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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刀:我在小城当医生 正文 第5章 艾三

    艾三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年轻的时候没钱,又想一夜暴富,就跟哥们儿几个抢劫。被抢的事主肯定不服啊,两边就打起来了,艾三拿出刀给了人一刀。另一个哥们儿一看下死手了,跟着一刀把事主捅死了,当然被抓后直接就判死刑给毙了。艾三被判了十八年,在监狱里待到第十年的时候,艾三他爸着急上火一天三包烟,终于抽出了肺癌,查出来都是晚期了,二十分钟倒一口气,就挺着想看一眼儿子。监狱法外施恩,让狱警带着艾三来看他爸最后一眼。艾辰一听说她爸要回来,就在家里包饺子等。艾三一进门就在他爸耳朵边喊:“爸,我来看你了。”过了一分钟,老头睁开眼,眼珠子瞳孔要散没散,慢慢调焦好半天才聚了神,看到是自己儿子来了,后面还跟着狱警,憋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从丹田出来的,还是从脑门顶出来的,声嘶力竭喊了一个字:“跑。”喊完这个字,多一秒钟都没有,脖子一扭就死了。就像东北冬天的煤气罐存量见底了,把煤气罐放到大水盆上,给煤气罐浇上热水烫一下,煤气遇热膨胀火苗“腾”一下起来了,然后转瞬即逝,火就灭了。艾辰就在那摇着煤气罐,她这一笊篱饺子,说什么也煮不开了。

    等艾三提前释放出狱的时候,女儿都十五了,老婆早就跑了。艾三出来找工作,没有哪家正经行当愿意要他。哪怕是歌厅招镇场子的保安,人家老板都是双手作揖客客气气给送出来,扭头跟经理说,这种人有过人命案,不知轻重,我哪儿敢要啊。哪天老哥情绪上来了,再给哪个喝多的酒懵子来一刀,我就得跑路了。我就要能吓唬住人的就行,你别给我整真下黑手的,我这是做买卖,谁来挑事有人能帮我削一顿就行,我又不整黑社会,要那狠人干啥。

    得找活路。艾三跟着朋友在抚城七院给急救中心扛担架、推病床,一个月三百块钱。早上一个馒头两毛钱,一块腐乳五分钱,中午两个馒头四毛钱,两块腐乳一毛钱,晚上两个馒头四毛钱,一块腐乳、一块臭豆腐一毛钱,一天天就这么过,没滋没味。女儿艾辰上学交个练习册费五块钱,艾三拖了半个月也没交上。班主任老师来家访,骑着自行车到丹东路街道,一进门看到家里的陈设就哭了。家里床就三个脚,暖气片上开了一个水龙头,地上摆着一个盆,冬天的时候就用暖气管子里的热水洗衣服。暖气管子里的水为了防止堵塞里面都添了氯化物,可以溶解铁管子里的杂质,所以有腐蚀性,洗出来的衣服穿着穿着浑身痒痒,衣服穿久了一撕就破。但是没办法,省钱,省水。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

    后来有个病人大半夜去世,艾三负责把人送到太平间。病人家就来了一个家属,艾三一看竟然是以前的同案犯,这哥们儿也是出狱后没工作、没家室,老爹去世也只能一个人跑来跑去办手续,忙不过来,就跟他说:“三哥,你帮我给我爸穿一下寿衣呗。”

    艾三说:“你爸就是我爸,你赶紧跑手续,这事我来。”

    因为穷,发送人的时候,花圈都是几个狱友或是同案犯或是同案犯的狱友自己买手纸扎的,灵棚是跟小卖部借的可口可乐遮阳伞。可是可口可乐公司给小卖部的遮阳伞都是红色的,办丧事用红伞有点太另类,艾三大半夜又敲开小卖部的门买墨水涂黑,四个伞中间搭一块白布,这才算搭上灵棚。

    灵棚搭好,哥几个又没心没肺支起了麻将桌,稀里哗啦,洗牌声响彻这个安静的退休工人居住地,在四下漆黑、缺灯少火的环境里,配合着哀乐,映衬出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

    第二天晚上哥儿几个正守灵,天阴了,来了一场雨,涂上去的一得阁墨水沿着遮阳伞的伞骨就这么形成了几十个黑水柱。苏式工人宿舍的楼院泥地上堆积出了好几片黑水坑,像是昨晚刚洗过几车煤。遮阳伞变红了,人也哭着哭着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这葬礼办得喜庆,老远看还以为快餐店的开业典礼。

    第三天起灵,艾三从家里拿出了他爸当年吹过的唢呐,一边吹一边哭。他哭他自己怎么活得这么惨,又哭哥儿几个怎么就都混成了天涯沦落人,更哭自己的爹当年走比这还凄凉。哥儿几个也都跟着一路哭,哭一会就嚎,大老爷们儿嚎起来,隔着两条街听着都觉得瘆得慌。一直哭到墓地,墓地也是选到了一个墓园的角落里,不朝东也不朝南,这样的位置最便宜。哭也哭完了,墓碑周围的杂草也都清理干净了,艾三特意拿了一包石灰,在墓碑周围均匀撒上,说这样就至少一年不长杂草了。

    祭拜完,封了墓室,要走的时候,艾三说:“我给老爷子吹一段唢呐吧,我把他儿子带进监狱,现在出来重新做人多难啊,我给他道个歉。”

    说完他就吹了一段唢呐独奏《乡音》,凄凄惨惨戚戚。

    磕了三个头,几个人要走的时候,旁边一男一女把他们拦下了。这两口子是来给家里人提前选墓地的,家里人已经病入膏肓,所以见到他们这样也触景生情。

    那女的说:“大兄弟,你们是哪家丧事一条龙的?给我留个电话呗,我们家过几天可能就要用了。我看你刚才哭的那样,礼数也好,我想给我爸也找你们,给他老人家热热闹闹发送走。”

    艾三当时就懵了,但是他也不了解行情,就说:“你能给多少钱啊?”

    那女人说:“就从穿寿衣到下葬,这一套,五千块钱行不行?”

    艾三问:“别人家都多少钱啊?”

    那女人懵了:“你干这个的你问我,谁没事挨家打听这个价啊。”

    艾三盘算盘算,说:“这样吧,你先给我三千块钱订金,我给你置办置办。”

    他拿到三千块钱,先去婚庆店要车。葬礼和婚礼不一样,要出单不出双,一台车一百五,七台小车抹个零一千块钱,一台大客车二百,一共一千二。再去建材市场买了棚布,挽联横幅托邻居给写,丧棚钢架哥几个自己电焊,花了一百四。去快倒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杀猪菜馆订了五桌饭,交了五百块钱订金。又自己扯了四丈白布、三米黑布,回家做孝带。骨灰盒花钱找耐火厂的木匠帮忙。东北那几年哪有楠木、黄花梨,听都没听过,东北有的是杨树、松树、白桦树,不过这几样做成骨灰盒就一个毛病,木头里的纤维没晾干透,容易裂纹,木质纤维噼里啪啦往下掉。这玩意不能当骨灰盒,保不齐几年后事主家再搞合葬,一开墓,里面骨灰盒烂透了,骨灰都成糨糊了。艾三就去高湾农场寻摸了一棵野桃树,砍下几个大枝节,回来靠着暖气烘了一个星期,再去找油毡纸厂的朋友要了半桶底桐油,把做好的桃木骨灰盒漆好,再烘干,这才完活。

    全套算下来,赚三千块钱。

    这买卖好,你说一个价,没人还价。硬性成本就是出车和找饭店,其他的都能对付,你要有钱你就多出钱,你要没钱,我也能想出没钱的办法。

    艾三又在医院,但凡有病人没了,他第一时间知道,还第一时间接触家属,三两句话就把买卖拿到手了。一单五千、八千,再加上各种仪式,多念叨几句二人转跳大神的唱词,什么“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喜鹊老鸹森林奔,麻雀家雀奔房檐,五爪的金龙归北海,千年王八回沙滩”,把这一套整出来,仪式感立马就有了。

    他的核心团队跟人家都不一样,都犯过事,蹲过大牢,都知道里面的苦,不像街头染红毛的小崽子不知深浅、吆五喝六,脾气都老实多了。哥儿几个一起扎纸,哪个哥们儿要上个厕所,头几年还会习惯性地说一声“报告”,后来慢慢好些了,也会打个招呼说上厕所。

    年轻时候犯过事,就在身体里留下了烙印。害怕,怕惹事,看到小年轻的打架都躲老远,遇到文个大龙的光膀子大哥都不愿意多瞅,就怕被问“你瞅啥”,惹不起了。

    两三年的工夫,艾三这生意就起来了,哥儿几个一起干,三五家分店就开起来了。沈阳的墓地价格比抚城贵些,他还能在沈阳大东区拉一些活儿。为了利益最大化,行业上游的车,下游的饭店,也都自己开了。上下游都是自己的买卖,利润也就多了。正好闺女也大了,饭馆这摊生意就让闺女管着。

    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艾辰见到刘铮亮,笑着迎上来:“刘大夫,怎么你来七院上班了啊?”

    刘铮亮看见艾辰,脸上就自然带笑:“刚过来,你今天这是趴哪单活儿啊?”

    艾三递过来一支烟,刘铮亮没接。艾三说:“刘大夫,我听说急诊又来一个出车祸的,一会得开颅手术?你给我们透个底,能救过来不?”

    刘铮亮说:“你们搞白事的,也没什么成本,救得活救不活一会等手术结果不就行了,你现在问我,我上哪儿知道?”

    正好手术准备完毕,刘铮亮就一路小跑进手术室了。艾三看着刘铮亮的背影跟他女儿说:“这小子瞅着水平不低啊,以后七院这生意要难做了啊。”

    陈阿南不着急,他要回急诊坐班,就问艾三:“艾叔,我也不明白,啥活儿值得您亲自跑一趟?”

    艾三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小姑娘出车祸了吧,肯定胳膊腿骨折了,这再做开颅手术,里里外外都折腾个遍,真要是送走了,不得给好好打扮打扮啊。人家是小姑娘,才十五岁,脑袋上套个白纱布下葬?那也不好看哪。人家来人世一遭,走的时候不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嘛。这一收拾,一打扮,俺们这行就有用了。你三叔我就会吹吹打打,念悼词、开光、发送、摔盆、打幡这一套流程,说白了就是动嘴的。人家那是手艺活儿,我想学也学不会,怎么把脑袋缝上不滴血、不露针,眼角上不上胶水,嘴里放啥,肛门怎么堵,这些都得学。你以为入殓就是把脸刷得红扑扑的就完了啊,眼角不放胶水,那皮肤一干,再加上冷冻,眼睛睁开了你说吓人不吓人。有的农村讲究停几天,肛门就得堵上,还得上药水,因为要杀菌,要不这细菌繁殖起来太快了,赶上大热天,三天没到可能肚子就鼓起来了。咱们这行别的钱都是常规钱,就赶上这种的才算大的。这小姑娘爹妈肯定心疼闺女啊,再没钱也不能让闺女血的呼啦走吧,哎,今天咱就等这一单。”

    陈阿南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听着怎么有点儿缺德呢?我们手术救人盼人活,你们父女俩在这盼人死。”

    艾三不愿意了:“什么叫缺德?人救活了,你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无量;人没救活,我们风光发送给人尊严,也是功德无量。这哪能叫缺德,这叫对冲。懂经济学不,人家美国的巴菲特都这么说,做买卖,两头押,不亏。人体体面面送走了,家属心里不也舒坦不少。二胡拉起来,唢呐一吹,我跟你讲,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没有唢呐送不走的魂。气氛一到,哭出热闹,也能哭出心里的苦,哭出半辈子的憋屈,嚎出一辈子的愁。死人都死了,那活人咋办?哭完擦干眼泪人家家属就还是个正常人,还能支棱起来活。这就是我们这行的德行,懂了吧。”

    艾三这样的人,只能看到表象,就是一个小姑娘被大货车撞了,脑袋里面都出血了,看这样人肯定不行了。其实刘铮亮他们都知道,孩子送来得早,尽早进行颅内减压手术,清除血肿,还是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活下来的。当病危通知下来的时候,艾辰就站在小女孩她妈对面,她一个眼神过来,艾三就出去张罗了。

    入殓师肯定得会缝针的,这孩子出车祸没的,保不齐肋骨折了几根吧,得找个明白人会收拾的给收拾收拾。内衬不能用铁丝,要不然火化的时候骨灰里多出一捧钢丝球这就不严肃了,得用竹子,匝好,撑着寿衣不倒。

    这活儿艾辰用手机的计算器都算好几遍了,按最节省的人家花销走,至少三万块钱,稍微有点儿排场的,四万块钱。

    手术开始了,先要维持病人机械通气,这孩子已经不能自主呼吸了。全层切开头皮,再反转过来,暴露颅骨。这时候可以看到,患者的前颌骨有一个骨折瓣,向四周放射状散开骨折线。

    车明明说:“颅底还有反流出来的脑脊液。”

    刘铮亮说:“生理盐水配庆大霉素冲洗。”

    他让车明明用咬骨钳咬下一块患者颅骨骨瓣,留下一个窗口,一边操作一边给车明明讲:“患者颅内血肿,血肿量估计至少90毫升,中线结构偏移12毫米。这种情况死亡率统计就没低于过80%,必须快速脱水,不能让她持续血肿。甘露醇20%静脉注射,滴速160。”

    护士一边操作一边重复道:“20%甘露醇,滴速160。”

    刘铮亮亲自切开了小姑娘的气管,好让已经不能自主呼吸的小姑娘保证血氧量。他切好气管,让护士跟进操作,又过来帮车明明处理大骨瓣。这个时候就听护士说:“ICP还是太高了。”

    刘铮亮头也不抬:“阿南,你去取甘露醇、速尿、多巴胺。”

    陈阿南冲出手术室,直接去了急诊药房,再回手术室时,也来不及消毒,只能先在手术室门口把药递给护士。

    小女孩她爸就问陈阿南:“怎么样了,大夫?”

    陈阿南回答:“ICP太高了。”

    孩子她爸问:“啥叫ICP?”

    陈阿南回答:“就是颅内压,孩子现在脑子里压力太大,被车撞了之后,脑袋里血肿了,压力就大了。现在都5。33千帕了,我跟你说,哥哥,你也要有点儿准备。你要不信我说的话,你就去网上查,现在孩子的手术数据参数都是有记录的,你家孩子这情况,你把这些参数放网上搜搜,能救活的,全世界都是有数的。”

    孩子她爸蹲在那里不住点头:“真救不活,那就是她的命了。那下面大夫要怎么治?”

    陈阿南说:“里面的刘大夫,要用一个微型的吸尘器,把孩子脑子里的血肿吸出来。”

    车明明把大骨瓣从病人颅骨上拆了下来,颅压马上就下去了不少。刘铮亮又说:“预计病人出血量500毫升,输血400。下面要进行血肿清除和脑组织挫伤清理,我来吧。”

    刘铮亮拿着吸引头,小心调节着负压,再交给车明明处理血肿。他拿起双极电凝,开始清创:颅压下来了,重要器官衰竭的概率就小多了。

    “我都一年多没摸这个双极电凝了。人啊,都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最早以前用的是单极电凝,开始这玩意不能用在大动脉或者脑袋里,放一次电要经过病人全身,电量太大,放一次电保不齐就会把病人脑组织电死一片。后来科学家就想办法啊,我弄两个头,电就从这两个头过,既能当刀切割,又能止血。”

    车明明回应道:“你是不是突然又能摸它了,觉得又会上自己的小情人了?”

    刘铮亮一边干活一边说:“哎,我问你啊,你说这电刀电凝一体,既能切割,还能缝合,你知道是什么原理吗?”

    车明明说:“这你问谁呢,我又不是电工。”

    刘铮亮告诉车明明:“其实很简单,都是放电,一个放得多,把肉给烧气化了,就当刀用;一个放电放得少,把肉烧熟了,就可以止血。一个高频放电,一个低频放电,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车明明这边开始准备缝合生物膜,笑着说:“你这是要讲啥人生哲理了?”

    刘铮亮头也不抬,说:“只要有电,让我干啥我就能干啥,这就是电刀的人生智慧。”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大门打开,几个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姑娘她爸马上跑过去问,刘铮亮点点头,说:“目前看是脱离了危险,但后面几天还是挺凶险的,尽人事听天命了。”

    要不是手里拿的是手机,不是计算器,艾辰都要把手里的东西扔地上解气。她什么时候看这事走眼过?120急救车进医院的刹车怎么点,她看一眼就知道什么毛病;先下车的是护士还是医生,她就知道这人还有没有救。

    刘铮亮看到艾辰在旁边丧着脸,情不自禁走过来逗逗她:“活儿跟丢了?”

    艾辰也没理他,走出老远给她爸打电话。

    这时候艾三正在火葬场,跟另一个葬礼。

    东北的冬天,尤其是冬至的时候,白天最短,因为比北京早了一个时区,早上八点多太阳才会出来,下午四点多天就黑了,所以都说那时候阴气重,容易送走老人。其实就是天冷,室内外温差大,人在屋里暖和,一出门,冷空气一刺激,皮肤收紧,血管收紧,血压噌一下就上来了,指不定哪个血栓也一激灵飞走了,挂到脑仁里就是脑栓塞,挂到肺头上就是肺栓塞,治不过来,人就没了。艾三现在送走的这个老爷子就是。

    艾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艾三还在念叨台词呢:

    开眼光,看四方。

    开耳光,听八方。

    开鼻光,闻五谷香。

    开嘴光,吃猪牛羊。

    开心光,亮堂堂。

    开左手光,抓钱粮。

    开右手光,做文章。

    开左脚光,走四方。

    开右脚光,脚踏莲花去西方。

    头枕袄,辈辈好。

    脚蹬裤,子孙富。

    马在前,轿在后,孝子贤孙分左右;

    老人往生驾鹤去啦。

    念叨完,人往炉子里一推,这辈子就算完结了;再从炉子里出来的时候,有机物都没了,只剩下无机物了,盖要是没盖好,风一吹无机物都没了。有几颗金牙,还要提点一下家属,收敛遗骨的时候,有的人还恨不得把骨头捏碎了找金子,也不知道火化的是不是亲爹,可能是矿工的职业本能吧,把骨灰当淘金了。

    艾三得空抽根烟的工夫,才给艾辰回电话,一听人救活了,赶紧给沈阳的入殓师打电话,说哥们儿你不用来了。

    入殓师大哥说:“我这开车都到你家门口了,你遛我玩呢啊?”

    艾三只好赔不是,好说歹说给了人家一千块钱才送走。

    这边艾辰走到刘铮亮的办公室,见刘铮亮还在给小女孩写病志。艾辰就在那儿逗刘铮亮:“刘大夫,看这样,以后七院急诊这块买卖,你打算给我断了呗?你说那小姑娘都撞成啥样了,脑浆子都出来了,你都能给折腾活了,挺厉害呀。”

    艾辰对刘铮亮挺有好感。她每天接触的老爷们儿,都是她爸手底下那几块料,有打架斗殴刑满释放的,有诈骗罪保外就医的,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艾三也给她介绍过对象,不是税务局的就是工商局的,一个月三四千块钱工资,还都有小城市公务员特有的优越感,相亲的时候都是老大不情愿,要不是因为艾辰长得好看,这相亲都多余来。之前一个税务局的说自己这仕途还得往上走,税管员不能干一辈子,还得指望艾辰多帮忙完成任务。艾辰一听乐了,说你跑我这拉业绩来了。她心说你开那点儿钱还不够我买个包呢。

    艾辰就想找一个脑袋比她聪明的,她觉得自己就不聪明,再找一个缺心眼的老爷们儿,这日子过着就没意思了。她觉得刘铮亮这小子有点儿意思,感觉像是书呆子,又有一股子倔劲。抚城姑娘挑爷们儿都喜欢有脾气的,这脾气是啥,就是遇到问题扛下去的信念。当然这个标准也不那么容易量化,有时候找个有脾气的一眼没看好,就找了一个喝二两马尿就打老婆的。挨打了也有挺多凑合过的,觉得这是老爷们儿有主见,有刚。

    爱情这东西,左倾和右倾都是病,都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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