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高速路上汽车寥寥,烟花却热闹,黑暗的夜色中时不时升起一团团烟火,随后应风披靡,提醒路上的人这时又路过一个村庄。
出发时收到了崔鲲鹏的拜年红包,唐子末哭笑不得。这要是其他女人,早被他的坚持打败了,可她贵在清醒,也可恶在过于清醒,她不会为此所动。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不喜欢。
高速路太一马平川,开车的人反而容易走神,很多的人和事这时纷纷涌入大脑,努力驱赶走这个,来了那个。唐子末知道不专注会很危险,可总是会情不自禁地乱想,直到到了城里思绪才渐渐集中起来。
城里禁炮竹,但不少人家还是会偷偷放,唐子末进小区就碰到两个点麻炮的,每次都猝不及防,她接连两次吓得方向盘都差点撒开。
连成片的炮竹声不可怕,就怕这种单独一声响的,所以这几百米开得比在高速上都心惊胆颤,生怕一个惊雷连车都炸上天。
上楼,掏出钥匙开门,可又怕冒然进去吓迎春一跳,于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呀?”
迎春应声来开门,一见是她,竟一点都不意外,“我猜也是你。”
唐子末还来不及为这份默契欣喜,迎春已转身朝屋内走,“快,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刚才一声巨响,吓得我魂飞魄散!”迎春站到厨房,指着一块玻璃说,“玻璃碎了一块。”
唐子末鞋带都顾不上解开,鞋子一甩跟着进了厨房,看到那块碎了的玻璃。
“被炮给炸的?”
“我也不知道,看着不像。”迎春摇摇头,“炸了应该不是这样的吧?碎得还……挺艺术?”
那块玻璃仍在破裂中,由大裂缝开始一点点裂成小碎纹,再裂成密密麻麻不规则的小块,随之伴着叭叭的响声。
“那应该是自爆了。”
唐子末伸手轻轻点了点玻璃,玻璃软绵绵地微晃了下,但小玻璃块并没有散落。她小心翼翼将上方的窗户打开,又从外面碰了碰玻璃,硬的。
“还好,只是里面这一层裂了,否则风一吹哗啦掉下楼,砸到人可不得了。”
唐子末仍轻轻地将窗户关上,生怕动作稍一大,碎玻璃就会散落一地。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宽胶带从里面封几道,而且还不能碰到玻璃,等天亮了,或要等春节假期过了,才能找师傅重新订做更换。
迎春抱怨,“坏的可真是时候。”
两人忙乎了半天总算把窗户封好,迎春身体一松瘫在沙发上,想起那声巨响仍心有余悸。
“你知道吗?我第一反应是有人跳楼,坠下的时候正好撞到咱家玻璃,就像重物撞击的声音,特别突然。我想问邻居们怎么回事,想起我早退了群,就跑到一楼去问。邻居在花园里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我才上楼的。”
唐子末又觉可笑,又觉心疼,“吓坏了吧?”
“恩。刚才我就想,你要在该多好。”董迎春讪讪的,“我都往迷信的那方面猜了。”
唐子末这才注意到家里所有的灯都亮着,知道迎春刚刚一定吓得不轻。这边习俗,大年三十开始供奉已故的祖先和家人,它们都会准时回家探望一下后代,到初二晚上再送走。
家里原本就有一个供奉的柜子,今年只是将董继远加进去。前几天姐妹俩一起去买了香和蜡烛,今天迎春在家将蛋糕水果一一摆上,年夜饭时间一到便上了香。
一柱香刚刚燃尽,玻璃却爆了,很难不让人起疑。
董迎春看到唐子末正在凝眉思考,问她在想什么,唐子末说:“我在想,咱爸那么温和,不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回家吧……”
董迎春被逗笑了,“那可不一定,人有复杂的多面性。”
“也是哈。”
“咱爸肯定带着希鲁鲁克一起回来的,那老头子脾气坏!”
姐妹俩放声大笑,她们相信父母如果真的“在场”,此时的气氛也必定是轻松快乐的。唐子末问迎春,家人里谁最火爆?迎春说是奶奶脾气最爆、最固执,说不定刚才那玻璃就是她老人家急忙火燎搞破的。
两人又打趣了一阵,迎春一晚上的伤感和惊吓终于烟消云散了。
幸好你回来陪我。
这是董迎春心里的话,但她没有说出口,仅仅是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就酸了一酸。每年的这个时候,爸爸都在陪她过生日。
“以往的这个时候,你也正在过生日吧?”迎春问。
“没有。一到年三十他们就开始想儿子,给我过只会徒增伤感。”唐子末笑了笑,“但我可以理解。”
董迎春听了,心里不由地痛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以往的每一个除夕,爸爸起初都开开心心的,但陪她热闹完之后都会一个人躲去卧室,黯然神伤很久,到零点放炮竹的时候才再出来。
爸爸的书桌上以前还没有摆上那家全家福,那是他临终前几天才让迎春帮忙找出来,再买个相框装好的。迎春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
那张照片被董继远做了塑膜,夹在他书桌的某个抽屉深处,不知他是不是常在很多个夜晚偷偷拿出来看。
迎春还想起爸爸有次看到一个电视剧,突然愤慨,“一家四口,只剩下两个,这男主人怎么当的?”原来他是在骂自己。
“冰箱里还给你留着蛋糕。”董迎春打了个响指,“等着。”
蛋糕是在一个咖啡厅里买的,只是两个小小的切块。董迎春本来不打算过生日,但和成荃吃完饭准备回家时,突然想买蛋糕了。她总觉得唐子末会回来。
可那时做蛋糕的店都关门了,只好去商场里开着的一家咖啡厅买了两块,回来后她也没有吃,全部放在冰箱里。
此时董迎春把两个小盒子放到茶几上,两人一人一个小心地拆开,是两块外表朴实的芝士青柠蛋糕。
“这大概是他们店里卖得最不好的一款,所以剩下了。”迎春吐槽,“不是大蛋糕,也没蜡烛,不过,这是咱俩第一次在一起过的生日。”
“是呀!”唐子末眼睛里星光点点,“这也是最好的蛋糕。”
董迎春又去冰箱拿了一瓶漂亮的香槟酒,说是成荃送的,正好配蛋糕吃。唐子末问,“他下午没说陪你过生日吗?”
“提了一下,但我说不想过,他就带我去买了一瓶酒,说是送给我们的礼物。”董迎春神秘地朝她眨眨眼,“这瓶香槟王两千块呢!”
“嚯!那我得细品!”
两人忙着找开瓶器,找最好看的酒杯,找吃蛋糕用的小碟子小勺子。迎春说要有仪式感,不能用那种塑料餐具,否则对不起这瓶酒。
找开瓶器就是个大活,迎春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说:“好久没用了,都不知道放哪儿。欸,你说今天成荃又是请我吃饭、又是送香槟的,花了小三千块,将来会不会像大丙那样都让我再还回去?我都害怕了,我不该轻易要男人的东西……”
“不知道啊。”唐子末也不敢保证。虽然形形色色的人她看过不少,可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在识人方面不翻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没事。”
“反正有你帮我出气,我不怕。”迎春突然惊呼,“哈哈找到啦!”
两人坐回沙发上,唐子末给两个杯子斟好酒,并打趣说这一口下去少说两三百。迎春便说她真是土,不过她又说,这样贵的酒,想一醉方休也是不可能了。醉不起。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酒杯清脆一碰,唐子末刚要喝,董迎春连忙拦住,“忘了拍照。”
用网上学来的手机拍大片野路子技术,迎春指挥、子末配合,好一番的摆拍之后两人终于又举起杯,互说:“生日快乐。”
酒杯又清脆一碰,迎春想起礼物还没送,她朝唐子末挤挤眼睛,“等下啊……”
唐子末将酒杯放下,舔舔嘴唇。迎春很快回来,手里攥着一个小盒子,但没给她,而是扬了扬下巴,“交换礼物!你买了啥?”
“我……我不是发了红包了吗?”
迎春嘁了一声,说着故意把腿蜷起来缩到胸前,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指甲刀,剪起了指甲。唐子末长途跋涉,从进门到现在还没喝一口水,盯着那杯高贵的香槟直咽口水。
“我把我那一半的遗产也给你呀!”唐子末向前欠了欠身子,将迎春手里的指甲刀要过来,“除夕到大年初五不能动剪刀,破财。那个,嘿嘿,我们可以喝酒了吗?”
“唐子末,你这诺言可早就说过一遍了,怎么能张嘴就来呢?”董迎春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说过吗?”
“上次大丙那事之后,你说我将来要是没工作会养我,还会你的那半遗产也给我。”
“我真的忘了。”唐子末下意识地握住酒杯的细脚,转动了两下,就差端起来咕嘟两口了,“我说的是真的。”
“那立个证据?”董迎春斜眼看她,把玩手里的小盒子。
唐子末却犹豫了,她头仰在沙发靠背上,不知又在琢磨什么。迎春叹了口气,不再“考验”她了,但她总归是有点失望,情绪整个就沉下来。
“钱真是试金石啊!”
董迎春强颜欢笑,最终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唐子末。在对方拆盒子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抿了一口酒,兴味索然,“我现在穷,只能送起一千来块的。”
她变得沉闷,唐子末却因收到礼而兴奋起来。
一条彩金的老鼠生肖手链,在灯光下熠熠生明,这是她此生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她将手链在手指上缠来绕去地看,在手腕上比划,然后笨拙地试戴。但她显然掌握不了那个细小的卡扣。
迎春便挪了挪屁股,凑上前去帮她戴上。
“对你来说细了点。”迎春觉得唐子末更适合一块大表盘的手表,这根细细的链子在她手上显得过于小巧了,“而且你没用过这么女性化的东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特别喜欢。”
唐子末说着看她蔫蔫的样子,心里发笑,嘴上却若无其事,“我们可以喝酒了吧?”
迎春勉为其难地端起酒杯跟她再次相碰,等她刚抿完一口,发现唐子末已把一杯全干完,正准备倒第二杯了。
迎春真是后悔自己忘性大,竟忽略了唐子末的厚脸皮。
“这么贵的酒,你慢点喝!”她拉着脸,赶紧把自己的那杯喝完,也满上,越想越觉得今天晚上很吃亏。聪明精明如她,怎么总是着对方的道!
“别生气了,工资给你一半好不?”
“你可别再许诺了。”董迎春不信。
两人再次碰杯,这次唐子末喝得慢了些。
酒不愿醉人,人愿意醉,两人这会儿突然觉得好累,抓着酒杯便双双瘫到沙发上,望着窗外别人家的彩灯辉映到自家玻璃上的光影闪烁。电视机里,春晚依旧锣鼓喧天色彩缤纷,虽然每年吐槽多,可这个时候需要这样的气氛背景。
“里面那层玻璃不会再破了吧?”唐子末悠悠地问。
“不会了吧……”董迎春苦笑,“这一年过得**迭起,连除夕也要来点花样。完整了。”
“迎春,过完年你跟我去乡下跑跑不?”
“不去,条件太苦,我干不了那事。”
“那我的微博你打理不?收入都算你的。”
“你不怕我给你搞砸么?”迎春迟疑了一下,“我可以去找工作。”
“好……”
电视里主持人们的声音突然更加高亢,外面炮竹声开始此起彼伏响起,要新年倒计时了。
市里的禁烟花令似乎不奏效啊!两人相视而笑,喝光了杯中酒,一起跑到阳台前看城市夜空里的灿烂烟火。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年当中最快乐的时刻。
我们都二十八岁咯!
是呀。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