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陆善柔早就提过寒江独钓这个人,一个屡试不第的青年举人,曾经是陆青天的书吏、还帮她摆脱第一个夫家的纠缠,以及帮忙从霸占家产的老族长手里夺回了嫁妆田。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魏崔城一见寒江独钓本人,长得斯文俊秀,胸中的醋顿时比积水潭的水还多!
陆善柔和寒江独钓寒暄了两句,介绍了魏崔城的身份,还道明了来意,“……这位是锦衣卫魏千户,我受锦衣卫之托,过来查虎哥头颅一案,你呢?”
寒江独钓是举人出身,可以见官不跪,叉手行礼之后,很坦白的说道:“我收了寿宁侯府的银子,过来寻找真凶,当然,寿宁侯府指定了真凶就是长宁伯府的人,要我找证据,把责任一股脑推过去。”
这种混乱的场面,狗咬狗,虎哥的伤肯定不止来自一方,到时候寒江独钓只需亮出对方的证据,把另一方抹掉就行了。
陆善柔问:“寿宁侯府府给了你多少银子?”
寒江独钓伸出一个巴掌。
陆善柔:“五百两?”
哈哈!寒江独钓的大笑声在弯曲的裤带街里回**着,“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是五十两。”
陆善柔也笑道:“不是我太瞧得起你,是泰宁侯府太低估你了,才给五十两银子。这个案子不好查,亏你也接。”
寒江独钓苦笑道:“我的《诸公案》第九卷卖的不好,无良书商给的稿酬只有以前三成。京城什么都贵,笔墨纸张、吃喝拉撒、人情来往……唉,提起来我就头疼,能赚一点是一点。”
陆善柔笑道:“你把《诸公案》里对剧情没有很大作用的诗词做一些删减,《诸公案》第九卷肯定就好卖了。”
“那可不行!”寒江独钓把脑袋摇得像一只拨浪鼓,“谁叫无良书商不给我出诗词集的?我就喜欢写诗词歌赋,少赚点没事,明年又是三年一度的春闱,我说不定中了进士,当官去了呢。”
古往今来,考公上岸是多少人改变命运的期望。
陆善柔问:“你查出什么没有?”
寒江独钓拿出一把银七事,把银耳挖挑出来,拿着耳挖去刮擦西施冰碗的粉墙,露出一片暗红色的印记,“你瞧,这家店的墙壁刚刚粉刷过了,就是掩盖这些血迹的。”
陆善柔半蹲下去细看,“这片血迹就在墙根上,估计是虎哥倒地后溅上去。得找人把这片墙的石灰都铲了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血迹。”
魏崔城醋得要命,连忙插上一句话,“再打听一下是谁重新粉了这面墙壁。”
“对。”寒江独钓拱了拱手,说道:“魏千户高见。”
魏崔城心道:这不是什么“高见”吧?难道寒江独钓在拍我的马屁?他不是高傲的文人,不屑给人当幕僚清客吗?
总之,就是各种看寒江独钓不顺眼。
陆善柔说道:“我刚才走了一遍裤带街,这里全是私搭乱建的房子,街道没有排雨水的沟渠,纵使在斗殴中丢失的物件证物,也没可能在沟渠里找到。加上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食客,时间过去了两天,现在想要找到什么证物,难于登天啊。”
寒江独钓说道:“我今天黄昏就来了,那时候天色很亮,我沿着街道走了好几遍,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不过这里的河鲜真的很好吃,我吃了一路,都吃撑了,裤带街名副其实。”
陆善柔一叹,“看来我今天白来一趟。”
“没白来。”寒江独钓指着西施冰碗的招牌,“我打听到了西施的家,我们找她去——我们一起查吧,有什么消息一起分享,各自领各自的赏银。”
“行,反正咱们都是熟人。”陆善柔说道:“我觉得以寿宁侯的手笔,五十两银子太少了。侯府一定有人从中抽取了部分银子当佣金,以你民间神探的江湖地位,给一百两银子都算少的。”
寒江独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随便给给,我就随便查查,反正银子又不咬人,五十两银子已经到手了,我就干五十两银子的活。”
魏崔城心道:还可以这样?这就是神探们的世界吗?太有意思了!
西施的家离裤带街有些距离,三人骑马走在湖畔小路上,初秋的夜里已经有了寒气,蚊虫已经冻得飞不动了,但又不会太冷,适合夜游,还挺惬意的。
方才陆善柔一直和寒江独钓谈论案情,魏崔城基本插不进嘴,很是着急,现在他要找回“场子”,于是没话找话,说道:“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我会带着大象们来积水潭洗澡。”
这是真的,积水潭有个地方叫做洗象池,就是专门给皇家大象们洗澡的地方。
幸好,陆善柔和寒江独钓都对大象感兴趣,轮番发问:
“大象洗澡,你会用刷子给它们刷皮肤吗?”
“大象会扎猛子潜水吗?”
“大象能用鼻子捕鱼吗?”
“大象鼻子喷水,最高能喷多高?”
如此等等,魏崔城一一耐心解答,“……其实大象就是为了玩耍,洗澡最后都白洗了,很多大象刚刚洗干净,它们就故意在淤泥里打滚,把象皮涂上厚厚一层淤泥,这样防蚊虫滋扰。”
“不过飞燕除外,飞燕是个爱干净的好姑娘。”提到最爱的大象,魏崔城眼里都有光,“我把它的象房用药草熏过了,没有蚊虫,它睡的很好。”
寒江独钓好奇,“为什么一头大象叫做飞燕?”
没等魏崔城回答,陆善柔说道:“因为它刚来京城时水土不服,病了,很瘦,就叫飞燕。不过在魏千户的照料下,她现在长的很壮实,还怀孕了。”
她都记得!我说的话她都记得!她心里肯定有我!魏崔城高兴得灵魂都飘起来了。
寒江独钓玩笑道:“飞燕的丈夫应该叫做刘骜吧?哈哈哈哈!”
赵飞燕是汉成帝刘骜的皇后。寒江独钓毕竟是个举人,历史掌故顺手拈来。
“不是。”魏崔城很认真的回答:“飞燕有好几个宠夫,最受宠的那个,我叫它阿黑——因为它的象皮比较黑,宠夫没有一个叫刘骜。”
这话说的,寒江独钓和陆善柔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还是陆善柔为了照顾他的面子,强行找话,问道:“那个最受宠的阿黑……除了皮黑,还有什么特长吗?这么受飞燕的喜欢。”
魏崔城说道:“阿黑的那个……嗯特别长。”
话音一落,魏崔城就后悔了!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进去!十年了,除了照顾兄弟们的家人,他关注的只有大象,和象房里的同僚们交流大象的近况说习惯了,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但是出了象房,这话不能说啊!
陆善柔:行吧,这的确……是特长。
寒江独钓憋着笑。
幸亏夜太黑,掩盖了魏崔城的面红耳赤,三人不再说话,闷头赶路。
后来,到了西施所住的村庄,为了弥补刚才的昏话,魏崔城主动打马去前面探路。
寒江独钓快要憋出血,嘿嘿嘿笑了好一会,对陆善柔说道:“这个新姑爷挺有趣的,反正我很喜欢,难怪温嬷嬷总是跟我提起他。”
陆善柔长出一口气,“刚才不能笑,憋得我心口疼。”
不过,她依然嘴硬,“唉,你别听温嬷嬷瞎说。”
寒江独钓叹道;“我看呐,这五十两银子是为你赚的——等你和他成亲了,我得随礼啊,我算是你娘家人,出手可不能寒碜了。”
魏崔城打听好了路,见寒江独钓和陆善柔窃窃私语,立刻拍马过来,插在他们中间,说道:“西施就在前面土地庙以西第三户人家,门口有一颗歪脖子树。”
三人行,前往西施的家。
这是个农家小院,陆善柔说道:“听说西施一个寡妇在家,你们两个大男人先别出声,我来叫门。”
若是男人叫门,怕是不敢开门。
陆善柔拍门,“西施在家吗?”
叫了十来下,瓦房窗户终于有了光亮,一个女声响起,“谁啊?”
陆善柔说道:“我是锦衣卫派来查案的,有令牌和名帖为证,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农妇模样的妇人提着灯笼走出来,来到篱笆面前,看到陆善柔身后两个男人,顿时后退三步。
陆善柔把令牌和名帖都亮出来,“你不要害怕,这两个男人,都是我的手下。我们刚才和你们村的里长打过招呼了,是他告诉我们你住在这里,我们才找过来的。”
“我不识字,看不懂。”西施半信半疑,“你说是里长要你们来的,我问你,里长家养了几条看门狗?”
刚才探路的魏崔城说道:“他家没养狗,只有猫,两头牛,还有鸡窝,羊圈,猪窝。”
西施这才打开院门,“官爷进来说话。”
西施家很简陋,但是很干净,农妇端来一盆新鲜莲蓬待客,“我早就睡下了,升火现烧水给官爷们泡茶来不及,随便吃些,入秋了,这是积水潭最后一点嫩莲蓬,要吃得到明年。”
屋里有一盏油灯,还有魏崔城与寒江独钓两盏牛角灯,照的很亮,可以看清楚西施的相貌。
她是个中年妇人,又历尽沧桑,长相在看惯了美人的陆善柔等人看来,顶多算是清秀,但是在村里,配得上西施的称号。
陆善柔说道:“你不识字——听说过顺天府衙门的陆青天吗?”
西施说道:“听过,灭门的陆青天,是个好官,看过他的戏文。”
陆善柔说道:“我是陆青天的小女儿,受锦衣卫之托,来查虎哥之死案。西施冰碗是你的店铺吧?”
西施连忙说道:“是,是我的本钱,裤带街还没取名叫裤带街,还很偏僻的时候,我就在那里摆摊卖冰碗了……”
原来西施是个寡妇,以前全家都是积水潭的佃农,后来那块地的主人把田地改建成了消暑的别院,田没法种了,男人改行去积水潭捕鱼,船翻了,淹了个半死,抬回家不久就咽气了。
她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无法出去做帮佣,就在积水潭卖起了冰碗,一年做三个月的生意,靠这个维持生计。
陆善柔打量着房子,案几上有一个粗陶制的茶壶,旁边只有一个杯子,不像两人在生活,于是试探着问道:“你的孩子……”
西施说道:“去年染了天花,没挺过去,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
陆善柔继续问道:“前天裤带街一群人打架斗殴,你在吗?”
“在。”西施说道:“莲蓬、菱角马上下市,最后几天冰碗生意,我靠这个活一年,一天生意都不敢耽误,从清早忙到晚上快宵禁了才回村。”
陆善柔问:“打架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什么?“
西施回忆片刻,说道:“最近天气凉快了,生意不太好,前天刚打起来的时候,我店里只有两三个吃冰碗的客人,听说前头有打群架的,他们就好奇端着冰碗去围观。我拦住他们,说先把冰碗的钱结了,碗和勺子押金二十个钱。小本买卖,望各位客官们体谅。”
“客人们都桉数给了钱,我就没多问,任由他们端着碗走了。我在店里拿刀子砍菱角的皮,后来就听到兵刃声、大呼声越来越近,吓得我立刻关了店门,等到外面安静了,才敢开门,结果就看到有人倒在店门口。”
陆善柔又问:“你的店新粉了墙面,这是谁做的?”
“是我做的。”西施说道:“我听说那个货郎死了,很害怕,算卦的说等七七回魂,冤魂索命,要到他死的地方,我得把墙重新粉刷一遍,免得冤魂找过来。我就找了个小工,把墙粉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魏三:只有我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嗑我和善柔的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