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中文网-读书坊
返回 海阔中文网-读书坊目录

飞刀:我在小城当医生 正文 第4章 急诊科

    跟她分手后,刘铮亮又在北京熬了一个多月,在家里修改一篇论文,好交给师弟。他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这件事,一直到有一天,他爷爷给他打电话来说:“别在北京装蒜了,家里都知道了,实在混不下去,明天就回来吧,包饺子给你吃。”

    老爷子的一个电话,总算让刘铮亮回过魂来。

    刚到家,那个李香兰住过的老宅,刘铮亮就闻到了饺子的味道。饺子端上来,眼泪就止不住。

    刘铮亮他爷爷刘贻荪,闯关东那会儿来的抚城,八十多岁了依然硬朗。爷爷说:“回老家,咱差啥?要不我也不愿意你在北京工作。我这年轻时候可劲儿生,好不容易儿孙满堂,这一长大,一个个都跑了。回来,咱就开个诊所,拔个牙,给人家扎滴流,也能有口饭吃。老天爷给你那脑袋,脑袋就是出路,怕啥呀!”

    刘铮亮嘴里剩半个饺子,嗓子眼儿酸得根本咽不下去,哭着说:“爷爷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能干啥呀?念这么多年书,就给人家扎滴流?那还念书干啥,早知道我当年就念卫生学校得了。”

    他爷爷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爷爷我当年从江苏来东北找我爸没找着,只能从长白山往沈阳贩药材谋生,大半夜在山里头被狼撵着走,你说我怕不怕?怕,可是老爷们儿就得顶上,怕也不能说。咱东北人为啥胆大?吹牛吹出来的?东北原来哪有人,都是关里人跑过来的,我告诉你,全是胆大的人闯出来的。你看看,你牛,谁看见你都服;你自己水裆尿裤的,谁看见你都欺负你。遇着事就平,遇到坎就蹚,能咋地呀!我当年刚到抚城就琢磨,抚城人,就像十月底的高粱秆,芯早就干成棉花球了,壳还硬,就硬挺着,哪怕吹吹牛,吹牛给自己听,也要挺着。不挺着不行,不给自己打鸡血不行,这地方太难熬了,自己再不给自己定定神,怎么熬过去?你呀,就是从小一板一眼顺顺当当走过来,没吃过亏,冷不丁儿这一闷棍,给你打懵了。怕啥呀,给我回来,北京的大夫当不了,咱回来干啥不行?”

    老爷子说的刘铮亮都懂,但是他不想回去。

    这一代抚城人,从小就接受一种教育:好好学习,学习好了考出去,千万别回这破地方。这是一个悖论,就是你爷爷辈好不容易从关里逃荒求活路跑过来,觉得这好就落地生根;然后,你父亲辈劝你赶紧跑了别回来。当初祖辈来这里,因为这里有工作,有工厂,就算你没找到工作,种地也能分到一二十亩地;后来要离开这里,因为工厂破产了,工人下岗了,要去外地谋出路。人活着,不就是谋出路嘛,有几个人家在抚城有三代以上的祖坟呢?谁不都是漂泊来的?努尔哈赤几乎把辽东的汉人杀绝了,现在这些抚城人,不都是祖辈两条腿从山东、江苏、热河、察哈尔一路走过来的?既然能走过来,为什么不可以选择离开呢?啥叫故土难离,其实就是懒得动。

    东北早已经不是窝棚、马拉爬犁、狗皮帽子的东北了,也不是扳手、车床、炼钢工人的东北了。水泥森林,玻璃灌木,柏油马路上跑着的是奔驰、宝马、英菲尼迪,办公室里都是笔记本电脑。看起来是现代了,可如果你竖起耳朵听,还是能听出熟悉的味道,抚城的长途客车里还是播放着东北二人转《王二姐思夫》:

    八月呀秋风冷飕飕哇,

    王二姐坐北楼,

    好不自由。

    我二哥南京啊去科考,

    一去六年未回头。

    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饭,

    两天喝不下一碗粥,

    半碗饭一碗粥,

    瘦得二姐皮包骨头。

    这胳膊上的镯子都戴不住,

    满把戒指就打出溜啊。

    东北人的情感就是这么直接,但有时候又絮叨,土,说想你爱你就说夜里难熬,说日渐消瘦、形容枯槁,就说戒指戴手上打出溜滑。啥叫出溜滑?就是冬天在冰面上滑。这种感情表达就比不了南方人“轻云刚出岫”那种温婉。大白话又让刘铮亮这种读了不少书的人开始看不上,觉得这太俗了,没有文化,不够含蓄。

    不过既然回家了,以后就不能再以知识分子自居了。医生没了医院和手术台,就好比警察丢了枪,消防员没了消防车。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每一个从外地打拼不下去回来的人都有这种自卑感。

    陈阿南虽然被医院开除了,但是他们家门路多,毕竟是抚城,咱们哪儿哪儿都熟,换个医院接着干。

    刘铮亮见到陈阿南就说:“王八蛋,你可给我害苦了。”

    陈阿南说:“老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说什么都多余。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刘铮亮苦笑着说:“我不知道,要不,我去南方看看,当医药代表?”

    陈阿南说:“你可拉倒吧,你以为是医生就能干医药代表啊?人家那是销售,你干过销售吗?”

    刘铮亮苦笑着说:“我除了拿手术刀别的什么都不会,可我现在能去哪个大医院啊?小医院人家就算要我了,神经内科也不是一个人就能撑起来的,设备呢,搭配的人员呢?人家医院没这个需求,肯定不养闲人,我就算想去家门口的抚城七院,都去不了。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就干皮肤科了,就算被开除,我去电线杆子上贴小广告给人打抗生素也能吃口饭。”

    陈阿南诡异地笑了笑:“那未必,抚城七院缺人,他们那的医生最近跳槽的不少,很多科室都是老的老小的小,青黄不接。你要真想来,我去找院长,给你想办法,能进去。”

    刘铮亮把手里的水杯放下问陈阿南:“那需要花多少钱?”

    陈阿南笑着说:“花什么钱,老刘你这学历、经验都行,这就正好是周瑜打黄盖,这种情况好办。”

    一个月后,陈阿南把事办完了。毕竟刘铮亮的行医资格证没被吊销,之前医闹的孝子贤孙拿到手术费之后也没继续闹,所以刘铮亮还有继续当医生的机会。

    七院神经科、内科目前编制已经满了,院领导先把刘铮亮安排在急诊科。爷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乐坏了,当年刘铮亮和北京的医院签合同的时候,他在电话那头也就“哦”了一声。

    爷爷说:“这下好了,将来我要有那一天,大孙子你来送我走。这多带劲,本乡本土,上班走路五分钟,下班顺道还能把菜买了,到家脱了衣服就吃饭。将来买套好房子,抚城一百平的房子,五十万能下来不?娶个媳妇,挑会过日子的。有人才有家,有个好人跟你过,住窝棚都舒坦;没有人,给你一个故宫你住进去,就觉得幸福了?北京有啥好,一平米房价都快十万了,啥家庭能在那买房?抚城多好,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咱就在抚城过日子,人这一辈子过啥呢?就是过人呢。一个个人从你眼前过,爹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然后是媳妇,将来再有孩子,再有孙子。世面你也见过了,书也念过了,回来,就当陪我了,帮我把我这辈子要过的几个人都过圆满了。”

    这是刘铮亮他爸出生的医院,也是刘铮亮出生的医院。它不大,就两个楼,一个门诊楼,一个住院部楼,也没什么科研项目。如果不是急诊,平时病人也不愿意来这看病。医院周围都是穷人,饭店招服务员起薪一千五,一碗冷面五块钱卖了十年。有一家冷面馆没跟其他家商量就涨价到六块,然后就没人来吃,黄了。

    刘铮亮没想到,他人生中最有价值的时光,会在这里度过。

    刘铮亮第一天到抚城七院报到,是龙院长亲自来见的面。

    老头满脸堆笑,说:“首先呢,欢迎你啊,小刘,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大医院培养出来的。我知道,你以前犯过错,我知道,这没啥,不就是飞刀手术嘛。”

    刘铮亮听到这话惊得眼睛都圆了,在原来单位只能偷偷摸摸出去跑的飞刀手术,龙院长说得这么轻松。

    随即龙院长收起笑容,认真地对刘铮亮说:“小刘你刚来,你不知道我什么脾气,他们都知道我。抚城经济不好,比不了北京、上海,咱们医生工资也低,一个月基本工资才三千多。你说,这医院虽然不大,各个科室总得有拿得出手的大夫吧?哪个大夫不是用病人的身体甚至生命培养出来的?电视剧里说的都是医者仁心,那我就要问了,让你放下书本马上拿起手术刀,拿起导丝,你就能马上治一个活一个,华佗附体了?不能,都得一床床手术堆,都是从手忙脚乱一步步过来的。好不容易用时间、用病人堆出来的好医生,人家也是读了二十多年书,挨了十多年累,人家成手了,说自己想去沈阳,想去北京,想去南方工作,人家就是想多挣点儿钱,你能拦着人家?”

    刘铮亮摇摇头。

    龙院长接着说:“所以啊,也不怕你笑话,我的管理模式,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好大夫留住,往小了说,我这院长当着安心,往大了说,抚城这穷地方,下岗工人、退休职工有地方看病,有靠得住的医生给手术,这就是功德无量。”

    刘铮亮的嘴角开始有点儿笑意,他思忖着,龙院长这后面是要讲职场潜规则吗,是要拉他入伙?就问道:“龙院长,您都是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龙院长哈哈大笑,说:“比如说,有这么一个大夫,去乡镇医院给人家做手术,收了五百块钱,给人家农民省了进城的住院费。乡镇医院一天床位费才五块钱,城里呢,就咱们这医院一天还七十呢。一天七十,住院一个月,一个工人一个月工资出去了。你说这事我能不能管?我能管,也确实在我职责范围内,可是我张不开嘴啊。就说去年,有两个病人进内科,家属说啥也联系不上,一打电话就关机,病人危重了,得管吧?花了好几十万,好不容易治回来了,过几天,病人脚底抹油跑了。这钱谁出?那我作为院长,我肯定得罚他们科室钱吧。从制度上说就得罚钱,要不人人都来医院免费治病,都这么干谁受得了,我就得犯渎职罪了。这边你严格要求了,那边你就得放宽点儿约束,当领导,肯定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龙院长拍拍刘铮亮的肩膀,说:“但是啊,我也有我的原则底线。有的大夫,治个发烧感冒,打两个静脉注射液,前面退烧药氨林巴比妥,后面就跟上一个柴胡注射液,或者是丹红注射液,再不就是喜炎平注射液,排毒消炎嘛。三十块钱能治好的病,让人家花三百,一百块钱回扣药厂给你。花三百把病治好也就罢了,这些蒸馏出来的中药注射液,咱们都是学医的,知道副作用多大,搞不好一针下去就能死人。这肯定不行。往公了说,这叫利用知识壁垒草菅人命,这不就是在欺负人家老百姓不懂嘛;往私了说,这就是把全院的医生往邪路上带,把我往监狱里送。所以,你这个底线将来也必须给我守住,别给我整没用的,逮着一个病人就随便上什么营养液、进口药,别当我是瞎子。另外咱们抚城就这么大,你这么干了,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名声也不好听。本来就犯过错误,回老家了还犯错误,你以后还能去哪混?你有一天岁数大了,老了,还回不回来?根在这,就别乱来。”

    刘铮亮长见识了,他此刻对龙院长的尊敬油然而生。唱高调容易,随波逐流也容易,在两者之间找到好人和坏人之间的临界点,当一个俗人,但不是老好人,最难。中国就一个协和,还有几个顶级医院,但是中国有几千个、几万个抚城七院,你不可能要求所有医生都以最高道德标准去约束自己,要求所有的医生都是行为上的圣人。如果真这么做,就要付出极为巨大的成本去维持。医疗服务不是商品经济,没有多少同类竞争的空间,你非要跟命讨价还价,死神是不会给你打折的。所以,别指望大幅度提高别人的道德标准来降低自己的生存成本,这是从古至今乃至未来,都不可能的事情。

    刘铮亮他们急诊科有几个年轻人,大家聊起来,各自一打听,都是上下两三届的高中校友,中间隔着几个认识的朋友,或者跟谁打过架,或者上学那会儿跟谁谈过恋爱,所以很快就相熟了。

    科室里有两个人他经常接触,一个是陈阿南,另一个是车明明。车明明这姑娘典型的嘴损抚城女人,三十二岁了谁也看不上,至今单身。她张嘴说一句话能给你顶一个跟头,大家爱跟她交朋友是因为她一喝酒就开朗。喝酒的时候,一手拎着天湖啤酒瓶子一手兰花指,半醉半醒跟满桌的朋友说,你看我这小腰,看我这前凸后翘,婀娜多姿,人都说我招蜂引蝶的眉眼,放浪形骸的身形,外面不一定多少人呢,其实你们不知道,我都要憋爆炸了。来吧,干吧,都在酒里呢。等一醒酒,就是端庄淑女,高冷女王。

    刘铮亮第二天上班,就遇到一个段子一样的病人。

    两个“小凉快”司机,下午没什么活儿了,就在石油大学路口的杨树下乘凉。一个“小凉快”司机就对另一个说:“哎,你说,冷面那东西怎么吃一碗就吃不动了呢?当时吃不动,过一会儿还没两趟厕所,又饿了。还是粽子好,胀肚,顶饿。”

    另一个司机说:“我媳妇今天就给我带的粽子。”

    头一个司机马上走过来一把抢走了一个粽子,一手支开来抢夺的同伴,一手飞快地把粽子扔进嘴里。也是着急,也是正好笑闹着,他笑着笑着脸色铁青,双手扶着脖子就憋得青筋尽显。

    幸好石油大学路口不远就是七院,三分钟不到,人就送到急诊室了。

    刘铮亮正给一个病人做心电图,刚把贴片贴上,警铃响了。病人知道自己这个事并不特别急,也很明事理,就对刘铮亮说:“你要是有急事就忙去吧,我自己看着就行了,不就这三条曲线嘛,什么时候变直了我叫你呗。”

    车明明接过话:“你没事,你这心电图蹦跶得跟五线谱似的。”

    “小凉快”司机的同伴一路大喊救命,刘铮亮马上从诊室出来,都没来得及进门诊,在大厅里就问:“怎么了?”

    同伴回答:“吃粽子卡住了。”

    刘铮亮马上顺着病人口腔往里看,同时告诉车明明,准备喉镜,一会上。病人已经窒息三四分钟,再拖一分钟就要出大事。

    刘铮亮又对陈阿南说,先试试海姆立克急救法,这是粽子进气管了。这司机太胖了,刘铮亮有点儿撑不住,两只手从司机后背伸到前腹部,竟然都不能合拢抱住。陈阿南在前面使劲向上推,给患者胸部压力,好让粽子向上移动。

    推几下,就看看喉部,内镜没到就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借助灯光看,还是看不到粽子残渣。

    陈阿南说:“要不,咱们赶紧插管吧,再窒息患者就不行了。”

    刘铮亮刚想同意,马上又想到了什么,说:“不行,他吃的是粽子,那玩意黏,这一插管就该把粽子顶下去了。”

    他眼珠子不停地转,审视着急诊室的所有设备,希望找出一个可以用上的工具。

    止血钳。

    这可是个好东西。刘铮亮操起止血钳,搭好喉镜,直接就伸到患者口腔里,止血钳的头正好能够到,还可以把粽子夹出来。车明明这会儿已经准备好内镜,跑过来准备检查,才发现这边已经处理完了。

    患者的脸色慢慢从铁青变回红润,不一会就恢复了意识。两个人对刘铮亮千恩万谢,刘铮亮开玩笑似的说:“以后吃东西别闹,都挺大的人了,食不言,寝不语,不知道吗?”

    同伴司机还问:“哎,大夫,你说他这是不是没进化好,吃个粽子还给吃气管里了。”

    陈阿南在旁边笑着说:“人这嗓子眼里啊,长着一个道岔,喘气的时候,它就扳到这边,吃饭的时候,它就扳到那边,这两件事,只能选一个。他刚才就是扳道岔整差迷了,火车掉道了。”

    粽子窒息患者还没送走,120急救车的声音响起来,有紧急情况。急救中心给的信息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在中午放学的时候被大货车撞飞,病情危重。

    担架送到的时候,几个医生马上接手。

    护士推着担架向急诊手术室狂奔,一边跑,一边喊道:“血压75,55。”

    患者已经深度昏迷,刘铮亮仔细观察患者,右颞头皮出血。他扒开了小姑娘已经被血水浸染的头发,才发现脑组织已经随着患者急促的无效呼吸外溢。

    刘铮亮心凉了半截,多年轻啊。他马上对陈阿南喊道:“开放性颅脑损伤,赶紧包扎。”

    他又扒开患者的眼皮,双瞳孔散大,照射眼球,5毫米光反射消失。再看别的地方,胸腹部擦伤,左大腿骨折。他又对车明明下命令:“简单固定大腿,让护士剃头,验血型,你准备上心电监护,安排导尿,抗休克。”

    稍微处理一下后,刘铮亮他们几个把患者送进了急诊绿色通道CT室。陈阿南看着CT说:“右颞硬膜外血肿,多处颅骨骨折,脑组织严重位移,挤压脑干组织,脑脊液循环受阻。”

    他沉默了两秒钟,才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说:“脑疝。”

    脑疝,是指颅腔内的某一分腔有占位性病变,压力高于其他分腔,脑组织从高压区向低压区位移,有时被挤入硬脑膜的间隙或孔道。

    小女孩的父母这时候也赶了过来,围着几个医生问什么情况。陈阿南回答说脑疝,孩子爹妈根本听不懂,一脸茫然。

    这时候刘铮亮说:“脑神经被拉扯挤压,脑干组织也被拉扯挤压,大脑里面的脑脊液循环都阻碍了,简单点儿说,就是孩子的大脑里头现在撞得不成样了,柴豆腐撞成豆腐渣了,都散了,不手术的话,肯定没希望了。如果手术的话,也很有可能是植物人。手术和预后支持,再上很多药物,全下来搞不好二三十万。钱花了,也有可能人没留住,或者留住了也是植物人。你们考虑好了再决定。”

    小女孩她妈看了一眼孩子她爸,问刘铮亮:“大夫,你有几成把握能救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刘铮亮,此刻脑海中闪过了拒绝的念头。他想躲过这个坑。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个孩子很难救活了,既然很难救活了,他也没必要再让自己置身险境。如果抚城七院的工作丢了,他可就只能偷摸开个地下诊所打吊瓶,给人治感冒发烧了。所以他有那么一瞬间,让自己也让人憎恶地说出了几句虽然真实但没有职业道德的托词。他想用困难吓走患者家属,也想用这些困难保证自己安全。

    小女孩她爸说:“咱治,俺家不差钱。”

    不差钱?不差钱你能让你家孩子在工农街道那破学校上学?不差钱你能住耐火材料厂工人社区?这些话医生们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刘铮亮以前就在那里上学,全班五十二个学生到最后考上高中的就他一个,其他人不是在歌厅,就是在菜市场卖菜,那里的家长都下岗颓废,孩子也跟着放羊,他能考出来都是奇迹。

    小女孩她爸见刘铮亮犹豫这几秒,好像是猜到了大夫的自保心态,“扑通”就给刘铮亮跪下了:“求求你了,大夫,给我闺女救回来!就算救不回来我们家厚道,我们不会讹上你,求你了,大夫!”

    刘铮亮点点头,刚要说行,陈阿南接过话来,说:“你们先把手术费交了,赶紧把手续办了,无论是手术还是治疗,都得有手续。”

    刘铮亮知道陈阿南什么意思,这老同学是在保护自己。这种遇事先求自保而不求真理的处事风格,在他看来就是他与抚城这个城市的深层矛盾。但是他自己刚才不也那么卑劣嘛,虽然就一瞬间。

    小女孩她爸问:“大夫,需要多少钱?”

    陈阿南说:“先准备三万块钱吧。这些钱也就打底,后面肯定不少。”

    小女孩她爸说:“我现在手头就一千六,我先交上,这就回家准备钱。咱家不差钱,我能弄到。大夫,赶紧给我闺女治,我跑不了,我这就回家,别等我,我半个小时肯定回来。”

    小女孩她爸说完要走,刘铮亮赶紧拦下,说:“别着急走,钱不着急,见不着钱也给你们孩子手术,你们别怕。但是你们必须签字,所有的情况我们都跟你们说过了,你们确定签字,我们才能手术。手术马上就能做,做完就要上好药,别耽误了,赶紧准备钱。”

    两口子没合计,马上都签了。

    小女孩她爸立刻一路小跑出了急诊去取钱,孩子她妈签完字就瘫在那了。

    刘铮亮他们几个从急诊的走廊去往手术室,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艾辰。陈阿南用下巴点了一下旁边那个男人,对刘铮亮说:“他就是艾三。”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玫瑰的故事》作者:亦舒 2《颜心记》作者:时音 3《交错的场景》作者:松本清张 4《月升沧海》作者:关心则乱 5《梦华录》作者:关汉卿 6《在暴雪时分》作者:墨宝非宝 7《长相思第二季》作者:桐华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