
我从**下来,跑上去一看,顿时暗自心惊。瑶华牙关紧咬,脸色惨白,透着一股……死相。
师父曾教过我们一些医术,所谓望闻问切皆不可废,从看到瑶华的脸色,我就隐隐觉察到——她活不长了。
侍女们手脚麻利地将瑶华扶了出去。
我重新躺下休息,却睡意全无,索性去问留下的一个粉衣侍女:“你们魔妃得的是什么病?”
侍女答:“那是魔妃娘娘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久病成疴,都几百年了。”
我“哦”了一声,然后将纱帘放下:“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她向我礼了一礼,轻步出去了。
翌日醒来,有侍女过来服侍我用早膳,梳洗,态度很是恭谨。我吃了一些点心,然后问:“你们魔妃的病怎样了?”
“回姑娘,要过十个时辰才能苏醒。”
“能带我去探望她吗?”
“这……”侍女为难地对望一眼,“姑娘,这可使不得,魔妃病的时候从不让外人见的,我们也只是在外面端茶递水的。”
见她们的确无能为力,我也就不再勉强。只是那池中的水草精,以及魔妃的怪病……让我觉得这座月瑶宫一定有很多秘密,必须要等夜深了探一探才是。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瑶华魔妃依然没有露面,我便吩咐侍女服侍我早早歇睡了。
大约到了夜半三更,估摸着周围宫女都睡了,我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将窗扇开了一条缝。
天穹上笼着一层似烟非烟的微云,丝毫也遮不住皎洁月光。甫一开窗,清辉便如一匹上好的流绮,瞬间铺陈到眼前。我看得呆了呆,难不成天池这种仙地,连月光都比人间的好?
这样好的月亮地,其实是不适合夜探的,但是隐藏得好一点,也能蒙混过关。我打定主意,返回到床边披上衣服。
然而就在找一件披风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努力地回想,只记得侍女将披风搁置在橱子里就退下了,眼下怎么橱子里空空如也?
正想作罢,身后忽然投来一道影子:“在找这个吗?”
我死死捂住嘴巴才没有尖叫出来。回头一看,夙无翊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站在身后,手里正是那件披风。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一把将披风拿过来裹上。
他闲看我一眼,道:“赏月。”
“赏月赏到魔王的后宫里了?”
他唇边轻笑:“你大概不知道吧,这月瑶宫的池水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月沼。传说在月挂高空的夜晚,一个人往月沼中看去,可以看到两个影子……”
我心口狂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瞬息靠前,凑到我眼前问:“想带你一起去赏、月、沼。”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他便一把将我拥在怀里,借着一股风力飘到了窗外。我在他怀里挣扎:“变态,放我下来!”
“放你下去,可就看不到好戏了。”
“什么?”
他贴在我耳边,一字一字,道:“你不想知道你师兄为什么要送一个香囊给她吗?”
心突突地乱跳。我失声问:“你知道?”
“嘘——”他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动作,然后带我轻飘落在月沼边上,拂起袍角单膝跪下。“来,小花花,往水里看。”
清辉洒满月沼,映得这一池碧水如同明镜一般。我小心翼翼地往水中一看,只见水中映出了我和夙无翊两人的影子,只不过我一脸严肃,他一脸得意。
“怎么了?”我紧张。
“我们是不是还蛮有夫妻相的?”他笑眯眯。
我无语,侧目看向他:“你还能再无聊点吗?”语毕便闪电伸手扣在他的后脑,作势想把他按入水中。他轻巧避开,边后退边笑道:“小花花,你这样惊扰了另外一对璧人,可不好吆。”
身后水声哗哗作响,如极薄的书页疾速翻过。我一悸,回头却看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只见月沼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呈磅礴之势转动全池,水汽一波波地向岸边涌来,扑得脸上冰凉一片。然后那漩涡越来越深,最后竟然竟裂开了一条缺口,像一条“水道”连接了岸边和池底。
月光下,只见有两道身影向缺口飞来,倏忽间便隐入水道之中。
“跟上!”
夙无翊从身后抄起我的腰,飞快地带我扑进水道里。眨眼间,湖面已经在我们头顶,两旁的池水却如自动避开我们,脚下是泥泞滑腻的湖底青荇,这景象诡异无比。
走在前方远处的两人燃起了两簇咒火,照亮了这冰冷幽暗的水底。
我突然记起了一个问题:“夙无翊,在这里为什么不能使用仙术?还有,为什么你可以用仙术?”
他笑答:“我原本就是不拘于天地的一只白虎,又有什么能制住我的?不过,你竟然没发现你早已恢复了仙术?”
我诧异,试着念动咒语,果然在指头上点亮了一簇咒火。
“魔王初次见你们,自然会防备得紧些,估计是用了什么法术,将你们的仙术给弱化掉了。”
他伸手往水里一抓,抽出一颗晶莹通透的水珠来递给我。“月沼里的水灵珠,可是比西天王母果园里的葡萄还美味呢。”
我迟疑地接过水灵珠,试着放进口中,感觉那珠子入口甘甜,一直甜到了心里。我惊喜道:“太好吃了!”
“可不能吃多,不然月沼的主人可就发现了,”他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话说,你真的认不出那两人的背影吗?”
我闻言,仔细辨认那两人的身影,最后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
“那是你师兄和瑶华魔妃。”夙无翊在我耳边轻落一语,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举目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此地?”
“别忘了,我可是西方战神。这个游戏只要我想玩,就不会结束。”他搂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跟上吧,看他们在商量什么。”
跟着那两簇咒火走了半晌,终于到了水底。身后那条水道也渐渐合拢。夙无翊默默念起了避水咒,于是我和他周身便结起了一个结界。
我们隐藏得很好,所到之处甚至没有惊起一丝一毫的水纹。一边跟着段杞年和瑶华,我们一边隐藏在池底的石块后面。不知道行了多久,夙无翊示意我压低身子,我才停下稍作休息。
他向上指了指,示意我往外看。我悄悄扒着石块,往外一看,顿时通体冰凉。
眼前不远处,是紧紧相拥的两人。他们抱得那样紧,那样密,已不容许任何人能够插到他们中间。
是段杞年和瑶华。
原来那个粉色的香囊,就是这样的一种约定。我不由得心生苦涩:师兄,你可知道我没有仙术护体,坠入水中差点被水草精给缠死?
许久之后,我才听到瑶华轻声道:“望澜,我们终于相见了。”
段杞年哑着嗓子,道:“是啊,都十多年了,你如今是魔王的魔妃了……如果当年我决意留下死战,也许就没有今日的遗憾了。”
“别这样说,望澜,”瑶华抬手轻掩住他的口,“你不能死,你死了,谁来为天池的散仙族报仇?”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他微黯然。
“散仙有什么罪,蛇魔族竟然丝毫不手软,为了占领仙地而大开杀戒。这仇,怎能不报?”瑶华恨恨地说,全无白日里那样的温婉之气。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看仇恨的容颜,段杞年和乐菱都有过同样的神情,可是我突然觉得瑶华很陌生。
段杞年顿了一顿,才道:“瑶华,我已经准备好了,蛇魔族就等着覆灭吧!”
“不,望澜,那个方法太凶险了,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想那样!”瑶华痛心地道,眼中开始泛出泪光。
我看向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夙无翊:“师兄准备用什么凶险的方法?”
“不知道。”
“你不是西方战神吗?”
“西方战神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想什么?”夙无翊慵倦地道,然后瞥了我一眼,颇有玩味地问:“对了,现在才发现他们两个是一对,这有没有让你大彻大悟?”
我将身子往下缩了缩,想了一会儿,问:“夙无翊,你千方百计地留我在师兄身边,带我来这里,难道就是想让我亲眼看到,师兄早已心有所属?”
“没错。”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
“你想知道他们的过去吗?我可以告诉你。”夙无翊轻牵住我的手,脸庞微微向我低下来,眉骨的弧线好看得紧。
“你说。”我几乎是浑身无力地坐在水底。
于是,他开始用私语传音,絮絮地讲起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其实还能有什么出奇的内容呢,无非都是那些狗血的套路。和师父住在帝都城的时候,我曾偷偷溜出去看过社戏。才子佳人,两小无猜,是这个俗世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当时我把那些故事都记在心里,然后回去之后就讲给了段杞年听。可是他面无表情,他说,不过是些无根无据的传说,一点都不动人。
我只以为是段杞年冷情,是他心中没有男女欢情。原来,是他心有所属,所以这世间再美好的故事都入不得他的法眼。
夙无翊说,段杞年是天池散仙族祭司的弟弟。天池散仙族曾经是那样地风光。
彼时,瑶华在散仙族中长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所有人都以为,瑶华长大之后一定会嫁给段杞年。而两人的感情也的确很好,青梅竹马般的一同长大,徜徉在碧绿草原之中,那股情意便自然而然地萌芽,生长。
可惜事事并不如意。很快,天池散仙族便发现——瑶华的仙力很弱,而且自幼便得了一种怪病,每到月中的时候必然会晕厥,整个人如同死去一般。
族中懂医术的老人都说,这种病是一种不祥之兆。
老人还说,随着瑶华年龄的增长,这种病会越来越重,最终会夺去她的生命。
段杞年一心一意要找到医治她的方法,终于得了一本古老的医书,书中记载了如何根除这种病症。
可是,没等到他寻来治病的药材,被赶出魔界的蛇魔族,就开始向天池散仙族大举进攻。在一次战争中,蛇魔族掳走了祭司。
段杞年为了救回自己的哥哥,在沙场上屠杀了很多蛇魔。蛇魔族节节败退,终于将祭司送了回来。
祭司回到天池,第一件事就是宣布魔王的交易。他说:“魔王只要我们族中的第一美人,就愿意休战。”
瑶华不同意,但是整个散仙族人都开始反对瑶华和段杞年的婚事。一是只要瑶华离开就可以停止这场战争,二是瑶华被视为不祥之人。
段杞年也不愿意让瑶华离开自己一步,但是拗不过全仙族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祭司哥哥为了保命,向天池族魔王大肆夸耀瑶华的美貌,然后将她献给了魔王。
瑶华说,十几年来,每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恨。
魔王给了她无上的荣宠,她却觉得屈辱。更多的,是对爱人的思念和对族人的痛惜。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当初宁愿和段杞年不相识,不相知,不相爱。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
夙无翊面色和缓:“是不是很感动?”
我二话没说,念动避水咒,从他所织造的结界中游出,悄无声息地向来路游过去。
夙无翊连忙跟上来,低声道:“还是等他们开了水道再回去吧,瑶华在月沼里积攒了很多魔物,万一半路上围攻你就不好了。”
“不用你管!”我回头看已经游出老远,不可能让师兄发现我,才对他道,“夙无翊,这对我真的很不公平!你知不知道,我从六岁就、就……”
一边说着,我一边流下泪来,怎么都停不住。
六岁那年的惊鸿一瞥,让我对段杞年死心塌地了这么多年。可是夙无翊却将残酷的真相在我面前撕开——原来他从未在意过我,连同那些偶尔的温柔和呵护,也不过是假象罢了。
夙无翊一挥袍袖,便解了我的避水咒,将我一把扯进他的结界。
我有些恼火地挥拳,却被他中途硬生生地截住了手腕。抬眸,他眼中略带了一些怒意。
“你说这对你不公平,可是你又何尝对我公平?”他反问,“是谁说舍不得我死,是谁说要我在她身边一生一世?”
我怔住。
“夙无翊,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他冷哼一声,眸光灿若寒星:“对于你,那些都是前世。可是对于我,却是历历在目!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帮你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你却心冷如此!”
“别说了!”
我再也忍不住,从腰间抽出剔龙刀便向他砍去。本想让他离我远一些,没想到他竟然竟不闪不躲,生生挨了我那一刀。
剔龙刀嵌入他的肩头,血顿时流了出来。我大吃一惊,忙将刀抽了回来,抬手去捂他的伤口:“你,你为何不躲?”
他口吻云淡风轻:“我才不躲。如果这一刀能让你的心更痛一点,我就疼值了。”
我哑口无言,半晌才喃喃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将我的手拿开,自己撕了快衣襟将伤口裹了。“小花花,你知道吗?上古神祗真的是活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长日无聊,总会寻求各种各样的慰藉。”
“这刀伤也是慰藉?”
“当然了,”他笑得没心没肺,“只要是你给的,都算。”
我默然了片刻,才道:“夙无翊,既然上古神祗的日子那么悠久,我和你在一起的那段岁月,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然后提议道:“你想知道这个,不如来我的随身空间里逛逛?”
其实这句话也是白问,他根本就没等我同意,就抬手一挥,周围的池底景色便开始了变化。
那些黑乎乎的水草变成了依依杨柳,那些群游的鱼类变成了灿烂春花,周围冰冷幽暗的池水也渐渐变低,最后成了一面澄明无际的碧湖。
湖上还有一座小桥,遥遥地架在蒙蒙烟雨中,隐约若现。
我吃惊地看着周围:“这是……江南吗?”
“这是我的随身空间,早就想给你看了。”夙无翊向我微微一笑,“走,看在让你心痛的份上,我请你喝茶。”
走到不远处的一家茶铺里,桌上早摆上了茶碗和茶荷。我闭上眼睛闻了闻茶叶,果然是今春的新茶。
热水沏下去,茶水青碧可爱,醇香四溢,馋人得紧。我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夙无翊澹然而笑,指了指远处的桥:“看到那桥了么?”
我兴趣缺缺地往那边瞄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看到了。怎么了?”
他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凝望着那座桥,道:“你还是人参精的时候,就十分向往山外的世界。那时候我游历人间也有几千年了,就答应你,会将那些人间胜景都放在随身空间里,一个一个地给你看。可惜,没来得及……”
“现在也不迟。”
“是,现在也不迟,”他温声说着,“那是西湖的断桥,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一个叫许仙的人救了一条白蛇,白蛇心怀感激,在千年之后修炼成人,嫁给了许仙来报恩。当时,他们就是在桥上相遇,以伞定情。”
我听得入了迷:“这故事是挺动人的。”
夙无翊温柔款款:“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和我们很像吗?”
“……”我差点又被茶水噎到。
“是很像的。你不是问我‘我和你在一起的那段岁月算得了什么’吗?你看,你救了我好几次,而我当然要以身相许。”这只白虎说得再顺溜不过了。
我争辩:“那不是救你,我不知道你有能力自己应付的!”
“我不管,反正我就赖上你了。”他开始耍起无赖,“你也知道你师兄心里没有你,你不如舍了他,从了我如何?”
我艰难地将茶水咽了下去,摇了摇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依然笑意盎然,执起我的手腕:“小花花,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什么?我眼皮突突地一跳。
“你和段杞年的手腕上系着一条姻缘红线。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条红线,你才会对他倾心。”他的笑容一点点地透出危险来,如缓缓步出黑暗的猎豹,“我可以帮你将这条红线断掉。”
我惊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喊:“不要!”
“嗯?”他眯了眯眼睛,周身散发出肃杀气息,“不相信我西方战神的刀法?”
我惊慌地想将手腕抽回来,却发现整条胳膊都僵硬无比,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他的仙力比我高上不知道多少倍,如果他要斩断我的姻缘红线,我真的没办法抵抗……
我甚至想到,如果在做人参精的时候就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西方战神,我绝对不会接近他。
他是上古的神祗,每隔四万年遭受一次天劫,然后可以继续在那座神宫中受万世敬仰。而我呢,也许可以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神仙吧,可是若是和他比起来那简直是天上地下……
仙寿并不是永不终结的,仙子也会垂垂老矣,要不然我师父的胡子怎么花白了呢?
再说,中天仙帝很少允许上仙缔结仙姻。上一次,我听说第九仙宫的七星宫主被罚做了凡人,因为他执意要娶一位善舞的仙娥。
夙无翊这样做,只能是玩火自焚,只能是让我和他越走越远!
我心中剧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举起左掌,手中顿时多了一柄散发着冰凉气焰的利剑,剑身上雕满了凤凰和古老咒语的花纹,锐气沸腾,只需望上一眼便被震慑。
“别怕,白虎战刀很锋利,不会弄疼你的。”
他越是温柔,我越是惊慌。眼看着那刀刃就要挨上我手腕间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姻缘红线,我终于尖叫出声:“夙无翊,求你了!”
白虎战刀停在半空。
“为什么在知道他不爱你之后,你还要保留这条姻缘红线?”他抿紧唇,眉头紧蹙,眸光里的热度瞬间消退。
我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字地问:“夙无翊,假如有一个人视你于无物,弃你如敝帚,恨你入骨髓,你还会不会爱她?”
“会。”
“我也会。”我闭上眼睛,“这就是原因。现在,你砍吧。”
我等了许久,而他一直沉默。蓦然,他问:“一瞬倾心,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那声音像笑,又像在哭。
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又闯入我的脑海,明澄澄的月光下,一身雪白的小白虎卧在雪地里,也是用这样一对黑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只要你一瞬间的倾心……他曾这样对我说过。
值吗?
你是上古神祗,大好的仙途摆在你面前,你却来这里和一个毫无修为,因为上一世是人参精才化为人形的笨蛋一起蹉跎韶光?
“一瞬间的倾心,就那么重要吗?”我喃喃地问。
“重要。”
我依旧闭着眼睛,道:“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夙无翊,别说一瞬倾心,就是一刹那都不可能。”
手腕上的力道蓦然箍紧,引起一阵阵的痛楚。就在我以为他想将我的手腕扭断时,那股力道突然消失了。
我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到他已经收起了白虎战刀,淡淡地对我道:“我送你回去。”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往天空一划,西湖、杨柳、烟雨、断桥都不见了,我和他仍然站在阴冷幽暗的月沼水底。
他伸手往水中一劈,池水便裂开了一条道路。他领头走进水道,示意我跟上:“走吧。”
认识他这么久,他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疏离。
一瞬间的倾心。话倒是动听,可是那其中的真意又能有多少呢?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快步跟上他。等到了岸边,回头看去,那池中裂开的“水道”又缓缓地合上了。
抬头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隐入乌云,整个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呼啸,似有一场风雪要来。
“天池的天气就是这样多变。”他语气清淡地说,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把伞,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
我看着手中绣着片片梅花的青绸伞:“这是……”
“天池和别的地方不同,十五年前这里死了很多散仙,怨气冲天。那些受了怨气沾染的精魄便会化作雪花。你还是不要让那些精魄沾身为妙。”夙无翊仰头看了看天空,“就要下雪了。”
尾音很淡,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兀自转身离去,背影有些寂寥,在花影扶疏处晃了一下,便再也看不到了。
我莫名有些失落,将青绸伞捡起。泛着光泽的青色绸缎,触手冰凉。
夙无翊,你只知白蛇和许仙以伞定情,可知这“伞”和“散”谐音,最不受心思细腻的有情人所喜。
这么一想,手中的青绸伞便沉重起来。
天阴沉沉的,冷风一阵阵地刮,竟然如他所言飘起了雪花。一时间雪落得洋洋洒洒,很快就给天池覆上了一层雪白。
我微微诧异,没想到在灵虚宫外,也看到了这种精魄化作的雪花。
十五年前,仙族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
我心中一边感叹,一边顶着冷风在路上上走着。伞骨是上好的青竹做的,将一袭绸缎撑开覆在头顶,果真让心里多了一份安定。
只是手里的伞很奇怪,一有雪花沾上伞面,便如天狗食月一般缺了一块。渐渐的,那伞一点点消失,最后在我手中化作一缕轻烟,飘散而去。
最后,我怔怔地站着,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
而刚才飘散的雪花,竟然也渐渐地停了。
我方才的话似乎真的伤了他的心,让他决绝得连个念想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