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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游原 上册 第三章 秋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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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成之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竟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瞠目结舌。

    只听李嶷道:「你家主公本来已经与我们定胜军有交好之意,忽然之间又将我扣在此处,那么必然是京中派人来了,所以才令他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吕成之定了定神,心道怪不得自家主公说这位崔公子乃是个绝顶人物,崔倚有此一子,可抵十子,果然厉害,当下正想勉力敷衍几句,忽听那崔公子又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令你家主人不再左右为难。」

    话说那顾祯,既在这等奢华富贵的刺史府中住了一晚,韩府又送上两名美姬,将他伺候得飘飘欲仙。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正拥着那两名美姬调笑,用着朝食,忽然见吕成之笑嘻嘻地进来,拱手说道:「恭喜顾侍郎,贺喜顾侍郎。」

    顾祯不解地问:「喜从何来?」

    那吕成之道:「顾侍郎真乃福星,您一到府中来,可巧崔倚的儿子崔琳,亲自前来并州拜望我家主公。」

    顾祯听到此处,早就瞠目结舌,问道:「崔倚的儿子崔琳?是卢龙节度使、朔北都护、大将军崔倚?他的儿子崔琳?」

    吕成之点头,又近前一步,贴心小意地恭维:「要不说侍郎真乃福星呢,天下皆知,崔倚只此一子,爱逾性命,偏这崔公子,竟然胆大包天,敢来并州拜望我们主公。」他慷慨激昂地道:「大都督以侍郎为使,赐予无数奇珍异宝,又赐下十二名金甲卫士,这般恩遇,震古铄金,我们主公感激涕零,因此已经将那崔倚的儿子扣下,准备交由侍郎您押解回京,一旦大都督以崔子为质,还怕崔倚那老儿不听从大都督的号令吗?顾侍郎,由您把崔子押回京交给大都督,这也是一桩功劳,这正是我们主公感激侍郎,故人之恩,投桃报李。」

    那顾祯听了这么一番话,早就心花怒放,万万想不到,这么一个天大的功劳,竟然会平白落在自己头上,果然自己投靠孙大都督这一步妙棋真是走对了。又想到族中耆老,皆对自己投靠孙靖颇为鄙夷,称赞顾价才是风骨,不就是因为那顾祈官儿做得大,孙靖还想让他做首辅吗?这次自己立了这么一个大大的功劳,孙靖必然对自己愈发垂青,只怕又要将自己连升三级,眼下自己是三品的侍郎,再升三级,那可不是一品的中书令吗?等自己做了丞相,族中众人自然也会像对顾价一般,毕恭毕敬,再也不敢说三道四。

    他想到此间,早就乐不可支,连声道:「好!好!韩公这人情,我一定牢牢记得!等到了时候,定当好好回报。」心想一旦自己做了中书令,那要回报韩立,可不是再容易不过?不过等自己做了中书令,韩立也成了自己的下属,那他也得比今日更恭敬万分,到时候自己可以拍着他的肩,笑着叫一声「韩十一郎」,鼓励他好生作为。想到那情形,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心里美滋滋的。

    吕成之又道:「既扣下了这崔公子,我们主公说,顾侍郎乃是大都督遣来的特使,他不敢擅自处置,这崔子如何审讯,如何押送等等细节,想着还要听顾侍郎吩咐才好。」

    那顾祯就是个酒囊饭袋,原本仗着族中之势做了个六品小官混日子,后来孙靖为了千金买骨,不得不捏着鼻子,升他做三品的侍郎,就是用他给所有世家子弟,尤其顾家人看看,投效他孙靖的好处,至于其他,浑没做半点指望。而那顾祯也并无实干之才,因此听得吕成之说要凭他吩咐处置,顿时茫然,不知该如何答话。

    吕成之知道他的底细,忙提议道:「想是侍郎从前在礼部,没经手过这等事,既然扣住了崔子,若是大都督还没下令,我等就擅自审问,似也不妥。」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低语:「顾侍郎,某以为,崔子傲慢,不如先挫一挫他的锐气锋芒,这样您在路上也好押运。」

    顾祯忙问:「如何挫一挫他的锐气?」

    当下吕成之便如此这般,细细解说了一番,顾祯原是个轻狂的小人,听闻可以在崔倚的儿子面前大摆威风,顿时高兴得合不拢嘴,心想崔倚可是与孙靖并称的「国朝三杰」之一,当世名将,在朔北可止小儿夜啼,折辱他的儿子,世上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吗?顿时连连点头,嘱咐吕成之去办理。

    当下刺史府中,又大摆筵席,韩立让孙靖所赐、顾祯亲选的那十二名金甲卫士,执戈立于堂上,果然威风凛凛,气派十足。韩立特意请了顾祯居中上座,又命舞姬献舞,把那山珍海味,流水一般地献上来,又有各色美酒,斟满金杯,再三奉与顾祯。直哄得他眉开眼笑,这才命人将崔公子带上来。

    那顾祯定睛细看,只见那崔公子果真生得仪表堂堂,带着一名美姬缓步走入堂中。虽已成阶下之囚,

    但走进来时,仍旧从容不迫。心想崔倚那老儿生得好儿子,可惜可惜,如今是龙它也得盘着,是虎它也得卧着,任凭自己拿捏。又打量崔公子身后那名美姬,只见她十七八岁模样,虽作小郎装束,但明眸皓齿,明明是一名绝色佳

    人。当下便拿定主意,等会儿便要向韩立索要这名美姬,既然崔公子都已经成了阶下囚,这名美人儿当然应该归自己所有。

    他美滋滋地又想了一遍,只听韩立道:「今日欢宴一堂,韩某何其有幸,崔公子,这是大都督遣来的亲使顾侍郎。」

    顾祯故作从容,道:「久闻崔公子风采过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只见那崔公子,似瞥也不曾瞥他一眼,就带着那美姬,傲慢冷漠地坐到席上。顾祯不由大怒,心想:待得押你上京之时,定要命人好好抽你几鞭,看你还能倨傲至此吗?

    韩立道:「崔公子,顾侍郎乃是大都督派来的亲使,他在此处,便如大都督亲临,崔公子莫要轻慢了才好。」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顾祯心坎里,他不由挺直了腰杆,冷哼了一声。那崔公子浑不在意,斜倚在凭几上,淡淡地道:「我亲自来拜望韩公,韩公却将我扣下,韩公此意,是要与我崔家十万定胜军为敌吗?」

    韩立笑道:「哪里哪里,公子言重了。只是公子实乃贵客,恰逢大都督的亲使又在此间,韩某便请示了亲使,想让亲使护送公子进京。」

    顾祯听他说到「请示」二字,忍不住从心里笑出声来,说:「是的,某必好好护送公子进京,西长京何等繁华之地,想必公子一定会乐不思蜀的。」他用「乐不思蜀」一语双关,以刘禅来比喻面前的崔公子,心中颇为自矜自己此语说得巧妙。

    不想那崔公子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冷冷地道:「跳梁小丑,也敢在我面前聒噪。」顾祯闻言大怒:「竖子这般目中无人,可是看不起大都督?」韩立忙劝解道:「侍郎息怒,息怒,公子不过是少年心性,更不知您身份来历。」又对那崔公子道:「公子,顾侍郎出自并州顾氏,是顾家九郎,乃是顾价顾相的族弟。」

    但见那崔公子终于瞥了他一眼:「想那顾价何等风采,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族弟。」语气中甚是鄙薄,似乎在说,他替顾衸提鞋也不配。

    顾祯闻言,差点气歪了鼻子。他生平最恨拿他同顾价相比,那顾价少年成名,不到二十岁,文章便轰动天下,又擅诗词雅赋,不到三十岁高中探花,等选了官,又是才干出众的能臣,公认深得帝心的实干之才。这顾祯在家时常常被妻子嘲讽:「人家顾郎也是六品官出身,十余年间,便已经做到丞相,你也是顾郎,也是六品官,十余年了,还是六品官,真若个顾郎,哪比得若个顾郎。」讽刺得既尖酸又刻薄,他唯有隐忍而已。

    彼时忍,此时难道还要忍?!当下顾祯便指着那崔公子身侧的美姬问道:「此女是何人?」

    韩立忙道:「此乃何氏,想必亲使也听说过,此女在定胜军中称作'锦囊女',乃是崔公子心爱重用之人。」

    顾祯哪里听说过什么锦囊不锦囊的,他只是想折辱面前这个不识抬举的崔公子罢了,当下便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何氏女入京献舞,为大都督寿!」

    那崔公子闻得此言,果然面露不悦之色。顾祯大为得意,又咄咄逼人,说道:「怎么?公子是想公然抗令,存心轻慢大都督吗?」心道他若是敢说一个「不」字,自己便令人当着他的面好好折辱何氏,定叫他颜面全失。

    那崔公子似也知道,今日再难这般倨傲下去,淡淡地道:「她不擅舞,不如我替她为大都督,献上剑器舞。」

    顾祯不由一怔,韩立已经拊掌笑道:「妙哉!妙哉!不意今日还有此等眼福。」说着便向顾祯使了个眼色,顾祯一想,能令崔倚的儿子为自己舞剑器,这口气,也似能平复,日后便提起来,呵呵,卢龙节度使、朔北都护、大将军崔倚又如何,他的儿子,还不是在自己面前如同俳优一般舞剑器。当下便点了点头。

    韩立见他点头,便说道:「来人啊,取宝剑来,让崔公子挑选。」只听那崔公子道:「不必了,借韩公腰间佩剑一用即可。」

    韩立笑道:「我这剑不过是君子佩剑,并未开锋。」那崔公子仍旧淡淡地道:「无妨,我借韩公的剑,是要舞剑器,又不是要杀人。」

    韩立哈哈一笑,当即解下佩剑,吕成之急忙上前,接过剑,捧给那崔公子。忽听那美姬道:「公子替我舞剑,我替公子抚琴唱歌,为公子伴奏。」她声音清脆,便如乳莺出谷,呖呖动人。听得顾祯心中一荡,心想无论如何,都得将这美人儿弄到手。但在韩立府中,只怕不好索要,不过若是押送崔子的途中,还不任自己摆布?

    韩立笑道:「妙哉!崔公子不负美人,美人果然也不负公子之恩。」也命人捧出一张琴来,当下那美人跪坐于琴几之前,调了调弦,但闻「仙翁仙翁」两三声,她十指如玉,拂弄在琴弦之上,当真是纤巧动人。顾祯心道,别说听琴,就看着美人儿抚琴也是赏心悦目。哪里还管那崔公子,只盯着那美人,目光再也不肯移开。

    却说那崔公子持剑,立在堂中,那何氏轻拂琴弦,但见她樱唇微启,伴着琴声唱道:「荧荧巨阙。左右凝霜雪.......」[1]那崔公子执剑起舞,姿势十分优美好看,但顾祯浑不在意,只笑眯眯注视着何氏的一举一动,但听美人歌喉,当真如珠玉落入玉盘一般,唱的是:「且向玉阶掀舞,终当有、用时节......」[2]

    那崔公子渐舞渐近韩立,韩立笑眯眯饮了杯酒。他手中宝剑虽未开锋,但在他手中,舞得如一团蛟龙,又似一团雪花,剑芒吞吐,剑身反射光芒,晃过吕成之的眼睛,吕成之不禁闭目,暗暗心惊。

    「唱彻。人尽说。宝此制无折.....」[3]何氏的声音如渠渠清风,徐徐在堂中回荡,渐渐转向激越,手中琴弦铮鸣,隐隐似有兵甲声。顾祯正听得有趣,忽然那崔公子剑上光芒反射,晃过顾祯的眼睛,顾祯不由举手遮眼,幸得剑舞极快,那光芒一闪即过。顾祯便又凝神细听那何氏吟唱。

    「内使奸雄落胆......」[4]那何氏调子越发转向激昂,竟似胸中有十万兵甲,「外须遣、豺狼灭!」[5]方唱到最后一个「灭」字出口,崔公子手中剑锋光芒瞬间晃过堂上十二名金甲卫士的眼睛,金甲卫士都本能闭眼。他剑身一翻,忽刺向一名金甲卫士,那金甲卫士哼都没哼一声,就被他一剑刺死。

    此刻何氏已唱完一曲,当下停指凝弦。顾祯大惊,压根就没看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见那名金甲卫士已经倒在堂中。

    其他金甲卫士骤逢此变,亦是大惊,纷纷拔出武器冲向那崔公子,李嶷看也不看,径直朝韩立走去,金甲卫士冲上来想要围攻他,皆被他一招一剑,全都刺死。十二名金甲卫士瞬间只余两人,相顾大骇,想要奔出堂外逃散,亦被李嶷回身尽数杀死。堂中鲜血淋漓,他从容不迫地走上前,用剑指着韩立,道:「韩公,今日可感韩公盛情,

    这亲使…….」说完回头一看,只见那顾祯早吓得瘫软在地,身上恶臭,仔细一看,原来是被吓得屎尿齐流。他见李嶷望向自己,顿时吓得涕泪滂沱,只想苦苦哀求这崔公子饶自己一命,但偏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嘴唇直哆嗦,

    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嶷见他如此,便道:「韩公,即刻派人护送这位亲使回京吧,还请这位亲使上覆大都督,韩公想请我去京都做客,并大都督的盛情,我一并领了,来日有暇,还请大都督到我幽州做客,我必如韩公今日这般好生招待。」

    他这几句话说得骄狂无比,但那顾祯听在耳中,一字一字,便如焦雷一般,心道果然是崔倚的儿子,果然这国朝三杰,这几个节度使,没一个好惹的。大都督自不必说了,一言不合,就弑杀天子。而这崔倚之子,摆明了是要与孙靖过不去了。这种神仙打架,自己当真是发昏,竟然敢来试探崔倚的儿子。今日只怕小命都不保。

    正在痛悔万分时,忽听那崔公子又问:「顾祯,我叫你转告孙靖的话,你记清楚了吗?若是少了半个字,我必入京取你的首级。」

    顾祯本来吓都快要吓死了,听他这么一说,竟是要饶自己一命的意思,当下拼命点头,只是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当下那崔公子逼迫催促,被剑指着的韩立无可奈何,立时便派人备了车马,快快将顾祯送回京都,好让他去给孙靖大都督带去崔公子这要紧的言语。

    等一阵风似的送走了顾祯,李嶷这才将佩剑双手奉上:「原璧归赵。」

    吕成之见他杀人如麻,堂中满是鲜血,此人连眉眼都不稍动一动,心下不由一哆嗦,不敢上前接佩剑,又不敢不接,只得战战兢兢,伸出双手,僵直着让李嶷将剑放在自己手中。

    韩立倒是镇定许多,笑道:「崔公子这一曲舞剑器,真是酣畅淋漓,动人心魄。」李嶷轻笑一声,说道:「韩公盛情,替韩公排忧解难,固所愿也。」

    原来李嶷与韩立密谈,韩立说起孙靖派顾祯来,又遣来十二名金甲卫士种种,李嶷便道:「韩公有何烦恼,韩公不便杀他,我便替韩公杀之。」当下定下剑器舞之计,当着顾祯的面,将那十二名金甲卫士杀了个干净,想那顾祯返京之后,必然在孙靖面前痛陈,崔倚之子如何无礼,如何当着韩立的面杀掉十二名金甲卫士,还逼迫韩立立时送自己返京,种种不是,皆推到了崔倚之子的头上,纵然孙靖不信,但韩立也不硬不软,又手不沾血,十分圆滑地将这个软钉子推了回去。

    韩立觉得此计甚可,当下便答应了,依计而行,果然圆满。

    当下李嶷见韩立接过佩剑,便说道:「韩公,欢宴虽好,终有聚散。是不是该信守承诺,让她走了?」说着指了指何氏。

    原来他向韩立提出的条件便是,自己替他收拾顾祯和那十二个金甲卫士,韩立放何氏归定胜军。韩立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李嶷便扶起何氏,说道:「你不必记挂我。你腿上的伤,回去后,还得仔细找大夫看过,小心用药,别落下病根。」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李嶷端详她片刻,见她眸沉如水,安详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心中似有万千言语,但一时竟不知对她说什么才好,于是只是朝她挥一挥手:「走吧。」

    他不愿意看着她远离,所以说完便转过身,自要回那间锦绣牢笼中去,忽听她道:「等等。」他转身,只见她从头上拔下那支白玉簪,伸手递给他:「给你的彩头。」

    他心中一动,接住簪头一端,不知为何她却没有放手。两人同执玉簪,四目相交,似有千言万语,直到他轻轻用力,她这才放手。他便笑着将那支玉簪插到自己头上,道:「这大好头颅,哪日若是没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为我哭。」

    只听她道:「我从来都不哭。」说完便转身,在韩府一众兵卒的簇拥下离去。

    话说那韩立既然命人放何氏归营,心下也犹自忐忑;但想来崔倚独子被自己软禁在府中,自然可以细细讨价还价,甚至还可以派人去镇西军中,与李皇孙也好生商榷一二。若是那李皇孙开出的价码更高,自己把崔倚的儿子卖给他也无妨,最好是镇西军与定胜军斗个死去活来,自己就高枕无忧了。

    谁知第二日一早,忽有快马入城急报,定胜军前锋忽往并州来,数万大军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兵临城下。韩立心道,难道要大军压境逼迫自己放人?正思忖间,又报有定胜军遣使送信来。韩立定了定神,宣见信使,那送信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前日陪着崔公子、何氏一起来的陈醒,后来放归何氏,韩立便慷慨地命人将这陈醒和崔家众奴仆尽皆随何氏放归,没想到他竟去而复返。但见他此时不慌不忙送上信件,韩立定晴细看那信上所言,不由气得七窍生烟。原来这信竟是崔公子亲笔写的,却是一手绝妙的清秀端正楷书,一看就知道是自幼下功夫临过欧阳询等名家,笔画间颇见风骨劲力,言道本想亲自前来拜望韩立,但想到韩立素来是个阴险小人,所以特意命人假扮成自己前来,果然韩立就将假公子扣下,现在他亲率大军,要攻下并州云云。

    韩立看完了信,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那陈醒道:「我们家公子说,惜韩公竟无一双慧眼,将鱼目当作珍珠,不过看着韩公放归何氏的份上,待得破城之时,定然也留韩公一具全尸。」

    韩立只差气得要吐血,逐出陈醒,便令吕成之去将那仍软禁客房的冒牌货给杀了,以泄心头之恨。吕成之见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惶恐万分,忙忙带着心腹卫士去了,过得片刻,吕成之竟然带着卫士,将锁着镣铐的假崔公子押送进来。

    韩立一见这假崔公子,不由眼中冒火,斥道:「不是叫立时杀了他?!」却听吕成之道:「主公,此人颇有几分才智,又说愿意报效主公,且听他说几句话。」

    韩立冷哼一声,只见那假崔公子道:「韩公,实不相瞒,我乃是崔公子身边的伴读,受了他的恩惠,替他出生入死,这才顶替他的身份,冒险来城中与韩公商谈大事。他答允事后一定让我平安脱身,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他出卖,成为他的弃子。」

    韩立冷笑道:「你也知道你是弃子,还有什么用处?」

    那假崔公子咬牙切齿道:「既然姓崔的不仁,我就不义了。如今崔家军大军压境,韩公偏又中了崔家的计,杀了那十二名金甲卫士,并遣回了顾九郎,只怕狠狠得罪了大都督,料想大都督不会伸出援手派出援兵,我有一计,为韩公解此燃眉之急。」

    韩立狐疑不已,只听那假崔公子道:「崔家不久前刚刚从眼皮子底下,劫了镇西军的粮食,镇西军缺粮缺得厉

    害,恨崔家正恨得入骨,韩公不如遣人去望州,与那李皇孙商量商量,两家联手,灭了崔家这支定胜军。韩公解围,镇西军得粮,我想那镇西军,未必不会心动。」

    韩立沉吟不语,心想望州之事,自己倒是接到过郭直遣人送来的消息,知悉甚详,那崔家确实是从镇西军眼皮子底下劫走了粮草,镇西军占了望州城,倒害得郭直狼狈不堪,因此向他求援,但他只推说城防兵力不足,并没有向郭直派出援军。这么说起来,既然崔家定胜军已兵临城下,自己派人去跟那李皇孙商量商量,也是应有之意。

    他心中不断思量这利弊得失,也因此目光不停在那假崔公子的身上打量。

    「我是一个被崔家舍弃的人,一无所有,眼下只有韩公能给我一线生机。」那假崔公子说得十分坦然,尽显真诚,「韩公不如先遣人去探探镇西军的口风。至于我,韩公要杀要剐,何必急在一时。若是镇西军李皇孙那边不松口,韩公再杀了我出气也不迟。若是万一这计谋有效,韩公觉得我还有一二分可用之处,我愿意投在韩公帐下,供韩公驱使。」

    韩立阴沉着脸道:「把他押下去,先关起来。」

    李嶷被带走,这次可不再是软禁在客房,而是直接就被押进地牢。那地牢之中潮湿阴暗,看守森严,地上只扔着几捆烂稻草,一股陈年腐味直呛人鼻子,将他锁进地牢之后,也没给他食物饮水,但李嶷安之若素。他在地牢中躺了两天,忽然吕成之又亲自带着人来,押着他去见韩立。

    这次韩立脸色没那么难看了,说道:「我派去的使者,见到了裴献的儿子裴源,裴源思量再三,又禀明了李皇孙,居然回话说愿意与我等前后夹击定胜军,但他提了一个条件,说若是联手夹击定胜军,那除了定胜军的粮草归他之外,还希望借道建州南下。」

    李嶷闻言,故意沉吟了片刻,方才道:「韩公,若是裴源什么条件都不提,韩公倒是不要轻易信他。如今裴源提了条件,某倒觉得这事情,倒有八分可行。」

    韩立不动声色,只道:「哦,说来听听。」

    「韩公可以假意答应事后让镇西军借道,建州落霞谷地势险要,韩公手中的守军,可以借地势以一敌十。」李嶷道,「待镇西军入了落霞谷,韩公设好埋伏,自可以殄灭这一支镇西军。」当下便在韩立面前稍作演算,筹划何处诱敌,何处设伏,何时出击等等细节,皆一一道来。

    韩立听他说得条理分明,确是可行之计,不由问:「你读过兵书?」

    李嶷坦然道:「我是崔公子的伴读,琴棋书画,兵书谋略,自幼都跟他一起学过。」韩立不由点头道:「不错,你是个人才。」

    那吕成之听闻此言,心中甚是微妙,他知道韩立久渴知军事之才,心道这小子竟然撞了大运,上来就受到主公赏识。

    只听那假崔公子道:「韩公过誉,生逢乱世,所求不过是安身立命,愿为韩公效犬马之劳。」

    韩立却说:「你的本事我还要考校考校。委屈你,先回牢里住着,等镇西军依约夹击了定胜军,必然放你出来,为我谋划伏击镇西军之事,只要能殄灭镇西军,此后我便让你做我的主薄。」

    那假崔公子大喜过望,忙道:「谢过韩公!」

    而那吕成之心道,自己辛辛苦苦追随主公十几年,也没升得主簿之职,这小子一来,不过献了一条计,动了动嘴皮子,便得到主公允诺他可任主簿,当下心中不免又嫉又恨。

    当下吕成之将李嶷又押回地牢,却也一时未走,反倒命人好生送上酒菜,他亲自接过酒壶,替李嶷斟上一杯酒,说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李嶷笑道:「吕先生客气了,我是个卑微的人,自幼被卖到崔家,公子,不,那崔贼曾给我赐姓为崔,单名一个寅。」他本来是随口捏造的假名,但不知为何,却给自己选了这个寅字,大概是因为与阿萤字音相近吧。

    吕成之当下与他推杯换盏,又道前两日韩公令不得送饮食,委屈了他云云。一时酒酣耳热,那吕成之便拍着他的肩头道:「小兄弟,你真的是好福气,从小跟着那崔公子学了兵书,我们主公,最渴盼有知兵事之人,这下子你前途无量啊!」

    李嶷似也饮得醉了,勾着吕成之的肩,大着舌头道:「我跟吕先生比不了,吕先生侍奉韩公十几年,功劳苦劳都如同山高海深,我是个新来的,以后诸事还请吕先生照应……」

    他们两个在牢中饮酒,那些看守闻着酒肉香气一阵阵飘来,有一名看守忍不住低骂:「好个不识趣的,都半夜了还在这里喝酒。」另一个便笑骂道:「冯老三,你这是馋虫犯了吧。」一语未了,忽听得「咕咚」一声,却是那吕成之倒在了地上。李嶷慌忙上前,连声唤:「吕先生?吕先生?如何就饮得醉了?」

    那看守们见如此情状,忙拿了钥匙来打开牢门,隔着铁栅,那冯老三嘀咕道:「醉成这样,只怕还得多叫两个人来抬才好…….」忽得只觉腰间一麻,就倒在地上。只听「扑通」连声,不过片刻之间,李嶷就已经将看守尽皆打倒,谢长耳带着援兵也已经解决了外面的看守,径直闯进地牢,谢长耳掏出精钢小锉,一边将李嶷手腕、脚腕上的锁链尽皆锉开,一边说道:「小裴将军已经与崔公子亲率大军袭城了。」

    李嶷点一点头,众人护着李嶷从地牢中闯了出去。偏巧韩立得报大军袭城,匆匆忙忙穿了衣裳去城楼察看,府中亲卫跟去了大半,倒叫李嶷等人轻轻巧巧就闯出韩府。

    当下李嶷与谢长耳诸人,换了早就备好的城中守军衣裳,分作两队,分别去往两个城门,混入原本的守军之中,趁其不备砍杀了领队的上级,伪作奉韩立之命而来,嫌弃诸将守城不力,要杀将立威。韩立素来多疑,如此行径倒颇似他素日所为,诸将闻言不由色变,便有一咬牙反抗者,顿生哗变之态。韩立刚上了城楼不久,但见星星点点,城外皆是夜袭之军,而事起猝然,城中并无多少防备,自然一片慌乱。过不得片刻,忽又闻得城门处一片喧哗,说道有守军哗变,意欲投向城外之敌,韩立素来胆小多疑,当下也不回府,匆匆忙忙便带着守卫弃城而走,朝建州逃去。

    话说李嶷等人在城中只闹得天翻地覆,趁着夜黑风高,敌我难辨,引得守军各部自相残杀,然后又打开城门,放镇西军入城。

    镇西军正是裴源亲自带队,还有明岱山中黄有义、赵有德诸人。尤其是赵有德,他重归镇西军,此来袭城,虽杀得个痛快,但心情激荡,他一见着李嶷,不由得惊喜万分,忽得又面有愧色,跪倒于地,他到了镇西军中方才知

    晓,十七郎原来就是皇孙李嶷,想自己在明岱山中,骂了他好几声小兔崽子,又口口声声痛骂那皇孙不是东西,难免一见了李嶷,就羞愧难当。

    李嶷当下一把扶起了他,安抚两句,忽闻那崔家的定胜军前锋业已入城,其时天边已经隐隐透出白色的天光。城中守军稀里糊涂与自己人打杀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才渐渐悟过来,但镇西军与定胜军前锋皆已经入城,两军相加,比城中守军多了数倍,更兼镇西军又派人四处宣扬韩立早就弃城而逃,城中守军眼见无望,便尽皆降了。

    待裴源忙了一番点检受降等诸事,李疑这才问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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