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涡站在山野之间,茫然无措地看着一地狼藉的战场。这里显然发生过一场殊死拼搏的恶斗。
“这是哪里?”她茫然地喃喃自语。
这不是漠北,不是仙界,这是……魔界?
魔族本就生得丑陋,成为尸块后更是让人不忍直视。云涡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残肢,躲过汩汩流淌的血河,看向天际尽头的一抹斜阳。凉风习习中,有人白衣胜雪,孓然而立。
对着这残酷图景,那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吹奏笛音。笛音曼妙,翱翔在青冥之上,穿云破风地迤逦飞来。
云涡眯了眯眼睛,看清那人有一双漂亮的凤眸,正是她熟悉的蓐收!
她心头一喜,正要喊他,就在这时,蓐收往她这边看过来,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云涡呆住:“蓐收……你不认识我了?”
她仔细回想了前前后后,猜测这可能只是前世的情形。那时候,她是一名妖仙,和蓐收还不认识。
她居然身处在元神的记忆世界里!
云涡看到不远处有个小水坑,三步两步地跑过去。她蹲下身看向水面,只见水中映出一张陌生的美人脸,依旧是那样俏丽鲜活,只是眉眼间的神采气质和她有些不同。
前世的她,要比现在还要美一些。皮肤晶莹剔透,如汝窑里出的极品瓷瓶,润洁滑腻。那眼如点漆,眉如春裁,唇似含朱,怎么看都是一个绝世美人。
“原来,前世的我长这个样子啊!”云涡在脸上左捏右捏,却觉得是隔靴搔痒,触感十分不真实。看来身处在记忆里,不比身处现实中感受强烈。
“喂,这里还有个活的!”一声叫喊从身后传来。云涡回头看清叫喊的人,浑身血液顿时凝固。
那略显细瘦的身形,白净俊俏的脸盘子,狭长带笑的眼睛……不是桂花仙还能是谁?
云涡还记得他最后留给她的那一笑,带着解脱、无奈和悲伤。为他而流的眼泪已经干涸,为他而碎的心神刚刚平复,然而猝不及防地见到桂花仙,云涡还是会震惊,会悲伤。
云涡冲到他面前,脱口而出:“桂花仙!”
他愕然:“桂花仙是谁?你傻啦,我是风七月。”
“风七月?”云涡适才记起,蓐收对她说过,桂花仙的本名就是叫风七月的,也是一名上仙。
风七月没有再看她,而是蹲下身,从魔族尸体下面扒拉出一名受伤的魔族战士。他翻过那战士的身体之后,云涡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张孩子的脸庞。
那孩子只有六七岁,眉宇间都带着稚气,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表示一息尚存。因为年龄尚小,所以他还没长出魔族特有的獠牙和青筋。
云涡忍不住心想,魔族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连孩子都拉上战场了。
风七月将刀刃抵上孩子的脖颈:“对不住,我原本不杀妇孺,但是仙魔不两立,你只能死了。”
云涡不忍:“等一等。”
风七月抬眼看她:“他是魔族,咱们不能心软。殿下之前就下了命令,要斩草除根。”
“为什么?六界中的魔界,是不能消亡的。”云涡低声问道。
风七月一怔,似乎在细细思量她的话。就在这时,那孩子忽然轻启嘴唇,挤出一句话:“你们……会后悔的……万年后的神祗,出自我族!”
“别胡说!”风七月将刀锋往下使劲一按。云涡刚想出言阻止,便见风七月打了个趔趄,刀锋砍到了泥土里,那个孩子居然化为一缕乌紫色的烟雾,消失不见了!
“小小魔族,居然敢遁走?”风七月将耳朵贴在土地上,细细听了一会儿,才露出疑惑的表情。
云涡心里也是疑惑,茫然问:“他去哪儿了?”
风七月摇头:“奇怪,我没有探到有遁地术的痕迹。他不用遁地术,还能蒸发了?”
就在这时,战场上其他几名仙人往这边走来:“风七月,云涡,你们刚才发现了活口?”
“没有,都死光了。”风七月忙嘿嘿一笑。
“那好,这样不留后患,我们对殿下才有一个交代。”两名身穿盔甲的仙人没有发觉异样,继续在战场上搜罗。远处,蓐收依然坐在一处石头上吹奏笛子,笛音渺然入云。
云涡眨巴了两下眼睛,原来风七月在前世就撒谎不打草稿。她张口欲言,风七月立即将她的嘴一把捂住。
“你想让我们都受罚吗?就算是丢了个魔族稚子,也够咱们喝一壶的。”风七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咱们的殿下恶名在外,落他手里没有好果子吃。”
云涡看着远方吹笛的蓐收,一时间无语:“……”
原来他的恶名,从两万年前就有了啊……
“行了,谅你也不敢。”风七月松开他的手,将大刀收起来,“走,这一役咱们赢得漂亮!五日后还有一战呢。”
西边天际,夕阳西下,云朵被霞光染成了堆锦,炫美无双。云涡一边往战场尽头走去,一边感受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
诚如她所感知的,她现在身处两万年前的神魔战场,这时她是一名妖仙,而风七月此时也没有堕入魔族。她是万千仙将中的一名,身负着屠尽魔族的使命。
到底是为什么,她会背叛仙族,私自将魔心藏匿起来呢?
云涡百思不得其解,正想着,胳膊忽然被风七月拉了一下。她回头,看到他笑得促狭:“哎,晚上给你烤鱼肉吃。”
“成仙后不是不能擅食荤腥吗?”
“你还真老实,不让吃你就不吃?”风七月出其不意地刮了她鼻梁一下,“咱们出生入死,还不能吃点好的?”
云涡愣愣地看着他。他面容还是白净干净,像一只精美无暇的玉瓷瓶。顺着这样俊秀的脸往下看去,云涡看到他腰上挂着一只兔子形状的玉玦。
“看什么?你喜欢?”风七月将玉玦举起来,晃了晃挂在上面的流苏。
云涡眼角湿润,使劲点了点头。她趁风七月不注意,快速用手指拭去泪花。
“这个可不能给你,因为……”风七月煞有介事地回答。
云涡下意识地道:“因为玦字不祥,意味着诀别、离别之意,你不想和我诀别。”
风七月怔住:“你怎么知道?”
云涡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就提步向前方走去。
再不想离别,也离别了。再不想记起,也记起了。命运便是如此可恶,总让你不得所愿。
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火上有木架,上面叉着的烤鱼不断地流出油水,滴入火堆里,将火堆燃烧得更加旺盛。
云涡抬头望着夜空中一挂银河,默默想着心事出神。
这里算是仙族的营地,到处都是篝火,仙族战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因为在魔界,所以他们不能辟谷,要随时随地吃下食物,补充能量。
“云涡,吃点吧。”风七月将一条烤鱼凑到她唇边。
那条鱼被烤得外酥里嫩,香喷喷的。云涡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食欲。她很快就记起,现在她看到的是元神提供的记忆碎片,自然是没有任何饥饿感的。
“你吃吧,我不饿。”云涡将烤鱼推向风七月。她看了看四周,奇道:“蓐收殿下呢?”
风七月不屑地哼了一声,大口撕下一口鱼肉:“你一定是馋嘴殿下帐中的仙食。告诉你,那些不是咱们这些低阶仙族能吃到的东西!”
“我只是好奇他在哪里。”
“他在山头上的营帐。”风七月翻了个白眼,“他有什么好的,从来都是站到最高处,连睡觉也要睡到最高处。你可别对他动歪心思,人界将他看成恶鬼,魔界将他看成煞神,也就咱们仙界将他尊为战神。”
“他没有这样可怕,你们都误解了。”
风七月冷笑:“误解?你看到魔族的惨状了吧?能让魔族这样倒霉的神仙,世间能有几个?!”
云涡呐呐无言,半晌才站起身:“我找他去!”
“啊?你找他干嘛?”风七月起身阻拦。
“我想提议,不要对魔族赶尽杀绝。六界必须共存,为什么要一个魔族都不留呢?”
“你疯啦?”风七月一把将她拽住,“你小声点,让其他仙将听到,你还要不要小命了?恐怕你还没见到他,就已经被押入大牢了。”
云涡将风七月的手拽住:“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风七月低头看抓住自己的那一双手,笑得花痴:“不错,肤若凝脂,白皙滑腻,好手!凭着这双手,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云涡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忽然看到风七月的腰部升起一股烟尘。她惊道:“这是什么?”
风七月低头一看,那烟雾正好飘进了他眼睛里。紧接着,他打了个冷战,喃喃地道:“云涡,我……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怎么了?”
风七月浑身战栗,终于平静下来。他缓缓抬起头,看着云涡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这不是他!
云涡后退一步,心头紧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已经见过了。”风七月的声音有些古怪,“我是紫烟灵魔。”
云涡脑海中立即出现了那个魔族孩子的脸。她打了个寒颤,使劲摇晃着风七月:“风七月,你快醒醒!”
“我用尽余生之力,才得以附身在他身上,他是没办法轻易摆脱我的。”风七月的眼眸变成了紫色,“时至今日,我只想让你看看事情的真相。”
云涡急了,张口欲喊其他仙将,风七月却忽然拥住她,用手紧紧捂住她的嘴。远处的几名仙将往这边看过来,还以为两人在拥抱,摇了摇头重新坐下。
她又气又恼,想要将风七月挣开,他却越搂越紧,力气大得惊人。云涡无奈之下放弃了挣扎,看来风七月体内的紫烟灵魔,确实不是等闲之辈。
趁着其他仙将不注意,风七月猛然离地,往万丈高空中飞去。地面上的仙将终于察觉到异样,大喊:“他们叛逃了!快追!”
无数仙将飞起,向他们追过来。云涡只觉得迅疾的风从耳边擦过,灌入她的衣领,冻得她打了哆嗦。
“你费尽心机,只是为了害死我和风七月两名仙将吗?”云涡向风七月大喊。
紫烟灵魔的声音从他口中逸了出来:“我没想过要害你们,只是要让你们明白——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挥了下袍袖,袖中顿时释放出漫天遍野的紫色烟雾。那些仙将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站在云端上迷失了方向。
趁此机会,风七月带着云涡向另一方向飞去,转眼就摆脱了那些仙将。
魔地并非像外人所想象的那样丑陋,而是拥有不少壮美山河。他们飞在宁静天地之间,头上是湛湛夜空,挂着一轮皎皎明月,云下是一道浩瀚大江,江水凝光,蜿蜒在山川之间犹如蛟龙游走,显出不一般的沉静深邃。
风七月在半空中飞旋片刻,便一头扎下来,往那江水之上疾掠而去。云涡衣衫漫卷,看准一块露出江面的礁石,忙飞身上去。
她转身盯着浮在江面上的风七月,冷声道:“你要说什么就快说!”
明月照大江的图景,只因为多了第三个人,一切都显得那样诡异。
“我要让你们知道,为什么仙族这次痛下狠手,要对我们赶尽杀绝!”风七月发狠说出这句话之后,衣服上忽然飘出一阵紫色烟雾。他身体一歪,便噗通掉入江水之中。
云涡忙踮起脚尖,在江面上飞掠一圈,伸手将风七月捞了上来。风七月浑身湿透,躺在云涡怀里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醒来。
一醒过来,他便怒不可遏:“那小孩呢?居然敢附身你爷爷!害得我被女人救,传出去我还做不做上仙了?”
云涡哭笑不得:“现在就先别说这个了。”她抬起目光,落在远处的一道黑影上。那黑影身形不高,显然还是个孩童模样,站在五米处的一块礁石上,沉默着看向这边。
很多时候,沉默更加可怕。
明月从云后踱步而出,驱散了江面上的阴影,也照亮了紫烟灵魔的脸。风七月扭头望去,正要再骂,忽然就咽下了未出口的话。
那孩子满脸是泪。
风七月气不打一处来:“我好好一个上仙被你陷害,你倒好,哭得好像我们欺负你似的!云涡,咱们准备动手,我不信拿不下他!”
紫烟灵魔摇了摇头,抬手擦去眼泪:“我不想和你们打。我灵魔一族都死光了,全都死在仙族的贪欲之下!”
“休要胡言乱语,我仙族斩杀魔族是正道!”云涡立即驳斥道。
“正道?”紫烟灵魔抬起头,眼中血泪滚滚落下,“凭什么我魔族就该死,就该灭族?就因为万年之后,神祗出自我族?”
云涡大吃一惊,扭头看风七月也是面露惊讶之色。风七月挣扎着在礁石上坐好:“你说,神祗会从魔族诞生?”
紫烟灵魔没有回答,而是将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只见一道金光从指缝中逸出,接着他从胸口处取出一本书卷。书卷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往云涡和风七月面前飞去。
“这是天书的预言,你们自己看吧!”
风七月抬手接住那书卷,展开一看,表情立即变得凝重。云涡凑过去,只见上面写了很多难懂的字符。
“这上面写了什么?”
“万年之后,玄武之神、白虎战神陨灭,魔族中会诞生两位新神祗,分别坐上神位!”风七月语气沉重,“必须顺应天意,否则寰宇将会毁于一旦!”
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分别代表着东南西北的四方之神,一旦有两神陨灭,那么天柱将会失去平衡,最后天塌地陷。
可是新任神祗,为什么会从魔族中诞生呢?
云涡木然呆住,脑子里嗡嗡作响,似是有一群蜜蜂在吵闹。她心乱如麻,想着蓐收也会死去,不知该如何是好,摇了摇头,眼泪便落了下来。
风七月惊讶:“云涡,你哭什么?”
“你骗人,不可能。”云涡心痛欲裂,哽咽着喊,“蓐收殿下不会死!不会死!”
风七月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异样:“玄武殿下也就算了,我也不愿意他死。但是蓐收殿下被魔族取代,我举双手赞成!如果蓐收殿下没有神族这个身份,所作所为根本就是魔族。”
云涡气结,一把将天书抢过来。她凝聚了全身的仙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自己的眼窍中,以期望解开天书上的符号。终于,她看懂了那些神秘的文字,和风七月所说相差无几。
原来真正的量劫,是这样一回事!
仙族不愿意魔族取得神位,所以对魔族下了斩杀令。如果新神祗不能顺利上任,那么北方、西方之神缺失,就会让天地失衡,万物毁灭!
这才是真正的量劫!
“天界宁愿冒着迎来量劫的危险,也不愿意让魔族中诞生的神祗上位!”云涡绝望地阖上天书。她看向紫烟灵魔:“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样残忍的真相?”
“真正残忍的不是真相,而是天界!”紫烟灵魔嘲弄地一笑,“我魔族是天命所归,而天界呢?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可逆天而行?”
云涡顿时哑口无言。
一直以来,四神之位都是从仙族中诞生,从来都没有从魔族中诞生的惯例。可是前无古人,并不代表着后无来者。以前没有发生的事,并不代表从今往后都不会发生。
风七月也有些郁郁,低下头道:“其实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懂的,我不过是一个上仙。”
紫烟灵魔勾起唇角:“从今往后就不是了。”
风七月一呆,从礁石上一跃而起:“你,你做了什么?”
“被我紫烟灵魔附身过的仙身,很快就会变成魔身。”紫烟灵魔笑得十分邪恶,“如果魔心被毁,魔族覆灭,那变出魔身的你也会死!”
“你!不可能!”风七月脸色剧变,神经质地抱住双臂。云涡心中焦急,将手在风七月的肩头一按,果然发现他体内的仙气在大幅度地流逝。
云涡试图帮风七月锁住仙气,刚念出一个仙诀,就发现诀力全无。她适才记起,她这是身处记忆之中,不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实。
风七月的皮肤上暴出无数道紫色的血管,他皱紧眉头,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云涡尽管知道无济于事,还是飞到紫烟灵魔面前:“我明白你们魔族的心情,待我将这份天书呈给天帝,他定能还你们魔族一个清白公道!你现在先让风七月恢复仙身,不然他很难为你们魔族办事,好不好?”
“天帝早已看过这份天书了。”紫烟灵魔眼眸中蒙上一层阴翳,“就是他,授意立即斩杀魔族……”
云涡呆住。
风七月此时总算暂时控制住身体异变,已经平静了不少。他捂住胸口,喘着粗气道:“就算我有心帮你,可我若真的变成魔身,也帮不了你太多!”
“只有让你变成魔族,你才能真心帮我们。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你就是从魔族中诞生的新神祗呢?”紫烟灵魔邪气满满地说。
风七月一怔,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云涡还是不甘心,继续劝说道:“紫烟灵魔,现在只有少数上仙知道量劫的预言,说不定我将这份预言公布天下后,仙族们就会改变想法。”
“仙族是不会改变想法的……真可笑!天地间的法则都是弱肉强食,凭什么人界杀死飞禽走兽就是为了绵延血脉,我们魔族吃掉生灵就是大逆不道。这种偏见,都是你们仙族强加的。”
云涡只能无力地辩解:“不是这样的……”
“不是?”紫烟灵魔冷哼一声,“罢了,我也不必跟你多说。反正风七月变出魔身之后,必须要替我保住魔心。否则,魔心灭,魔族亡,他也跟着死!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们灵魔本来就是从仙族转化而来。”
“你们本来就是仙族?”
“没错,就为了阻止量劫,天界不由分说就将我们划归为魔族同党。我们长期和魔族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沾染了魔气,才获得了魔身。”紫烟灵魔的眼睛煜煜发光,“我的时间不多了。”
云涡这才发现,紫烟灵魔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吹散。她皱了皱眉:“我能做什么,才能保住你?”
他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个愿望,你和风七月一定要帮我将魔心送到北冥仙地。在那里,魔心会与仙地的灵气结合一体,保住魔族一息尚存。待万年后,真正的神祗将会在那里诞生!”
北冥仙地?
云涡睁大眼睛。原来,她会将魔心藏到北冥仙地?
“你到底做不做?你不做的话,魔族覆灭,风七月也会死!”紫烟灵魔发觉云涡脸色有些不对劲。
云涡犹豫了一下,轻声回答:“好。”
世事真的是无可改变,哪怕她有了来世,换了样貌和心智,但在面对这种情况,依然会说,好。
不忍看到天下大乱,不忍看到量劫灭世,不忍看到风七月丧命,她只能答应下来。
紫烟灵魔眼中沁出泪水,身体慢慢地随风散去。他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
他消失了。
礁石上,多了一枚黑色的晶石。云涡捡起,对着月光看去,发现里面闪耀着一颗红色光点。
这就是魔心?
云涡将魔心放入百宝袋,转身飞回风七月身边。风七月蹲在礁石边缘,正对着江水观看自己的容颜。
“你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风七月崩溃地摸着自己的脸颊:“云涡,你说我会不会脸色发青,长出犄角,獠牙露出嘴巴外面?那样简直丑死了!要是配不上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云涡掰过他的肩膀,仔细往风七月脸上一望,只见那张脸还是那样清俊脱俗。她笑了笑:“你想多了,什么变化也没有。”
“真的?”风七月惊喜,“你的意思是说,我能配上你了?”
云涡一呆,这才发觉风七月话中的暧昧。她脸上一红,轻推他一把:“什么配不配的,你别乱说。低阶仙族是不能婚配的。”
“那我就努力修到高阶上仙。”
修到高阶上仙并不容易,中间要经历不下于五次的天劫,才能提高自身的境界。云涡也不驳斥他,只闷声不说话。
风七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马上就没仙身,只有魔身了!云涡,不如你也加入魔族,咱们就自由自在了。”
云涡窘到极点,转目看到天书被丢到一旁,忙捡起来。风七月道:“你不会要给仙族看这个吧?”
“那当然。”
“不行!仙族会杀掉你的。”风七月上前就要抢走天书。就在这时,天书忽然金光迸射,和煦光流包裹住两人。
云涡惊道:“怎么回事?”
风七月安慰道:“没事,估计是天书完成最后的使命,要消失了。”
所有仙书中都记载着这样一条,天书是传达上苍天意的一种媒介,一旦寻找到了命定之人,便会金光迸射,化为齑粉。
这么说,他们都是命定之人,注定要扭转乾坤?
没等两人平复心情,半空中就出现了一副画卷。画卷中一片荒山野岭,饿殍遍野,专吃腐肉的秃鹭散落在荒原上。蓦然,天际之上落下火团,秃鹭又被惊得展翅高飞,没入苍穹。
那火团就是天火。
天降天火,乃凶恶之兆。果然,天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向大地砸下来。眼前图景顿时落入黑暗之中,之后便陷入了久久的死寂。
云涡看得毛骨悚然,后退一步,只见那天书化为一缕金粉,随风飘逝而去。风七月面色沉重,道:“这就是量劫?”
“量劫发生之时,无人能挡。可笑仙族还要四处化解怨气,以为这样就能抵挡住吗?”云涡心情沉痛。
风七月怀疑地问:“你怎么知道?”
云涡这才记起,她现在不是在过去,而是在元神展示的回忆中。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魔心送到北冥仙地。”
“好。”风七月答应。
两人正打算御风而行,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叫喊:“他们在那里!”
云涡一悚,抬眼看到不少仙将从天而落,往这边飞来。月光将仙将们的盔甲照耀得闪闪发亮,似是铺天盖地的一张大网,向着他们兜头盖了下来。
风七月忙低声道:“云涡,你不能把紫烟灵魔的事说出来,否则咱们都会被抓起来的!”
“那该怎么说?”
风七月咬牙:“就说我求娶不成,劫持了你!”说着,他上前一步,从腰中抽出大刀,一把架在云涡脖子上,向仙将们大喊:“别过来!”
仙将们惮于云涡的性命,立即止步不前。
云涡低声道:“风七月,你不能这样!他们会怎样对你?”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然我们都完了,尤其是我快要变出魔身了……”风七月语气中有些绝望,“云涡,时间不多了,你就说实话吧,你喜欢我吗?”
云涡怔怔地站在礁石上,后背贴着风七月,温热一片,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前世,她是怎样回答他的?
“我……对不起,风七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云涡看着慢慢靠近的仙将,有些为难地回答。
风七月叹气:“好,我就知道是这样。没关系,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说话间,仙将们以他们为圆心,慢慢地向他们收拢过来:“风七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放开云涡仙子!”
“只要我放开云涡,你们就会放了我吗?”
“对!”
风七月笑得眉眼弯弯,立即放下大刀:“好,这是你们说的,我反悔了,你们可要对我好点……”
他还没说完话,就被身后一股劲道推倒,重重地跌在地上。云涡看到,是一名仙将从背后扑过来,将他制住。
“住手!”云涡忙上前阻止,却被一拥而上的仙将们包围。风七月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丢给她一个制止的眼神。
她明白,那是风七月让她不要说出真相,要她完成护送魔心的使命。
云涡十指收紧,别开目光:“我没有受什么伤害,你们别为难风七月。”
“他擅离战场,这在蓐收殿下那里可是死罪!”
仙将们这才让风七月从地上站起来,用捆仙绳给绑了,将风七月和云涡带回营地。一到地方,风七月就被带走了。
云涡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风七月会受到什么处罚,也怕百宝袋的魔心被人发觉。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名仙将来到跟前:“云涡仙子,蓐收殿下找你有几句话要问。”
她的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
前世,他和她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真的是死在他手里吗?
云涡忐忑不安地跟着仙将御云上山,来到蓐收的营帐里。说是营帐,但四周都是用仙术点化的石头,像是一座小型山宫,只在石壁上的窗口,挂上用来遮挡风雨的雨布。营帐里点着鎏金灯树,挂着轻盈飘逸的纱幕,角落里还堆着奇珍异宝,乍一进去,还以为是闯入了龙王皇宫。
她不由得有些无语。这家伙,万年前就是如此高调啊……
正在胡思乱想,营帐里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云涡吓了一跳,忽见两名仙将一人拖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从营帐深处走出。走到近处,云涡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两只魔豹!
她忙后退两步避让,但魔豹的惨状避无可避,被她看了个明白。
那魔豹应该是受了极残酷的刑罚,哼哼唧唧的,皮毛上满是血污,恨不得里翻外。
带她进来的那名仙将道:“怕了?你还不知道吧,咱们殿下为了省事,把刑房放到营帐里。”
云涡目瞪口呆。
这、这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那名仙将似乎看穿了云涡的心事,低声对她道:“不瞒你说,咱们殿下就算躺在魔族尸堆上,都能照吃照睡。”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云涡揉了揉僵硬的脸庞。
“不夸张,殿下最近在找魔心的下落,那魔心可是剿灭魔族的关键。为了找魔心,怎样都行。”
云涡想到魔心就在自己百宝袋里,后背上立即冒出一层冷汗。
就在这时,内里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把刑房收拾干净!”
重新听到蓐收的声音,云涡心头五味杂陈。
“是!”立即有几名仙将走到营帐内里。正在跟云涡窃窃私语的仙将忙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因为全身绷紧,面部线条显得格外冷峻。
只见营帐的一角设有纱帷垂地,有人影在纱帘后面晃动,泠泠水声传来,似乎在用天山雪水涣手。
淡淡的血腥味由此散发开来。
云涡呆呆地站着,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猝不及防地接触这样的蓐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殿下,云涡仙子带到。”仙将向纱帷后禀道。蓐收冷冷的声音传来:“知道了,你先下去。”
仙将离开。云涡不由得有些紧张。她跪在地上,道:“小仙云涡,见过蓐收殿下。”
幕后人影忽然一晃,接着纱帷中伸出一只莹白洁润的手,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云涡一惊:“殿下……”
还没等话音落地,她就感到一股吸力,将她整个人吸入纱帷中。云涡慌了神,起身道:“殿下!”
“怎么,心虚了?”蓐收站在她跟前,凤眼轻眯,薄唇微抿,居然显出一抹风姿超然的艳光。他白衣胜雪,衣领处绣着天水碧的缎带,腰封上也嵌着水光锻,看上去赏心悦目。
云涡看痴了眼,也看痴了心。脑中茫茫然地,她就想起了天书的预言:万年之后,玄武之神、白虎战神都会被魔族取而代之!
也就是说,他注定要陨灭……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蓐收勾唇轻笑。
云涡眼中沁泪,摇头道:“没什么。殿下,小仙只是一时间慌神而已。”
“我看不是慌神这么简单吧?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蓐收道,“我才不信风七月的说辞,说他是向你求娶。这其中必然有隐情!”
云涡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觉得他这副声色厉荏的模样很滑稽。他乜斜她一眼:“你还笑?”
短短三个字,威仪十足,震慑得她立即低下目光。云涡手心冒汗,暗恨自己果然是见惯了蓐收宠溺的样子,竟然忘了该如何应对严苛的他。
她想来想去,只得委屈地道:“殿下要是想知道详情,大可以去问风七月。为什么要审问我呢?”
“他我也在审问,我只是怀疑你们隐瞒了什么。”
云涡定了定神,故意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是……风七月向我求娶,我不同意,他才将我掳走。”
“真的?”他定定地看着她,手上把玩着一只夜光杯。
云涡使劲点头。
蓐收一笑,意态风流:“撒谎。”
云涡急了:“殿下,我真的是句句属实,请殿下明察!”
“好,那我就明察!”蓐收一边将她拎到跟前,幽深黑眸紧紧盯着她,“那你说说,他当时求娶,都说了些什么?”
他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五官也陡然放大,云涡心头狂跳,只好胡乱诌道:“殿下,这、这种事怎么好说出口……”
“说。”他言简意赅。
云涡怔怔地看着那张俊美面容,竟然鬼使神差地道:“因为我对殿下已经动了情。”
蓐收一把放开她,冷声道:“来人,云涡仙子欺瞒事实,和风七月一起关入仙牢,择日问斩!”
真是一言不合就杀人啊!
云涡脑中天人相交,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娄宿大踏步进来,肃然道:“云涡仙子,请随在下走一趟,不然绑你去仙牢,大家都难看。”
云涡抬头看娄宿。他和万年之后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仍然是那般严肃苛刻。她重新看向蓐收,凄然道:“我对殿下诚心可鉴,为什么殿下不肯信我?”
蓐收挥了挥手,娄宿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你说你对我诚信可鉴,可不把你的心剖出来,谁知道你的心是什么样的?”蓐收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我……”云涡结结巴巴的,不知道前世的自己究竟是如何回答的。
“拿点能证明你心意的东西出来吧,否则——我照杀不误。”他懒洋洋地说道。
云涡大着胆子抬头,发现蓐收不知何时又坐在纱帷后面,从外面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影子。无论是在魔地营帐,还是在云上神座,蓐收给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遥不可及。唯有此时,他多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孤独。
“殿下,”她颤声道,“如果殿下想听,那我一句一句说给殿下听。”
纱帷后久久没有回答。
云涡清了清嗓子,凝视着那道清瘦俊癯的身影,千般滋味百般思绪都涌上心头。她早已想不起那些恨意丛生的时光,能记起的只有他眼眸中波涛撼天的情绪,能记起的是他说——
我在等你的一颗真心,哪怕只有一瞬间是为了我,我也甘之如饴!
她一时心潮汹涌,便道:“若是和你比翼双飞的代价,是必须弃了这仙身,我弃!若是和你白头到老的结局,是必须舍了这万年仙途,我舍!”
云涡痴痴地说着,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一想到他可能会死,她就痛彻心扉。
纱帷里一阵沉默,久久没有人作答,久到云涡以为蓐收已经忘记了她。她慢慢向门口退去,忽然听到他淡淡地道:“还在骗我。”
“我没有!”云涡失声道。
蓐收没有再说什么,只喊了一声:“娄宿!”娄宿便大踏步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风七月扰乱仙规,论罪当关入仙牢千年。不过眼下正是剿灭魔族的关键节点,为定军心,当论重罪——”他顿了顿,吐出一句话,“杀!”
云涡悚然,忙道:“不要!”
“不要?”蓐收从纱帐后走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我了他骗我,还为了他求情?”
云涡不知道前世的自己会如何反应,但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风七月去死。她大着胆子道:“殿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为何要给风七月判这样重的罚?殿下这样严苛,真的不怕被六界诟病吗?”
语毕,她立即看到蓐收眸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般刺了过来。
娄宿在旁边倒抽了一口冷气:“云涡仙子,还没有人敢这样跟殿下说话。殿下原本就是战神,太过仁慈就无法震慑魔族。”
云涡心一横:“我理解殿下的处境,但震慑魔族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些仙族也要想杀就杀?”
她倔强地扬起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蓐收。他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而她竟然没有丝毫退让。
蓐收漠然看着她,忽道:“看你好歹是个美人,那就给你指条明路吧。”
“请殿下明示。”
“愿意赌吗?”
“只要能救风七月的命!”
蓐收这才蓄了一抹淡笑,弯下腰,幽深墨眸直直地看着她:“如果你能让别人夸我一句好人,我就放了风七月。这个夸我的人不能是你,要是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
云涡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看着那张俊颜,一时间出了神。半晌,她才道:“殿下,如果你现在就放了风七月,他一定会夸你是好人的。”
“云涡仙子,你确定?”娄宿忍不住道,“这普天之下,谁没听说过殿下的恶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蓐收丢给他一记凌厉的眼神。娄宿忙低下头去,陷入沉默。
“如果你没能赢我,就死吧。”蓐收语气无谓,像是在谈论明日的金乌会不会照常升起这样的小事。
云涡后背一凉:“好。”
“记住,你只有三次机会,如果三次都没能让我听到别人发自内心地夸我是个好人,我就杀了他,还有你。”蓐收优哉游哉地道,目光里的促狭意味,就像是猫在捉弄着老鼠。
云涡掂量了几番,一会儿觉得赢面很大,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希望。毕竟,她曾经恨蓐收恨到极点。
她不懂,为什么元神让她身陷在回忆的情景里,无法抽身而出。难道万年前的林林总总,她都要亲身再经历一遍?
云涡不禁为难,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下难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得硬着头皮道:“一言为定,殿下可不要反悔。”
蓐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确实心狠手辣,不过从不反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带着少年的张狂和意气风发,让云涡有些恍惚。
她真的能赢这样的他吗?
“你先下去吧,我随后就来。”蓐收重新走入纱帷之后。
云涡出了营帐,深呼吸了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才看到娄宿正凝视着她,目光里充满同情。
“娄宿大人,你这样看着小仙,是觉得我输定了?”云涡试探地问。
娄宿长叹一口气,目光转向黑黢黢的山谷:“我只说一句话,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都比咱们殿下显得善良。”
“……”云涡默默扭头。
娄宿斜看她一眼:“你别不当回事……这样吧,我寻机向殿下求情,让他把赌约取消。”
“为什么?”云涡歪着头看娄宿。
“因为你必输无疑。”娄宿很认真地道。
云涡笑了笑:“真那么可怕?”
“魔族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不要以为你是妖仙,殿下就会对你心存仁慈。”
云涡摇头:“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没指望他能放我一马。”
娄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这样是自寻死路。”
“就算是吧,不过还是谢谢你。”云涡没想到娄宿前世就是这样冷面热心肠的角色。她笑得更加开怀,白皙皮肤在月光下映出淡淡的光晕。
就在此时,蓐收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娄宿,带路。”
“是!大人!”娄宿阔步走在前方,往仙牢的方向而去。云涡紧随其后,却忽然被一只手拖到后面。她回头一看,正看到蓐收冷冷地看着她。
他声音清冷:“你走最后。”
云涡抿唇笑了笑,乖乖地跟在蓐收身后。就这样一路到了另一处营地,云涡遥遥地看到数名仙将正在把守着一处仙牢。
她忙快步走上去,却被蓐收伸手挡住。他睨着她,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说一句话,否则我格杀勿论。”
云涡打了个冷战,忙点点头。
所谓仙牢,其实就是一个八面封锁的结界。结界方方正正的,将风七月圈禁在其中。风七月躺在仙牢里,紧紧闭着眼睛,似乎很是疲惫。
云涡仔细观察风七月,发现他的皮肤还是那样白净,知道他已经控制好了气息,并没有立即生出魔身,心里宽松了一些。
只要能在这一刻骗过蓐收,就可以了吧?
“风七月,起来!”娄宿踢了踢仙牢。
风七月睁开眼睛,在看到云涡后,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些光彩。他扑过去,紧紧扒在仙牢壁上:“云涡!”
云涡想回答,但想起蓐收的警告,什么也不敢说。
蓐收冷冷地道:“风七月,云涡已经说明一切,并为你求了情。本来本座是不想饶了你们的,但念及战事吃紧,还是给你次机会吧。”
他向娄宿使了个眼色。娄宿会意,伸出手掌,将仙牢所设的结界收了起来。只见那结界化作一缕白纱,慢慢地融入到娄宿的手掌心里。
风七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斜着眼看蓐收。
“都说放了你,还不走?”蓐收冷笑。
风七月发出一声更冷的笑声:“殿下,你会这样好心放了我?”
云涡顿时两眼一黑。第一次机会,就这样浪费了……
蓐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涡:“你输了。”
“殿下,我还有两次机会,求殿下能多给我一点时间。”云涡硬着头皮说。蓐收不置可否,只是从鼻翼中轻轻哼了一声。
风七月完全不知内里,茫然问:“你们在说什么?云涡,你没有答应殿下什么条件吧?”
云涡惭愧地道:“我和殿下打赌,只要有人夸他是个好人,他就立即释放你,什么都不追究。”
风七月一愣,然后哑然失笑道:“云涡,你和殿下赌什么不好?赌这个,你输定了。”
云涡心头一沉,自知情况不妙。她飞快地看了蓐收一眼,果然看到一股森然寒气从他全身升腾而起。
蓐收声音里透着隐怒:“娄宿,把风七月重新关起来!”
“是!”
下完命令,蓐收转身往营地飞去,银色披风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如同薄亮的蝉翼。云涡忙飞身跟了上去:“殿下,我还有两次机会。”
他乜斜她一眼:“好,两次机会。把握不住,你的命也搭进去。”
云涡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一片茫然。前世的她,在此时是如何做的?她心里一点头绪也没有。
蓐收浮在半空,静静地等待云涡开口。云涡仔细在脑中搜罗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脑中盘旋着一个声音,似是有人在耳边轻声细语地诉说。这是她前世的记忆?
云涡根据脑中声音的提示,怔怔地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是魔界的边界,越过了就是人界。有很多人在受苦,如果殿下能帮助他们,他们一定会感激你。”
蓐收轻蔑地哼笑一声,向她所指的方向飞去。云涡在他身后紧紧跟随,强大的气流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出了魔界,就是人界。这里常年征战,饿殍遍野,大片的土地被烧得焦黑,又被薄雪盖上。
云涡和蓐收一路飞着,渐渐到了一处人丁繁华的都城。掐指一算,按照方位,这里应该是人界的燕国。
“你说,这里有人受苦?”蓐收皱着眉头看燕都里的繁华景象。这恰好是燕都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熙熙攘攘,来往不绝。
云涡一指城郊方向:“殿下,那个方向才是黎民所居住的地方。”
蓐收调转方向,循着她所指着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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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刚过,燕都飞了场浩浩****的雪。
于朱门贵族而言,这是早春的风和雪,过去了就会迎来醉人的娇花,挑起他们在月下观美人的兴致。可是于流民而言,这是一场致命的浩劫。
城郊的破庙里,躺满了横七竖八的乞丐,部分已经冻死,部分已经饿死,剩下还在苛延残喘。
夹杂着雪花的风灌进来,毫不留情地将门扉吹得咣当作响。一个身量娇小的小乞丐爬出死人堆,踉跄地走到门口,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一把薄雪,使劲往嘴里塞。吃了几口,她忽然两眼一翻,砰然仰面倒下,口中呵出一团白雾。
对于饿足五天的人而言,一点雪水只能加速死亡。
白雾消散的一刹那,一只青底描金纹的靴子踩在小乞丐耳边的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响声。
蓐收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脚下的小乞丐,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殿下,给。”云涡递给蓐收一只馒头。
蓐收将馒头接过来,凑到小乞丐嘴边:“喂,起来吃掉。”
小乞丐睁开眼睛,看到馒头后立即恢复了精神,一把将馒头抢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很快啃完了一个馒头,又眼巴巴地看着云涡和蓐收,似乎在等待他们再次施舍。
蓐收将云涡怀里剩下的馒头包拎起来,喂狗般地扔给小乞丐。有几只馒头从包里滚落出来,粘上了雪粉。
小乞丐扑向馒头,抱在怀里,连滚带爬地回到了破庙里。须臾,破庙里发出了乞丐们的欢呼声和争夺声。
没有一个人留下只言片语。
云涡有些慌了,下意识地去看蓐收。
蓐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又输了。”
云涡只得道:“可是,我还有一次机会。”
“是啊,是生是死,也只差一步了。”蓐收语带讥诮。
“说不定这一次,我就赢了呢?”云涡抬了抬下巴,暗地里忍不住汗颜。她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会连输两次。
让凡人夸一句好人,怎么就这样难呢?要知道,她平日里帮凡人牵姻缘,被那些有慧根的凡人看到自己的真身,那些人都会对自己千恩万谢的。
难道,还真的是蓐收的问题?
云涡怀疑地打量眼前的蓐收。他裁玉为骨,气质高华,眉目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似是腊月天里房檐下垂挂的冰刃,光是用眼睛看就觉得难以靠近半寸。
“看什么。”蓐收突然不悦地扫视。
云涡忙低下头:“不敢,我只是在想,可能因为殿下不苟言笑,这些人心生畏惧,才会忘记道谢……”
“分明就是这些人不知感恩,天生愚钝!”蓐收冷言冷语地道,“自己打赌输了,倒是往本座身上找原因?”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如果殿下能笑一笑,说不定这些凡人就自然而然地感激殿下了……”云涡讪讪地笑道。
“本座一直在笑,你没发现吗?”
“啊?”
“不知道你是怎么从一只人参精修成仙的,眼力这样拙,应该当一辈子妖。”说完这句,蓐收转身就走。
云涡头脑发懵地站在雪地里。蓐收一直在笑?可是怎么看,他都是一副冰块脸啊!
还是,这已经是蓐收殿下最和蔼的态度了?
云涡耸了耸肩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蓐收。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哀哀的哭声。
有冤情!
这是云涡的第一反应。她心中顿松,想到只要能让蓐收做成第三件好事,必定能够获得凡人的感激。
思及此,云涡忙快步走上前去,发现那既然是一户贫家,门口坐着一名老太太,正在悲伤地哭泣。老太太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夹袄,看着像是家里正在办喜事,只是那夹袄又脏又湿,看来奔波了很久。
“老妈妈,你哭什么?”云涡蹲在她面前问。
老太太抬眼看了云涡一眼,浑浊的眼珠里又流下两滴泪水:“姑娘,你快走吧,这燕都里不太平,我家刚出了事。”
“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老太太正想说话,垂眼看到云涡身后的蓐收,目光落在蓐收腰中佩戴的一根玉色流苏上。她顿时大吃一惊:“公子,你,你快把这摘下来!”
蓐收动也不动。
云涡问道:“怎么了?老妈妈,那只是一根流苏而已。”
老太太眼中蒙上一层悲伤:“姑娘,这燕都里来个妖怪,专门挑那佩戴璎珞的男子下手!这流苏未免也太像璎珞了。这位公子,你赶紧把流苏摘下来,否则等到天黑,那妖怪万一找上门来……”
她眼中的悲伤替换成了恐惧,没有继续说下去。
蓐收呵呵一笑:“那我更不能摘了,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云涡默默无语。也是,那妖怪要是真要算计蓐收,只能算妖怪倒霉了。
“姑娘,公子,你们可不能大意啊!那妖怪掳走了十几名男子,燕都里人心惶惶。是我这个老婆子太大意,居然连自己家儿子佩戴了璎珞也不知道。”说到这里,她嚎啕大哭,“傻孩子,他收了没过门妻子做的,做的璎珞,结果迎亲当天被妖怪掳走,生死不明!我可怜的孩子啊……”
云涡忙安慰她道:“老妈妈,你快别哭了,我们会为你想办法的。只是,你看清楚那妖怪长什么样子没有?”
“没看清楚,就是一阵妖风。”
“那你报官了吗?”
老太太摇头:“报官无门啊……衙役们都怕死,我这个老婆子去求道士,反而被坑走了全部钱财。”
蓐收听到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士要是能抓住妖怪,那他早就去当妖怪抢钱了,还费那个功夫骗钱做什么?”
老太太一怔,脸色发白,嘴唇翕动了几下,低头抹眼泪。
云涡回头道:“殿下,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现在一定有办法找到这妖怪了吧?”
话音刚落,还未等蓐收说话,老太太就猛然抬头,一把抓住云涡的手:“姑娘,公子,你们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们有十成把握帮你抓住妖怪,放心吧!”云涡一笑,这笑容如明媚春光,暖得能融化冰雪。
老太太激动地道:“好人哪!我碰到好人了!”
云涡听到那句“好人”,心中立即一喜,回头对蓐收道:“殿下,我赢了。”
蓐收哼了一声:“侥幸而已。”
“殿下金口承诺,不可悔改。等我们抓了妖怪,回到营地后,就放了风七月吧。”
蓐收眉头一挑:“抓妖?呵呵,我只帮美人。”
“殿下,你要让人发自内心地夸赞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云涡道,“抓了妖怪,才能让这位老婆婆一家团圆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老太太却等不及了,往地上噗通一跪:“两位恩公,你们可要帮帮我这个老婆子呀!”
“老妈妈,快起来。”云涡转身将她扶起来,“你年龄大了,还是快回房里休息吧。有消息,我们会告诉你的。”
“你们没有骗我吧?”老太太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发着抖,“那妖怪无人识得,往哪里找呢?”
“自然不是骗你的,我们说到做到。”云涡拍了拍胸脯。
蓐收忽然开了口:“你要想找到你儿子,就把当时发生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不然就算我找到了,恐怕时间拖久了,你儿子也是凶多吉少。”
老太太浑身一僵,瑟瑟发抖起来。云涡忙安慰道:“老妈妈,你别害怕……他,他乱说呢!那妖怪短短时间里抓了那么多人,哪里……咳咳,哪里杀得过来呢?”
云涡尴尬万分,好像这样说,并不比蓐收强多少。
老太太却已经平静下来:“当时我在家里张望着婚事,后来听人说迎亲队伍出了事,就疯了一样跑了出去。大街上都是阴风,飞沙走石,我看到我的儿子……我苦命的儿子被一团黑云卷在半空中,大声地呼救,就是没人有能力救他!我,我跪在地上苦苦地求,求妖怪放了我儿子,要吃就吃我!可是没用,没用!那团黑云很快就收走了,我儿子不见了!我望着天空,心都要碎了,可是除了下了一场大雨,天空上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说不下去,抬手给自己擦眼泪。
蓐收忽然问:“你说阴风阵阵,可曾记得风的味道?”
“味道?”老太太怔了怔才回答,“到死都不会忘记,是咸腥味的!”
“你确定是黑云?”
“是的,黑色的云,在半空中成一个漩涡状,像一条盘旋的大蛇!”
“你儿子迎亲那日,天气如何?”
“找阴阳先生看过的,说是那日的天气晴朗。下雨是妖怪走了之后才下的。”老太太一五一十地回答。
蓐收点了点头:“我心里有谱了。”
说完,他连告别也懒得说,转身就走。
云涡忙安慰了老太太几句,才快步跟上去,问道:“殿下,你知道是何方妖怪了?”
“知道。”
“是什么?”云涡又惊又喜。
蓐收扫她一眼:“你不是妖仙么?倒来问我。”
云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我是人参精啊,成仙之前就没离开过那座青山。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妖怪。”
“黑为水,那天又落了场雨,说明那妖怪八成生活在水中。阴风里散发着咸腥味道,说明盐分大,应该是海水。可是燕国距离海岸有数百里远,没道理一只海怪舍近求远来作乱。所以应该是附近的水怪,而且这水怪曾经生活在海水里过。”
云涡忙开了灵识,算了算:“这附近倒是有个大湖,叫绿泽湖。”
“嗯,去那里看看。”
绿泽湖是燕都附近的一个大湖,因湖水凝碧,像一块绿玉而得名。此时正是倒春寒,湖面上漂浮着几块碎冰,一派萧条景象。
云涡捡起一根半泡在水中的树枝,果然发现树枝的另一端布满了白色的结晶。她惊喜道:“殿下神机妙算,这水里盐分好大,这里都有结晶了。”
“这湖不通海,却有这样大的盐分,果然是有海妖作乱。”云涡询问地看向蓐收,“殿下,我先下去探一探?”
“你去探路的意义,只是让我等会儿多救一个。”
“……”云涡无语。
蓐收伸出手掌,往湖面上一拍,湖水立即冰封,还结出一处冰晶簇。他一眯眼:“在那!”
云涡被这一声厉喝惊得还未回神,就看到那冰晶簇炸裂开来,一条巨大的海蚌从湖面里跃了出来。它的两片蚌壳快速地开阖,向蓐收飞速袭来!
蓐收冷笑一声,动也不动。
“殿下!”云涡惊叫,向海蚌射出一道霹雳。那海蚌却击得后退,却重整旗鼓,继续袭来。
云涡连击几掌,数道霹雳以雷霆之势向海蚌袭去。蚌壳里却忽然射出几颗硕大无比的珍珠,挡在霹雳上,瞬间化为齑粉!
珍珠碎裂,海蚌转眼前就飞到了蓐收的面前!
“殿下!”云涡急得又是大喊。她想不通,明明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了这海蚌,蓐收怎么就是不动呢?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云涡忽觉气流一滞,各种声音瞬间消弭,四周静得可怕。她定睛一看,那海蚌居然停在蓐收眼前,僵着不动了。
蓐收冷冷地看着那海蚌:“算你识相,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海蚌铿然落地,蚌壳翕动:“拜见神君,小妖有眼无珠,还望神君能够饶我一命。”
蓐收点了点头:“看在你悬崖勒马的面上,本座就让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云涡在旁边听得想笑,忙劝道:“蓐收殿下,咱们得先审审这海蚌精到底杀没杀人再做决断,可不能滥杀。”
海蚌闻言,立即化作人形,竟是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少女穿着薄绡纱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她的乌发微卷,编成一根又粗又长的发辫垂在肩头,发卷上面还镶嵌着几颗珍珠,显得楚楚可怜。
她凄声道:“殿下,小妖名叫卿歌,没有杀人,只是想找回我的郎君。”
“你的郎君?”云涡惊异,“你不是海族的吗?据我所知,海族内部通婚,不能和凡世男子通婚。”
卿歌垂下眼眸:“我的心上人,是海族……只是,他不是我东海一族,而是黄海一族。我为了追随他,不惜和东海族决裂,可是他却负心于我!私奔后的某日,他送了我一根红璎珞,让我佩戴在身上。我不知是计,欢欣鼓舞地佩戴在腰上。不料,他却突然翻脸,让他的族人和我的族人起了冲突。混乱中,我腰上的红樱落格外显眼,他对准璎珞就是一箭……”
她说到这里,咬上下唇,不再说话。
蓐收负手而立,扫了她一眼:“又是这些无聊的故事,本座一点都不想听。”
云涡却听得入了神:“卿歌,他为什么要送你红璎珞?”
“因为我和他的法术相当,在变身的时候,我化不去他送的璎珞。没想到,这红璎珞成了他的靶心!”卿歌气愤难当。
云涡不由得生出同情,却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愤慨:“可你再气愤,也不能抓那些凡间的男子啊?”
卿歌一愣神:“能有这红璎珞法术的,怎么可能是凡世男子?”
云涡这才反应过来,卿歌居然不知道在凡世,做一只红璎珞是何其简单的事情。她哭笑不得地道:“你大概没来凡间逛过吧?在凡间,男女两情相悦,便会赠送信物。这红璎珞就是信物的一种,做起来并不费工夫,材料也不名贵,就是些红丝线和玉珠子。”
卿歌喃喃地道:“两情相悦?不,你骗我。”
“是真的。”云涡忍不住心疼起来。
卿歌眼中落下两滴眼泪:“原来是这样么?我还以为,这世间人人都会这种法术,看了就让人生气。”
又是一个用情至深,爱而不得的女子。她为爱痴,为爱傻,东海回不去,黄海去不了,只能窝在这小小的绿泽湖里,最终疯狂颠倒,不得章法。
蓐收终于不耐烦了:“还要墨迹到几时?快把那些凡世男子放了!不然将你变成一捧珍珠粉,可别怪本座不客气!”
卿歌眼中含泪,跪地磕了几个头:“神君,小妖这就放了那些凡世男子。”
她站起身,向绿泽湖走去。湖水波动粼粼,哗啦一声就分出一条水路。卿歌伸展双臂,向水中轻轻吟唱,歌声曼妙入云,在云霄之上徜徉飞翔,又一路下落,回旋在这湖面之上。
那水路中渐渐逸出银白色的光点,越来越大。等到了近处,云涡才看清楚,那都是一只只白色的海蚌。
“这……”云涡心里担忧。卿歌不会是把这些人都给吃了吧?
那些白蚌落在卿歌脚下。卿歌轻轻叹气,弯下腰,将白蚌一个个地打开。只见蚌壳里逸出一股股白雾。白雾落在地上,纷纷化成蜷缩一团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