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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仙家,奈何缘浅 正文 第七章 飞天曼舞,仙踪无处寻

    “段郎!”乐菱乘坐的小船飞驰而来。

    未待两船相接,她便一步跃上小船,一把抱住段杞年,眼睛里满是焦急:“你感觉怎么样?”

    “无妨。”他抹去嘴角鲜血,轻轻推开她的手。

    乐菱红了眼睛,蓦然回头狠狠瞪着我:“都是你!他为了你心神大乱,结果在鬼森被恶鬼围攻,却非要杀出一条血路出来找你……”

    “住口!”段杞年叱道,“我不许你再说一个字!”

    乐菱咬了咬唇,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我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师兄,我真的……”话音未落,手已经被他牵起:“阿舒,不关你的事,真的。”

    我心中凄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幸好段杞年有仙气护体,所以恶鬼给的伤害并未伤及身体根本。

    护送仙器的队伍渡过了幽冥鬼河,开始向天池仙地的宗地行进。大约走了三天左右的时间,有两名魔族使者来迎接我们,将我们引入到山谷腹地。

    大概是魔王听说仙界有意交好,还送来神鸟,受宠若惊,所以魔族使者很是客气。

    蛇魔族也爱围山而居。经魔族使者带路,队伍终于抵达到天池的中心。

    甫一入仙地,眼前的景象令人叹为观止。只见群山苍翠,白云缭绕,而那巍峨魔殿就依山脉而蜿蜒不绝。天光一照,魔殿琉璃瓦顶流光溢彩,相映成辉,远远望去犹如仙境一般。

    “我们蛇魔族虽居人界,但天池是一块仙地,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魔族人也能修仙进入天界呢。”使者大言不惭地说。

    他大概得意得忘记了,“有朝一日”这种事是谁都说不准的。

    一路上,段杞年和乐菱都出奇地沉默。我每每望过去,总是能够在他们眼中看到恨意。

    “段郎,这就是蛇魔族统治下的结果?也没有很长进。”自从进入天池,乐菱的脸色就更冷了。

    如今,她微微勾了唇角,嘲讽道,“故地重游,真让我感慨万千。”

    “乐菱,注意隔墙有耳。”段杞年平静地吐出一句,乐菱这才收了声。

    看着魔族在自己曾经的家园里生息,心里怎么都不会好受吧?

    我担忧地看了段杞年一眼,他表面上已经无碍,但是动作稍大便会皱起眉头,似乎是痛苦难当。

    给我们带路的使者突然往这边走来,恭敬地问:“上仙,已经抵达蛇魔族所居的谷底,是否休息一晚再去拜谒魔王?”

    “现在就去拜谒吧。”

    使者诡秘一笑:“可是上仙在鬼森受的伤,似乎没有好全,还是休息一晚再说吧。”

    他怎么知道段杞年受了伤?我打了个激灵。使者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释道:“鬼森里发生的事,哪有我们不知道的?那鬼伤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乐菱抢白道:“既然仙使这么有心,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明日再去拜谒魔王。”

    使者应了,将我们安置在天池魔殿的一角居住。

    天池魔殿依山而建,从谷底一直蔓延到半山腰,逡逡巡巡犹如迷宫。

    我四处打量着宫室,忽嗅见一股淡香很是好闻,脱口便问:“燃的什么香?”

    那使者笑道:“没有燃香。姑娘,请看这里。”

    顺着他的手所指,我才看到窗棂上挂着几只娇嫩金黄的佛手,便道:“还说没有燃香,这放置香物不算燃香?”说着我便上前查看,却大吃一惊,因为那佛手竟然是生在木质窗棂上的。

    明明没有根叶,却也能生出活物?

    “这便是天池的妙处,”使者得意地道,“这片土地上任何事物,都是生而不灭的。”

    我愣愣地看着他走出去,半天回不过神来。

    已经制成窗棂的木头,还能生出佛手来,还能开出花来……仿佛整个魔殿都是隐藏在幽暗之中的活物,而我们就在懵然不知中进入了张开的血盆大口里。

    段杞年因为受了鬼伤,所以早早地歇息了。我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心乱如麻。

    莫名其妙地,就想起那个为我戴簪的人。

    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幽冥鬼河一别,他竟丢给我满怀的回忆,然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留我一人咀嚼这苦楚。

    我从发髻上拔下白玉簪,摩挲着上面的梅花纹路,心中苦涩一片。

    正思量间,忽听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异响,忙问:“谁?”

    乐菱的声音飘了过来:“是我。”

    我走出房门,看到她穿一身鸢色衣裙站在面前。

    “阿舒,我有事对你说……”她欺身过来,笑意盎然,在我耳边低声道,“你师兄受了鬼伤,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冷冷地看她:“你说过,你从来都不让你一个人受苦。没想到就连师兄受伤,你都会幸灾乐祸。”

    “我不是幸灾乐祸,你信不信都行。”乐菱大大方方地走进房门坐下,摇晃着腰上的束带,“因为你师兄受伤,我们距离报仇就更近了,你不想知道吗?”

    我到底还是没忍住:“有话就快说。”

    乐菱低声道:“我们的计划就是要让段郎骑着神鸟,然后喜欢奇珍异兽的魔王定会十分感兴趣。现在段郎负伤,魔王便会放松警惕。届时,段郎可以趁机挟持魔王,控制天池。”

    我怔住。

    原来……那鬼伤可以成为苦肉计。

    “那师兄,撑得住吗?”我犹豫地问。

    乐菱面上添了一抹忧色:“你也知道的,魔王多疑,就算是打着仙界的招牌,也未必能够让他完全放心。所以你师兄执意要如此办……可我觉得,他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

    我苦笑:“乐菱,你今天故意找我说这些,其实是想让我帮师兄吧?”

    乐菱目光炯炯:“聪明。”

    “说吧,如何帮?”

    “代替他去表演神鸟飞天,魔王看到段郎受伤,跳舞的是一名女子,不会多想的。”乐菱在我周围绕了一圈,“你奇就奇在骨骼匀细,并不像练武之人,乍一看上去,很多人会以为你不过是一名弱女子。”

    我不答一言,起身离去。乐菱在我身后道:“你想好了,就来我的住处找我!”

    悄然来到师兄住处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轻轻推门进去,只见段杞年倚在**,右手捂着伤口,表情有些痛苦。我忙问:“师兄,是不是伤口很痛?”

    他见我进来,忙将手放下:“不痛,只是有些胸闷,你将窗户开了就好。”

    我忍住眼泪,道:“师兄,你、你为何还骗我?”

    “不痛,一点都不痛,真的。”段杞年脸上带着淡淡笑意,“鬼伤而已,怎么能伤得了你师兄,你说是么?”

    我走到床边跪下,将头放在他的膝盖上,喃喃道:“师兄,这样没有别人叨扰的夜晚,说不定日后想起来,也是难得的时刻。”

    段杞年哑然失笑:“阿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想为师兄你舞一曲。”

    “好,好!”他赞道,“踏着月辉,击节而歌,当真是人间妙事!”

    心头的酸涩翻涌不已,我强作欢颜,走到房间中央,挥洒水袖,开始舞一曲《菩萨蛮》。这是我唯一会的一支舞,也是夙无翊教给我的一支舞。师兄,若是今晚便是诀别,那么就让我以这种方式向你告别。

    段杞年看着我静静地笑,目光如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趁着灯光,可以看到他的眉极直,眸极黑,鼻极挺,脸庞的线条十分柔和,笑起来足足摄了人的三魂六魄。

    我从来都没有懂过段杞年,不懂他为何对我冷淡,不懂他为何对我温柔,不懂他心中的筹谋与伤痛。

    我只要爱他,就可以了。

    他受了鬼伤,仙力大为降低,就连我从水袖中扬出三只瞌睡虫都没有察觉。瞌睡虫向着段杞年悄然飞去。等完成最后一个转身,我看到段杞年已经睡着了。

    我将被子为他掖好,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推门而去。

    恍惚中,我记起曾在师父的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少年。小小的年纪,眉宇间的阴鸷却是那么浓。如果有人肯为他分忧,他决然不是今天的这个样子。

    我已做了决定,要将他的重担全部都担下来。

    走到乐菱的住处,我看到她正坐在一棵树下,慢悠悠地吃着葡萄。见我进来,乐菱绽出一个绝美的笑容:“阿舒,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冷冷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做?”

    乐菱让左右的侍女退下,然后伸手拈了一颗葡萄,慢慢地剥皮:“明日的晚宴上,我会帮你争取表演神鸟飞天的机会,为了避免段郎生疑,所以在这之前你都不可以见他。”

    “那我挟持了魔王之后,你们该如何脱身?”

    乐菱将葡萄送进口中,慢慢咀嚼:“这个你就放心吧,我们安排的有内线,到时候自然会救我们。”

    我吃了一惊。蛇魔族也不是傻子,竟然有内线混了进来?

    “你还有问题要问吗?”

    我皱了皱眉头,问道:“那其他人该如何脱身?”

    乐菱挑了挑眉,很是意外:“他们是仙兵,还搞不定小小魔族?”

    “我是说,那些舞女们该如何脱身?”

    乐菱有些不耐烦,道:“花舒颜!反正她们都是水蛇精,卑贱的妖类散仙,注定要被牺牲!”

    注定要被牺牲。

    从妖界、魔界再到仙界,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得太多。反正他们是妖族,生来便是受苦的。反正他们是凡人,不过几十年的光阴,牺牲了又怎样……诸如此类。

    那些上仙神佛高高在上,却忘记了正是这些卑微的妖魔和凡人才衬托出了他们的高贵。

    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位上古神祗对凡人抱有怜悯之心。

    “就算你有深仇大恨,你也不能让骗她们白白送死!”

    “你以为我想让他们送死吗?”乐菱痴痴地抬起头,似乎在望着窗边的一轮圆月,“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到底懂不懂?当你失去了自己的领地,在人间苦苦挣扎却没有一个人帮你的时候,你觉得我心里好受吗?”

    我默然。

    “阿舒,别犹豫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乐菱轻步上前,向我妖娆地一笑,“走,我带你去看重睛鸟。”

    我顿了一顿,提步跟上。

    重睛鸟被锁在一处寂静的院子里,院子中央生着一棵参天大树,郁郁苍苍,遮住了所有的星光与月光。我只觉眼前一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从头顶传来,忙用手指擦亮咒火。

    “重睛鸟就在上面。从现在开始,你就呆在这里吧,我会命人从食物和水过来。”乐菱的脸在咒火的辉映下,显得有些可怖。

    “好。”

    “记住,”她又重申了一遍,“别去见段杞年。”

    乐菱走后,我抬头看到头顶的树叶丛中有两道幽幽的光点,心中料定那必是重睛鸟的眼睛,便轻点足尖,飞身向光点飞去。

    果然是重睛鸟,它静静地卧在树桠上,歪着头看我。

    我抓住缠在树干上的藤条,打算跃到它的背上。没想到,重睛鸟忽然扑棱棱鼓动翅膀,就飞到了另一根枝头上。

    原来它还有点脾气。我吹灭指尖咒火,从腰中掏出剔龙刀,向着它栖息的树枝拦腰一砍,那根巨大的树枝就“咔嚓”一声断了。

    重睛鸟尖叫着飞到半空:“你这个狠毒的人参精!你想吓死我吗?你再砍我,我就笑给你看!”

    我放声大笑:“我将咒火熄了,看不到你笑!识相的,就让我骑一骑!”

    “小人参精,不是我不让你骑,而是每一个骑我的人,都必须要认领一个名号!”

    “名号?”我感觉莫名其妙。

    “有了名号,骑我才名正言顺的!”重睛鸟挑了一根枝桠站好,一本正经地道:“以前我也被一个仙人骑过,当时我送他的名号是‘九天飞仙’。你师兄也打算骑我,我要送他一个名号,叫做‘云中雅客’。这是一种风雅,你懂不懂?”

    我目瞪口呆,这只大鸟也太矫情了吧?

    “那你也送我一个名号不就行了?”我将指尖的咒火重新点亮,陪着笑脸道,“大鸟,明天你让我骑,别让我师兄骑,好不好?”

    重睛鸟懒洋洋地道:“行倒是行,这名号嘛……”

    我使劲牵动嘴角,想用最萌的笑容软化它,不料听到重睛鸟说:“那你就叫‘鸟人’吧!”

    二话没说,我将手中的剔龙刀挥了过去,刀气凌厉,一下子就砍断了重睛鸟足下的树枝。它尖叫着在我周围盘旋:“‘鸟人’这个名号有什么不好!骑着大鸟的人参精,多贴切!”

    我恨得牙痒痒,往大鸟背上一扑,便稳稳地坐了下来。“‘鸟人’就‘鸟人’!”

    重睛鸟笑得格格直响,那模样得瑟得很。它飞出大树的绿荫,带着我徜徉在夜空下。“鸟人,要我带你去领略一下天池的风光吗?”

    夜风在耳畔呼呼作响。我压低身子,道:“大鸟,可以带温雅她们一起飞天吗?”

    它身子一抖,道:“不行,那样太高调了,会使计划功归一篑的!”

    我有些沮丧,伏在它背上叹息:“那……真的要看着她们死吗?大鸟,你知道她们明天都要死吗?”

    重睛鸟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只是朱雀大人座下的一只神鸟,不管别的。”

    “其实我也只是一个修仙的小人参,本不该管这些事的。”我出神地望着下面的景色,“可是,你和他们相处久了,就是忍不住担心起他们的命运来……”

    重睛鸟道:“如果你们不打算绑架魔王,那倒是不用那样惨烈。可是……”

    我心念一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狠狠地锤了一下鸟背:“我有主意了!”语毕,重睛鸟一头往下栽去,摇摇晃晃飞了好几圈才咳嗽着道:“拜托,你能不能不要捶我?”

    我抱住它的脖子:“大鸟,我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了!”

    “说来听听。”

    我道:“一旦我劫持了魔王,那么肯定会引发一场动乱,难保温雅她们不会被杀死。所以,我会使一个障眼法,让大家以为魔王还好好的!”

    大鸟叹了一口气:“你见过鸟笑的样子吧?”

    我浑身恶寒,连忙闭上眼睛。果然,耳边充盈着重睛鸟可怕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然而,它接下来说的是:“我想说,这个主意太棒了!”

    “真的?”

    “真的。”重睛鸟点点头,“除非……”

    “除非什么?”

    “没什么啦。”重睛鸟的回答有些闪烁其词。它飞回到大树里,稳稳地落在枝桠上,道:“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棒,鸟人,大胆去做吧!”

    如果没有那句“鸟人”,这该是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决定暂时不跟它计较了。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伏在粗大的树枝上,一觉睡到了天亮。期间,乐菱果然派了几个侍女过来,给我送来了食物和水。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又有侍女过来,这一次,她们送来了一套华美的衣服。

    “这是乐姑娘给你准备的,姑娘一定很喜欢吧?”为首的侍女口齿伶俐,向身后的侍女递了一个眼色,然后示意我看托盘里的东西:“这些是上好的胭脂香粉,乐姑娘说了,姑娘今晚要表演神羽玄女,可要好好打扮一番。”

    “这套舞裙是不是太……”我挑起舞裙,看着那暴露的样式直发愁。

    “姑娘,人间西域的胡旋子都爱这样穿着,魔王很爱看。”

    罢了,罢了,就当我为了段杞年的大业,牺牲一回吧。

    “那请姑娘走这边沐浴。”一名侍女走上前来,托盘里是满满一盘皂豆。

    我应允,走了两步,忽然记起了什么,回头问重睛鸟:“你是公鸟还是雌鸟?”

    “公鸟,有什么问题么?”

    我简单利落地丢下一句话:“那等下洗澡,别跟着我。”

    重睛鸟十分崩溃地大喊:“喂喂,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有料可看吗?”

    侍女们都忍不住偷笑起来,大概她们也以为我没料可看吧。也是,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我既没有红苏那样劲爆的身材,也没有乐菱那样娇艳的容貌。

    可是等洗浴完毕,换上乐菱为我准备的舞裙,侍女都惊呆了。

    不光是她们,我也惊呆了。

    这套舞裙的上半部分只是一块锦缎,紧紧缠住胸部,在下围处缀着亮闪闪的小银片,恰到好处地弥补了不够丰满的缺陷。而中间是露腰的,正好露出一段白皙细弱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下裙就是飘逸的长裙,在斜侧处开了高高的叉,露出长长的美腿。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这也太妖媚了吧!

    “给我换一套舞裙,我、我才不要……”我看到镜中的自己脸红了。

    “碧痕姑娘,时间来不及了。”“是啊是啊,就这套吧,挺好的。”侍女七嘴八舌地提醒道。

    我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到重睛鸟站在身后,已经是石化状态。

    “太……好看……了。”重睛鸟看着我,几乎都不会说话了。

    “那你眼珠子是不是都要掉了?”我启发道。

    重睛鸟点点头,于是它的眼珠子当真从眼眶里掉了出来。神鸟嘛,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只是可怜了乐菱的那些侍女,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大吐特吐起来。

    我乐得哈哈大笑,拍了拍重睛鸟的脖子:“配合完美,等计划成功,咱们就结拜了吧!”

    重睛鸟歪着头看着我的裙子,突然扬起脖子吐出一根金线,然后歪着头将裙子开叉处缝了个结结实实。

    我惊喜地转了一圈,直接飞上鸟背,感激地搂着鸟脖子道:“真有你的!走,去赴宴!”

    晚宴的地方是露天席地,中央燃着篝火,倒是十分宽敞。“碧痕姑娘,乐姑娘吩咐过,让你在此等候。”侍女领着我来到宴席地点的外围。

    我趴在重睛鸟的背上,遥遥望见段杞年坐在贵宾席里,一身浅金色袍子衬得他温文尔雅,卓尔不凡。乐菱坐在旁边,正举杯向最上座的魔王祝酒,三个人谈笑风生。

    可知那谈话中带着多少机锋呢?

    我正暗自感慨,忽然感觉重睛鸟抖了一下。“怎么了?”

    重睛鸟的声音有些古怪:“你看到魔王旁边的祭司了吗?”

    它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魔王座位后面站着一个男人。他身形颀长,带着一张造型怪异的银色面具,只能看到一双阴鸷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我打了一个冷战。

    “看到了,有问题吗?”我心中有些警觉。

    重睛鸟默了一默,才道:“没什么,总觉得他不对劲。”

    金乌坠地,地平线吞没了最后一丝阳光时,有侍女过来道:“碧痕姑娘,你准备一下,要表演了。”

    我捏了一把手心的汗,道了声“好”,然后拍了拍重睛鸟的脖子:“走吧。”

    耳边刮过疾风,我骑着重睛鸟越上高空,一直到了篝火的上方才盘旋着没有落下。只听乐菱对魔王朗声道:“魔王,这是向您进献的神鸟重睛鸟,寓意吉祥如意,还望魔王笑纳!”

    魔王拊掌大笑:“好,好!就让这重晴鸟落下来吧!”

    “神鸟上有人跳舞!”宴席中发出阵阵惊呼。

    我感觉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反倒是重睛鸟安慰我道:“别怕,按照原计划就行了。”

    其实,我并不是紧张,而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段杞年的目光。

    他就坐在案后,眉头紧锁,两道锐利的目光投过来,如又冷又薄的刀片。

    他一定是在惊诧吧,重晴鸟怎么会多带了一个人从天而降?或许还有愤怒,在怨恨我的自作主张?

    我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伸展手臂,跳起《菩萨蛮》的动作。重睛鸟也十分配合,在篝火上空绕着圈缓缓降落,火光将它五彩缤纷的羽毛映衬得流光溢彩。温雅她们在地面上迎风而舞,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在这片灿然光华中,我在鸟背上忽然挺立,将水袖甩出,然后开始飞快地旋转,裹胸上的小银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在重睛鸟落地的一刹那,我及时收回了所有动作,稳稳地坐在鸟背上,飘逸水袖袅袅娜娜地落下。

    “好!”魔族中爆发出一阵惊叹和叫好声。魔王放下手中酒杯,朗声道:“妙极!好一个神羽玄女!赏,赏!”

    我从重睛鸟背上下来,和温雅她们一起跪地谢恩。抬起头来时,我看到魔王的眼睛又直了几分。

    “美人儿,你上前来……”魔王黝黑的脸上满是**漾的笑容。

    我起身打算步上台阶。然而就在这时,段杞年突然向魔王道:“魔王,这重睛鸟是难得的神兽,象征着国泰民安。古有传说,能驾驭此神鸟者,乃是天赐之人。”

    “天赐之人?”魔王有些跃跃欲试,“那本王骑着这只神鸟去中天仙宫参加仙宴,岂不快哉?”

    段杞年淡淡地道:“魔王天命加身,定能降服此鸟,但是天池的气候不比中天仙宫,重睛鸟需要一番**才可成为魔王座骑。我愿效劳。”

    语毕,他不动声色地向我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我退下。

    我倔强地用目光回过去,低声道:“我偏不走。”

    只听座上的魔王有些惋惜地道:“上仙真是一番美意,可是本王更想让这个美人儿来教习。”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不肯离开。

    “魔王,让这名舞女来教习,也未尝不可。”乐菱也开了口,声音里媚色一片:“反正,这名舞女是献给魔王陛下的。”

    我灵巧地避开,径直走到魔王身边跪下,道:“魔王。”

    魔王哈哈大笑,牵起我的手道:“走,美人儿,我们一同去看看那只神鸟。”

    我陪笑,将藏在指甲里的剔龙刀偷偷攥在手心里。

    时机就要到了。

    只要我此刻掐一个定魂诀,将所有人的时间给固定住,然后让重睛鸟将魔王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某个隐秘的地方,最后用一个草人伪装成魔王,那么再解开定魂诀时,所有人都不会发觉他们的魔王已被劫持。

    之后待仙将和舞女们都到了安全的地方,那才是真正谈判的时刻。

    这个计划真的很完美。我勾了勾唇角,抬手掐了一个定魂诀。

    然而,没有人被我定住。

    众大臣还是围着篝火喝酒吃肉,红彤彤的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魔王色迷迷地将我的手牵起,放在手心里揉来揉去。

    我难以置信,又将定魂诀念了一遍。

    没用,一切还是原样。

    我忍不住在心里哀嚎:谁能告诉我到底欠缺了什么,为什么这个仙术不能用了啊!

    我无比纠结地和魔王走到重睛鸟身旁。魔王啧啧地围着它转了一圈,喜道:“果然是宝物!美人儿,从明日开始,你就为本王将它驯服!”

    我干笑着道:“是。”

    “至于今天嘛,就留宿本王的宫中吧……”魔王油腻腻的手又伸了过来,我飞快地避开那双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魔王的神色骤冷。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已经搭弓上弦,局势一触即发。

    幸而响起了段杞年慢悠悠的声音:“魔王,她是我的人,你要夺人所爱么?”

    我傻愣愣地回头看他。段杞年连头也不抬,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黑铜酒樽。

    魔王脸色略缓,到底顾忌着他的身份,尴尬地道:“原来是上仙的女奴,本王真是唐突了。”

    段杞年抬眸,一道冷光杀来:“还不过来倒酒?”我忙小碎步向他的坐席走去。

    斟满一杯清酿,我低头高举双手将酒杯送上,不敢看他的眼睛。

    “挺有胆色,敢这么出风头。”他似笑非笑地接过酒杯,音量恰好只让我听到。

    我喃喃道:“师兄,我是不是办砸了?”

    “与其内疚,还不如想想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他将酒杯搁至唇边,淡声道,“你引起魔王生疑了。”

    什么?

    我下意识用眼角扫了全场一圈,果然看到那个站在魔王座位后面的男人眼神开始弥漫杀气,围着篝火跳舞的飚形壮汉也有意无意地向这边扫视。

    “手屠上仙,他们怎么敢?”

    “恐怕魔王是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足以捉仙……要不然,你的仙术怎么用不出来呢?”段杞年浅笑。

    我不由一阵紧张。

    “准备……剔龙刀。”他说出这几个字,将酒樽重重放至案上,手腕上青筋暴起。

    来了,一场厮杀来了!

    敏锐的耳力,让我都能听到百步开外的刀枪碰撞声,仿佛能够看到利刃上闪烁的寒光,每一寸都嗜过鲜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场地外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吆,我迟到了,没看到好戏。”

    那声音无比熟悉,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那人正是夙无翊。

    白袍翩然,纤尘不染,只是在领口处绣上几朵红色梅花。

    这边我早已一身戒备,那边他倒是悠哉自在。夙无翊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轻轻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向魔王道:“夙无翊来迟。”

    我恍然,原来夙无翊就是乐菱口中所说的“内线”?

    “无妨,你和堇月公主都落座吧!”魔王道。

    我这才发现夙无翊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贵族服饰的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五官很是娇俏,凭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就已经挣了不少神采。看来,她就是堇月公主了。

    我看向一旁的乐菱因惊吓而苍白的脸:“他和公主一起来赴宴,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他救了堇月公主,是这里的贵客。”乐菱还未缓过来,结结巴巴地道。

    我了然,“哦”了一声。

    转眸就对上了夙无翊的目光。他已经在对面落座,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可是那目光和往常不同,怎么看都觉得透着杀气。

    正沉思,忽听魔王轻咳一声,道:“堇月,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脚伤未愈么?”

    堇月跺了跺脚,不满地道:“父王,听说这边有漂亮的神鸟,我要看,我要看嘛……”

    魔王看了夙无翊一眼。

    夙无翊摇扇子,轻笑:“魔王,公主跟我闹着闷,我看公主的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擅自带她来了。”

    “带她来也无妨,反正公主想看,那就让舞女再表演一次吧!”魔王慈爱地看着堇月公主。

    我忙离席,道:“能为魔王和公主表演飞天,小女不胜荣幸。”

    “这就是表演的舞女?”堇月打量着我,不屑地道:“美则美矣,就是瘦了点,远不如我父王的妃子!”

    “公主说笑了,小女怎可与尊贵的妃子相比。”我不卑不亢地抬头,看到魔王眼中的热度渐渐消退了。

    夙无翊真是为我们解了一个大围。他带着这个小公主一来,不仅化解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还让魔王对我兴趣缺缺。

    “好了好了,你快表演给我看!”堇月不耐烦地嚷道。

    重睛鸟被人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在我身边卧下。我正要跳到鸟背上去,忽听夙无翊道:“且慢!”

    太阳穴跳了一跳,我回头看夙无翊:“有何吩咐?”

    夙无翊语气十分夸张地道:“你不会在鸟背上为我们跳‘菩萨蛮’吧?”

    “……小女的确会跳这支舞。”当然要跳,这还是你教的呢。

    “我是说,那多无聊啊。”夙无翊笑得无比可恶,看向堇月,“堇月公主,你要不要看一点刺激的东西?”

    堇月好奇地问:“什么刺激的东西?鸟人飞天,还不够刺激吗?”

    听到“鸟人”二字,我差点吐血。喂喂,那是神、羽、玄、女,不是鸟人飞天!

    夙无翊丝毫不在乎我想杀人的目光,道:“公主,咱们蛇魔族的神鸟是鹰隼,不如拿来和中天仙宫的重睛鸟比试比试,如何?”

    “好哎好哎!本公主就要看这个!父王……”堇月拉长了尾音,故意向魔王卖萌。魔王大手一挥:“行,拿一只鹰隼来!”

    这一下,连重睛鸟的目光,也充满了杀人越货的意味。

    我求助地看向段杞年,没想到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只是轻裘缓带地向我走来。

    “小心点。”他说。

    我一脸哭相。他安慰性地拍拍我的手背,道:“实在不行,就认输好了,谁让你总是不听话。”

    我无奈,垂头丧气地要松开他的手,却感觉手中有什么东西咯了一下。

    眉心一跳,我对上他的目光,只见他深深地凝视着我,低语。

    “送给月瑶宫的瑶华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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