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膝盖早已麻木,疼得没了知觉,书桌后面的高偃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书,可我瞧见这两个时辰里,他手里的那本书只翻了不到三页。
我开始回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昨天晚上从皇宫回来,高偃还是正常的,今天一大早他就直接去上了朝,我们根本就没碰面,接着我就出府去存钱买东西了。
其间我就只遇见了胡元离,被抢走了一条手链,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高偃现在如此生气,是在朝堂上遇见了不顺心的事情?那为何撒气到我身上?
虽然此时的高偃面无表情,情绪没有丝毫外露,可我就是知道他在生气。
屋外传来轻叩声,李茂山小心翼翼地在门口询问:「五爷,该用晚膳了。」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连午饭都没吃,就被叫来罚跪了,而且肚子还非常应景且不争气地「咕」叫了一声。
声音之大让高偃终于抬了头,而看着我的目光并未有半点缓和。
屋外的李茂山唤了一声之后,也不敢再说话了。
高偃终于开了口:「今日下朝,齐王来寻我了。」
高弘朗?
他怎么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
只听高偃又继续说,声音透着丝丝凉意:「他开口向我要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我的冷汗刷得一下冒出来了,高弘朗为何会开口要我?
莫非是因为那日宫宴上我看向他的目光让他心里起了疑?那他未免也太敏锐了些吧,还是因为高承安对我的特殊待遇让他对我另眼相看了?
无论是何缘由,对我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高偃将手里的书本重重地放在桌上,表情还是丝毫未变,不见怒意却让人战栗:「大皇兄自小就是皇子中的佼佼者,从未向我们这些兄弟开口讨要过任何东西,你倒是让他破了例了。」
说到最后,高偃的声音愈发尖锐。
我赶紧磕了个头辩解:「奴婢敢对天发誓从未背着五爷做任何事,也不知齐王为何突然要讨要奴婢。」
高偃这般生气,恐怕是因为前几日我还一副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仆模样,现如今却突然跳出个高弘朗向他要人,无缘无故,他自然会认为是我背叛了他改投他人麾下。
只听高偃冷笑一声,起身向我走来,步伐间衣摆的摩擦声也是空前刺耳:「你说你不知缘由?大皇兄可说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倾慕于他,他才开了尊口要人。」
倾慕?这个高弘朗,能不能再自恋点?夸他长得好看就是倾慕于他?
当作高偃的面我气恼也没办法发火,只能开口解释:「齐王许是有什么误会,奴婢向来有自知之明,万万不敢企图攀附齐王殿下。」
话音刚落,高偃已经走到我面前,冷沉着一张脸俯视着我:「大皇兄在这种事上,向来不屑说谎的。」
我仰起头,直视着高偃开口道:「奴婢也万万不敢对五爷撒谎,可以用性命担保,对齐王绝无任何倾慕之意,也未曾向他表达过倾慕之心。」
高偃盯着我看了许久,我也毫不心虚地和他对视,目光不带半分闪躲。
最后他忽然一转身不再看我,只是撂下一句话:「即便如此,大皇兄已经开口要人,我又岂能回绝?」
高弘朗的齐王府已有一侧妃,而齐王正妃的人选也已定下,是太师的嫡长女,估计过不了几个月就要过门了。
虽不知高弘朗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这个时间点要我过去,我哪里会有好下场?
后院女人间的争斗都不用我多说,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奴才,没钱没势没背景,简直就是宅斗剧中标配的炮灰,而我更不想去给高弘朗当侍妾。
最最重要的是,我可是知道了高偃的秘密,他怎么可能让我活着去齐王府?
如此看来,今日也是他的试探而已,他根本就不可能会把我送人,这也只是又一次的测试我的忠心。
既然他现在还没有完全起杀心,那我就只能选一条路了——将我的忠仆路线贯彻到底。
于是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让声音也带上一些哭腔:「奴婢自11岁就进了王府,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婢早已经把王府当作是自己的家了,还请五爷不要赶奴婢离开,日后无论五爷让奴婢做任何事,奴婢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身前高偃的背影还是一动不动,并未转身,我脑筋转了几转,这几句话的力度肯定还远远不够,想起之前听过那些关于高偃生母「丽嫔」自小就不喜他的传言,那么打蛇就要打七寸。
我就连哭带嚎地开始表演:「五爷也知奴婢是出生于农夫之家,可是五爷却不知道奴婢出生时偏偏正赶上旱灾,一连几年家里收成都不好,父母就一直怪奴婢是个灾星,从小打骂不断。到奴婢十岁那年,旱灾实在太严重,家里几乎是颗粒未收,所以不得不开始举家搬迁。迁移路上奴婢好心下了马车去给家人打水,一回来就发现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已经坐车离开了。因为存粮有限,所以就只能抛下多余的人口,少一个人就少一张嘴吃饭。自打进了王府,奴婢才算是过上了不饿肚子的生活,所以奴婢是打心眼地想报答五爷和秦王府……」
说来也奇怪,明明我是在装可怜,可是说着说着我竟然真的想哭了,可能是因为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吧。
我亲手比自己从来都没有提起的过去撕开给高偃看,他终于不是兀自站着了,见他回了头,而我眼里有泪,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还是始终都没有开口。
看来还要再加一把火了,我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道:「奴婢自小就不讨家人喜欢,所以后来才被家人抛弃过一次了,若是王爷要把奴婢送人,那奴婢就是被抛弃了第二次,这是在逼着奴婢去死。」
屋里悄然无声。
我在赌。
赌高偃还有一点儿人性。
赌那个传闻中对他格外冷漠的生母。
赌我的经历能唤起他的共鸣。
半晌才听到高偃的声音,带着几丝沙哑:「起来。」
我手脚并用想要站起,膝盖处猛地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痛得我颤抖着又跌坐在地。
正当我偷偷揉腿想缓解下膝盖的疼痛时,高偃却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他突然伸手钳住我的下巴,发烫的指尖擦过我脸颊的泪痕,惊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黑黝黝的双眸终于没有了方才的阴狠,我一颗悬浮的心微微落定。
高偃手指未松,就这样捏着我的下巴,眼底涌动着令人心头发怵的复杂:「你今日所说之话,我都记下了。」
言罢,他才松了手,站起身来说道:「出去吧。」
看来是不会把我送人了,我心头一松,赶紧谢了恩,本欲起身离开,可膝盖还是没有恢复,许久站不起来。
一旁看着的高偃突然又俯身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看模样他竟然是伸手想抱我起来。
吓得我连滚带爬地退了几米。
高偃伸手的姿势还僵直原地,我赶紧开口:「奴……奴婢就先下去了。」
最后倔强的我用贞子爬出电视的姿势,爬出了高偃的房间,还把门口守着的李茂山吓得抖了几抖。
身后似乎有笑声,仔细听又没有了,一旁的含玉见此出手把我扶回了屋子。
借着膝盖的伤势,我本来准备在床上躺上好几日偷个懒。
可是第二日高偃却让含玉给我送来一个小茶几,正好可以放在床上,他说我只是腿受了伤,双手还是不要荒废练字。
恼归恼,见高偃绝口未提高弘朗的事情,我也彻底安心了,估计是已经回绝了,我便老老实实在床上练字。
高偃下令让我一天至少写一百页字,本来我还想讨价还价,却被他一句——「你就是这样肝脑涂地的?」堵了回来,整得我更不敢偷懒。
一个人待在屋里,忽听窗棂一响,我趴在床上往窗户看去,就看到正立于窗边的胡元离在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衣摆,力气之大像是要拍烂自己的衣服。
只听他万分嫌弃地质问我:「你就不会擦擦窗户吗?看着这灰尘都攒堆了。」
「王爷怎么不走门呢?」我面带微笑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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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元离拍打衣服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向我走过来开口说:「走门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几步走到我床前,因为对他之前抢走我价值十两白银的手链还有气,所以我干脆偷了个懒,说道:「请王爷见谅,奴婢双腿有疾,不能下床给王爷行礼了。」
「腿怎么样了?我看看……」
说着胡元离就要伸手掀我裙子,虽然里面还穿有裤子,我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往床里面缩了缩,开口说:「只是跪得久了,才一时间动弹不了。」
胡元离闻言皱起眉头,说道:「是老五罚的吗?这个老五真是的,怎么还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眼见他啰里啰唆个没完,我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王爷是又走错了地方吗?五爷的屋子在院子最里面的地方,要出门左拐,不过今日五爷一大早就出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王爷还是改日再来吧。」
「我知道。」胡元离非常简洁地回答了我,视线瞄见我床上的茶几,自来熟地问道,「你这是在练字吗?」
不等我回话,他就凑过来看了几眼,撇了撇嘴:「这是在临摹老五的字吧,他的字中规中矩死板得很,让小爷我来给你写几个看看。」
下一刻胡元离不由分说地夺走了我手里的毛笔,拿起一张白纸龙飞凤舞地画了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使得那叫一个自然,我完全来不及开口阻止。末了,他一脸得意地冲我说道:「看看,小爷我写得怎么样?」
我探头看了一眼。
丑,极其地丑。
简直和我最初的鬼画符没什么两样。
我默默从他手里接过毛笔,委婉地开口赶人:「五爷令奴婢每天临摹一百张字帖,王爷还是不要再耽误奴婢了,免得奴婢又挨罚。」
今天的胡元离怎么如此古怪,以往他对我可不是这么客气的态度。
身边的胡元离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唤我:「荼蘼。」
我下意识地应答,只见他眼底蕴着丝丝怅惘,看着我如同是在看一件捉摸不透的事物。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低沉:「那日你买的手链……」
我眼巴巴地等着下文,只是等了许久,他却袖子一甩准备离开,丢下一句:「我改日再来找……老五。」
翻窗户时胡元离看到了我桌子上的「铅笔」,可能是觉得新奇,就当着我的面堂而皇之地顺走了,丝毫不顾及我难以置信的眼神。
上次夺了我的手链,这次又是铅笔,这人就如此没见过世面?
眼看着他要消失,我赶紧开口问了一句:「王爷,你还是走正门吧,那里有奴才,等下也方便送你出府。」
这个来秦王府串了十几年的门,都还记不住高偃屋子的路痴,要是自己走,不知道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去了。
却见踩在窗户上的胡元离回头冲我一笑,说道:「我识得来你房间的路。」
红影一闪,人就消失在窗外。
太奇怪了,胡元离今天怎么这么古怪?以往他对我可没这么客气。
他是翻窗户进来的,那就绝对不可能有人给他带路了,可他一个路痴,是怎么靠着自己找来的?
刚才他似乎有话想说又憋了回去,是我那条手链惹了什么事吗?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啊,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生气。
还是他知道我得了百两黄金,想来找我借钱,最后还是开不了口才走了?燕昭王府也不至于落魄到这种地步吧?
我晃了晃头,赶走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
算了,还是不要揣测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了。
膝盖的伤势差不多四五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只是那淤青还没下去,如今还是乌紫一片,看着真是骇人。
这期间胡元离又来了一趟,还是翻窗户,一声不吭地丢给我一瓶活血化瘀的膏药,就又翻走了。
他的路痴症是彻底好了吗?
至于高偃,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不问缘由地处罚了我之后心里有愧,在我能下床走路之后也对我特别奇怪。
就比如早上刚起床,他突然把我叫进去,让我服侍他更衣。
这应该是一等丫鬟才能做的事情,难不成高偃想给我升职又不好意思太过明显,所有才用这种暗示吗?
这不就是企业老板一贯喜欢打一巴掌给颗糖的做法吗?
含玉并没有进屋来,李茂山也是袖手旁观地站在门口处,我只得自力更生。
架子上一套藏蓝色的锦袍,里一层外一层,还有一大堆烦琐的装饰和腰带。
我的衣服都是很简单的,从未见过款式如此复杂的衣服,看着就嫌麻烦。
只能靠直觉给他穿衣。
好不容易穿到了最后,我看着手里几乎一模一样的两条腰带犯了难,这为何有两条腰带?难道是觉得一条不够紧,怕断开才要绑两条?
正在我取舍之时,高偃从我背后伸手抽走了我右手里的腰带,放回衣架上。
不等我回头,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左手,然后稍一用力,我一转身,脸孔几乎贴在了他胸膛之上。
一瞬间吓得我浑身僵硬,高偃就势拉着我的左手往他身后绕去,另一只手接过腰带的另一头,放进了我的右手里。
顿时我的姿势像是环抱着他的腰际,我拼命地梗着脖子,才勉强保持一点距离。
他这才松开了我的手,声音在我脑袋上方响起,说话的鼻息都能投在我的额头上:「带银色纹理的是外袍腰带,这个才是内袍的。」
我赶紧站好拉开距离说道:「奴婢记下了。」
在高偃的注视下,我勉强给他打了一个半歪不歪的腰带结,一身锦袍套在他身上看着邋里邋遢,没有半点平日里的雅正。
就在我准备先认罪,然后请李茂山再给他穿一遍时,高偃却没有任何话,而是径直出了门。
难道我那日博同情的一番话作用这么大吗?往日高偃若是见了自己衣物穿得如此不堪,早就发了脾气。
高偃离开后,我愁眉苦脸地去找含玉,委婉地说出自己不懂那些复杂衣物的穿戴,做不来这份更衣的工作。
却没想到含玉说道:「五爷向来都没有让我去服侍过他更衣,所以此事我也做不了主。」
难道是高偃为了给我升职,特地给我找了个新工作?
给自己壮了壮胆,我委婉地向高偃开口,却被他一句「慢慢学」挡了回来。
于是每日都是我去服侍他更衣,任凭我手忙脚乱,他却没有半句指责或不满,脾气好到我开始更加畏惧他。
鬼知道他心里又打着什么主意。
等到我熟练地掌握所有的穿衣流程后,这个院子里的人见了我都会称我一句「蘼姑娘」。
高偃许是真的信了我,所以才开始在捧我,可是这种特殊待遇可不全是什么好事。
主子喜怒难测,爬得越高,摔下来就会越疼。
我虽然心里担忧,可接下来的日子确实很是轻松,除了偶尔会来胡搅蛮缠一顿,然后被高偃赶走的胡元离,当真是没什么其他烦心事了。
终于逮到了高承安来秦王府的机会,我史无前例地主动凑了上去,太子高玠似乎已经习惯高承安一到府上就找我,也没多说什么。
支开奴才后,我才蹲下身来,小声在高承安耳边说道:「小殿下之前让奴婢查的事情,奴婢有了些线索。」
高承安一脸惊讶,估计他心里早就放弃了我这个「没用」的奴才,没想到我竟然主动找上了门。
「有何线索?」高承安紧绷着的小脸也变得紧张兮兮起来。
我又凑近了些,在他耳边说道:「奴婢问了那日在后院巡逻和经过的奴才,得知小殿下落水的前后,曾路过那里的几个奴才全是……宗亲们带来的。」
高承安突然转头,小脸差点亲上我。
他一抬手,拉住了我往后躲的身子,问道:「此话当真?」
到底是年纪小,还隐藏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看到高承安那双眼里瞬间盛满了震惊和愤怒,眼底似乎还有些……恐惧。
我伸手轻轻按住了他搭在我肩头的小手,说道:「这是奴婢特地分开问了好几个府上的府兵才拼凑出来的答案,除了宗亲的奴才,并未有其他人再路过那个院子,而且几乎是所有宗亲手下的奴才都曾出现过,奴婢也无法辨别究竟是谁。」
因我不能推翻之前说过的话,只能这样编造出来,我特地说问了许多个府兵,这样高承安也不可能再一个个去追问。
不过我倒是多虑了,高承安完全没有想去追问的意思,只见他脸涨得通红,嘴唇却抿得发白。
我索性也就敞开了说:「既然小殿下说曾经是有人推你下的水,那么奴婢斗胆猜测这个人,必定是宗亲里的一个。」
「我不相信,你肯定是查不出来结果就随便拿了个借口搪塞我。」高承安甩开我的手,似乎转身就想走。
我赶紧拉住了他的衣袖,不顾他挣扎说道:「若是奴婢想糊弄小殿下,那直接说查不出来不更简单吗?何必编一个这样的借口。事关小殿下性命安全,奴婢才不敢有所隐瞒,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来提醒小殿下。」
也难怪高承安不相信,宗亲里的皇子公主,都是他血亲的皇叔和姑母,让一个孩子怎么去相信是自己的亲人想杀自己?
本来我还准备再安慰高承安一会儿,却见他突然转身,小脸上是不符合年纪的镇定和冷冽。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大喊大叫。
我应该是因为他的年纪又一次低估了他。
18
「那日途径池塘的奴才,可还能一一指认出来?」声音仿佛是从高承安喉间发出。
我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回道:「恐怕难以辨认,那日来来往往的奴仆众多,奴婢费尽心思也只能确定除了宗亲手下的奴才,其他官家子弟的人并未出入后院这一笼统的范围。」
高承安一张小脸阴晴不定,我又苦口婆心地劝导:「奴婢只是一个奴才,却也知道此事绝非意外,背后之人又如此隐秘,小殿下日后可要多加小心,切勿再独自一人行动。」
经过年前的落水意外之后,高承安身边的守卫又增加了好几倍,太子和太子妃都把他放在心尖上看顾。只是他这性子惯来精灵古怪,我也只是希望这番警告能让他日后行事不再撇开奴仆。
沉默了半晌,才又响起高承安的声音:「我确实不能再一个人去查探了。」
见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心底一松,这才又开始委婉地提示:「小殿下放心,奴婢这边一定会收紧口风,不会泄露半点儿风声影响到小殿下。只是奴婢斗胆请小殿下不要告诉别人是奴婢告诉了你此事,毕竟奴婢只是秦王府的一个奴才,不敌小殿下身边有层层护卫。」
高承安瞬间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毫不犹豫地答应道:「你既是为我办事,我自然不会向他人提起你。「
被人推下水一事他都能瞒过所有人大半年,如今既然他开口答应不会暴露我,那我也就放心了。
言尽于此,我不准备再多说下去,只是高承安突然盯着我说道:「你可知你今日对我所说的话有多大胆?刚才若我不信你,那你很有可能会被拉下去乱棍打死。」
我心头一紧,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地笑道:「奴婢一心为了小殿下的安全,刚才确实言语唐突了些,不过小殿下如此聪颖,奴婢倒是不曾担心过小殿下会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高承安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却也毫不客气地接下了我递过来的「高帽」。
又叮嘱了一会儿后,高玠在远处笑着喊高承安离开,看到我后还和善地冲我点头示意,问候了几句。
太子竟然主动和我打招呼了?
直到高玠父子离开,我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那可是这个王朝未来的继承人啊。
察觉到高偃面色不善,忽然想起他曾警告我的「离承安远些」的话,不等他责骂,我就赶紧老实认错:「奴婢日后一定注意分寸,离长孙殿下远些。」
高偃轻嗤一声,大步掠过了我,没留给我一点儿好脸色。
这个男人,性格刚和善了两天,又开始了。
又一年的冬天到了,回想起去年那个还在浣衣园子里没日没夜洗衣服的我,恍如隔世。
听闻我的出生地豫州大坝决堤爆发了水患,皇帝特派了高弘朗前去治理,那个向来只会干旱的州县,竟然会有如此灾祸。
可见这人生的际遇,真是难测。
浣衣园子在冬至这一天都会聚在一起包饺子,虽然我如今已是高偃院子里的人,她们还是主动邀请了我过去。
朝夕相处时摩擦不断,如今分开两处,我和她们的关系反而变好了些。
我跟高偃说了声后,就准备去往浣衣园子,顺带还拐了眼馋的含玉一起。
走到门口时,李茂山一直给我使着眼色,我试探性地问他:「公公你是也想过去吗?」
李茂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都害怕一个用力,他的眼珠就回不来了。他朝屋里努了努嘴,竟然是示意我去叫高偃。
我是疯了吗?
我用眼神给李茂山传达了这个意思,可他还是一直怂恿我。
一回头看到屋里的高偃仍旧是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自顾自地翻着些杂书,烛火把他的影子打得格外落寞。
我嘴不受控制地说道:「五爷可要一起去?」
刹那间高偃黑洞洞的眼睛望过来,我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说了什么,赶紧开口补充:「冬至这天大家都是图热闹聚在一起,五爷是王府的主子,若是感兴趣,可以和奴婢一起去尝尝我们这些下人的手艺,不想去也没关……」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高偃起身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时开口说:「走吧。」
李茂山赶紧手脚麻利地给高偃披上了件蓝色狐裘披风,还暗地里赞许地看了我好几眼。
半路上又遇到了翻墙进来,在府上打转的胡元离,他这段时间好像格外游手好闲,动不动就跑到高偃府上,于是包饺子大军又多了一人。
我们三人来到浣衣园子里时,一屋子丫鬟的脸都白了。
连一向镇定的蔡嬷嬷脸都抽了抽。
我有点愧疚,把高偃叫来,简直是给她们叫来一个监工。
高偃倒是没感觉到屋里气氛的凝固,自己先找了个地方坐下。反观胡元离,那一张巧嘴不一会儿就把气氛活跃了起来,逗得一屋子的小姑娘脸红起来。
真是世风日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偃在,大家的效率都变得特别高,不一会儿就把准备好的面和饺子馅包完了,可能都想赶紧吃完散了。
我觉得下一年冬至,她们应该不会叫我一起包饺子了。
吃完饺子,高偃和胡元离又聊了起来,似乎提到一个州县的大坝决堤的应对措施。
我们这些下人就一个个互相使着眼色,悄悄溜了出去。
外面雪下得特别大,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踩下去几乎能埋住脚踝。
本来大家都准备回去了,不知是哪个丫头起了打雪仗的头,一群人闹成一团,年纪大点儿的都默默躲到了屋檐下观战。
我本来也只想看看,可后来就发现,自己不管躲到那里,都是她们的攻击目标。
大概是因为我带了高偃这个冷面阎王过来,害得她们饺子都没吃好。
我不得已加入了战斗,开始「反击」。
只见青黛团了一个足足有足球那么大的雪球,高举到头顶,冲着我的方向大喊:「荼蘼,看招。」
这个雪球下去砸我身上,我至少要落个轻微脑震荡。
慌得我赶紧想闪躲避开,然而脚下积雪已被我踩实,脚下一滑,我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一只手卡着时间握住了我的手臂,扯住了我下滑的身体,仓促间我撞进了一个毛茸茸的怀抱,那是高偃的狐裘披风。
一抬头,正对上高偃那双眼睛,他的眼神出乎意料地竟然没有以往那般阴冷。
青黛的雪球已经脱手,根本来不及停下。
我条件反射欲抱头,却见高偃右手一抬,狐裘披风遮住了我们两人,硕大的雪球在他的披风上炸开,披风表面顿时变得狼狈不堪。
他缓缓放下手臂,青黛已经吓白了脸,看着身子似乎都有些站立不稳。
一院子的欢声笑语刹那间消失了个干净。
我看到高偃皱得愈深的眉头,张了张嘴准备说话,却余光瞄到了他身后。
下一刻我手脚麻利地挣脱他的桎梏,和他拉开了一定距离。
高偃看着我往后躲的动作,眉宇间似乎有些疑惑,不明白我这突然的举动,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
因为一颗不小的雪球在他后脑勺炸开,崩开的雪渣全落进在他脖颈中。
与此同时,还有胡元离得意扬扬的声音响起:「哈哈哈,老五,你这警惕性也太差了。」
我清楚地看到高偃的眼睛又暗了几分,然后他动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风,递给一旁哆哆嗦嗦的李茂山。
附身弯腰下去,起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团雪球朝胡元离飞去,却见胡元离敏捷地躲开,然后继续欠揍的挑衅。
「愣着干吗,赶紧帮五爷啊。」
李茂山略显紧张的声音才打破了院里呆愣的人群,大家纷纷投身其中,李茂山因为年纪大手脚不便,几个小太监嫌他碍事,合力把他抬到了屋檐下待着。
院子里雪球飞来飞去,一开始大家还缩手缩脚,到后来见高偃和胡元离并未半点责怪之意,就彻底放开了手脚。
尤其是胡元离还煽风点火地喊着:「来来来,今日机会难得,大家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啊。」
我默默捏了个特瓷实的雪球,用最大力气朝胡元离丢过去。
抢我手链,拿我铅笔,还曾经踹我一脚……新仇旧恨全加在一起。
胡元离头一偏,雪球擦着他的脸孔而过,他也发现了是我丢的,开始追着我不放。
不顾高偃的阻拦和我的连声认错,胡元离硬是把我扯到了一棵树下,对着树狠狠踹了一脚,他却敏捷地跳远。
于是还在树下的我一秒钟就变成了一个硕大的「雪人」……
闹到最后,大家的衣服都已经半湿,都累得面色发红气喘吁吁。
胡元离毫不客气地对高偃说:「等会儿我要去你屋里洗澡。」
高偃斜睨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字:「滚。」
胡元离脑袋一转,大步向我走来:「那我去荼蘼屋里洗也行。」
我差点惊掉了下巴,未等胡元离走近我,他就被高偃拽走了。
留下我们这一堆闹得满脸通红的姑娘们。
这一年的冬至,虽然天降大雪,气候极寒,可是大家都过得空前温馨。
没有隔阂,没有等级,有的只是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可能上天总喜欢在压抑降临之际,吝啬地赏赐给人们一些温暖。
19
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大,我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十七年里,都未曾见过这样连绵不绝的雪。
除了每日上朝,平常所有人几乎都闭门不出。
直到年关将近,天才慢慢转晴。
这期间传来了一个消息,高弘朗的侧妃已经有孕一个多月,再加上他已经顺利解决了州县大坝决堤的问题,使得皇帝龙心大悦,趁着天气转晴,就要举办冬季围猎,在京三品以上的官宦人员都要出席。
于是我打包了最保暖的衣物,跟着高偃去了皇家猎场。
猎场之上,除了一望无际的森林,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群和马匹。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李茂山身后搬运行李。
忽听有人唤我,抬眼望去,只见太子爷一家三口出现在视线之中。
高承安规规矩矩地在高玠耳边说了几句,才撒腿向我跑来,一旁的太子妃从头到脚瞄了我一眼,似乎是想阻止,却被高玠拦下了。
众目睽睽之下,穿得如同一个福娃娃一样的高承安,向我奔来。
高偃也没有阻止高承安带走我,可能是信任我之后,就不再介意我和高承安相处了。
到了僻静之处,高承安才开始说话,语气之中似乎有些埋怨:「五皇叔怎么走到哪里都带着你?」
心里好笑,我就故意逗他:「小殿下不也是不管到哪里,看到我就过来找我吗?」
「我是有事要告诉你。」
高承安急急忙忙地开口,迎着我打趣的目光,他面不改色地说:「上次你告诉我的……那件事,我又想了想,即便是你说的是实话,事实也未必一定如此。毕竟五皇叔府上巡逻的府兵所见也未必全为实,也有可能其他人路过后院而未被人所见。」
高承安的思路好像突然变得通透,没有那么容易被我的话说服了。
我心思转了转,还是开口说道:「小殿下所说也有道理,只不过终归是府兵所见的奴才……嫌疑更大些。」
高承安倒是不见丝毫惊慌,反而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管他背后之人是谁,如今我已经有了帮手,今年年底前,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
心头一松,有了太子插手进来,那高承安必定不会再处于危险之中了。
我也就故意拍了几句马屁:「那确实,太子殿下一出手,小殿下肯定就高枕无忧了。」
高承安被奉承却没有那么高兴,嘴里嘟囔着:「父王每日忙的都是国家大事,我的这点小事恐怕他都不放在心上。」
事关自己孩子的性命,哪里会有父亲不放在心上呢?
看着高玠平时温文尔雅,想必对高承安的教育还是比较严厉的,才会使得高承安觉得自己父亲更在意国事,这可能也是大多数不善表达的父亲的通病。
想到这里,我带上了几分真诚的语气说道:「小殿下可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孩子,这天底下再大的事也大不过自己孩子的。」
高承安倒是也好哄,表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说了没一会儿,大概是行李都已经安置好了,太子妃蒋雅彤寻了过来。
我赶紧行了一礼,蒋雅彤淡淡地点了点头,对着高承安语气有几分严厉:「猎场人多耳杂,我不是都说切勿让下人离开你左右,你怎么都不听话?」
看来这个太子妃的性格比太子还严厉了,高承安垂着个小脑袋,声音明显和刚才与我说话时有些不同,带着几分畏缩:「孩儿身边还有丫鬟在。」
蒋雅彤看都不曾看我一眼,眉头微皱开口:「我给你安排的人呢?你年纪小,别人怀的是什么心思,你怎么知道?」
蒋雅彤越说越严肃,我却丝毫不敢插嘴。
万万没想到的是,高承安竟然没有唯唯诺诺地认错,反而开口为我说话:「母妃,她是五皇叔府上的丫鬟,曾经还救过孩儿性命,孩儿相信她。」
蒋雅彤似是也没想到高承安会如此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没再多指责,只是牵着高承安离开了。
我顺势赶紧回了高偃的帐篷里,只见他已穿戴整齐,一身骑马装显得他愈发挺拔俊逸,气度不凡。
我不敢多看,老老实实地开始帮忙布置帐篷。
下午时刻围猎才开始,我不会骑马,也不会用箭,顺其自然地被高偃下令留在帐篷里……练字。
没想到难得出来一趟,我还得被逼学习。
练了小半个时辰,帐篷门口就冒出来一个脑袋——胡元离。
他怎么没去狩猎?
一看到我在练字,胡元离满脸难以置信:「我说怎么没有在老五身边看到你,你这好不容易出府一趟,就这么喜欢写字吗?」
「奴婢不会骑马,所以五爷就让奴婢留下了习字。」我不由自主地语气里加上了几分怨气。
「不想写不好说吗,小爷我来帮你。」
我疑惑之间就见胡元离大步走来,拿起桌上我刚写好的一叠纸,作势就要撕碎。
吓得我手脚飞快地一手扯住他,一手扯住纸:「你这是做什么?不能撕。」
胡元离双手举得老高,一副为我着想的模样:「你慌什么?我把这些给你撕了,老五回来你不就有不练字的理由了吗?」
「那也不行……」
我们争夺之时,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小脑袋。
「你们在干什么?」
这次是高承安,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和胡元离。
胡元离手里一松,我也趁机把那叠纸张夺了回来。
胡元离胳膊一伸,一只巨掌将高承安发髻揉得蓬松,说道:「你这个小不点儿瞎管什么?」
高承安是目前皇室里唯一一个皇三代,再加上他心思聪慧会讨人喜欢,大家都是很喜欢他。
高承安小脸被揉得发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被他们这一顿搅和下,我再也无法继续练字了。
帐篷外面已经夕阳西下,估计狩猎也快结束了。
胡元离被忽然出现的奴仆急匆匆地叫走,身边的高承安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我幸灾乐祸的模样,他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看着我颇为不怀好意:「你是不是喜欢燕王叔?」
「啊?」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高承安像个大人一样托腮思考着:「要不然就是燕王叔喜欢你,我可没见过他天天都主动找一个奴才。」
心里好笑,我反问道:「那小殿下不也是天天来寻我吗?」
高承安小脸一红,嘴硬地辩驳:「那……那是因为我年纪太小,父王不肯带我去猎场,母妃又只顾着和一群姑母吃茶聊天,我身边又无人,太过无聊才只能来找你。」
细想下来似乎真的没见过高承安和同龄人在一起玩过,我不禁问道:「小殿下身边没什么玩得好的小公子吗?」
「皇叔们都还没孩子,官员家的孩子一看到我就畏畏缩缩的,我和他们才玩不到一块去。」高承安的表情倒是无所谓,似乎已经习惯了。
末了高承安突然看向我:「我发现就你有点儿不一样,旁的奴才见了我,都畏畏缩缩不敢多言,你在我面前话倒是不少,看你现在都敢在我面前自称『我』了,也就是我脾气好不计较。」
我一愣,才发现自己在他面前确实比在其他人面前放松不少,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小,让我总想起在这个世界里的那个弟弟。
环顾了四周,我才又对高承安开口:「小殿下这句话若是让旁人听见了,恐怕我这条命就不保了。」
高承安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胸膛说:「放心,有我在,别人可不敢动你。」
这个小模样太讨人喜欢了,我努力控制住自己想掐他脸蛋的冲动。
又见他一本正经地说:「看你也是一心为我查探的份上,你若是真的喜欢燕王叔,我可以找皇爷爷给你讨个侧妃位置来。」
我差点笑了出来,一个五岁的孩子,还知道关心别人的感情生活?不过想来他倒确实挺为我着想的,毕竟一个奴婢能当上侧妃,那可是种莫大的殊荣。
我心底发软,但也毫不犹豫地开口说:「小殿下若是真心对我好,日后等我到了年纪,就劳烦小殿下还奴婢一个自由之身就可以了。」
高承安一愣,看我不像是开玩笑,嘴巴动了动,却也没有再问。
黄昏里,我的手掌和高承安的小手一拍而合,一个承诺就此立下。
我们玩闹之间,忽听猎场口一阵喧哗,人群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高偃」。
我赶紧辞别高承安,回了帐篷里。
只见帐篷里站了许多人,而中间坐着的高偃,一条腿满是鲜血,太医正在为他包扎。
那腿上流淌的鲜血看得我头直晕,高偃的脸色也白得异常吓人。
包扎完毕后,太医就下去了,一直陪护着的高弘朗伸手拍了拍高偃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替我那不懂事的表妹谢谢你了。」
高偃只是眉目淡淡地说不必在意。
坐了一会儿高弘朗才起身离开,临走之际目光还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不过没多说什么。
高偃也注意到了高弘朗的目光,但他一言不发,只是看我的目光有些许复杂。
后来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高弘朗舅舅的嫡女吴云韶偷入猎场,遇野兽侵袭,幸得路过的高偃相救,才得以逃生,而高偃腿上的伤口就是野兽所致,严重到一连几日都无法站立,只能坐轮椅。
借着伤势,高偃索性直接奏请回府养伤,皇帝也只是派人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就应了下来。
而后几日,秦王府收到的礼品不断,都是财大气粗的吴家送来的。
而高偃则是一身素衣待在府上,不见客也不外出,闲得每日都在考察我的习字成果。
围猎结束的第四天,我看到李茂山领着别府传信的下人匆忙进了高偃的屋里,传信的人走后,高偃突然自己换上了平日里的锦袍,又把屋外的我喊了进去:「你随我去趟东宫。」
我正欲推轮椅出发,就见高偃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皱着眉头开口:「你去换个颜色素净些的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鹅黄色的外衣,这还是新做的衣服。虽然心里不解,我也老老实实下去换衣服。
身后的高偃突然说了一句话,正抬脚跨门栏的我脚下不稳,重重绊倒在地上。
耳边传来轮椅车轮擦地的声音,不等高偃靠近,我就快速爬起身,告了声罪就转头朝我自己的住所走去。
手心被擦破,渗出点点血丝,我却丝毫未察觉。
只因高偃方才说的四个字——
承安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