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童小布一股怒火遏制不住,刚要发作,这时电梯门开了,进来一个半熟不熟的男同事,他摁下的楼层,正是以前杂志社所处的楼层。
男人认识她,“童小布吧,你好!”
“你好。”
“噫,那个胖胖的同事呢?我记得你们以前总在一起,是不是杂志社关掉以后她辞职了?”
“她呀,她有更高的追求……”
童小布胡乱地敷衍,眼睛盯着不断闪烁的楼层数字,希望电梯能走得更快一些。
她相信男同事并没什么恶意,只是想单纯地套近乎,问题也并不算冒犯,可眼下身边有一位老母亲,一切都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从来不缺小聪明的女人,抓住点蛛丝马迹就会怀疑,哪怕她其实什么都听不懂。
男人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那你俩最后都没事了吧?”
童小布平静一笑,斜了男人一眼,“能有什么事?”
可是,一旁的童母显然没放弃这个关键,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男生两眼,又问童小布,“啥事啊?啥关了啊?”
童小布睫毛微微闪动了两下,没有说话。
男同事没想到童小布身边的中年妇女竟是她妈妈,心知可能说多了话,遂不动声色地找补,“部门调动很正常的,肯定是越调越好。我到了哦,再见啊!”
他自认为补救得十分优秀,下电梯前冲童小布得意地眨了眨眼。
童小布哭笑不得。
“到底是什……”
童小布打断她,“不是说了嘛,部门调动。”
这一出小插曲过后,母女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童小布觉得好累,闭上眼睛,不再看楼梯数字的变化,也用这个动作阻断了母亲想扯闲话的心。好在后面没有人再上来,电梯很快到了楼下,童母推了推她,又马上把手弹开。
“小布,到一楼了。”
童小布少气无力地走出电梯,猛然意识到母亲刚才是在叫她名字。印象中,至少有几年没听到她这么叫她了。
童小布的别名,好像只有“欸”……
她苦笑了下,走到一个不碍人的地方,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母亲,“说吧,有什么事?”
“呵呵……就我看你现在挺好的,能不能拉把一下你弟?我看这公司就不错,同事领导都挺喜欢你的,哎,还是刚才那件事……你看,能不能帮你弟也找个工作……”
果然还是这个……
童小布的嘴角浮上一个讽刺的笑。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那么好心来看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来上海后的每个春节,你都说,不用回去了,说小天找了女朋友,要住你的房间。
后来有一年,你热情地说让我回家,然后,开了一张长长的购买清单。那是家里大概一年的常用生活用品的清单。
童小布回过神来,气极反笑,“能啊。但是我弟,他会啥?”
童母两眼放光,“他会开车!技术可好了!”
“是啊,技术好,借别人的车出去一趟,一路逞能违章扣了二十几分,他驾照都吊销了吧?”
童母听得很不高兴,脸色沉下来。童小布当然知道她不高兴,可她就是要说。
“先让他大学读四年,英语过六级,五年没进局子的记录,考两三个证,学四五个办公软件,再修练一下素质。就他那惹是生非的性格,能在公司过一个月没被人打残,就算是烧了高香。”
说完,又讽刺地笑笑,“在这里,可没你护着他。”
童母不说话了。
楼下咖啡厅里,童小天夫妻俩正歪七八扭地斜躺在单人沙发上,双腿大开,腿伸得老长,有人走过都得绕开他们的脚。
看他们下楼,二话不说已开始抱怨,“咖啡太难喝了,还不如家里泡着喝的那种好喝。”
弟媳妇打量刚下楼的两人,贼兮兮的眼神,“见到他们领导没?”
“儿子,把腿收回去,坐没坐相!”
童母刚刚看了男人形象的天花板,又被童小布揶揄一番,对儿子总算有丁点的嫌弃了,“你看人家在这楼里上班的人,都可有气质了。这条腿,腿,哎放回去一点……”
弟媳妇可不乐意了,“这里的男人好,也没见哪个有钱的娶了我姐!”
童小布真后悔给他们买咖啡,吃人的嘴还不短一点。
“我倒没想过要嫁什么有钱人。”
看着弟媳妇偷偷翻起不屑的白眼儿,童小布把桌上的两杯咖啡一把收走,袅袅婷婷走到店里专用的垃圾处理台前,将剩余的咖啡毫不客气地倒掉,杯子扔进了干垃圾筒。
再回到座位上时,那三位亲人正不满地看着她。
弟媳妇撇着嘴瞅她一眼,“我还要喝呢!”
“我没想过嫁什么有钱人。”童小布不理她的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弟一眼,“只要人品周正,小有才华,行为靠谱,别成天闹事占用人家警局资源就好了。”
童小天马上暴跳起身,握拳龇牙红眼,眼看着就想打他姐,被童母拽住了。
童小布在家的那二十几年里,弟弟的暴躁模样她早看够,童母的偏袒也早已受够了。此刻,是她的地盘,她终于可以痛快地回击一次,他们不能奈她何。
她平静地对童母说,“把卡给我,这个只有一次有效,我得还回去。”
要回了临行通行证便准备上楼,因为她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所以,她的家人们只好自己回酒店了。
童小天咆哮,“我们初来乍到哪儿都不熟,都不会坐地铁,怎么回?”
“怎么来我这里的就怎么回,打车不会吗?”
童母嗫嚅着嘴,又启动该说不该说的纠结模式,童小布望一眼便知道,母亲同志又想让她帮着叫车了。童小布咬咬牙,这次没管他们。
童小天夫妻俩气急败坏,男的咬牙切齿,“妈,我们来上海看她的脸色干啥?”
“妈,晚上下了班去找你们,一起吃饭。”
说完童小布已转身离开,不由分说,头也不回。
***
白天还说童小天浪费警局资源,当天晚上就闹出事来。
他下午逛街逛得牢骚满腹,等童小布下了班带他们去吃饭,对餐馆和菜色挑三拣四了一通,一直说,上海也不过如此。
童母像劝小孩子一样劝他,“你姐说晚上外滩那边风景好,还有什么嘴,晚上去看看。”
“那有啥可看的?电视里成天都能看到。你们去,我回去睡觉!”
结果女人们晚上都去外滩、陆家嘴和城隍庙看夜景,童小天假装回酒店,却在手机上搜了家看起来很劲爆的酒吧,一个人偷偷溜着去玩了。
逛个锤子的街,这才是我要看的风景呢!
童小天找了个好位子坐下,开始点单。
他不会点酒,英文看不懂,中文倒是认得,但并不懂那些花花绿绿的酒名是什么,而且这价格看着实在是吓人。
他把菜单翻到后面,终于看到有便宜些的,便指了一个倒数第二便宜的,说:“要这个。”
他之所以没点倒数第一便宜,是他为自己挣扎回的一点面子。点完后,他不敢看服务生的眼睛,装着很懂行的样子,“我就好这个。”
“B52……”服务生确认点单,“这个酒比较烈,需要搭配度数低的调配一下吗?”
“不用。”他听不懂服务员的问题,本能地拒绝了,“这个先要两杯。”
在他那颗愚蠢又自大的脑壳里,有一个简单的生活哲理,就是“不用”“不需要”就肯定是最便宜的。
服务员走开,童小天的眼睛开始四处瞟,一刻都没闲着。
大城市里的女人真好啊!个个腰肢柔软,双腿颀长,颈部往下白皙一片,在外面还是大衣羽绒服裹着的女人,一进这地方,把外套脱掉就是数不尽的春光!
童小天抿了一口桌上免费的柠檬水,先醉了。
“这些女人都是干啥工作的啊?哼!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嘴上骂她们“不是好东西”,眼睛却离不开,原计划待一会儿就回酒店的他,这时已如小老鼠掉米缸,完全找不着北了。
B52轰炸机上来了,他发现只是小小的一杯白酒,和别人桌上姹紫嫣红的酒完全不同,有点失落。他觉得这毫不起眼的小杯子和喝二锅头的小酒盅没啥区别,配不上这酒吧的炫丽。
可这酒胜在价格,童小天还是硬着头皮龇牙咧嘴喝了一杯又一杯。
狗熊拿手枪装威猛,要到第四杯时已经醉了。
这一醉,洒吧里的美女变得多起来,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伸手一抓,扑了个空,头差点栽地时,突然有了半分的清醒,连忙从酒吧里跑出去。
事情发生在他打车回家的路上,本来到了酒店,付完钱就可以滚回房间睡觉了,可谁料他突然发起了酒疯,不仅不付车钱,还要打出租车司机。被司机硬拖着赶下车后还不服气,抠起路边树下的一颗小石子就砸了人家车玻璃。
***
童小布她们赶到派出所的时候,童小天酒意还未消,坐在墙角椅子上胡说八道。
童母一见就抹眼泪,心疼他儿子手上一块破皮;弟媳妇得知他偷偷去了酒吧,把个不省人事的童小天又捶又揍,哭喊连天。
婆媳二人硬是把派出所折腾出广场的气质来。
童小布在一旁轻轻地摇头:童小天啊童小天,从小到大,你泼皮无赖打街骂巷的本事,可从不让人失望啊!
童小布此时好想肥肥,好想自己租的那个小屋,那里简直可以称为岁月静好。经历这么多闹心的人,安静显得多么弥足珍贵。她想,就算一辈子买不起房,如果能窝居那一方小天地,没人来打扰,也好过天天在地上粘鸡毛。
她拿起手机想给肥肥发信息,想起她此刻还在焦头烂额地加班,没忍心打扰。又想起刚才乔引水问候的微*信还没回,不知是不是此刻太脆弱求助,竟回复他:在派出所帮我弟擦屁股呢!
等童小布后悔已来不及,信息超出两分钟,撤不回了。
乔引水正在附近,马不停蹄地赶来派出所,见到了他女神的鸡飞狗跳的一家人。
本来,以他直男的自信思维,是把这当成女神对他的邀请,是要以这种奇妙的方式见女神家长的。虽然他也知道,在这个地方见面不会有什么吉祥事,可无奈藏不住内心的欣喜。
可是,现场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还要坏……
看着一脸错愕的乔引水,童小布也豁出去了。反正她所拥有的面子外壳,最后一层也剥离得粉碎,这时反而一身轻松。
“来吧,让你认识一个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