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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 第六卷 谁家天下 第016章 百口莫辩 大智若愚

所属书籍: 大唐明月

    清明节的洛阳城看不见一缕轻烟,天空显得格外清明,连那满天的浅灰色阴云仿佛都比平日清透。到了午后,洛水河边,天津桥畔,渐渐响起了一阵阵的欢笑呼喝,却是扫墓踏青归来的人们在趁着这闲暇春日尽情游乐。市井男女拔河看戏,锦衣少年走马斗鸡,装束明艳的少女在烟柳深处荡起了秋千,就连刚刚换上崭新春衣的小儿们也在三五一堆地比试着自家精心雕画的彩蛋。

    裴光庭坐在牛车之中,小小的身子跪坐得端端正正,只是听着车窗外那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叫声,乌溜溜的眼睛里却几乎像是要长出一只手来。

    琉璃忍住笑意,伸手整了整他身上的袍子,轻声道:“放心吧,咱们家的花蛋都给你留着呢,你乖乖的,回家后阿兄们一定会陪你好好玩。”

    光庭眼里的小手“嗖”地缩了回去,绷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六郎一定乖乖的。”

    琉璃摸了摸他的头,长长地出了口气。都说三岁看老,光庭眼下虚岁已过了五岁,却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代名将的端倪来,若论天资聪颖、样貌出众,比三个兄长似乎还略有不如,也就是格外乖巧听话些。不知他这是大器晩成,还是天生福运。不然,寒食取火这种被视为最有福气的巧宗儿,今年皇帝怎么偏偏点中了裴家?延休和庆远又都过了十岁,也只有他年纪合适了……在车轮的悠悠滚动中,窗外的笑闹之声渐渐远去,又过了一盏多茶的工夫,牛车“吱扭”一响,终于停了下来。

    在午后的清润天色里,眼前的上阳宫似乎愈发巍峨壮丽,琉璃仰头看了看宫门上的高大楼观,微微有点眼晕。

    自打三个月前送走裴行俭,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对外只说是受了风寒,迎来送往的事都交给了前来“侍疾”的赵幺娘。武后倒是派阿凌来瞧过她一回,当时琉璃还颇有些忐忑,就怕是来召她进宫的,谁知阿凌把过脉后却只笑着让她好好将养这“谨慎病”,琉璃的一颗心也就安安稳稳地落回了肚里。

    不过眼下情形又是不同,这几天里,北疆已陆续有捷报传来,她再“病”下去就不是太过谨慎,而是太过拿大了,何况光庭进宫,家里只有她有资格相陪,权衡之下,她也只好“一喜之下,百病全消”了。

    取火的仪典照例安排在上阳宫的东苑里。琉璃到时,各色物件都已准备妥当,北边殿上高设御座,庭院当中依次摆放着用来取火的几段榆木和用来赐火的若干长烛。光庭和另外三个幼童一道换上了宫里准备的衣裳,那领头的孩子大约七八岁年纪,打扮与众不同,正是眼下大唐最有福气的童子:皇长孙李光顺。

    所谓寒食取火,指的是每年的寒食前后,天下都要禁烟火三日,只吃冷饭冷粥,待到最后一天,也就是清明这天的日落之前,大伙儿再钻木取火,以新火种点灶煮水,除旧布新。不过宫里的仪式自然又不同,此时庭院里人来人往,忙而不乱,自有一种肃穆的气氛,几个“福童”也站得老老实实,光庭是个子最小的一个,小脸却板得最紧,从头到脚仿佛都写着“庄严肃穆”四个大字。

    琉璃站在廊庑下瞧着光庭,心里又是好笑又有些骄傲,耳中突然听到有人低低地惊叹了一声:“太子妃也来了!”抬头一看,却见庭院东北角假山旁的一座凉亭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位盛装丽人,宫婢环绕,端坐无言,正是太子妃房氏。又过了一会儿,礼乐声悠然响起,一个欣长的身影在仪扇护卫下来到御座跟前,却不是天子李治,而是一身绦纱袍的太子李贤。

    琉璃多少有些意外。李贤是去年五月初七,也就是明崇俨死后的第三天,正式开始监国的,此后的表现倒也可圏可点,就是跟武后不和的传闻愈发甚嚣尘上。李治对此似乎也很头疼,一个月前还带着母子俩一道去泡了温泉、访了高人。这家庭和谐建设的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但李贤今日能站在这里代天子主持仪典,皇帝的决心倒是可见一斑,可惜……琉璃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了几眼。几年不见,李贤的身量似乎更高了,皮肤也更黑了些,却丝毫无损那勃勃英气,此时头戴远游冠、足蹬复底履,在御座前背手一站,绝对当得起器宇轩昂四个字。

    仿佛感受到了琉璃的目光,李贤蓦然转头看了过来。琉璃早已低眉敛目地混入了人群,却没看到,李贤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停,俊朗的眉宇间多了一丝阴霾。

    太子既到,仪典便正式开始。这钻木取火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加上各种仪式,就更是漫长。几个孩子年纪还小,虽有人帮衬,可一遍遍地这么折腾着,那一张张烟熏火燎的小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疲惫。好容易皇长孙的愉木孔洞里终于冒出了一缕青烟,他忙点着了火引,高高举了起来。

    在响亮的称颂声中,李贤挥挥衣袖,象征性地赐下彩娟玉碗,转身离开。宫人和侍卫们举着用新火种点燃的长烛鱼贯而出,“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带着天家福泽的新火,自然是要在天黑前送到各位王公大臣府上的。

    几个孩子被领下去梳洗更衣,众人也纷纷散去,琉璃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多走一步,只和另外两名福童的母亲一道在廊下等候。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一位女官突然走上前来,弯腰行礼:“华阳夫人,太子妃有请。”

    太子妃?琉璃吃了一惊,正想开口,那位女官脸上已露出了最标准的宫延式微笑:“夫人放心,太子妃久闻夫人大名,只想跟夫人说几句话,不敢耽搁夫人的时辰。”

    话已说到这份上,琉璃心头再是不愿,也只能含笑应是,向两位眼神有些复杂的官眷点了点头,跟着女官穿过庭院走进凉亭,向房氏行礼参拜。房氏一身端庄打扮,姿态优雅地坐在那里,神色不知为何却有些飘忽。琉璃已脆下说完话,她才醒过神来,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夫人不必多礼。夫人或许不知,北疆那边又有捷报传来,开春之后我军节节胜利,如今已逼近单于府,破敌指日可待。裴尚书用兵如神,实乃裴氏之荣,社稽之福。”

    这么篇高屋建瓴的表扬,被房氏语气寡淡地说了出来,琉璃听得心里不禁也直发沉。她若记得不错,这位太子妃一直是宫里的透明人,无子无宠,也从不插手任何事务,今日叫自己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篇废话?她有心想表现的激动一点,可瞧着对方梦游般的神色,到底也只是干巴巴地道了声谢。

    房氏心不在焉地发了一会儿呆,开口时语气更淡:“烦劳夫人略等片刻,其余的事,还是让赵内侍与夫人细说吧。”说完悠然起身,竟是转头便走出了亭子。她身边的宫人也呼呼啦啦地跟了上去,一群人转入假山后面,那后头大概有扇角门,顷刻间竟是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琉璃愕然回头一看,才发现庭院里的那些待卫、官眷不知何时也已悄然离开,整个院子空荡荡的瞧不见一个人影。

    她心头一凛,退后两步,四下看了几眼,却见一位绯衣少年从假山后转了出来,冷冷地向琉璃点了点头:“华阳夫人。”

    琉璃不由怔住了:好个冰雪美人!这少年身量不高,虽是内待打扮,那身绯色衣袍的色调却格外饱满,衬得一身冰雪般的肌肤愈发如美玉、如凝霜,白得几欲透明,整个人看去也有种皎皎无尘的清冷韵味,加上精致如画的眉目,弱不胜衣的身形,当真是雌雄莫辨、男女通杀!

    官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琉璃猛然想起,太子妃刚才说的是“赵内侍”,难道这位就是最受太子宠爱的赵道生?想到那些“盛宠”的传闻,她心里愈发警惕,点头还礼:“赵内待。”

    赵道生抬眼看着琉璃,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寒气逼人:“夫人是明白人,奴婢不敢跟夫人拐弯抹角,今日只想请教夫人一声,夫人可知韩国夫人是如何过世的?”

    啊?琉璃惊讶地看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武夫人对外宣称是因病过世,实际上却是自杀身亡。这事别人也就罢了,宫里的头面人物心里都是有数的,他这么问…她猛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心头顿时狂眺起来。

    大约见她发愣,赵道生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声音愈发清冷:“什么风寒而亡之类的话夫人就不必再说了,听闻夫人在离开法常尼寺前曾与韩国夫人闭门长谈,奴婢想请教夫人,韩国夫人当时可有什么异状?可曾担心什么人对她不利?”琉璃此时已可以确定,赵道生要问的到底是什么。这几年武后权柄日重,流言也更多,毒杀韩国夫人就是其中之一。这说法原是荒谬之极,听这话的人也不想想,如果武后是因为嫉炉要杀姊姊,为什么非要等到她年老色衰了才动手?如果是因为魏国夫人,她为什么会杀了韩国夫人,却一心提拔贺兰敏之?这么离谱的谣言,外人嚼嚼舌头也就罢了,李贤怎么也会信以为真?难道他真的认为自己是韩国夫人所生,所以要调査生母的死因?那他想的岂不是……她的背上不知不觉已满是冷汗,定了定神,缓声答道:“内侍既然发问,我也不敢隐瞒。当日韩国夫人自称罪孽深重,又提到日后若是贺兰庶人犯下大罪,她又不能进宫,让我帮她向两位圣人转述一句求情,此外便再没说过什么特别的。”

    赵道生满脸都是不耐烦:“今日这里没有外人,夫人就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了!此话奴婢自然也听说过,敢问夫人一句,韩国夫人当时既知贺兰敏之已犯下大罪,就算想以命抵罪,她好好活着,日后若有万一之时再去抵命,岂不是比让夫人转为求情有用得多?却为何会暗示届时她多半已不在人世?到底是谁不想让她再活着了?”

    这个问题……难道自己要把韩国夫人、魏国夫人以及皇帝之间那狗血无比的爱恨情仇都说出来?不行,她还想多活两年呢!琉璃也只能委婉道:“内侍有所不知,因伤心魏国夫人之死,韩国夫人那两年日夜伤怀,对红尘早无眷恋,又不愿因此连累更多性命,才宁可以身相抵,也好为儿子积些福报。”

    赵道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琉璃心里刚刚一松,却见那张清丽的脸孔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容:“果然与魏国夫人有关!看来韩国夫人早就知晓魏国夫人因何而死,也难怪会日夜伤怀,不敢进宫了!”

    琉璃吓了一大跳:“并非如此!韩国夫人身子好了之后,还是常去宫中的。”

    赵道生冷冷地一挑眉:“因此不出半年好端端的就突然死了?”

    琉璃不由瞠目不知所对——自己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他这么一说,却是让人连反驳都不知该从哪里反驳起。她念头急转,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内待误会了。韩国夫人最是慈悲怜下,当日在法常尼寺就曾跟我感叹,先前伺候她的几个婢女都没个好结果,她每每想起都十分难过。释教中历来有舍身成佛之说,夫人笃信释教,难免有了舍身之念,这是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更是一片大慈大悲之心,内侍还是莫要曲解才好。”

    想到李贤来日的结果,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内侍也是明白人,岂不知流言止于智者。这宫里从来就不缺居心叵测之人,若信了他们的挑拨离间,伤了骨肉亲情,最后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又是何苦来?”

    又是亲者痛,仇者快!赵道生脸色猛地沉了下去,眸子里的寒意一时竟如霜刀般冰凉刻骨,冷笑着点头:“这宫里的确是不缺居心叵测之人、挑拨离间之辈,夫人果然最明白了!”

    琉璃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在讽刺他?她忙道:“内侍……”

    赵道生冷冷地打断了她:“说到以前伺候韩国夫人的婢子,我倒要再请教夫人一句,她们因何没个好结果,夫人难道想说你也不知缘由?还是夫人觉得既然她们都已被灭口,这天下就不会有人知道当初发生的那些事情了?听说夫人也是信佛的,岂不知善恶有报,因果无欺,这世上自有报应二字!我劝夫人如今还是识相些,千万莫以为事到如今还可以耍那两面讨好的花样,当日夫人又不是没这么做过,结果如何?夫人的那番出尔反尔,还不是叫大家看了个清清楚楚?如今夫人不想着如何亡羊补牢,难道还想故技重施?

    “今日我也不妨跟夫人直言,殿下已经说了,夫人当日虽是有负恩义,却也并非毫无心肝。只要夫人今日肯说出实情,殿下便可既往不咎。夫人若是还想助纣为虐、自寻死路,那也悉听尊便!如今大势已定,夫人若以为有了裴将军的些许功绩,殿下就动你不得,那却是打错了主意!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势利之辈,东宫难道还缺不得什么尚书、将军!”

    出尔反尔、自寻死路、势利之辈……琉璃心头郁闷,好容易才压住情绪,淡淡地道:“好叫内侍得知,我今日所言句句是实,并无半句虚词,内侍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请内侍还是另寻可信之人来问,告辞了!”

    她转身要走,赵道生却断喝了一声:“站住!”

    琉璃一语不发地停下了脚步。正是日落时分,隆隆的暮鼓声在洛阳上空回荡不休,把眼前的庭院衬得愈发安静。想到光庭还不知被扣在哪里,她心里一阵焦急,面上却半分也不敢露,只是静静地等着赵道生开口。

    赵道生见她停步,脸上神色越发冷傲:“好一个另寻他人!夫人说这话也不怕亏心?我倒要请教夫人了,这些年来伺候过韩国夫人的,如今除了夫人,还有谁活着?夫人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回答吧。莫要他日死到临头,才后悔不迭……”

    在薄薄的暮色里,他嫣红双唇似乎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紫色,一开一合之间,言辞也愈发刻薄。琉璃看着看着,心里突然用上了一阵深深的荒谬感——其实他说得没错,这些年来所有伺候过武夫人的,除了自己,的确都已被杨老夫人灭了个干干净净。杨老夫人一定没有想到,她这么做的结果,不但没能保住她的血脉骨肉,反而是让骨肉相残吧?

    还有这个赵道生,他今天这么推波助澜,大约觉得这是为了李贤好,是让李贤明白真相,日后就不会被武后左右。他也一定不会想到,这么做的结果,不但不会让李贤成为真正的帝王,反而会断送他的姓名,也会搭上自己的姓名……也许这就是善恶有报,因果无欺吧,也许这世上真的有报应二字,只不过用的,往往是世人预料不到的方式。

    琉璃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再也没有心思听赵道生的威逼利诱,对他点了点头:“多谢内侍提醒,内侍若是没别的指教,就让我先回去好好想想再说,可好?”

    或是她的语气多少有些敷衍,赵道生愣了愣,一张脸孔“腾”地涨得通红,厉声喝道:“库狄氏,你莫要不识好歹……”

    一语未了,从假山后突然有人叫道:“哎呀,反了反了!一个阉人也敢对朝廷命妇如此大呼小叫,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

    赵道生和琉璃都吓了一跳,赵道生转头看着假山后面,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惊愕。琉璃也是一头雾水:她怎么来了?

    就见一位身穿深紫色襦裙的贵妇在宫人内侍们的拥簇下,从假山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一身华贵,满脸倨傲,正是刘氏。她左手牵着四岁的女儿,右手牵着的,赫然正是小光庭!

    小光庭已换上家里带来的干净衣服,脸上却满是泪痕,瞧见琉璃,挣开刘氏的手跑过来抱住了她:“阿娘,六郎没乱跑,是他们不许六郎来找阿娘!”

    琉璃好不心疼,忙弯腰抱起了他,轻轻安慰了几句。

    刘氏也满脸关切地上前几步:“夫人没事吧?幸亏今日我家大娘子听说六郎入宫了,惦记着要来寻六郎玩,硬拉着我过来了这一趟,不然我还不晓得这帮狗奴才居然敢欺辱朝廷命妇,便是你家六郎也被他们拦着不许进来找你,你悄悄他,小脸都哭花了!”

    不等琉璃答话,她又转头对赵道生冷笑道:“好个狗奴,以前在东宫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跑到上阳宫来冲撞贵人,看来不让你受些教训,这宫里就没规矩可言了,来人,把他拖下去,先打一百棍再说!”

    两个粗壮的宫人上前抓住了赵道生的胳膊。赵道生终于醒过神来,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厉声叫道:“我是东宫的人,你一个外命妇,有什么权力处置于我,我要见太子殿下,我要见太子殿下!”

    刘氏冷笑一声:“处置你个狗奴才还要什么权柄,你这般以上犯下,挑拨离间,打死都不论!给我拖下去打!”

    琉璃此时如何还不知道自己已成了武后跟李贤斗法的棋子,可如果赵道生真这样被打残打死了,那位太子爷大概会恨死自己吧?她忙叫了声:“且慢!”又拉了拉刘氏,低声道:“夫人息怒!今日之事实在是多谢夫人了,只是我听说这奴婢极得东宫宠爱,若是因为我让夫人惹恼太子,此事岂不是……”

    刘氏满脸都是不以为意:“夫人放心,太子要恼,也得有那个本事!”又冲着宫人挥了挥手:“发什么楞?还不快点把他拖下去!”两名宫人应诺一声,拖着赵道生就往假山后的角门走去。赵道生自然是挣扎不休,放声大骂,却依旧是一步步被拖了出去。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一五一十的数数声和尖利的惨叫声。

    琉璃忙伸手捂住了光庭的耳朵,刘氏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夫人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六郎这么大了,还没教训过下人?”

    琉璃苦笑道:“他到底还小。”打人板子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的,裴行俭更不用说。就是去年冬天,他的一个随从莽莽撞撞地弄坏了御赐的宝鞍,自己吓得半死逃跑了,他不但把人找了回来,居然还安慰了对方几句。有这样一个父亲,几个孩子怎么可能去打下人?

    刘氏牵着的武家大娘子探头看了小光庭一眼,“嘻嘻”笑了两声,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满是好奇,仿佛压根就没听到外头那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叫声。

    大概数到了三四十下,惨叫声渐渐低了下来,却愈发疹人,琉璃心里都有些发毛了,猛然听见外头有人厉声喝道:“住手!住手!”

    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响,随即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却显然已不是赵道生的声音。李贤来了!琉璃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更紧张,转头再看刘氏,却见她的神色居然镇定无比,侧耳倾听着外头动静,眼里光芒内动,嘴角似乎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琉璃心里一寒,还未回过神来,角门那边“咣”的一声响,太子李贤从假山后大步冲了进来,厉声喝道:“谁敢下令打我东宫内侍?”刘氏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屈身行礼:“参见殿下。殿下明鉴,是臣妾今日无意中听到这奴婢说了些混账话,实在有辱殿下英名,因此才不得不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些规距。”

    说话间,李贤已走到刘氏跟前,原本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孔被怒气扭曲得几近狰狞,声音里更是杀气腾腾:“你算是什么东西!这宫里人说话妥当不妥当,轮得到你来处置?你以为这里是你武家后院,内待们是你武家奴脾?如此不知尊卑、狂妄自大,看来我今日也得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了!”

    刘氏满脸惊恐地后退了两步:“臣妾冤枉,臣妾不过一片好心,这奴婢当真是说了好些不知轻重的话,非要逼问华阳夫人当年韩国夫人的事,华阳夫人怎么跟他好言解释,他都说夫人是不知好歹,又是什么助纣为虐。这奴婢打着您的旗号这么说话,我既然听见了,能不给华阳夫人一个交代?横竖这话也不是我一个人听见,殿下要教训臣妾,臣妾自然只有受着,不过殿下说的这不知尊卑、狂妄自大,臣妾可受不起,说不得也只能把这一切原原本本都禀告给圣人,请他来定夺了。”

    李贤脸色微微一僵,脸上的怒火一点点地凉了下去,眼神却越来越阴冷。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突然转头看了琉璃一眼,眼里的怨毒几乎能横溢而出。

    光庭原就有些害怕,看见这样的眼神,更是吓得转头就钻进了琉璃怀里。琉璃默默地楼紧了他,心头的无奈几乎也要横溢而出了。

    沉默片刻,李贤突然冷哼了一声:“这是上阳宫,这院子里也全是你们的人,自然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的内待根本就不认识华阳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来为难她?如今我和母后再无嫌隙,你们却在这里造谣生事,你当圣人会信你们的这篇鬼话?如今我也懒得跟你等计较,你们且管好自己的舌头,敢再胡说八道,莫怪日后我将它们亲手割下来!”

    他甩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背脊依然挺得笔直,脚步里的愤怒和焦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琉璃抬头瞧着李贤的背影,心底某个角落突然动了动——他走得这么急,是在担心赵道生的伤势吧?他肯放过刘氏,其实也不是害怕李治会怪罪于他,而是害怕事情闹大了皇帝不会饶了赵道生吧?说来赵道生的确称得上尤物,不过能让一国太子为他如此狂怒,更能为他生生圧制这份狂怒,靠的大概也不仅仅是皮囊吧?此人的言谈其实颇为肤浅,难不成,他是有传说中的“内在美”……她正浮想联翩,手上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刘氏一脸纳闷地瞧着她:“夫人?”

    琉璃脸上一热,忙掩饰地“咳”了一声:“我只是,只是有些忧心。”

    刘氏打量了她几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琉璃身子一僵,耳根顿时火烧火燎般地热了起来,想要解释两句,可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

    刘氏笑了半晌,才擦去眼角的泪水:“你当我是傻的么,什么都不管不顾就敢打东官第一红人?如今啊,该担心的不是咱们,应该是太子殿下才对!不信你等着瞧,他这个太子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看天色,“哎呀”一声換了话题:“天都快黑了,天后那边还惦记着夫人呢,只怕晩膳都备好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六郎也该饿了。”

    琉璃也是伸手擦汗,无语望天,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刘氏还有说话大喘气的毛病呢?她不知道这么说话,真的很吓人吗?不过天色真是不早了,宫门肯定已是层层紧闭,天津桥多半都已落锁,眼下李贤显然不会派人送他们回家了,除了去武后那里,她还真没有别的选择。

    她满面感激地笑了笑:“劳烦天后惦记,臣妾真真是羞愧无地。”

    刘氏也满意地笑了起来:“夫人又说客套话了,快走吧。”

    东苑离皇后所居的甘露殿并不算近,两人坐着檐子七折八拐到达武后寝宮时,暮色已深,殿堂里灯火通明。武后穿着一身家常的素面衣裙靠坐在内室的屏风榻上,在明亮烛光下,她的容色似乎比平日更显温柔平静,看见琉璃几个走进来,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几分亲切的笑意。然而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再见到这样的笑容,琉璃心底却是一阵剧寒,只觉得自打认识武后以来,从来没有哪一刻,她显得如此可怕!武后的目光微微一转,便落在了光庭身上:“这就是六郎?快过来给我瞧瞧!”琉璃忙带着光庭上前大礼参拜。武后仔细看了两眼,点头笑道:“模样不如你家四郎五郎生得好,不过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这话从武后嘴里说出来,分量自然又是不同。琉璃笑道:“多谢天后!”光庭有照葫芦画瓢地说了一遍,那带着稚气的清脆声音把武后又逗得笑了起来:“原来还是个机灵孩子!今日倒是委屈他了。”她转头吩咐身边的宫女:“你去让下面人准备晩膳吧,顺便再拿些点心上来,瞧六郎这模样也该饿了。”琉璃这才注意到武后身边伺侯的居然不是玉柳,也没瞧见上官婉儿,想了想便问道:“怎么没瞧见玉宫正?”武后眉头微蹙:“她去年冬至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利落,开春后刚好了些,去温泉的路上大约受了劳累,又有些咳嗽了。”琉璃忙问:“她不要紧吧。”

    武后微微揺头,眉头却依然没有松开。刘氏在一旁叹道:“姑母放心,有您这份牵挂,玉宫正定然会早日好起来。”武后点了点头,那边宫女已用镂红牙盘端了几样小点心上来,武家大娘一路都不大安生,此刻却也和光庭一道规规矩距地道了谢,凑在一起吃起了点心。武后笑着点头,突然指着武家大娘子问道:“她脖子上带的是什么?怪稀罕的。”琉璃顺着她的手指一看,那在大娘子胸前闪闪发光的,可不就是上回刘氏从她那里拿的鎏金翼马胸饰?刘氏又加了个金箍做成了项圈,虽然有些不伦不类,看去倒是愈发华丽醒目了,刚才她心里有事,竟一直没留意到。

    刘氏笑道:“殿下好眼光,这可不就是华阳夫人送的稀罕物?大娘爱得什么似的,这些日子就没取下来过,今日听说六郎进宫,更是巴巴地要戴着去找他玩儿。大娘,你快过去给六郎瞧瞧,这项圏好看不好看?”

    大娘子笑嘻嘻地抬头拉住了光庭的手:“好看!”

    众人都笑了起来,武后却叹了一声,转头对琉璃道:“今日的事我也听说了,若不是大娘子惦记着六郎,阿刘倒也不会想起要过去那一趟。”

    琉璃心知绝不是这么回事,却也只能煞有介事地点头:“正要多谢大娘子呢!不知刘夫人这两日可得闲?我也好带六郎登门道谢。”

    刘氏脸上一喜,刚要说话,武后却淡淡地道:“你这几日还是少出些门吧。今日的事我也听说了,阿刘去寻你原是好意,可她也太鲁莽了些,居然动了东宫的人。无论如何,事情总是因你而起。如今太子的气性愈发大了,我都要退避着些,你这几日出门还是小心些才好,还有你家那几个儿郎……”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琉璃,没有说下去。

    琉璃心头一跳,武后的意思是,太子会报复她?甚至报复几个孩子?想到李贤刚才那怨毒刻骨的一眼,看着武后此时含义不明的目光,她心里不由一阵发寒——李贤不是干不出这种事的,更关键的是,今日武后急着召见自己,如今又这样暗示自己,到底是什么打算?

    琉璃越想心头疑惧越深,还未想好如何回话,武后已转头看向了刘氏,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你也莫要不服气。今日我让你带人过去,是怕你被刁难,却不是让你去耀武扬威的!谁让你如此多事?自己惹祸也就罢了,还把旁人陷于了不义之地,日后六郎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你拿什么来填?”

    刘氏麻利无比地脆了下来:“姑母,姑母恕罪!”

    琉璃也只得跟着脆下:“天后息怒,今日刘夫人也是被逼无奈,都怪琉璃太过无能,不能怪刘夫人!”

    旁边的两个孩子一见这架势,也都吓得丢下点心脆下了。

    武后头疼地揉了揉了眉心:“罢了罢了,先起来吧,大节下的,莫吓着六郎和大娘。我恕罪不恕罪的有什么打紧,只要大娘不怪你就好。”刘氏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地拜了下去:“夫人莫怪,是阿刘莽撞了。”琉璃还礼不迭:“夫人千万莫要如此,今日若不是夫人过去,我还不得脱身,连六郎都不定还要受多少委屈,我感激夫人还来不及呢!”两人对着行礼还礼,相携而起,两个孩子也手拉着手爬了起来。武后的目光在四人身上缓缓掠过,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你们倒当真是惺惺相惜!”刘氏忙覥着脸笑道:“可不是,华阳夫人和善大度,阿刘跟她亲近还来不及呢。姑母也是太疼她,才教训阿刘的,阿刘知错了,日后再不会给华阳夫人添麻烦。”武后“唔”了一声,目光转向了琉璃。琉璃也只得笑道:“夫人太过谦了,您爽朗热心,待人又好,琉璃日后还要仰仗夫人呢。”武后满脸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她若有所思地瞧着两个孩子,突然展眉一笑:“来人啊,去把书橱里搁着的那个檀木匣子拿来!”檀木匣子?琉璃隐隐间觉得有些不妙。没多久,果然就见宫女捧进来一个一尺来长,半新不旧的香檀木匣子,大约是因为经常摩挲,盒盖边的花纹显得分外圆润。琉璃抬眼瞧见那匣子,一颗心不由就慢慢沉了下去,待把匣子接在手中,更觉得那分量沉重得足以令人呼吸困难。

    慢慢打开匣盖,只见匣内的朱色锦鍛上,放着一对白玉凤钗,雕工简练传神,玉质更是细润明净,在烛光之下,仿佛有光晕在凤首与凤羽之间不断流转。武后浅浅地一笑,眸子里仿佛也有光芒闪动:“这是前朝的旧物,虽不值什么,却也在武家传了两代了,大娘,你可还认得它?”琉璃点了点头,她当然认得。十年前,病入膏肓的杨老夫人曾想用这匣子里的玉钗定下两家的婚事,被她想办法拖了过去。而如今,它又带着十年的时光,带着宿命般的沉重,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她终于知道武后今天为什么要召见自己了,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些年来依旧善待着自己,知道刘氏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友好”……而她,却已没有资格再说一个“不”字。旧日的情分在九年前就已磨灭,而过不了多久,天下都会是武后的,一切胆敢违逆她的人和家族,根本就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琉璃抬头看着武后,声音里的沉重完全不用伪装:“记得上次见到这匣子的时候,老夫人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

    武后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伤感:“我也听说了,当日母亲提过,希望武家能与裴氏结为秦晋之好,我虽不孝,却也不敢忘记母亲的遗愿,偏偏一直没有合适的机缘,今日见到了这对小儿女,才发现冥冥之中,或是自有安排!”她叹息一声,瞧向了琉璃:“大娘原是最重然诺之人,想来不会忘记当曰之事。如今你且瞧瞧,我这武家长女,可还配得上你裴家幼子?”

    杨老夫人的遗愿、当年自己为守承诺而违背武后意愿的旧账,再加上武家是否配得上裴家的说法……自己有得选么?琉璃回头看了一眼,小光庭和大娘子都在好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匣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头,装着的就是他们的一生!

    她转过头来,郑重地肃拜了下去:“大娘子美貌伶俐,琉璃多谢天后成全。”

    武后玩味地挑了挑眉:“喔?你不用去问问裴尚书么?这万一……”琉璃心里微沉,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天后如此美意,拙夫焉有不领之理。”裴行检多半不会愿意,他多半能想出法子来拒绝这门婚事,但武后岂是能被人糊弄的?今天拒绝她容易,他曰想躲开她的报复却是千难万难!与其让裴行俭开罪武后,让裴家陷于危境,还不如让他来怪自己好了。

    武后的脸上终于绽开了愉悦的微笑:“好!”她转头看了看刘氏:“你说呢?”

    刘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六郎这般好人品,华阳夫人又是这般好脾气,我还能有什么不足的?大娘子能有这样的夫君,这样的阿家,是三生修到的福气!”

    琉璃少不得连连谦逊,嘴里却是一阵阵地发苦:从前她也鄙视过那些拿子女婚姻换家族前程的父母,没想到今天自己居然让儿子做了武三思的女婿!也许她能找借口说,这样的婚姻能让光庭在接下来的动荡年月里生活平安、仕途顺利,能给裴家添上一道护身符,可这样的代价是光庭愿意付出吗?他以后会不会怪她这个做母亲的胆怯无能?

    手里那冰凉沉重的檀木匣子仿佛正在变得越来越烫,琉璃低头瞧着那对玉钗,心头一片迷茫。

    武后看了一眼匣子,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这对玉钗……我记得当曰先母是想定下裴府的小娘子,才用了它,今日拿来送给六郎却是不大合适了。对了,阿刘,我上回给你的那块玉佩呢?”

    刘氏茫然道:“什么玉佩?”

    武后脸色微沉:“就是那块云纹的青玉玉佩,我不是跟你说了么,那玉虽寻常,却是祖母送给祖父的物件,你莫要胡乱搁放。怎么,你不记得了?”

    琉璃心里“咯噔”一下,忙抬头看向刘氏,就见她想了想,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那曰我从宫里出来之后就去了华阳夫人那里,瞧见六郎,顺手送给他了,这项圈就是当日夫人的回礼!”

    果然是那一块!琉璃只觉得自己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无数头绪和情绪都混成了一团,却怎么也理不出个道道来。

    武后哑然失笑:“居然还有这种事?要不怎么说是姻缘天定呢!”

    刘氏立时跟了上去:“可不是!要依我说,就当是八月定下的也好,跟着裴尚书的喜报一道定下的,岂不是比用今日这対玉钗更吉利些?”

    她们这么煞费苦心的安排,这么转弯抹角的推动,最后竟然是为了这个?可去年赐婚和今日赐婚又有什么区别?琉璃疑惑地抬头者着武后,武后也含笑看了过来:“阿刘说得也没错,孩子们到底还小,福气比什么都要紧。赐婚听着荣耀,规矩却也太多,旁的不说,日后小两口拌个嘴,难不成还要闹到我跟前来?横竖你们交情也好,很不必图这个虚名。大娘,你说是不是?”

    琉璃下意识地揺了揺头,刚想开口,武后已点头笑道:“你觉得赐婚更好?那也容易,等孩子们大些,我再补上!不过么,你若是并不情愿结这门亲事,只是不敢拂了我的面子,”她笑微微地凝视着流璃的眸子,“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什么母亲遗愿,什么两姓之好,你就当我从来没提过吧!”

    她脸上的笑容里并没有半分讥讽,眼眸里更是一片温柔亲切,但琉璃却觉得,整间屋子顷刻间已冷了下来,她不知道武后到底想要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只要说出一个“不”字,等着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琉璃垂下眸子,毕恭毕敬地欠身行礼:“殿下说笑了,琉璃并无半分不愿,賜婚与否,但凭天后吩咐。”

    武后微微点头,笑容多了几分难明的意味:“这就好,两家结亲,原是你情我愿的事,横竖你们两个一直都投缘,难得小儿女又有这样的缘分,我听着也是欢喜。”

    她身子往后一靠。竟似有些意兴阑珊:“如今我也没什么可指望,若是身子争气一些,能等到喝你们两家喜酒的那一日,就算是圆満了。”

    刘氏“哈”地笑出了声:“姑母说笑了,姑母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如今让不认识的人瞧见了,谁不说姑母比阿刘要年轻?再说咱们这些人,谁的福气不是始母给的?若没有始母照应着,只怕出了门便给人收抬了去!始母自然是能千秋万岁的,等到六郎和大娘子的儿女日后成家立业时。还得指望着始母賜些福气……”

    千秋万岁,一统江湖?

    在刘氏依旧露骨谄媚,滔滔不绝的奉承声中,琉璃微微低下头,掩住了嘴角那抹苦涩的笑意。

    刘氏从来都不傻,只有她自己,才是这宫里,这天下,最大最大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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