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善柔很佩服牟斌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上个月拒绝交换人质,把我当成弃子,现在有事就当没事儿人似的,又来找我!
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魏崔城正要开口,牟斌竖起手掌,“你别说话,我在问陆宜人。”
陆善柔说道:“我不想接这个案子。”
牟斌说道:“这回不会让你白出力气,有赏金的。”
牟斌拿出一块两头大中间瘦的银铤,看分量,大概有五十两。
西四牌楼人头案,无论是西城兵马司,还是顺天府衙门,都不敢接状纸——谁敢和两大外戚碰上啊!
最终这个案子还是得锦衣卫接着,不想接也得接,否则朝廷威严扫地,这天下到底是老朱家的,不是老张家,或者老周家的。
牟斌于是厚着脸皮来找陆善柔出手。
陆善柔拿起小银剪,剪了剪蜡烛烧黑的灯芯,灯光立刻变得明亮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牟斌又拿出一块银铤,还是五十两,一块块砌砖似的摞起来。
陆善柔依然没有回应。
牟斌拿出第三块。一百五十两了。
陆善柔拿起小银剪,嚓嚓连剪了两下,差点把蜡烛剪得和话本小说《大明女侦探》的作者一样秃了。
牟斌拿出两块银铤,堆在案几上,一共二百五十两成色绝好的官银。
牟斌说道:“陆宜人,我在北顶给碧霞元君捐香油钱也只有一百两。”
陆善柔说道:“在接下这个案子之前,我有几个问题。”
有戏!牟斌说道:“请讲。”
陆善柔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破案了,此人会按照律法得到惩罚吗?”
牟斌说道:“那是自然。”牟斌不敢动寿宁侯和长宁伯本人,但这两家的家奴家丁他就不用客气了。
居然敢在京城大街上聚众持械斗殴!这次不狠狠治一治,外戚们怕是要上天啊!
陆善柔又问:“此案嫌犯一百多个,还有可能是多人一起混战时纵马践踏而伤,虎哥就像一只误入沙场的羔羊,两军作战,他如何重伤、给他致命一击的是谁,我很可能查不出来,到时候,这个——”
陆善柔指着五块银铤,“牟大人要收回吗?”
“绝不收回。”牟斌说道:“有我干儿子作证,无论结果如何,赏银都是你的。何况,你上次帮忙,我还没谢你。”
陆善柔说道:“二百五这个数目不好听。”
得加钱。
牟斌咬咬牙,拿出一块金灿灿的金铤,大概有十两。
陆善柔说道:“我还需要几个锦衣卫随时听候差遣,免得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的人不听话。”
“陶朱和麦穗就在你这里,现成的两个人。”牟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帖和一块铜制、正面铸着一头老虎的令牌,“你拿着这个,他们不敢胡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牟斌站起来,看着干儿子,“你不送送我?”
魏崔城提了一盏牛角灯,“牟大人请。”
又是牟大人!牟斌负手走到院子里,说道:“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还有另一种关系?养了你二十多年,还在生我的气?你看,连陆宜人都不生气了。”
她生气有用吗?魏崔城不说话,提着灯笼在前头带路。
怎么办?我们父子关系不能就这么僵下去吧。牟斌语气变软了,说道:“马上就要八月十五了,记得来家里一起过节。”
魏崔城嗯了一声。
上次中元节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牟斌忙得连过节都忘记了。
答应就说明关系还在。牟斌稍稍放心了,又开始得寸进尺,问道:“刚才看你怎么在那个寡妇书房里?”
魏崔城说道:“牟大人想歪了,我们在做正经事。”偶尔会眉来眼去。
牟斌说道:“你的人品我是相信的,但如今瓜田李下,别人会说闲话,这样,我在中城为你寻一处房舍——”
“不用着急。”魏崔城说道:“房子明年到期,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我八成已经是这座房子的男主人了,根本不用操心搬家的事。
多此一举。
牟斌还要再说,魏崔城快步走到门外的上马石前,说道:“到了。”
魏崔城一边说,一边半扶半拽的把牟斌弄到了马背上,拍了拍马屁股,大声说道:“驾!”
骏马跑起来了,巷子口远远传来牟斌“记得回家吃饭”的叫声。
把干爹送走之后,魏崔城回屋,要与陆善柔一起修书,谁知陆善柔已经换了一件圆领袍,外罩一件夹着薄棉的半臂,头戴一顶黑纱幅巾,肩上还挂着一个烧香的包,做好外出的准备。
这种单肩的大包是几乎每个寺庙道观都必有的、专门卖给香客的物品,方便香客们背香火蜡烛供品等等(注:类似现在寺庙的文创产品)。
陆善柔拿着的当然是北顶的烧香包,香包左下角绣着一个泰山娃娃。
“你这是……”魏崔城一怔。
陆善柔说道:“去斗殴现场看看吧。”
魏崔城问:“你现在就要去查啊?”
陆善柔说道:“为了买回这个宅子,花了不少钱。第四卷的稿子修起来遥遥无期,稿酬就更远了,等明年把房子都收回来,要按照以前的样子翻修一新,有时候比重建还花钱呢,去看看吧。”
赚钱嘛,不寒碜,查案顺便发一笔小财。
这就着急收房了?要不,把我一起收了吧。
方才牟斌打岔,魏崔城一肚子表白的话没说出来,现在又没那个气氛说了。
不要急,这不还有半年嘛,总有机会的。
魏崔城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陆善柔没有拒绝,说道:“你加一件衣服,初秋夜里冷。”
有一种冷,是心上人说你冷。魏崔城心里暖暖的,虽然他陷入热恋火气旺,并不觉得冷,也在袍子外头罩了一件半臂,和陆善柔穿的一样,两人骑着马,往前天两家火拼的街巷奔去。
火拼的地点在北城积水潭岸边的一条街市上,叫做裤带街,这条街几乎都是做吃食买卖的,尤其是夏天,积水潭的河鲜上市,鱼虾菱角莲蓬脆藕等等,极其鲜美,又不贵,刚刚从积水潭打捞上来,很是新鲜。
这条街本来没有名字的,因美食太多了,食客们吃撑了要松一松裤腰带,所以叫做裤带街。
积水潭在元朝的时候是大运河的漕运码头,每天千帆争渡,大明永乐皇帝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之后,将积水潭一分二,包进了皇城,成了内城湖泊。
漕运码头没有了,河水断流,边缘的河床湖床成了最肥沃的良田,也是京城里罕见的大片稻田区域,稻香阵阵,简直是北京城的江南水乡。
因为其稀有,这里的田地就成了香饽饽,皇家划走了大部分田地,成为一座座皇庄,交给太监们打理,由官奴耕种,专门供给紫禁城。
就像一个美味的包子,皇家啃了一大口,剩下的一小口就更加稀少了,成为京城权贵们争夺之地。
有的附庸风雅,保留稻田,搭建几座草房瓦房,借着一片田园风光,呼朋唤友的开文会、雅集等等。
有的直接推平稻田,打基地修建房子,造庭院。因这里有积水潭,引活水入庭院极其便利,方便建造江南风格的园子。
寿宁侯和长宁伯同时看中了积水潭一片田地,都志在必得,两个一个是现在国舅爷,一个是曾经的国舅爷,互不相让,手下也互相看不顺眼,喝了点酒,就在积水潭岸边的裤带街上打起来了。
入夜,此时即将宵禁,街上的饭馆酒肆都关门打烊了,两匹骏马在裤带街上并辔而行,正是魏崔城和陆善柔。
八月初十,月光皎洁,温柔的泻在两人身上。
裤带街原本是人们私搭乱建的一条美食街,歪歪扭扭的,不像京城其他街坊那样因朝廷规划的横平竖直。
街边房屋低矮,有的甚至就只是个草棚子,连门都没有,只在夏天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做生意。
街道也十分狭窄,顶多能容二辆马车同时通过,最狭窄的弯道处,陆善柔和魏崔城两匹马同时通过都有些拥挤。
魏崔城沿着街道走了一遍,说道:“就这条烂街,一百多个人聚众打群架,周围还都是酒楼食肆,轻易可以得到各种刀具,不出事就怪了。以我愚见,怕是出事的不仅仅是虎哥一人,其中因惧怕寿宁侯与长宁伯两家权势而隐瞒不报者有之。”
陆善柔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像虎父这样为了给儿子伸冤,不惜做出砍掉亲子头颅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都息事宁人了。”
一条街走完,陆善柔调转马头,往回走,说道:“发现虎哥倒地的地方,是一个叫做西施冰碗的糖水铺子,我们回去瞧瞧。”
因冰碗的主要食材新鲜莲子和菱角只有夏天才有,这个铺子也只做夏天生意,一般过了中秋就关门了。
西施冰碗是个简陋的砖瓦房,外墙和内墙简单的粉刷过了,看起来很干净,没有挂招牌,只是用朱笔在外墙写了“西施冰碗”四个字。
方才两人路过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现在返回去,却看见了一个人一手牵着马,一手打着牛角灯,站在店铺门口细看。
“什么人?”魏崔城拍马上前,在陆善柔护在身后,右手按在了刀柄上,随时出手。
灯笼照亮了这个人的脸,是个俊秀的文士,穿着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
陆善柔下了马,快步走过去,“寒江独钓?果然是你!”
俏书生一愣,随后笑道:“怎么是你啊,梧桐居士。”
作者有话说:
话本小说太太们的线下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