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底下戒严的西城兵马司官兵们立刻爬上台行刑台,去抓捕自称扔头颅的嫌犯。
嫌犯没有跑,他往天空抛洒一大摞状纸,状纸如雪片般翻飞,散得到处都是。
嫌犯被官兵扑倒,还堵了嘴,但是散落在各处的状纸已经替他鸣冤了。
凑热闹怎么会少了陶朱呢?
陶朱拿出一吊钱,大声说道:“谁第一个把捡到的状纸给我,这吊钱就是谁的!”
还有这等好事?
很快,一张揉的皱皱巴巴的状纸递到了陶朱面前。
陶朱打开读了一遍,“啊这……这……”
麦穗凑在旁边看,看了陶朱一眼,面无表情的离开。
“写的什么?”魏崔城还以为又是小王子奸细传谣言,拿过来一看,“啊……这个……如果是真的……确实太嚣张了。”
陆善柔看众人的表情很奇怪,就把刚才送食物的篮子栓了绳子放下来,“让我瞧瞧。”
魏崔城把状纸放在篮子里,陆善柔拉到二楼,和凤姐一起看。
温嬷嬷只看得懂历书,识字不多,连忙问道:“写的什么?那个丢人头的人有什么冤屈?”
凤姐把文绉绉的状纸用大白话讲出来,说道:“状纸上说,他儿子虎哥儿是个货郎,平日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寿宁侯张鹤龄与长宁伯周彧(读“玉”)为了争夺田地,在大街上聚众斗殴……”
两方都家大业大,呼奴唤婢,一共有百来个人持械打架,虎哥挑着货担躲避不过,被卷进去打得不省人事。
虎哥父亲为了儿子汤药费,就去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两家讨要说法,求赔偿,好给儿子治病,结果两家都说不关他们的事情,要他去找对家。
虎哥父亲如皮球般的被踢来踢去,一个铜板都没要到,还耽误了虎哥的治疗,虎哥昨天咽气了。
虎父气愤不过,就砍了儿子的脑袋,乘着今天西四牌楼行刑,人山人海,又有监斩的各大官员,就来抛头颅,鸣冤屈。
列位看官,前几回书曾经说过,寿宁侯张鹤龄是当今张皇后的亲弟弟,弘治帝的小舅子,也是太子陶朱的亲舅舅。
那长宁伯周彧何许人也?
他是弘治帝的曾祖母孝肃周皇后的亲弟弟!是曾经的国舅爷,也是目前还活着的皇亲里辈分最高的外戚。
长宁伯周彧和寿宁侯张鹤龄两家打起来了,也就是曾经的国舅爷和现在的国舅爷打起来了!
两方都是太子的亲戚,难怪陶朱看到状纸后很尴尬呢。
温嬷嬷说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外戚斗法,草民遭殃,这个虎哥死的冤啊。”
温嬷嬷如此想,聚集在西四牌楼的老百姓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天然的会同情虎哥,因为如果他们遇到这种无妄之灾,怕也是这样告状无门,白送一条命罢了!
人们越同情虎哥父子,就越惧怕、憎恨外戚。
无论是长宁伯还是寿宁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却害死了最弱势的老百姓!
事关京城两方顶级的外戚颜面,五城兵马司结束了盘查,赶紧打开了路障,驱散人群,刚才还挤得满满当当的西四牌楼很快人去楼空了。
温嬷嬷赶来驴车,陆善柔和凤姐上了车,魏崔城骑马跟着车,陶朱和麦穗也跟上了。
魏崔城问:“你要做什么?”
陶朱说道:“状纸你也看见了,这时候回宫,寿宁侯和长宁伯怕都是要找我说情,我得远远地躲开啊,陆宜人,我到乾鱼胡同住几天。”
陆善柔说道:“不行。”
陶朱拿出租房契约,“我是租客,陆宜人要违约不成?咱们不是说好了住到到期吗?就凭这张契约,咱们就是打官司,我也在理——我还有好多行李在乾鱼胡同呢。”
陆善柔:到期就给我滚!
澄清坊,乾鱼胡同。
一个月没回家了,到处都是灰尘,院子里的梧桐叶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众人回家,首先就是打扫。
陶朱和麦穗还算有眼色,抢着干活,提水扫地,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梧桐树下的桌子上添了两副碗筷。
陶朱和麦穗坐在来吃饭,都饿了,又是长身体的年龄,吃起来饭来,就像跟饭有仇似的,陶朱狠了四碗,麦穗杀了五碗。
饭后,温嬷嬷赶着驴车回南城蒜市口家去,陶朱和麦穗提水帮凤姐洗碗。
凤姐麻利的洗着碗,说道:“陶大侠,你是锦衣卫的小旗,又是牟大人的表小舅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陶朱好奇的拿着洗碗用的丝瓜络,往自己的胳膊上摩擦,“凤姐只管说。”
凤姐低声道:“我听说……那个金荣已经被李阁老放回家了,他是寿宁侯的表弟,今天状纸上写寿宁侯和长宁伯公然在闹市聚众斗殴,如此猖狂,我担心金荣狐假虎威,会去芳草院找麻烦。”
“虽说我已经脱身了,但……终究放心不下曾经的姐妹,她们命如草芥,毫无反抗之力,你能不能去芳草院看看,那个金荣有没有拿她们这些弱女子撒气。如有,陶大侠能不能借着牟大人的关系,警告一下金荣?”
难得凤姐开口,又称呼他为大侠,陶朱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芳草院。”
凤姐忙不迭的道谢。
陶朱说道:“不用谢,你在陆宜人面前帮我多美言几句,别赶我嘛,我喜欢住这里。在这里我过的很开心,不像在……家里,累得很。”
在宫里,陶朱跟家人说话都要打机锋,留个心眼,不敢直言。
陶朱和麦穗去了教坊司芳草院。
书房里,陆善柔打开暗格,这里藏着她尚未熨干的手稿。
结果打开一瞧,陆善柔捂住嘴巴,差点叫出来:都长出手指长的绿毛了!
“我来,霉气伤人。”魏崔城把整个抽屉都拿出来,倒掉长绿毛的手稿,将抽屉洗干净,晾晒在外头。
满是绿毛的手稿一页页被腐水黏在一起,融化成一块豆腐般的纸山。
手稿被毁,这是所有写作者的噩梦。
陆善柔赶紧把那天抢救回来一百多张手稿翻出来,还好,这些没事。可是缺了好几百张手稿,故事被切的支离破碎,基本上要重新写。
陆善柔把书稿放回去,眼不见心不烦,“明天再说吧。”
魏崔城见她沮丧的样子,很是心疼,当然,他也心疼书稿,第四卷《陆公案》遥遥无期啊!
魏崔城说道:“不要着急,慢慢来。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整理现有的手稿,把它们按照每个故事分类,然后你再一个个的补充残缺的部分。”
就等你这句话呢!小白兔又上钩了,陆善柔说道:“你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魏崔城点燃一盏盏牛角灯,照亮了书房,一页页看书稿,根据内容编号。
别人是红袖添香,陆善柔是蓝颜添灯。
两人交流着书稿内容,眉目之间却交换着情愫,手指总是“不经意”的相碰,已是干柴烈火,快要点着了。
凤姐站在门口说道:“魏千户,外头有个老苍头找你,说是咱们隔壁邻居看门的。”
“哦,是他啊,我这就去。’魏崔城道了声“失陪”,走到门口,把老苍头引到前头后罩房里说话。
老苍头说道:“上次魏千户托我打听邻居沈翰林家租房子的事情,有眉目了。沈翰林的管家捎了信,说他家沈大人外放已经六年了,今年考满,如果考了上等,还是想回京城,继续当京官,所以房子不能租,对不住了。”
魏崔城没想到老苍头如此用心为他打听,连忙道谢,“劳烦你了,无论如何,都谢谢你,哦,这是我从北顶带回来的包子,给你当宵夜。”
北顶的包子有名,老苍头推辞了几句,收下了一篮子包子。
魏崔城回到正院书房,陆善柔笑道:“我还以为你与邻居老死不相往来呢,原来你还有一位老友。”
魏崔城把她们失踪那天老苍头为他指路的事情,以及托付他打听沈翰林家租房子的事宜都讲给她听,“……沈翰林家不租,想留着自己住。”
“哦。”陆善柔低垂着眼帘,“你已经打算搬家了。”
魏崔城忙道:“这是那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我……和现在不一样。”
陆善柔低头看稿,不再和他有眼神的接触,语气明显变淡了,“有什么不一样?”
魏崔城说道:“我那时候想和你继续做邻居,所以要老苍头帮忙打听。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想和你做邻居了。”
“啊?”陆善柔明知故问:“不当邻居,你要搬到何处?”
“我——“魏崔城正要说“我不想和你做邻居,只想和你做夫妻”时,凤姐在门口说道:“陆宜人,魏千户,牟大人来访。“
魏崔城和陆善柔心有灵犀,齐齐暗中怒吼:这个节骨眼上来干什么!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牟斌不请自来,已经走到了梧桐树下,魏崔城和陆善柔两人出来迎接。
牟斌看着两人已经成双入对,心中警铃大作,但是又无可奈何。
陆善柔请牟斌到正堂里坐了,凤姐上茶,魏崔城接过,捧给了牟斌,“干爹慢用。”
魏崔城担心牟斌找陆善柔麻烦。
牟斌暗自腹诽;瞧瞧你这副德行,就像陆善柔的小媳妇似的。
牟斌喝了一口“媳妇茶”,说道;“今天西四牌楼立柱多出一个人头的事情,想必陆宜人已经知道了吧。”
想不知道都难啊!那么一闹,京城谁人不知?现在街上已经没有人谈论郑旺妖言案了,都在议论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两家公然在大街上火拼斗殴一事。
陆善柔点点头。
牟斌说道:“我今晚来,就是请你查一查虎哥到底是那一方所伤。”
作者有话说:
货郎虎哥事件,就像现代的空降热搜第一名,一下就把郑旺妖言案的热度给压下去了,老百姓马上换了话题。
听说早起留评的读者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