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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情决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花灯节

所属书籍: 仙情决

    云涡上前试了试那些人的气息,呼吸都很均匀,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些人都没死,自己也就能为卿歌争取一个从轻发落。

    “殿下,都在这里了。”卿歌面露愧色,低声道。

    蓐收嗯了一声:“你认罪的态度还不错,就留你个全尸吧。”

    “殿下!”云涡惊叫出声,“你就饶了卿歌吧!我看她年纪尚轻,也是不懂得什么规矩,而且她都没杀人,只是玩弄世人以泄愤。你就,你就……”

    说到这里,云涡看到蓐收眼中突然出现一抹促狭的意味。他弯了弯唇角,道:“好,卿歌不用死了。”

    答应得这样爽快,云涡几乎以为他是故意作出一副严苛的样子,好让她对他有所请求。这位上神,是多享受被人央求的感觉啊?

    卿歌含泪向蓐收道谢:“谢神君不杀之恩。”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蓐收问。

    “小妖不知道。天下之大,好像哪里都没有我的立锥之地。”卿歌忧伤地望向天边。

    “你不如加入仙军,帮着斩妖除魔吧。”蓐收提议,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卿歌是个知趣儿的人,向蓐收屈膝一礼:“谨听神君命令。”

    蓐收伸出右掌,掌心向着卿歌。卿歌缓缓伸开双臂,转眼就化作一只小小的海蚌,落在他的手中。蓐收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蚌壳上作了锁神法,才将海蚌放进袖中。

    男人们幽幽醒来,茫然地观察着四周:“这是哪里?绿泽湖?”

    “大家稍安勿躁,我们马上就送你们回家。”云涡在男人中扫视一圈,“哪位姓江?”

    “是我。”一个眉目俊秀的红衣少年越众而出,向云涡深深一礼,“还未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云涡知道眼前这位少年就是老太太的儿子,点了点头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这位……公子。”

    红衣少年怯生生地看了蓐收冷冰冰的脸,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过公子。”

    “好了,都上路吧。”蓐收转身就走。

    云涡和卿歌将这些人送回燕都,让他们各回各家。老太太见到儿子回来,别提有多高兴,抓住蓐收的手千恩万谢,还要给云涡做一身新衣服。云涡看江家家境窘迫,连连拒绝,却还是被塞了一只钱袋。

    “老婆婆,这不太好吧,我帮你也不是为了钱。”云涡为难地拒绝着。老太太不由分说地将钱袋塞回她手里:“姑娘,你和这位公子救了我们全家,我怎么能不表示点心意?”

    云涡盛情难却,便将那只钱袋收下了。其实这钱袋里也没几个铜板,大概还不够蓐收的一顿酒钱。

    她和老太太告别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蓐收的神色。他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淡色的瞳仁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着清冷的光点。

    “殿下,你不会怪我收取凡人所赠钱物吧?”云涡小心翼翼地问。

    蓐收瞥了她一眼:“会。”

    云涡顿住脚步:“那我把钱还回去。”

    不料,她刚走了两步,就感到衣裳被蓐收扯住。接着,云涡听到蓐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用还,买个东西送我。”

    “哎?”云涡脑筋没有转过弯来。

    送……给蓐收?

    云涡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心跳,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她抚住胸口,确定这并非自己此时的感受,而是前世的自己所留存的记忆。

    那时的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妖仙,乍听到蓐收这句话,就是这样震惊得无以复加吧?

    “买,买什么?”云涡支支吾吾地问。

    蓐收白了她一眼:“你应该问,送我什么。一点诚意也没有。”

    云涡哭笑不得。冷不丁向别人要礼物,这位上神倒是有诚意的?

    蓐收不等她再问什么,独自向一处闹市走过去。

    此时正是燕都的夜市,华灯初上,酒肆张罗起门口的两盏红灯笼,食铺饭馆里冒出煮肉的香味,行人脸上也多了流连忘返的表情。在燕都的夜色中,繁华的迹象刚刚露出端倪。

    蓐收行走在人群中,如同土坡上生出的一株白玉兰,惹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他却神情自若,大步流星地穿过街道。云涡在他身后跟得气喘吁吁,却不敢让他放慢脚步。

    终于,蓐收在一棵大树边上停了下来。

    那棵树大约有上百年了,枝繁叶茂,树枝在头顶上方蔓延。不少妙龄姑娘在树下嬉闹着,在同伴的帮助下,将手中的五色彩笺挂在树上。一眼望去,许多彩笺在夜风中来回摇摆,格外赏心悦目。

    云涡恍然大悟,对蓐收道:“殿下,今日是花朝节呢!”

    “花朝节?”

    “是啊!你看,这叫赏红,用红绳挂在树上,就能够得到花神的祝福。”云涡兴致勃勃地道。

    蓐收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那一树彩笺,忽道:“我可以命令花神,给你一份祝福。”

    云涡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殿下,万万不可!这本是图个好彩头,变成命令可就没什么趣味了。”

    蓐收这才收回目光,有些意兴阑珊。云涡转了转眼睛,笑嘻嘻地歪着头问:“殿下,你不是要我送你东西么?你想要什么,我这就送你。”

    “璎珞。”他一指街边一个杂货摊。

    云涡呆住了。

    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对卿歌说,男女相悦就会互赠信物,其中就有璎珞。眼下,蓐收让她送璎珞给自己……

    难不成,在前世,蓐收这个时候就已经对自己有情意了?

    云涡羞赧,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蓐收不满地问:“你笑什么,还不快去给本座买一根璎珞!”

    “是!”云涡笑着答应。

    她蹦蹦跳跳地走到杂货摊前,开始挑选起璎珞来。货郎十分热情:“姑娘,尽管选。看你这么漂亮,给你优惠。”

    “我要这根。”云涡挑了一根最大最粗的红色璎珞。她知道蓐收的脾气,冰山外表下有一颗好大喜功的心,凡事不拨得头筹是不肯罢休的。

    果然,蓐收十分满意,连带着目光温柔了几分,眸光在红璎珞上来回逡巡。云涡笑问:“殿下,还满意吗?”

    “给我戴上。”他忽然将红璎珞往她手里一塞。

    云涡傻了眼,左右看了看,为难地道:“殿下,这人来人往的,不好吧?”

    蓐收淡淡地看着她。

    云涡记起生死未卜的风七月,又想起百宝袋里的魔心,硬着头皮道:“好吧……我给你戴上。”

    她捋顺璎珞的缠头,飞快地绕过他的腰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扣。整个过程中,她时不时地触碰到他冰凉润滑的衣服,脸烫得几乎起火。

    蓐收低头,满意看着自己腰间的那根红璎珞。

    云涡试探地问:“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回营地呢?风七月还被关在仙牢里……”

    “陪我去那边。”蓐收又被不远处的护城河吸引去了目光。因为是花朝节,不少女子在河边放花灯。花灯里有一张粉色小笺,上面写上所求愿望,随着河水蜿蜒流动。

    蓐收来了兴致,竟不再端着架子,拉着云涡就往河边走去。到了岸边,他往手上吹了口气,手上立即出现了两盏荷花灯。

    云涡惴惴不安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人看到这一幕。

    “别怕,我还用了障眼法,没人看见我使用术法。”蓐收低声说道。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他们,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喁喁私语的小儿女。

    云涡一笑,接过一盏花灯:“殿下有心了。我也正好想放盏花灯,许个愿望呢。”

    “没什么,也是谢你送我璎珞。”

    云涡蹲下身上,随口问:“殿下可还记得,第一次收到礼物是什么时候,什么心情?”

    过了许久,她都没有听到蓐收的回答。

    云涡微愕,抬头看蓐收,只见他脸上居然挂着一抹苦笑。见她看着自己,蓐收蹲到她身边,道:“第一次收到的礼物,是……一张褥子。”

    “嗯?”云涡好奇。

    河灯的光照在蓐收脸上,显得他的五官格外分明立体。云涡怔怔地看着蓐收,听他轻声在说:“那是数万年前,六界处处都处在鸿蒙之初。我的父亲白帝是第二代神祗,他有很多很多孩子。那时候,我们兄弟间关系还是很好的,经常一同上仙山打猎玩耍。有一次,我偶然发现了一头小老虎。”说到这里,蓐收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你都想象不出来,它刚到我手上的时候,还是只小奶虎。软软嫩嫩的,可爱极了。”

    云涡被他语气里的快乐所感染,托着下巴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蓐收垂下眼眸,声音里有些哀伤,“为了让我们能够继任神位,父亲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不允许我们玩物丧志。我养的那只老虎,最终没能躲过父亲。有一天,我修炼神功回来,一推门,就看到坐垫上有一张完整的虎皮。”

    云涡愕然。

    蓐收自嘲地一笑:“我站在那里,居然不敢看虎皮上的那对眼睛。小老虎要是有灵性,必定是恨我的,因为我没有保护好它。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父亲就走了过来,严肃地告诉我说,那天是我的生日,这张虎皮是送给我的礼物,我可以用来当褥子。父亲还说,他希望我以后不要再玩物丧志,凡心不灭。”

    云涡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蓐收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往事。”她轻声说。

    “无妨,有个机会说一说也不错。”

    “那你的兄弟,现在都在哪里呢?”云涡轻声问。

    蓐收表情迷茫:“有的死了,有的守护一方神土,有的堕落成恶鬼,比如说穷奇。”除了他,没有一个有善果,以致于他想找人诉说,所有的话只能埋在心底深处。

    “那这么多年过去,这是你第二次收到礼物?”

    蓐收点头。

    “要不然我再送你个礼物,咱们把以前都补回来。”云涡抬起一张天真的笑脸。

    蓐收低头看握住自己的这只手。云涡的手白嫩细滑,犹如柔荑,轻轻柔柔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一种异样的感觉便从掌心传到了心里。

    他转眸看身边的少女,云涡的脸庞被河灯的光照亮,两只灵秀的眼睛像是暗夜里的黑曜石。这一刻,蓐收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只婴孩的小手拨动了一下,然后,一下又一下。

    “不用了,我又收到一份礼物。”蓐收的声音有些嘶哑。

    “又?”云涡不明白。

    蓐收将云涡的手放开,扭过头重新看向飘满花灯的河面。身边的少女不知道,他想说,她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殿下?”云涡试探地问。

    蓐收冲着花灯抬了抬下巴:“别说这个了,你不许个愿望吗?”

    花灯里静静地躺着一张彩纸小笺,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云涡笑了笑:“入乡随俗,就许个愿望吧。”她歪着头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在彩笺上写起了字。

    她写的是,愿天下太平,相安无事。

    “许愿而已,为什么不为自己许一个?”蓐收皱着眉头看那彩笺,“天下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云涡想起百宝袋里的魔心:“殿下,这就是我此刻的愿望。”她碰了碰蓐收的胳膊,笑得调皮:“该你啦。”

    蓐收从自己脚下花灯里拿出彩笺,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云涡凑过去看,只见他写的是:愿岁岁年年有今朝,愿年年岁岁人相同。

    这其中深意是,想要来年、后年,还有以后每年都和她来这里放花灯?

    云涡没想到蓐收会写下这样的一个愿望。她只觉脸颊发烫,正要说些什么,一句话已经从嘴中飘了出来:“殿下许这个愿望,是觉得花灯好看,想明年再来看,对吗?”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飘**在空气中,云涡才意识到,这话不是她说的!难道是前世的云涡说的?目的是给自己打圆场?

    蓐收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淡淡地道:“是,和你一起来看。”

    这才是,年年岁岁人相同。

    云涡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向蓐收那边靠拢了一下:“殿下,我们一起把花灯放到河里去吧?”

    蓐收没有回答,却依着她的意思,和她一起将花灯放到河中。两盏河灯在水面上飘飘****,并肩而行。

    云涡托着腮笑起来,灯光将她的眉目染得格外动人。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一盏稍大点的玉兰河灯**过来,插在两朵荷花灯中间。云涡“哎呀”喊了一声,惋惜地道:“它们要分开了。”

    蓐收冷冷地盯着那盏玉兰河灯,手上稍微捻了个诀,那玉兰河灯就“噗嗤”一声沉入水中!

    “你们快看,那玉兰河灯沉下去了!”

    “谁放的灯?这可是不吉利啊!”

    “倒霉了倒霉了,一年都得触霉头。”

    “要是许的是姻缘,那这姑娘可就嫁不出去了。”岸上的人们纷纷发现了这个异状,开始议论纷纷。

    放玉兰河灯的胖姑娘一怔,接着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知道,这河灯一旦沉水,就预示着不祥之兆。

    “本姑娘出五钱银子,你们帮我把河灯拨上来!”那个胖姑娘一股冲天的土豪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一个船夫模样的男人就拿起船桨,往水里捞河灯。还有很多人捡了小木棍,往河水中捅来捅去。于是,这样一搅合,蓐收和云涡的那两盏花灯被波浪一冲,又晃悠悠地分开了。

    蓐收皱了皱眉,袖中两根手指微微一动,那船桨居然啪叽一声,断了。

    再动,那些小木棍啪叽啪叽啪叽,都断了。

    “啊!”船夫大叫,“这是我用了五年的船桨啊!姑娘,看来这是上天都让你不能嫁人啊!”

    其他拿小木棍去捞河灯的人,也都吓得丢了手里的断枝,不敢再靠岸边一步。

    云涡知道这是蓐收从中捣鬼,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脸上居然有微微笑意。

    只见蓐收再施了个术法,摸出二十两银子,往胖姑娘手里一塞:“喂,这个给你当嫁妆。”

    胖姑娘看着蓐收,脸顿时红了,扭扭捏捏地道:“公子,你怎么对我这么关心?”

    “收了钱,就不许捞河灯。不然……”蓐收扔给胖姑娘一个充满杀气的凌厉的眼神,胖姑娘顿时吓得面白如纸,身如抖糠。

    蓐收却毫无愧疚之色,满意地看着那两盏荷花灯又那飘到了一起,拍了拍手站起身:“云涡,咱们走。”

    “咳咳,是,殿下……”云涡哭笑不得。她今天算是大开眼界,看到了使小性子的蓐收,是这样可爱。

    她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蓐收,背影还是那样高冷疏离,可是在她心里,已经多了许多红尘烟火的气息。

    夜色中,云涡轻轻笑了起来。

    回了营地,天色已经蒙蒙亮,东边的云霞铺满了整个天空。初阳从云缝中投出第一道极致光华,照亮这片满目苍夷的大地。

    蓐收从云端飞落,衣袂轻卷若舞,和这苍凉悲壮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华丽与残忍,生机与死亡,这种种尖锐的对比,在此时的反差达到了顶峰。

    云涡跟着蓐收,飞落在战场营地门口,正碰上一名女子从营帐中出来。云涡定睛一看,那女子穿着五彩羽衣,衣上被朝霞映出流光溢彩,五官更是美得张扬,只是眉眼间带着凌人气势,居然是花薛。

    每次见花薛,云涡心里就发憷。即便眼下的情形,只是在前世的回忆里打个碰面,云涡仍然心虚地低下头。

    花薛目光十分不友好,在云涡身上转了转,就问蓐收:“回来了,昨晚你去哪儿了?”

    “办点小事。”蓐收淡淡地答。

    “大战在即,魔心下落不明,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花薛不满地道

    蓐收哼了一声:“魔族已经败亡成这样,还能嚣张到哪里去?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话虽如此,但是不毁魔心,就等于给魔族留了一线生机,总有一天会让魔族重新卷土重来。”花薛叹气,“找不到魔心,终究是个隐患。”

    蓐收沉默下来。他何尝不知道魔心的重要程度,只是魔族同样也明白魔心关乎自己的生死存亡,拼了命地守护魔心,神族和仙族要找到魔心,谈何容易?

    “对外不能多说,以防扰乱军心。”蓐收眉头紧蹙。他从袖中掏出那只海蚌,道:“这是收服的一只海蚌精,我看她颇有几分灵气,就让她充了仙军吧。”

    那海蚌逸出一股白气,落在地上化出卿歌的模样。卿歌向蓐收展出一个绝美的笑容:“谢神君。”

    花薛吃惊,打量了卿歌一眼:“这种来历不明的小海妖,还是让她回到海里去的好。”

    “无妨,我已经探清了她的底细。”

    花薛冷看卿歌一眼:“既然是这样,那就归到我麾下吧!海妖,鬼仙,都是阴气很重的,相信你们相处得应该会很愉快。”

    卿歌有些惊惧,身子往后挪着,向云涡投去求助的眼神。云涡心里着急,却知道不能开口要人,只得转了话题:“殿下,是否可以释放风七月了?”

    蓐收点头:“可以,现在就去吧。”

    “那我就让卿歌一同去了,正好也让她看看这附近的情况。”云涡趁机拉起卿歌的手,让她紧紧靠着自己。

    花薛顿时生怒:“这个海蚌精不会是云涡引荐来的吧?我刚才说她是我的人了,你没有听到吗?”

    卿歌打了个冷战,抱住云涡的胳膊,低声道:“救救我,我不想跟着她……”

    “花薛殿下,属下没说不让卿歌跟你,只是她才刚来,什么都不熟悉呢,怕做不好事唐突了殿下……”云涡越说越没底气,只好看向蓐收。这一眼让她十分愕然,原来蓐收也正在看她,那好整以暇的意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云涡忽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心情,似乎是前世的自己又开始掌控身体。她心一横:“不知蓐收殿下有什么意见呢?”

    花薛猛然看向蓐收:“殿下,你说呢?”

    “云涡倒是提醒了我。”蓐收唇角居然含了一抹浅淡笑意,“海蚌精是我带回来的,就先放在我麾下吧。花薛,你的鬼仙军团强大无比,也不差这一个海妖,对不对?”

    花薛怔然,只得咬住下唇:“是。”

    蓐收一转身,往仙牢那边走去。就在这当口,花薛的目光忽然落在他腰间垂挂的那根红璎珞上,顿时凝住目光。

    云涡不敢停留,赶紧拉着卿歌追上去。她的心跳得剧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花薛站在原地,目光阴测测地盯着她们的背影。

    卿歌也是心惊胆战,偷偷地问:“云涡,花薛殿下为什么对咱们这么不友好啊?”

    云涡低声说:“可能花薛殿下喜欢蓐收殿下,所以对任何接近殿下的女子都怀有敌意吧。”

    不是可能,是千真万确。但云涡此时没有八卦的心情,只想着赶紧把风七月放出来。风七月中了紫烟灵魔的法术,万一众目睽睽之下变出魔身,那他可就真的死定了。

    远远地望见仙牢,一切如故,并没有发生异常,云涡才稍稍放心。只见黑衣黑面的娄宿迎了上来:“殿下,一切正常。”

    “嗯,把风七月放了吧。”

    娄宿惊讶地抬头,瞪大眼睛:“殿下,云涡居然赢了?”

    云涡笑着点了点头。

    “真没想到,这天底下也有人会说殿下是好人。”娄宿满脸笑容,忽然看到蓐收冰冷的眼神,才收了笑,轻咳几声,“属下这就去办。”

    云涡有些激动,忽然觉察出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一看,发现卿歌正低着头发抖,抓着她胳膊的手攥得很紧。

    “卿歌,你怎么了?”云涡轻轻拍打卿歌的手背。

    卿歌胡乱地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云涡也没有太在意,她现在满心里都记挂着风七月。不知道风七月怎么样了?

    娄宿领着他们到了仙牢门口,伸手收走了透明方正的结界。风七月侧身而卧,浑身微微发抖。云涡心知不妙,忙轻声唤道:“风七月,快起来,殿下要放了你呢。”

    一连唤了好几声,风七月才缓缓起身。一夜不见,他憔悴了不少,眼睛下添了一抹浓重的鸦青色。

    “殿下又没说杀你,你怕个什么呢?你看你人都吓得憔悴了。”云涡上前扶起风七月,掩饰地说道。风七月伸出一条胳膊,挂在云涡身上,低声道:“云涡,我、我……”

    “有什么话,回去再谢我。”云涡生怕他说出什么不适当的话,忙打断他的话。她用清亮的目光看向蓐收:“殿下,我和卿歌先送风七月回去。今日的事,云涡在此谢过。”

    蓐收目光无波无澜,只静静地看着她。这种目光像是一汪深潭,一眼看不到底,让人捉摸不透,也让人不安。

    云涡没来由一阵慌张,似是被人看穿了全部谎言。她忙低下头,和卿歌扶着风七月离开。

    离开仙牢老远,她才恍然记起,属于风七月的营帐在哪里?

    风七月抬起一根颤巍巍的手指,遥遥地指向前方一顶营帐。云涡忙加快脚步,将风七月扶了进去。

    营帐里设备很简单,大多数是用仙术就地取材,将石头化成的床桌椅,还有不少散落一地的衣物和仙器。云涡将风七月扶到**躺好,眼看着他脖子上开始发黑,忙对卿歌道:“你先出去吧,我想……替他擦洗。”

    毕竟她刚认识卿歌不久,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卿歌将风七月的异状告发了上去,可就全完了。

    谁知,卿歌淡淡地道:“他是沾染了魔气吧?”

    “你!”云涡惊得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卿歌道:“我法术、修为都比不上你们,甚至人间的阅历也没有你们丰富。可有一样,我自信是强过你们的。那就是我出生在海族里,见识过大部分的魔气、阴气、怨气。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很熟悉。”

    “你打算怎么办?”云涡充满了戒备。

    卿歌一笑:“你别紧张,你救了我,我怎么会以怨报德,告发你们呢?我就是不知道,既然他都快成魔了,那你们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离开,只有这一条路。”

    “我想也是,仙族是不会放过他的。”卿歌垂下眼眸,浓黑修长的睫毛遮去了一半秋水美目,“你若是信得过我,我有法子。”

    “什么法子?”

    “我是海蚌精,我修炼出的蚌壳藏得住天下最厉害的魔气。他藏进去,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魔身。你再想办法将他弄走,就万事大吉了。”卿歌轻轻巧巧地说道。

    云涡正在犹豫,忽然听到风七月呻吟起来:“按她说的办……我、我快撑不住了!”

    她心头顿沉,扭头望去,只见风七月紧紧抓住领口,两只眼瞳居然变成了火红色!

    魔身要出来了!

    云涡吓得脸色发白,卿歌催促道:“必须让他赶紧藏进海蚌里,不然被人发现魔气,咱们全都要受罚!”

    卿歌伸出双臂,手臂在半空中柔美地来回揉搓。一股蓝色银粉从指缝中飘逸而出,接着她手中出现了一只大海蚌。她将海蚌放在地上,那海蚌便越变越大,最后变出可以容纳一人的大小。

    “快躺进去!”卿歌上前扶起风七月。风七月咬着牙,踉跄走进海蚌,躺在绵软的蚌肉上去。一躺上去,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立即褪去不少。

    风七月长长喘了一口气。

    “他不会变成珍珠吧?”云涡表示怀疑。

    风七月忍住痛苦,展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云涡,如果我变成了珍珠,就给你当项链坠子。”

    “谁稀罕!”云涡表示无语。这个风七月,一逮到机会就四处贫嘴。她没好气地将海蚌壳阖上。

    卿歌抚摸着蚌身:“这样就可以了,等他在里面变出魔身,学会控制气息,咱们就能想办法出逃。”

    “谢谢你。”

    卿歌犹豫了一下:“我能问一下,他为什么会变出魔身,而你为什么要帮他吗?”

    云涡明白,卿歌这是怕帮错了人,可是要说出魔心的事,她的确有些为难。毕竟,这关乎天下。

    “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勉强的。”卿歌天真一笑,坐在**两手托腮,两条腿在床边一悠一**。就在这时,营帐外忽然有人问道:“云涡仙子可在?”

    云涡周身一凛,给卿歌使了个眼色,忙快步走出营帐。帐外是一名年纪尚轻的仙将,见她出来,道:“云涡仙子,殿下请你过去。”

    “哪个殿下?”

    “当然是蓐收殿下。”仙将笑起来,露出两排小米牙。

    他的态度是很和善,但云涡因为担忧着帐内的风七月,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她忙回答:“那请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洗漱准备一下。”

    “不用了,殿下看上去挺着急的,让你现在就快过去。”仙将侧了侧身,“云涡仙子,请吧。”

    云涡只好跟着他离开,一路上心乱如麻,也不知道风七月会怎样。可是想着想着,她忽然哑然失笑。

    她如今是在前世的记忆里,呈现在眼前的都是过去的事。风七月后来成了桂花仙,还在她身边潜伏了那么多年,这说明风七月在此时根本就不会被仙族处决的!

    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云涡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样一惊一乍的,实在是可笑。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笑什么?”

    她悚然抬头,正看到蓐收负手而立,站在那个类似小山宫的营帐门前,眸光深邃地看着她。云涡忙道:“回殿下,我没笑什么。”

    “云涡仙子许是心悦而笑,为悦己者而笑。”那个年轻仙将打趣道。云涡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不是心悦而笑。”云涡嘴硬。

    蓐收淡看她一眼:“哦?那你来见本座,心里不痛快?”

    “没,没,我心里……高兴得很。”云涡不敢惹眼前这位上神,赶紧否认。蓐收面色和缓许多:“进来吧。”

    云涡跟在他身后走进山宫,最后停在一个石室里。室内用夜明珠照亮,桌案上铺着两张羊皮卷,卷上勾勒着类似地图之类的画面。

    “你以后就做我身边一个执笔官吧,来。”蓐收在桌案前坐下。云涡吓了一跳:“执笔官?”

    “就是帮我批阅下神谕,发给凡人,让他们自行揣摩。”蓐收言简意赅地解释说。

    “神谕!”云涡惊呆了。

    凡间的皇族都喜欢命司天监夜观天象,什么“白虹贯日”“杀星顿现”,以此来判断吉凶。这些星象,其实都是上神们释放出的神谕,好提醒世人。云涡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这样重要的神谕,居然让她来做?

    “咳咳,神君殿下,这个我做不了主。”云涡连连摆手。

    谁知,蓐收抬起一双凤眸,直直地看着她:“我说你做得了,你就做得了。还不快过来!”

    云涡不敢违抗,只得依言走到蓐收对面坐下。不料,刚坐下,她就听到蓐收道:“到我身边来。”

    哎?

    云涡眨巴了两下眼睛,看蓐收低垂着眸光看羊皮卷,面上没有半丝笑意,不像是开玩笑,才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在他身旁坐下,透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蓐收周身散发的那一股寒气。云涡扭头看他,他的侧脸也是那般好看。

    云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陷入到前世的记忆中,她仍然是一个参与者,而不是一个旁观者。但是能这样近距离地靠近蓐收,这样真实真切地和他发生互动,她打心眼里觉得满足。

    即使在数万年前,他不是那么喜欢她。

    “别看我,看羊皮卷。”蓐收将羊皮卷往她眼前推了推。云涡忙集中精神去看那上面的画面。

    “这是卫国,这是赵国,已经征战十个年头,也该停停了。”蓐收道,“让谁赢,你看着办。”

    “啊?”云涡发懵。

    夜明珠的光影投在蓐收脸上,是一片韵白洁净。他无视云涡的惊愕,用洁白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啊什么啊,以后都是你帮我做决断。”

    云涡摆出一张苦瓜脸:“可是殿下,我什么都不懂啊。”

    “不懂就学。”蓐收往她手里塞了一支毛笔,然后拿着她的手,在羊皮卷的左上角写了一行字:执笔官云涡。

    这种姿势,让她是半个人都被蓐收的怀抱笼罩的。一股暖意从后背升起,云涡终于感到蓐收不是那样冷了。

    她微微侧脸,偷看蓐收的脸。他的眼睛如一汪深潭,长而密的睫毛微垂,似是一朵云翳,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云涡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他道:“别分神,认真点。”

    被抓了个现行,云涡有些不好意思,转而认真看羊皮卷上的内容。她根据两国的兵防图和人马、地形、大将来设置胜负,结果迟迟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分配胜负。

    “决定了吗?”蓐收突然发问。

    云涡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殿下,这两国势力都差不来多少,我实在是不确定……”

    蓐收在羊皮卷上一弹,上方立即出现了两张微微散着金光的人像图,一个是彪悍勇武的大将,一个是姿容俊美的将军。

    “哪国的将军生得美?”蓐收问云涡。

    云涡犹豫地指了指赵国的将军:“这个,比卫国的将军好看一点。”

    “那就赵国赢了。”蓐收重新握住云涡的手,在赵国那方的地图上打了个上扬的勾。

    云涡满脑黑线,干笑道:“殿下,这样以容貌相人,不好吧?”

    “在两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我只倾向于让美人赢。”蓐收将毛笔轻轻搁置到一旁,“你拿去给娄宿看吧。”

    “是。”

    云涡将羊皮卷托在手上,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她忍不住回头,看到蓐收坐在桌案前,手中开始施法布阵,浩瀚星辰缩小于一盘一盏大小,在他手下一览无余。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星河再璀璨光华,也不过是他手中玩物罢了。

    看蓐收这施法的动作,他应该是在寻找魔心。

    世事就是这样讽刺和可笑,蓐收不知道,他翻遍天下也要找到的东西,其实不在天涯,而在咫尺。

    云涡心念一动,忍不住就唤了出来:“蓐收。”

    蓐收有些意外地抬头,似乎是不解她为什么省去了敬称,眼神一时间有些茫然。云涡上前一步,问:“为什么要我做执笔官?”

    “因为觉得你这个小妖仙还算老实本分。”

    云涡有些心虚:“可这些都是表面,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做下让殿下受伤的事,会背叛殿下呢?”

    蓐收顿了一顿,霍然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云涡直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没给她继续后退的机会,一把将她的下巴攥住,逼着她看着自己。

    “殿下……”云涡慌了。

    “就算你伤了我,背叛了我,我也会考虑原谅你。”蓐收勾了勾唇角,眉眼里居然有温暖笑意,“捡了一条命,开心吗?”

    云涡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笑得无比纯真:“开心。殿下真是好人。”

    “好人?你不觉得这样形容一介战神,有些不伦不类吗?”蓐收哑然失笑。

    云涡认真地道:“不管别人怎么看殿下,我是觉得殿下是个心眼善良的上神,这一点毋庸置疑。”

    尽管蓐收手上沾满了魔族的鲜血,但是云涡觉得,他放过了风七月,放过了她。花朝节的那晚,他在岸边放出两盏花朝河灯,并和她絮絮说了很多温柔的话。所以她确定,蓐收没有表面上那样严苛冷酷。

    至少,对于她,他肯定是不同的态度。

    “好吧,既然你愿意这样认为,那就姑且这样。”蓐收没多说,只是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云涡低眸看了一眼,她送给蓐收的那根红璎珞,还好好地挂在他的腰间。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那根红璎珞提醒着她,他是在意她的。

    云涡心里像吃了蜜糖,甜滋滋的。等出了石室,她迎头看到娄宿在山宫外等候。

    她忙捧着羊皮卷,上前正色道:“娄宿大人。”

    “殿下让你当执笔官了,是吗?”娄宿眼神里含着深长意味,“还收了你送的红璎珞。”

    “咳咳,只是殿下一时新鲜,想要个玩意儿罢了。”云涡有些不好意思。

    娄宿将羊皮卷接过来,便看边道:“璎珞可不是随便送人的礼物,你也知道这其中必有深意。”

    民间传闻说,璎珞的流苏上端有一个同心结。结下同心结,此生便会两心相依,互相纠缠,永不分离。

    云涡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娄宿也听说过这个传说么?

    “娄宿大人,你也收到过璎珞吗?”云涡歪着头问。她原本是开个玩笑,不料娄宿脸色突变,顿时冷了下来。

    “我没有去过民间,又怎么能收到过这种凡物。”娄宿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什么同心结,终究到底不过是骗人的鬼话。若是有情有意,需要用几根丝线去证明么?”

    这暗含嘲讽的一番话,说得云涡也来了气。她道:“是不能证明什么,不过不知娄宿大人可曾听说过‘睹物思人’?想来天规森严,娄宿大人是不可能思念过什么人了,自然不能体会到这种情感。”

    娄宿一怔,似乎刚刚发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他将羊皮卷一折,道:“云涡仙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说起天规森严,你也明白,低等仙子是不可以诞育后代的。你送给蓐收殿下红璎珞的事,我会替你保密。当然,你自己也要有自知之明,好自为之。”

    说着,他收起羊皮卷,转身离去。

    云涡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惊讶,又有些失落。心里仿佛梗着什么一根刺,在不断地提醒她,娄宿说的是对的。

    她是低等仙人,即便是和最高贵的上神结合,所诞育的后代也容易出现祸世妖类。所以在天规里,她这样的妖仙,是必须要清心寡欲,不可以动情。

    就算是两情相悦,也不可以留下后代的啊……

    云涡心情复杂地回到营地,周围已经擦黑。因为没有月亮,所以天幕上只稀稀落落地挂着几颗星子。

    魔地因为阴气重,长着许多魔物,所以夜晚要比人界寒冷很多。可是云涡从未觉得,这里居然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冷。她抱着双臂,哆哆嗦嗦地飞回营帐,眼泪一滴滴地掉落下来。

    看,这么冷,冷得都让人哭了。

    云涡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悲伤。明明只是身处回忆的世界,明明她会在数万年后和蓐收在一起,可是在此时此地此景,她仍然控制不出自己悲伤的情绪。

    就算在一起,也不能诞育后代。

    云涡咬着牙忍耐,将眼泪胡乱擦去,稳定了下情绪,才进入了营帐。帐内没有点灯,卿歌头发上的珍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室内的一切。

    卿歌已经趴在大海蚌上睡着了,乌黑浓密的粗辫子垂在肩头,头发上镶嵌的珍珠随着呼吸的起伏,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

    她的睡颜如斯美好,让人不忍心去惊动。

    云涡将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海蚌壳上,听到里面居然隐隐传来风七月的歌声。她仔细聆听,发现风七月唱的居然是一首童谣。

    她松了口气。

    风七月还有心情和力气唱歌,这说明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风七月,唱什么呢?”云涡敲了敲大海蚌。

    海蚌吱呀一声,掀开一条小缝。风七月从缝隙里笑眯眯地看着云涡:“云涡,这海蚌会唱歌,我跟它学了一首。”

    “净胡说,海蚌会唱什么歌?”

    “海浪的声音很美,海水翻卷出碎玉般的白浪,在岸上的细沙留下足迹,歌声传得很远很远,像是鲛人在吟唱。”风七月陶醉地说。

    云涡仔细觑着风七月的神色,发现他已经神色如常,并不像自己离开时那般痛苦。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已经生出魔身了吗?”

    风七月的笑容顿了顿,伸出自己的手。那手指比原来长了两寸,泛着青紫的黑气,指甲也长得吓人。

    “我能藏得住所有魔身的症状,唯独这指甲……”风七月黯然道,“我藏不起来。”

    “不碍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反正有海蚌壳护体,你可以慢慢调整魔身的气息。”云涡在心里思量了一番,“风七月,我觉得蓐收殿下并没有外界传说得那样可怕,要不然咱们把魔心的事告诉他……”

    话音未落,风七月就提高了声音:“不可以!”

    “怎么?”云涡吓了一跳。

    因为风七月声音很大,卿歌也被吵醒了。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云涡,你回来啦?”

    风七月一把掀开大海蚌壳,海蚌里顿时逸出一股浓浓的水雾气。他俊秀的脸上满是怒意:“云涡,你千万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蓐收!”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疯了!”风七月气急败坏地捶着身下柔软的蚌肉,“要顺应天意,就要让蓐收殿下死后把位子让给魔族里诞生的新神!你觉得蓐收会心甘情愿吗?”

    云涡哑口无言。

    卿歌在旁边听得一知半解:“你们在说什么?”

    云涡万分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向卿歌解释。卿歌试探地问:“是……跟魔族有关吗?”

    再不问世事,也该知道神魔大战在即。他们是仙族,为魔族做事就是背叛天庭。看着卿歌眼中流露出的浓浓疑惑,云涡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在这件事里,没有人是错的,可也没人是对的。

    “卿歌,你相信我们吗?我们是为了天下太平,免除量劫。”云涡解释道,“魔族不能灭绝,因为新神会从魔族里诞生,所以我们现在就要保住魔心……”

    “魔心!”卿歌惊叫出声。

    风七月一把将卿歌的嘴捂住:“你叫那么响做什么?”

    卿歌惊恐地睁大眼睛,嘴里呜呜地叫着,使劲摇头。风七月慢慢地松开她,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现在已经生出魔身,就算不想保全魔心,也得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不如咱们现在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

    “不就是逃吗?”云涡无力望天,“咱们现在就可以走。”

    风七月神情黯然:“这里是魔地,除了被仙族屠戮过的地方,到处都是魔物。咱们一个妖仙,一个海妖,一个新魔,这气息混在一处明显得很,怎么逃?”

    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对了,蓐收找你去有什么事?”风七月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云涡道:“他要我做他的执笔官,帮他写写东西什么的。”

    风七月瞪圆了眼睛,半晌没有说话。卿歌好奇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风哥,你怎么了?”

    “别叫我风哥。”风七月不悦,转而看向云涡的眼神有些异样,“你知道执笔官是什么吗?”

    云涡摇头。

    “果然不知道……呵呵,我这么说吧,娄宿以前也当过蓐收殿下的执笔官。”风七月说道。

    云涡睁大眼睛。

    这么说,执笔官其实就是星官的储备?

    蓐收居然想栽培她当……星官?

    “走还是留,你自个儿做决定吧。当这个执笔官的意义何在,你现在已经明白了。其实也不用我说太多,一笔扭转星象,数语传递神谕,受世间万众敬仰,这就是你的归宿。云涡,咱们以后可能就是云泥之别了,万一不幸见了面,记得手下留情啊……”风七月越说越不正经,越说越离谱。

    云涡想都没想,上前就打了风七月一个巴掌。风七月滔滔不绝的话语才终于中断。

    “不稀罕!”云涡发怒。

    风七月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她。

    “你以为我会做这个星官,置魔心于不理吗?天下苍生,六界天平,全都在我们一念之间,你以为我会抛下这一切,去追逐仙途?”云涡气得胸口发闷。

    风七月低头沉默不语。云涡犹在生气,眼中渐渐起了泪意。

    卿歌忙劝解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眼下商量出一个逃走的计划,这个是最重要的。”

    “卿歌,你也走吗?”云涡问。

    卿歌重重地点头:“我也走。只是,这魔地不是那么容易突围的,后面还有仙兵追杀,咱们要如何走?”

    风七月若有所思地道:“云涡,你见没见过蓐收唤出星云图?”

    云涡回忆起,蓐收确实曾经在掌心中变幻出星云万千。婆娑宇宙,在他股掌中不过是一团闪闪发光的幻美球体。

    她点头:“见过。”

    “那你见过妙云笔吗?”

    云涡摇头,又点头。

    难不成,上次蓐收让她在羊皮卷上写字的那支笔,就是妙云笔?

    “妙云笔有很多种,法力最强的要让蓐收亲自来召唤,就算法力不强的,也能改山换水。”

    云涡想起自己用过的那支妙云笔,叹气:“估计我用过的那支,是法力最差的。”

    “蓐收通过星云图,可以感知世间万物。咱们三个人一起逃走,必然会被他发觉。要顺利逃走,咱们只能将妙云笔偷出来。那妙云笔可改天下格局,稍微几笔,就能扰乱蓐收视线!这样就算到了北冥仙地,就算是蓐收,也根本发现不了魔心的所在之地!”

    云涡怔怔地看着蓐收,心里五味杂陈。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和风七月能够顺利逃脱,为什么过去了数万年,谁都无法探知魔心的下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和风七月用妙云笔,一手操控的?

    云涡沉浸在思索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名字,才恍然回神。只见风七月坐在海蚌里,正探身摇晃着她的肩膀:“你到底同不同意啊?”

    “同意。”云涡嘴里迸出两个字来。这次,又不是她愿意这样回答的,声音来自于前世的自己。

    风七月笑了笑,风流中竟然有一丝深情:“谢谢你,云涡,竟然放弃这样好的前程和我一起走。”

    云涡静静地看着他,心潮澎湃。

    如果时光倒流,那她此时一定会奉劝风七月不要逃走。她会去哀求蓐收,无论受到怎样的羞辱,都要挽回这一切。

    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

    时光不会倒流,如今发生的所有,都只是存在于回忆里。风七月已经死去,还是被她亲手杀死的。云涡只能在自己另一半的元神里和他相会。

    卿歌道:“咱们要是计划进行得顺利,明天晚上就能走了。”

    “是啊,”风七月慨叹,将云涡的手攥住,挤了挤眼睛,“明天晚上之后,我们就能浪迹天涯了。你我一个是魔仙,一个是妖仙,整个天底下都找不出咱们这样的绝配。”

    云涡抽回自己的手,给卿歌使了眼色,然后往外走去,只扔下一句话:“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卿歌赶紧向风七月屈膝一礼:“风哥,你就先在这海蚌里歇息着,我和云涡仙子一同去了。”

    她急匆匆地跟在云涡身后,生怕自己被丢下。

    “哎,你们都别走啊!云涡,我还有好多体己话想对你说呢!”风七月在身后哀嚎。

    云涡顺手拿下挂在帐上的一件衣裳,往后一扔,衣裳就盖在了风七月的头上。风七月几番挣扎,要摆脱那衣裳,不料触动了海蚌,蚌壳啪叽一声,关得严丝合缝。

    风七月打不开蚌壳,发出呜呜的闷声。

    “别管了,让他嘴贫。”卿歌调皮一笑,拉着云涡走出营帐。云涡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海蚌,才跟着她走了出去。

    整座魔山都被仙族所占领,因为斩尽了魔物,空气中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像曼莎珠华,绚丽而残酷的味道。

    云涡仰头望天,天穹之上星子疏淡,隐约可见星云垂挂。

    蓐收真的能够通过星云图,知晓天下事吗?她的前世,真的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了妙云笔?

    “你不爱风哥吧?”卿歌突然轻声问。

    云涡凝眸看向卿歌:“为什么这样问?”

    “在所爱的人身边,只有幸福而轻快的感觉。而你,从一开始就心事重重。”卿歌歪着头看她,眼神里充满询问。

    卿歌的衣衫在夜风里簌簌作响,飞舞起来如同一缕轻薄柔软的白雾。云涡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我,确实有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逆天而行,蓐收可能多活上万年,而量劫将会毁了整个寰宇;顺应天意,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蓐收去死。

    云涡只觉得自己站在一道岔路口,哪一条都通往可以望见的悲剧。

    “卿歌,你知道吗?”云涡的长发在夜色中飞扬,散开如同一匹上好的墨缎,缎上华光流泻,“如果有一件事,无论是选正确的做法,还是错误的做法,你都会失去你最爱的人,你该怎么办?”

    卿歌微微一笑:“难道就没有第三种方法了吗?”

    “第三种?”

    “这世上的难事有千千万,最难的无非是两心相印,两情厮守。你明知道要失去最爱的人,那为什么就不试着努力一下呢?本来就是最难的事,如果你再不努力,那落得一个悲伤的结局,也没有什么可叹息的。”

    云涡只觉得心头顿时透亮,似是在黑茫茫的隧道中行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一抹光亮。

    “是啊,世界上最难的事……”云涡细细品味着这些话,忽然想到一事,“那卿歌,如果能走出这里,你有什么打算?”

    她记得初见卿歌,卿歌说她没法去黄海,也没法回东海,哪里都没有她的去处。

    离开这里,卿歌要去哪里呢?

    卿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只是眼中泪光隐现:“我此生想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是哪里?”云涡来了兴趣。

    卿歌并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条白纱蒙在面上,才一字一句地回答:“他心里。”

    云涡一怔,蓦然想起卿歌还有个“他”。

    记得卿歌说过三言两语,起初她和情郎互生爱慕,约定要一同逃走,不料情郎半路上反悔,不想带一个异族海妖回黄海,就给她设下了个圈套,骗她戴上了一根红璎珞。

    那根红璎珞无法被法术隐藏,所以就成了情郎的靶心。一时间,无数双水箭向她飞去。她受了重伤,也失去了所有的族人,狼狈逃到绿泽湖里,苛延残喘,苟且偷生。

    “可是,你不恨他吗?”云涡迷惑地问。她皱起秀美长眉,柔美俏丽的脸上满是不平:“你应该恨他!”

    卿歌一笑:“恨与不恨,要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

    云涡细品她话中之意,忽然大惊失色:“你,你难道又和他见面了?”

    卿歌笑而不答,只拍了拍身下的岩石:“在这里睡觉还凉快些,去营帐里反而闷热了。咱们不如在这里歇息。”

    “那我做个结界,就在这里露天休息吧。”云涡伸开双手,呼唤出一个透明的结界,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气泡。圆球形的结界飘飘浮浮,一直升上半空才不动了。

    云涡跃身一扑,就跳进了结界里。她笑靥如花,对卿歌道:“快进来。”

    卿歌抿唇微笑,也纵身跳进结界里。这个结界没有用很高深的仙法,能够阻挡蚊虫,却不阻夜风,所以躺在里面,依然能够感受到习习凉意,沁人心脾。

    这里是魔地,可草丛里仍然有蛩声细细,在鸣唱,在低诉。

    她们并肩躺下,望着夜空上的星子,一颗颗地数下来。忽然,卿歌轻笑一声:“云涡,我曾经也和我的情郎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结界,也这样并肩躺着数星星。海浪刷刷地扑在结界上,又退回去,那感觉真好。”

    “是吗?”云涡想要问个明白,却及时控制住了好奇心。

    卿歌眼神迷离,喃声道:“是啊……那时候,真好。”

    云涡静静地等着,等待卿歌能够说出更多的往事。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下一句。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却发现卿歌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竟是睡去许久了。

    “真是个孩子。”云涡笑着摇头。

    她重新躺下来,想尽快入睡,明天好准备好出逃计划。可头脑晕晕胀胀的,她怎么都睡不着。

    云涡一夜无眠。

    捱到了天亮,东边淡出了蟹壳青,一抹金色的朝阳成一根金线射向大地。

    云涡动了动,往身旁一看,发现卿歌居然不见了。云涡惊得忙收起结界,落在岩石上,却听到一阵曼妙歌声飘来。

    她循着歌声走过去,只见卿歌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唱歌,脸上蒙着一层白纱,两条腿垂在岩石边上,一甩一甩的,依旧是带着少女的纯真。

    云涡终于放心下来:“我以为你不告而别了。”

    “我能去往哪里?”卿歌笑着回头看她,“再说,今日就能寻到出路,我何必在这个时候不告而别?”

    话中提醒了云涡,她要偷走妙云笔并且离开这里。一想到这个,云涡心头顿时沉甸甸的。

    “你看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卿歌蹦蹦跳跳地走到云涡面前,拉着她的手道,“我母后曾经教我一支仙舞,一起跳吧?”

    说着,她伸出优美的双臂,开始跳起舞来。轻灵的身姿被夜风吹得几乎要成仙飞走,似是露珠颤巍巍地即将离开叶尖,似是蜻蜓悠然落在初露的小荷之上,似是蝶蛹上露出第一根裂痕。

    若是已知前路坎坷,不如就趁这须臾尽欢。至少这一刻,自己是轻快而自然的。

    云涡也起了兴致,飞身到了卿歌身旁,和她对起舞来。

    她们一个白衣,一个淡青衣裙,乘风翩翩,飘然若仙,像是两只蝴蝶,轻轻一吹就能飘走。

    云涡抛下俗尘杂念,和卿歌舞了一个酣畅淋漓。正在兴头上,她忽然看到卿歌停下舞动,静静地看向她身后。

    “怎么了?”

    卿歌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黑且深的眼睛看着云涡身后。

    云涡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娄宿站在她身后的一块岩石上,黑衣被夜风吹得飘起,像是生了一对翅膀。云涡怔了怔,问道:“娄宿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传殿下的话——”他拖长了尾音,“你是执笔官,殿下今日有任务给你。”

    云涡答了声“好”,拉着卿歌就要离开。娄宿却提起手中利剑,遥指卿歌:“她,留下。”

    “你要做什么?”娄宿的话充满着敌意,让云涡瞬时警醒!

    娄宿容色冷峻,淡淡地道:“这位就是昨天殿下抓来的海妖?拿下面纱让我看看真容,如何?”

    卿歌眼中充满了犹豫的神色。云涡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心头巨颤。

    如果,卿歌口中的那个负心情郎,就是娄宿呢?

    “卿歌……”云涡想起了在仙牢那边时,卿歌的异常反应。那时候,是她来到魔地后第一次见到娄宿。

    原来,竟然是真的?

    “对不起,云涡,现在才让你知道。”卿歌将面上白纱轻轻拿下来,“这位娄宿大人就是当年赠我红璎珞,后来打算置我于死地的情郎。”

    娄宿脸色一变,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利剑。

    “卿歌……真的是你?”

    “是我!这么多年,我就是想问问,当年你若是嫌弃我妨碍你的锦绣仙途,大可以和我说个清楚明白,为什么要对我下狠手?”卿歌淡淡地问,眸光里散着非同一般的光芒。她看上去十分镇静,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抱憾多年的恨意,只有波澜无惊的平静。

    在仙牢外重逢娄宿,惊慌失措的那个卿歌,慢慢消失了。

    仿佛是想通了关节,斩断了芥蒂,于是用得再深的情,执着再深的念,也突然释然了。

    一瞬间,娄宿面上流露出各种各样的神情,有微愕,有痛惜,有不舍,有不甘。他收起剑,敏捷地跳了下来,站在距离卿歌七尺的地方,坦然地望着卿歌。

    “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他道。

    此言一出,云涡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她很不愿意相信是娄宿辜负了卿歌,甚至有很多个瞬间,她寄存希望于卿歌认错了人,娄宿也眼花了。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表明,没人神经错乱,确实有一对怨偶,相逢了!

    “呵呵,呵呵……”卿歌发出自嘲的笑声,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她慢慢地蹲下去:“好,很好!这么多年,我总算得了一句‘对不住’!你能这样说,也算有始有终。”

    云涡气不打一处来:“娄宿,我本来当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对待卿歌!卿歌对你有情有义,你为什么要杀卿歌?”

    娄宿慢慢低下头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云涡瞪着他,想质问娄宿到底有什么隐情,可又怕问出了不该问的,反而伤了卿歌的心。一时之间,她犹豫不定,只得回身扶起卿歌:“卿歌,别伤心了,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卿歌扶着她的手,慢慢站起来:“云涡,娄宿大人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看,我蒙着白纱,他还是记得当年我给他跳的滟波舞。”

    “记得这个又有什么用?他辜负了你!”云涡没想到卿歌的态度会突然急转弯。

    卿歌抬手擦了擦泪痕,道:“云涡,我说过,恨还是不恨,得再见到了才知道。现在我和娄宿大人重逢了,总算是明白,我还是恨不起来。”

    云涡惊呆了。

    她回头看娄宿,只见娄宿也是一脸震惊。他喃喃地问:“卿歌,你、你愿意原谅我?”

    “世事艰难,我一个失去族人的海妖,又能怎样呢?蓐收殿下让我随军杀魔,从今往后和娄宿大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请大人能对卿歌心生怜意,多多照拂。”卿歌轻轻推开云涡的手,款款走到娄宿面前。

    夜色昏暗,但卿歌优雅的后颈却白得几乎发亮。诱人的不止如此,还有她浓密头发上散发出来的馨香气息。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少女,至少云涡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云涡打心眼里还是为卿歌抱不平。那样惨烈的往事,难道她就能如蛛丝般拂去了?

    “卿歌,这里太危险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娄宿目光里沉痛一片,“明天我就送你走。”

    “哪里都不去,我就在大人身边。”卿歌伸出双臂,轻轻搂住娄宿的脖子,“我蒙上白纱又如何,大人还不是一眼就认出了我?证明大人心里有我。为了这份情,我也不能走。”

    她伸出玉葱般的指头,抵上娄宿的喉结,然后从喉结往下,一直划到胸口。空气中立即充满了浓重的暧昧。

    云涡忽觉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再看这样**的场面,忙扭过头去。

    “那个,我先走了。”云涡低声道。

    没有人回答她。

    娄宿将卿歌搂在怀里,右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这一刻,他终于卸下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侍外衣,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充满柔情的男子。

    云涡叹息一声,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犀利的诀声。她悚然回头,看到卿歌的双臂居然变出了一张巨大的蚌壳,瞬间将娄宿笼罩在其中!

    “卿歌!”云涡疾步飞回去,拉住她道,“你干什么?他是星官,你斗不过他的!”

    卿歌摇头,凄然道:“云涡,只有这个办法!娄宿是蓐收的左臂右膀,我困住他,你们逃走得就容易些。”

    “不行!你撑不了多久的。”云涡心急如焚,正要拉开卿歌,忽然耳边一声嗡嗡作响,那海蚌炸成了碎片!

    云涡被猛烈气浪冲到一旁,重重地倒在地上。半空中刮起阵阵罡风,夹杂着落下无数块细小的蚌肉。

    她挣扎着起身,看到卿歌也倒在地上。卿歌受伤应该比她重很多,挣扎几番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卿歌!”云涡将她扶起来,“咱们走。”

    “你走!我,我留在这里!”卿歌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云涡不管她的挣扎,将她的胳膊缠上自己的脖子:“不行,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就在这时,烟雾散去,现出娄宿修长的身形。他杀气凌然,定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卿歌。

    “你们谁都不能走。”

    云涡打了个寒战:“你想干什么?”

    娄宿的目光落在卿歌身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会将这件事报告给蓐收殿下。但是,你们必须安分守己。”

    “机会?”卿歌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我没有机会了,你给我,我也不要!谁稀罕!”

    云涡心头一沉,忽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娄宿也是如此,他紧紧地盯着卿歌,想要从她的表情中探寻些什么。卿歌笑着笑着,流下两行清泪。与此同时,她嘴角的鲜血也在汩汩流出,并没有停止的迹象。

    “卿歌,我给你传输灵力。”云涡有些慌了,将卿歌扶正坐好。卿歌摇头:“没用了。”

    “为什么会没用,我只是碎了你一只海蚌,用了一成功力!”娄宿忽然暴怒,咬牙切齿地道。

    卿歌勾了勾唇角:“那不是海蚌,那是我的灵蚌!”

    云涡顿时如坠九寒冰窟。娄宿也是震惊万分,扑到卿歌身边,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说什么?刚才那是灵蚌?”

    对于海蚌精来说,灵蚌就相当于地仙的元神。一旦碎裂,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哪怕是转世,都寻不回半分香魂……

    “为什么!”娄宿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为什么你要对自己这样狠!”

    云涡泪眼朦胧,一把将娄宿推开:“还不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让她死如死灰?”

    娄宿面如死灰,懊恼地道:“要做殿下身边的星官,不可以有私心杂念,不可以有儿女情长。卿歌,我错了!你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挽回你?”

    卿歌疲惫地闭上眼睛,不肯再看她一眼。

    “我赠你红璎珞的时候,是真心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娄宿抱住卿歌,泪水一滴滴地落了下来,“我以为你能逃掉的,可是没想到那红璎珞无法用法术隐藏。等我想阻止族人,已经来不及。卿歌,你明白吗?”

    卿歌没有回答,她的嘴唇渐渐失去血色,同时胳膊也渐渐风干、碎裂,化为细小的海沙。

    这是所有失去元神的海妖,共同的宿命。

    她们从海浪中迤逦而来,就算死,也是化为一缕沙,被风吹到天涯,卷到海角。

    云涡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哭泣。娄宿看到卿歌化沙的胳膊,眼眶顿红:“卿歌,我不会让你死。”

    他将右手按在卿歌的后心,暗暗运气,一股股灵力便冲进了卿歌的身体。然而就在这时,卿歌猛然睁开眼睛,眼瞳已经变成湛蓝!

    “卿歌!”娄宿惊叫,想要挪开右手,却发现手臂像是被人控制了一般纹丝不动。

    卿歌冷冷地笑了笑:“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引你入局!这是缠情局!”

    娄宿惊恐万分,瞳仁急遽收缩,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

    “傻瓜,我是在救你。”娄宿脸上第一次露出软弱的表情,“你缠我多少世都可以,但是现在让我救你,好不好?”

    “卿歌,你就让娄宿给你输送灵力吧,你的元神必须要修补啊。”云涡哽咽着阻止。

    卿歌轻轻摇头,笑容有些发苦。她伸出完好的那只胳膊,轻轻地推了云涡一把:“你还不快走?”

    云涡摇头,泪落如雨。

    “你问过我,我想去哪里?我回答说,我想去他的心里。”卿歌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你看,我现在永远都在他的心里了。他永远都忘不掉,他杀了他最爱的女人。”

    “不!卿歌!你不能这样残忍!”娄宿发出了一声怒吼。

    卿歌轻轻地将他搂住,动作熟稔,就像是在多年前的海上,碧波**漾,她嬉笑着搂住他的肩膀。那样深情动人,那样心无旁骛。

    “这是最好的结局。”她轻声说。

    娄宿一怔,眼中伤痛之色愈加浓厚。他此时已经没有办法挣扎的能力了。卿歌闭上眼睛,身体在这一刻全部风干沙化。不同的是,那些海沙纷纷连成绳索,将娄宿紧紧绑住。

    云涡慢慢地站起身,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卿歌的用意。

    情缠局,以我心头滔天深情,化粉身碎骨之力,也要缠你入局。情为枷锁,情为囚牢,你若动情,便是心甘情愿的囚徒!

    “卿歌,再见。”说完这句话,云涡一步步地后退,最终看不到两人纠缠的身影。

    她不能再浪费掉卿歌用生命争取来的机会。

    云涡心情复杂地来到山宫门前。门口早有仙侍在等候,见她来了,迎上前道:“云涡仙子,殿下等你很久了。”

    山宫里又传来了惨叫声,应该是仙族又抓到了高等魔族,在拷问关于魔心的事。

    “带我去见殿下。”云涡听着那惨叫声声,联想起未卜的前途,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白衣仙侍转身走进山宫,云涡跟着他走进去,经过了漫长的一段路,才在一间石殿前停了下来。这间石殿比上次的宽阔很多,也更加威武气派。云涡走进去,就看到漫天星辰尽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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