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张网,多行不义必被反噬。
可童小天从来、永远也不会懂得这个道理,他在哪条沟里翻船,只会怪沟不好。
他跟出租车司机闹腾了三天,赔了人家几千块钱事情才罢休。这笔钱是童母出的,虽然她鼻涕眼泪地在女儿面前反复叨叨,想让她出点钱,但童小布不为所动。
“上海这破地方,人都太精了,不精的也变精了,呸!”
童小天从此对长三角尤其是上海恨之入骨,并把这些恨转移到他姐的身上,直接发飙不再管用,就动起了坏心思。
那天在派出所处理纠纷到深夜十二点,他酒醒大半,瞅了个空跟乔引水偷偷说童小布的坏话。
“我姐这人,配不上你的,我可知道她太多事了。”
“什么事?”
“以前老有男人堵我家门,都不知道她在外面干什么。”
“哦,这个呀……那都是追求者吧?”
乔引水听了不但没生气,反而认为自己和童小布的关系更进一层了。既然她弟弟都觉得我是小布的男友,那童母肯定也这样认为了。
因此,乔引水义正言辞地维护“女友”,“你姐的为人我很了解,她绝对配得上!”
但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在童小布面前越来越自信,跟她说话也不如以前那样客气了。
送家人们回家的那天,肥肥也来了。在高铁站,童母很不礼貌地打量肥肥,突然问,“你就是和小布合租的那个女的吧?”
“哦,是的。”
童母为没去成女儿的住处而耿耿于怀。
原来说好要去坐坐,但童小布却改变了主意,她没让家人们去她那里。所以童母总觉得,是肥肥这个合租室友背后撺掇的,又见她长得憨厚平凡,说话丝毫不客气。
“你家就你一个姑娘呀?”
“……恩?”
肥肥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很懵,情急之下也猜不出童母是何用意,只是看对方那得意表情,这问题必定来者不善,只好提了提气,说:“是啊,独生女。爸妈就喜欢女儿,生了我以后就没再生。我们家的传统,女儿都当宝贝养的。”
“宝贝”二字,肥肥说得十分重。
“呵……”童母冷笑,姿态仍摆得挺高,“跟你住一块,我倒是放心。”
这句明褒暗贬的话肥肥当然听得懂,但苦就苦在,这句话坏得巧妙,很难反驳。倒是童小布低着头嘀咕了一句,“说的好像有多关心我似的。”
其实童小布此时心里一阵轻松。她的接待任务已经完成,而且经此一役,童小天不会再提来上海找工作的事。至于他要去哪里祸害人,那就不归她管了。
童母三人都悻悻然,因为此行没薅到什么羊毛,还赔了大几千进去。童小天两口子是连话都懒得和童小布说了,他们站在几人远的地方四处张望,唯独不看她。
童母鬼鬼祟祟地凑近女儿,童小布本能地弹开一点,对方脸色尬了一下,转眼赔上笑,低声说,“那你在咱老家有没有认识的同学、朋友,看能不能帮你弟介绍个工作?”
童小布和肥肥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高铁站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不断有人从他们之间穿梭,中和了这边的静默。童小布余光瞟到童小天,心想,在这个人身上多耗费一分钟都是虚妄,一寸口舌都不愿再浪费。
他要是能好好工作,除非让陆判给他换颗玲珑心。
闸机口刚排起了队,童小天他们就迅速站进队伍里,回头喊,“妈,快点!哎,别说话了说啥说!”
童母看看儿子,又回过头看看女儿,嗫嚅着嘴又纠结起来。
肥肥以为她要像电视剧里那样,上演一出血浓于水的深情。比如母亲表面冷漠残忍、却在关键时刻为主人公付出一切的戏码。
她生怕是自己影响了她们母女谈话,正想着找个借口走开,这时童母说话了。
“你也两年没回家了,等有空回去看看吧。”
“我回去住哪里?”童小布忍不住讥讽道,“现在房子不是过户给我弟了吗?他可不欢迎我住他家。”
后面还有一句不忍说:连你们都快被赶出来了吧?
“恩……咳,房子迟早是他的嘛,我们老了……”童母说了半句,觉得这话不对,赶紧圆场,“一家人,是谁的都一样。”
童小布笑了笑,指着闸机口的方向,“快去排队吧!”
童母却没走,因时间紧迫,心一横便把要求一口气说了,“小布啊,我和你爸现在……要出去租房子,每月一千块钱就白白给人了。我们想就在老房子附近买个小单元,也看好了,五十多平米,够住。你知道的,咱那边房价不高,每平米六千来块,我和你爸……没啥存款……”
肥肥惊得像半截木头戳在那里,并取笑自己刚刚真是想太多了。她担心地看看小布,对方似乎并不觉得吃惊,平静且毫无情感的,娓娓陈述。
“我没有钱。前两年刚把大学贷款和借一个老师的钱还了。去年着凉发烧,最后肺部感染做手术住院,抛开医保报销的也花了不少钱。我的生活全靠自己,所以开销大,没存款。”
“那……那天你那个男朋友,能不能向他……”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应该说过好几次了吧?”
“那……”
“阿姨!”肥肥再也听不下去了,打断童母的话。她向前一步,把童小布挡在身后,义正言辞地质问童母。
“今天是什么日子?”
童母被问得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想了想,“二月初六了吧?”
“恩。二月初六,没错。”
肥肥转身拽住童小布的胳膊便向外走,觉得这些家人实在不值得十里相送。
二月初六……
这个日子已这么顺口地说出来了,居然都没联想到,明天,二月初七,是她女儿的生日。
***
酒吧里,肥肥和童小布故意点了两杯B52轰炸机。
两人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的圆桌上有个杯盖大的小蛋糕,只插着一根细细的蜡烛。小小的烛光跳动着,与酒吧璀璨的灯光辉映,给这一隅平添了许多的温馨。
桌上还有两个可爱的盲盒公仔,是隔壁桌的外国人见她们过生日,意外送来的礼物。
小蜡烛是肥肥的恶作剧,童小布吹了半天都没吹灭,火焰每次熄掉又燃起,都能引起两人一阵大笑。
“肥肥,你的鬼点子超级多啊你!”
“我啊,是有一点‘扮猪吃老虎’的潜质的,小心着点吧。”
“拉倒吧,谁能婊过我?”
说起来也奇怪,三十岁了,童小布说她现在一无所有,却又好像突然拥有了一股力量,有了绝地重生的勇气。
一个稀烂的家庭,是她一直无法面对的秘密,压在心头,小心翼翼,生怕别人看到以后揭穿真实又不堪一击的她。所以她要用华丽的外壳来粉饰。
现在,没秘密,无所惧了。
B52端上来了,气氛也热了起来。
这小杯子承载了童小天的闹剧起源,现在当笑话说起,连酷酷的服务生都忍不住笑了。
层次分明的子弹杯,童小天硬骂它是“上海奸商的小酒盅”;
需要用火焰点酒的程序,童小天说那是“服务员想要小费”,硬是拒绝了。
童小布笑得前俯后仰,直呼“你弟可真是个人才”。这时蛋糕上的蜡烛终于顺势而灭,服务生把一盘小食放在桌子上,说是免费送的生日礼,并问要不要开始温杯。
肥肥说,“等下,我们先用这‘奸商的小酒盅’碰一个!”
两人碰杯,祝福,然后服务生点燃酒,两人壮着胆子将酒一口吸尽。
冰火两重天!
两人喝完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她们刚刚竟没有惧怕小火苗。童小布咂咂嘴,皱着眉头回味那种甜辣苦涩交织的感觉,又痛苦又爽。
“悄悄告诉你,其实,我也是头一回喝,嘿嘿……”
“害,谁不是呢?”
肥肥喝完这杯毕生难忘的酒,接着用塑料小刀将蛋糕一分为二,装到小盘子里递给童小布,“这会儿吃个甜品应该特别合适。小布,生日快乐。”
童小布接过盘子,眼睛如星光美丽。
“谢谢,我比这B52还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