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清晨院子里已经有人在来回走动收拾,我不再犹豫,起身走了出去,像往常一样打扫着院落。
看到含玉也起了,我转到院子里绿植周遭,拿着搁置的剪刀开始修剪。
余光扫见含玉从我身后经过时,我当机立断一咬牙,拿着剪刀狠狠向手臂上割去。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手臂传来,几乎是条件反射,我丢开剪刀大叫一声,用手按住了割伤处。
含玉脚步一顿,径直走了过来,待她走近时,手臂冒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我整个手掌。
饶是一向镇定自若的含玉,也变了脸色。
方才只因我怕那剪刀太钝,所以下手狠了些,现在流的血看着格外骇人。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难得一见,含玉的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
我勉强回话道:「是我刚才走了神,一不小心拿剪刀戳到了自己手臂……」
「别说了,赶紧去找府医去看看吧。」含玉打断了我的解释,语气里也有了些着急,「要不我和你过去……」
「不劳烦含玉姐姐了,我自己过去就行。」我赶紧打断了含玉想要帮忙的话语。
她若是去了,我说话就不方便了。
毕竟我双腿没什么毛病,含玉也并未同我过多争执,只是让我停了手里的工作,我也就顺水推舟地到了府医的院子。
手臂疼得几乎已经麻木,府医擦拭上药时,我竟然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了一样,只是认真看着府医包扎上药的手法。
包扎完伤口后,府医又递给我一小瓶金疮药,嘱咐我一天换两次药。
接了药我并未着急离开,试探性地询问:「大夫,现在天是越来越热了,我这伤口会不会感染发热呢?」
府医收了银子,态度还是很有耐心的:「你按照我的嘱咐,按时换药,伤口注意不要碰水,一般不会恶化到发热的地步。」
「那要不劳烦大夫给我开些清热退烧的药吧,我这平时工作离不开水,还是提前备下比较好。」我这才点出了自己的来意,借此又塞过去一锭银子。
府医只当是我胆小怕生病,自己也乐得有银子赚,也就给了我几包药。
回了院子,含玉又叮嘱了我几句,大意就是以后行事小心些,切勿再毛手毛脚,之后就放我去休息了,也没有让我去干未完的活儿。
我拿上药包,直接去后厨熬了药。
回了屋子,我低声唤了胡元离几声,他还是没有反应。
我只能先给他的伤口上些金创药,然后再拿着汤匙一点点给他喂些汤药。
虽然他没有意识,好在还能喝下汤药,一碗药马上就见了底。
我看到胡元离额头冒出了些汗水,赶紧又拿了帕子湿水后给他敷了上去。
一顿忙活下来,我左手上的纱布已经隐隐泛红,只是我也无暇去顾及。
现在胡元离的伤势,我也看不出来严重程度,只能给他上些基本的药物,先撑一时,等高偃回来。
我心里万分纠结,既希望高偃能快些回来,解决了胡元离这个麻烦,又害怕他回来后处置我。
在地上翻来覆去到天亮,伸手一探床上的胡元离,烧似乎退了些,看来他的恢复能力还是挺厉害的。
我赶紧起床又熬了一碗药,端到床前。
可能是昨天那碗药起了作用,胡元离似乎是恢复了些,嘴巴突然闭得特别紧,我怎么都灌不进去药。
左手牵扯到了伤口,一个失力汤匙里的药水顺着胡元离的嘴角淌了一下巴,而我缓了好一会儿才忍下去手臂那剧烈的痛意。
看着胡元离苍白的脸,恼得我直接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嘴上也忍不住抱怨:「小阎王,你知不知道这药是我费了多大工夫才得来的?我都不舍得给自己用,你还不配合?」
似乎是憋不住气了,胡元离嘴巴微微露了一道缝,我当机立断地端起汤碗就往里面灌。
最终一碗药几乎是喝了一半,撒了一半,我放下空碗,忙拿起帕子细细地给他擦着脖颈处洒出来的汤药。
按照他之前那爱干净的性子,要是醒来看到自己这一身狼狈,恐怕又会找我麻烦了,还是先给他擦拭干净,以免落了把柄。
已经过了三天,高偃还没有回来,我就如同一个老妈子一样照顾着胡元离。
含玉见我手臂伤势未愈,只分了我些清闲的活儿,让我有时间溜回去看看昏迷中的胡元离,只是他始终未醒。
怕他会体力衰竭而死,晚上我还借口自己没吃饱,从厨房拿了些汤饭食水,也一点点给他灌下去。
喂完之后累得我自己也出了一身汗,看着眉目紧闭的胡元离,我小声嘀咕着:「看在我这么尽心照顾你的份上,以后也对我好些吧,我是叫荼蘼,别总是像骂人一样叫我秃子了。」
对着没有反应的胡元离说话,就像是对牛弹琴一样自言自语,不过我也不介意,毕竟他要是真醒了,我也不敢这样说话了。
倒在地铺上,这一夜窗外的月光似乎特别亮,也让我心头的阴霾少了些。
迷迷糊糊睡梦间,听到院子里有嘈杂声响起,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了「五爷」,我顿时清醒过来。
我随便套了件衣服,打开门,果真看到高偃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他似乎正准备进屋,听到我这边开门声的一瞬间,转头向我看了过来,犀利的目光穿过人群,刺在我身上。
「你过来。」
高偃开口,对着我说道,他身边的李茂山和含玉对视了一眼,低头并未多言,我赶紧小跑几步,跟在高偃身后进了屋。
含玉掌了灯后,就小步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我们两人。
高偃背着手站着,身后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打到我身上,晃动不止。
「人呢?」高偃开口。
我赶紧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是死是活就看现在了:「回五爷,人还在奴婢屋里,并未有人发现,只是……他到现在还未醒来。」
见高偃迟迟未说话,我就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婢看……他伤势似乎很重,只是顾忌消息外泄奴婢也不敢找大夫,五爷可要去看……」
眼前似乎闪过一道黑影,下一秒我的脖颈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扼住,高偃微微低头,耳边响起了他阴森的声音:「自作聪明的东西……」
握住我脖子的手指在逐渐收紧,一点点地将我胸腔里面的空气挤了出来,我强忍恐惧艰难地开口:「小……小燕……王一直昏迷不醒,奴婢是……是真的忧……心,再拖下去……恐怕就……就会会凶……多……吉……」
就在我眼前开始冒金星的时候,高偃的手一松,我整个人跌坐在地。
我疯狂抑制住想咳嗽的冲动,察觉到高偃的目光正投注在我头顶上,故意将左手臂往身后缩了缩,果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下一刻他也俯下身来,一伸手握住了我的左臂。
饶是我做了心理准备,可是他的力道太大,还正好握在我的伤处,疼得我条件反射地伸出右手握住了他拉扯着我的手腕。
「疼……」人也下意识地开口。
高偃人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就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大不敬,极快地撒开了手:「奴婢僭越……」
高偃沉默了一会儿,扯下我的衣袖,看见我左手小臂上透红的纱布,他动作也未停,而是解开了缠绕的纱布。
直到骇人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高偃才停了手里的动作,因他刚才的拉扯,我手臂上的那道伤口又开始淌血。
「怎么弄的?」高偃拉住我手腕的手未松,就势蹲在我面前开口。
顶着他的目光压迫,我才开始解释:「小燕王一直昏迷不醒,五爷又吩咐说不能被外人知道他的存在,奴婢见他伤口逐渐恶化,人也奄奄一息,为了不引人怀疑,奴婢只能动手弄伤自己,才能去讨些药材回来。」
空气里是令人压抑地沉默,片刻后高偃才开口:「你没上药?」
「奴婢见小燕王伤势严重,从府医那里拿回来的药粉有限,不知道五爷什么时候回来,就只能给先紧着小燕王用了。」我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
13
高偃始终未说话,可是握住我手腕的手掌未再用力,也并未松开,屋子里是让人压抑的寂静。
似乎他在权衡——权衡我言语的可信度。
这一念之差,便是生死之间。
手臂上那道被高偃方才拉扯再次溢出鲜血的伤口,正一点点流淌出暗红的血液,像是一道红线一般,划过我手腕的皮肤,在上面留下一道略显骇人的痕迹。
在手肘部位凝结的血珠越来越大,最终一滴鲜血颤巍巍地摔在地上,摔得一小块地面斑驳不堪。
我们之间没人说话,忽然只听窗棂一响,一道声音也随之响起:「老五……」
我浑身一抖,下意识抬头朝窗户看了过去,只见我方才离开屋子时还昏迷不醒的胡元离,如今就站在窗后,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们。
而我赶紧低头,另一只闲着的手慌得遍地摸索,最终狠狠地掐上了自己的大腿。
如果不这样做,我怕我会笑出来,因为我看到此时胡元离上身穿着的是我的衣衫。
当时他昏迷不醒,我不舍得给他穿自己的新衣物,就翻出了前几年已经穿不上的衣服随便给他套上,才导致那本来就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滑稽。
躺着倒不觉得,如今他站起来,不仅手臂露出一大截,连腰腹也若隐若现,像极了电视剧里见过的那些五大三粗的傻娃。
天知道笑点低的我是如何忍下来的,若是我现在笑出来,恐怕想要我性命的就不只是高偃一个人。
憋笑憋得我浑身颤抖,我把头深深低了下去,高偃估计是以为我在害怕,捏住我手腕的手掌反而松了些力道。
最终只听他低声说道:「若想活命,就把嘴给我闭严些。」
我心头一松,赶紧猛点头。
高偃这才放下了我的手腕,我手脚极快地撸下袖子,听到高偃开口:「出去吧。」
我赶紧低头倒退着出了房间,不敢抬头看一眼。
屋外的夜空格外明亮,照得这个院子如同白昼一般,我深吸了口气,才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脏。
这一关,我算是过关了。
经此一遭,我也算是高偃的半个「自己人」了。
回到屋里,我终于能睡在床铺上了,于是又随便给手臂缠了些纱布,才倒头睡去,这三日几乎都没有睡好,如今才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起身穿衣服时,却见屋里的桌子正中央放着一个小瓷瓶。
我屋里之前似乎没有这种瓶子吧?
伸手拔开瓶塞,我就嗅到了一阵淡淡的药香,这是谁放的吗?
昨晚我睡得太熟,完全不知道这药从何而来。
不明来历的药我也不敢乱用,趁着白日去府医那边复诊时,我让他帮忙查看了下瓷瓶里面的粉末是何物。
这才得知瓷瓶里面的粉末,是京城里顶好的金创药,一瓶就价值不菲。
虽也不知道具体是谁放过来的,但想来也就是那二人其中之一。
不过看他们的性情……可都不像是会给一个丫鬟金创药的模样。
当然了,我也不敢去问,就怕问错了人尴尬,反正府医说了此药无害,我索性直接用了起来。
当我刚恢复了勤勤勉勉的扫地工作时,就被李茂山叫到了高偃屋里。
高偃正襟危坐在书桌前,书桌的角落放着一摞书和摊开的空白纸张,我心里一跳。
那不祥的预感果然没有出错。
只听高偃说道:「这些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孤本,我从皇宫的藏书阁里借出来的,你且临摹下来,我用作日后翻阅或是赠给他人。」
拿我写的东西去送人,这不是得罪人吗?我那字体有几人能看懂呢?
我磨磨蹭蹭地拿起笔,随手一翻,那一摞书都是些琴谱、棋谱、乐谱……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正都是我欣赏不动的东西。
察觉到高偃的目光扫过我写的字,下一刻他就将手里的书重重掷到桌子上。
不等他开口,我就赶紧解释:「奴婢这些时日手臂受了伤,才荒废了练字。」
只听高偃轻嗤一声说道:「你受伤的不是左手吗?」
我一愣,心里暗暗叫苦。
失策,早知道当初拿刀划右手了。
哑了半天我也想不起来措辞,最终只听高偃冷冷地开口:「出去领罚。」
我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高偃又说道:「日后你不必再负责院里的打扫了,每日来我这里抄书就行。」
「是,五爷。」我干巴巴的语气不带一点灵魂。
高偃似乎也准备出门,路过我身边时开口:「今日开始,你就是我屋里之人,我知你聪慧,也要再告诉你一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心里一突,这是彻底把我划入阵营之内了,可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只能先开口应承:「承蒙五爷厚爱,奴婢牢记在心。」
高偃应该是比较满意,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勾,临走前还吩咐了李茂山一句:「既然荼蘼的左手有伤,那戒尺就减到十下,只打右手即可。」
想象中的戒尺惩罚并没有那么痛,可能是因为李茂山见我是个小姑娘,下手才格外得轻。
十戒尺下去,我手心也只是有些微微泛红。
高偃回来的第二日,京城里就传出了一个消息——追花楼姑娘而消失半月之久的胡元离,终于抱得美人归回了燕王府,一连几日都在府上陪着追回来的美人,任凭往日酒友召唤也充耳不闻。
鉴于过去胡元离经常干出这事,大家都津津乐道着,这次的美人能受宠多久。
与此同时,前几日忽然所有皇室宗亲被叫进皇宫三日之久的消息,反而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毕竟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还是八卦趣闻更让人津津乐道些。
而那被我藏了三日的胡元离,和百姓口中的那个回城的纨绔胡元离,仿佛是两个人一样,我好像无意间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更觉心底发冷。
为了保命,我只能把自己送上了他们这条船上,选择和他们同一阵营,可是如此做只能保住眼前的生活,日后就不好摆脱了。
本来我活着唯一的希冀,就是攒够了钱后,就赎身去环游世界,可现在这个小希望,变得如此之难。
一个知道那么多秘密的丫鬟,主子怎么可能让她轻易赎身离开。
如今我的这个身体还不到十七岁,我要想在二十岁时候离开,只有两个解决途径。
一是让我收留胡元离一事不再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关于此事牵扯到的隐秘,我知之甚少,不是我想对别人说就能说的。
二就是……江山易主。
虽然我还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所有宗亲被传唤进皇宫,而高偃和胡元离想隐瞒下此事,那就证明他们所行之事不能被人知道,不能被……宫里那位九五之尊知道。
若是江山易主,此事别人知不知道也就无所谓了,毕竟至高无上的权力能压下来一切有异议的声音。
可是现在的我并不清楚皇宫里发生了何事,也不能去弄清楚高偃和胡元离做了什么事。
这是一个死局,不知道事情的来去经过,我就无法做下一步谋划,可是知道太多,我将会更难脱身。
我为保命而给自己树立的忠仆人设,将会彻底套牢我的余生。
14
不知是不是我忠仆的人设立得太稳,一连几日,高偃都没再寻我的事,连带着李茂山和含玉对我的态度都愈发客气。
平静了两日,皇宫里又传来旨意,说是皇帝设下宴席招待所有宗亲。
这个时间点,既不是什么节日,也没什么大事、喜事发生,皇帝却突然要广设宴席,也就不难让人联想到几日前大动干戈的半夜召见事件。
恐怕如今这场宴席,也只是为了安抚人心。
高偃为此还特地穿上了王爷品级的朝服,藏蓝色的衣袍反而衬得他眉宇间的阴郁更加显目,若是他改日换上一身胡元离时常穿的红袍,不知道人会不会看着喜庆一些。
一想到高偃一身红色衣衫的画面,我就忍不住想笑。
走到院子口的高偃不知为何,像是心有感应一样停了脚步,转头向我看来。
我赶紧低头装作忙碌,却听他的声音传来:「今日,你跟我一起进宫。」
偷瞄了一眼,他看着的人是我。
为证实我的猜想,他又对跟在身后的含玉说:「你且留在府里。」
不给我说话的时间,高偃就大步向外走去,李茂山赶紧冲我使眼色。
就这样,我连洗手的时间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地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里,我和李茂山面对面而坐,高偃则是坐于里侧闭目养神,一句话都没有和我交代,李茂山也是一副神游的模样。
如此一来,即便是我心里有着千百个疑问和不安,也不敢开口打破这静谧的氛围。
只能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这可是一次长见识的经历。等下就跟着李茂山,看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
宫宴之上,我和李茂山立于高偃座位之后,老老实实地垂手低头。
这殿里最上面坐着两位明黄色锦袍的人,应该就是皇帝和皇后了。
皇帝下方坐着的是太子高玠和一华服丽人,那丽人正是我之前救下高承安时曾出现的那位,想必就是太子妃蒋雅彤。他们中间那个小小的身影,也就是高承安,还皱着眉看了我好几眼。
皇后身侧坐着两位华服妇人,看打扮应该是后宫里的妃嫔,一位容貌美到让人都不敢直视,联想到同样相貌出色的高弘朗,应该就是他生母淑妃了。
另一位容貌稍逊色些,但看着也端庄大气,她的身份我一时猜不出来。
胡元离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养伤,今日并未出席。
大致理清了人物关系,我才开始看这场宴席上的表演——舞蹈乐器,乐师舞姬轮番上场,一开始我还饶有兴趣,看了一会儿就审美疲劳了。
座席之间的皇子们也是交头接耳,并没有多严肃。
上座的皇帝和高弘朗也在随意聊着,谈的多是无关紧要的政事处理,隔着太子一家的座席相谈甚欢。
只见皇帝不时点头,虽然面上还是严肃的神情,可眼神里是极为满意的模样,一旁的淑妃只是赞许地看着自己儿子,并没有过多骄傲。
看来果然是如传闻一样,皇帝梗宠爱淑妃和同她所生的长子。
不过高弘朗确实也争气,文韬武略皆是名列前茅,只是……可惜了。
忽见座席上的高承安小短腿一蹬,站起来跑到皇帝面前,扒拉住他的膝盖,似乎想要说什么悄悄话。
都说隔代亲,一看到自己的大孙子,皇帝脸上算是再没有半点严肃,甚至还弯腰探头过去听高承安说话。
虽然隔着乐器声,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高承安那一脸炫耀的表情也大抵能猜出来,定是在夸自己的课业之类的成绩。皇帝笑得眉眼弯弯,就差没抱着高承安亲上两口。
席上一团和气,反观高偃,却在自顾自地喝着酒,也不主动于他人交谈,只是偶尔接了几句高玠的问话。
我也曾听说过,高偃的生母是皇后身边的丫鬟,一次皇帝醉酒,她才误打误撞怀上了龙种,皇帝迫不得已才封了个「丽嫔」的嫔位给她。
没钱没势的女子,即便是生了皇子,在后宫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所以来不及看到高偃分府另住,丽嫔就病故了。
自此高偃便一直养在皇后身边,所以在这么多皇子中,他也只和高玠关系近些。
丽嫔的事情算是高偃的忌讳,大家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因为传言里丽嫔对于自己生的这个儿子,可是不喜到近乎厌恶的。
我也是无意中听府上嘴碎的下人说闲话才知道的,大家都说是不是因为高偃那不怎么光彩的童年生活,才造成现在他孤僻阴冷的性子。
看着高偃笔挺的背影,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似乎有点儿同病相怜。
怕一直盯着高偃的背影会被他发现,我转开视线,这一转眼,却无意间瞄到了高弘朗的侧脸,只是那张俊美无比的脸上表情似乎有点儿……奇怪,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和刚才那个意气风发地和皇帝谈论政事的高弘朗,很是不同。
我只是多看了几眼,他马上警觉地回头,和我打了一个对视,吓得我赶紧低头,过了很久才感觉到那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转开。
我心头松了一口气,这时却又看到皇帝身边的高承安那只小胖手正指着我,下一秒就听皇帝叫停了歌舞,开口道:「哪个丫鬟叫荼蘼?」
我下意识看向了高偃,只见他身子未动,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我这才走了出去跪在殿中。
「回陛下,正是奴婢。」
然后就听到皇帝那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刚听安儿提起,之前是你救了他?」
察觉到所有目光都投注到了我身上,我只能唯唯诺诺地回答:「是小殿下福厚,有神明保佑,奴婢万万不敢担下此功劳。」
皇帝笑了几声,似乎心情不错:「倒是个懂事的奴才,不过听安儿说那日也是你的功劳,来人,带着下去领赏吧。」
我眼前一亮,唯恐皇帝反悔,赶紧磕头领恩,跟着小太监出了主殿。
真不愧是皇帝,一出手就赐了黄金百两。这可是我做一辈子奴才都赚不到的钱,没出息的我脑子一片空白,始终不敢相信手里的托盘是真的。
直到听到一道颇具威胁性的声音,才把我拉回现实:「得了赏钱就把规矩都忘了?老五怎么养的奴才,见了主子都不行礼吗?」
我一回头,看到高弘朗就站在我身后,神情嘲讽地看着我,他身边还跪着一地的奴才。
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太过忘形,只顾着向前走,完全没有注意到路过的高弘朗。
吓得我赶紧放下托盘跪了下来:「见过齐王爷,方才奴婢因为从未见过这么多赏钱,才一时财迷心窍脑子发蒙没注意到王爷经过,还请王爷恕罪。」
在这里待得越久,我的膝盖就越软,好像下跪都成了习惯。
高弘朗轻嗤一声,并未让我起身,就这样开口:「百两黄金就能让你如此忘形,若是钱再多些,你是不是都要踩在我们头上了?」
这大皇子怎么会如此不讲道理,我只能继续辩驳:「奴婢万万不敢,奴婢只是个目光短浅没见识的穷丫鬟,才会出了丑,给王爷看了笑话。」
高弘朗倒是并没有追问,只是开口:「看着我回话。」
我只能依他所言,半仰起脑袋。
就见他眼睛微眯开口:「方才席上,你是不是偷看我了?」
这句话说得我老脸一红,这人是不是仗着自己的好相貌自恋得有点儿过头了?
不等我回话,就听他声音陡然压低:「为何你用那种眼神看我?」
对上高弘朗有几分危险的眼眸,我心里一跳,赶紧掩饰性地说道:「奴婢不明白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方才席上只是……只是因为王爷相貌太过俊美,奴婢才忍不住偷瞄了几眼,请王爷责罚奴婢的不敬之罪。」
心一横,我只能先承认自己花痴,否则怕是这一关不好过。
高弘朗久久未出声,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我这番说辞,直到蹦蹦跳跳出现的高承安才打破了这段压抑的沉默。
只见高承安跑到我们面前先弯腰掀开了我托盘上的红绸,看到一锭锭的金子后,才得意扬扬地站直叉腰开口:「今日可是我特地向皇爷爷提起了你,你才能拿这么多赏银,看我不会亏待你吧?」
15
我赔着小心假笑着开口:「奴婢是要多谢小殿下。」
「所以说,帮我办事,你是不会吃亏的。」高承安冲我挤眉弄眼,话里话外全是暗示。
我顶着高弘朗打量的目光,只能做出一副谄媚的模样应和。
只见高弘朗伸手揉了揉高承安的脑袋开口:「看来安儿和这丫鬟关系不错啊,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得了你的青睐?」
高承安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神秘地开口:「这是一个秘密,大皇叔,我日后再告诉你。」
「好啊,你现在对我都有秘密了是不是啊?」高弘朗揪住了高承安的耳朵,作势要用力。
一大一小打打闹闹,看着场面格外和谐。
最终高弘朗弯腰抱起了高承安,说道:「时候不早了,等下宴席就散了,我们先回去吧。」
高承安倒是乖乖听话了,趴在高弘朗肩头,临走时还不忘冲我喊一声「不用跪了」。
直到他们俩都走远,我才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膝盖,端着托盘继续走。
之前见高承安在自己父亲高玠面前,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如今在皇叔面前,两人反而能像朋友一样吵吵闹闹,连和我说的话也不避讳高弘朗。
如此看来,高承安倒像是喜欢高弘朗胜过父亲高玠了,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父亲都会对儿子管得更严厉些。
我没再回宴席上,而是端着金子在停放马车的地方等宴会结束高偃出来。
直到夜深,才听到前殿那边有人声传来,应是宴会结束了。
周围马车众多,都是各府的奴才,一个个也都开始准备离开。
东张西望时无意瞄见一丫鬟,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我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前殿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出来,高偃也在其中,我赶紧收了心思老实站好。
看着我端着金子双眼放光的模样,高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还是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回去的一路上我都在傻笑着看着手里的黄金,高偃却没再闭目养神,反而开口问道:「就那么开心吗?」
「嗯。」我下意识地猛点头。
察觉到高偃越眯越小的眼睛,我这才反应过来,心里虽然有点儿不舍,但还是把托盘往前一伸:「五爷,你要吗?」
对面的李茂山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一般,而高偃肉眼可见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我这才放下高悬的心,继续抱着我这一盘金子。
到了府上,我放好黄金就抱着鱼食偷偷溜出了院子,这一天都没有喂鱼,也不知道后院的鱼要饿成什么样子。
离池塘越来越近,我忽然站定,手里的鱼食一个没拿稳,撒了一地。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在皇宫里看到的那个一晃而过的丫鬟为什么眼熟了。
就是在这里,我见过她,是高承安落水那日。
今日皇宫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那就代表着要害高承安的人……是皇室宗亲。
我又无意之间窥见了说不得的秘密,可是之前在那么多人面前,我咬死了自己没在池塘边看到任何人,才得以平安活了下来。
这主人家可把自己的面子和奴才的忠诚度看得极为重要,现在我若突然翻供,岂不是承认自己犯了欺主之罪?
想起高承安今日在殿前替我邀赏的那张小脸,我突然感觉自己屋子里的百两黄金,烫手极了。
思来想去,一夜难眠。
第二日我找李茂山告了假,说是要出府存钱。
如今我已经有了出入王府的自由,心里忐忑,还是先把手里的银钱存进钱庄再说吧,也算是条退路。
难得出来一次,再加上心里压抑,我索性不着急回府,在街上逛了一会儿。
这个世界和我所在的现代世界完全不同,古香古色的街道和店铺,倒是让人心理压力缓解了许多。
我无法承担坦白后的后果,也无法主动去寻高承安,就只能等他日后再找我时,委婉给他些暗示。
高承安年纪小小却极为聪颖,日后定不会让自己再次落入相同的险境。
突然暴富加上心里藏着事儿,我开始报复性消费起来,衣物吃食买了一大堆,企图借此转移注意力。
眼看着临近午时,我准备再买根簪子后就去物色饭馆,毕竟自从黄铜簪子掉入池塘后,我几乎没有其他首饰,胡元离送的那个,我轻易又不敢用。
拎着大包小包进了一家小店,却一瞬间被柜台角落里的一个手链吸引,顿时挪不开步子。
那串手链是一个细细的银色链条,链接着四朵白色小花,一大三小簇拥在一起,连淡黄色的花蕊都上色得格外精致。
看着这花格外眼熟,我开口问道:「掌柜的,这个手链上面是什么花饰呀?」
店主双目放光地走来:「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我们店新到的首饰,格外抢手,上门雕刻的是荼蘼花,一种极为罕见的花草,所以用这个模板做成的首饰也很少……」
店主吹得天花乱坠,我心里好笑,这首饰摆在最角落,不细看都注意不到,想必不会是什么受欢迎的首饰。
在京城里荼蘼花或是不常见,可是在我出生的山野里,几乎是满山能见的寻常植物,它的花语……可不是什么好含义。
当下我就开口:「老板,据我所知,荼蘼可不是代表吉利的花,你这首饰应该不好卖吧?」
「姑娘这你就不懂了,自古福祸相依,大凶即大吉,大悲同大喜,这种事啊……可都是说不好的。」店主摇头晃脑地继续忽悠。
心里虽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可说实话,我确实对这条手链挺感兴趣的,便问了价钱。
得知要二十两白银,我转身就走。
店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十两银子成交。
虽然这价格也不低,可我看着这串手链,竟然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狠狠心买下了。
走到街上时我忍不住又拿出链子细细端详了一番,只见手链在阳光下仿佛重生一般,折射着耀眼的光芒,让我心情顿时也大好。
没等看够,就被斜里伸过来的一只手夺走。
我一回头,就看到胡元离两根手指捏着手链,皱着眉打量着它。
看他脸色已经恢复红润,估计是养好了伤,又出来造作了。
我不敢硬夺回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胡元离的手。
却听他嫌弃地说道:「这种做工粗糙的劣质货色,你是怎么看上的?」
废话,他这个皇室贵族,怎么看得上我这种十两银子的首饰。
我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一脸讨好地双手摊开,小心翼翼地回道:「都是没见识的小姑娘家才喜欢这种东西,自然入不了王爷的眼,还请王爷还给奴婢。」
胡元离眉毛一跳,怀疑地说道:「姑娘家喜欢这种东西吗?」
我赶紧点头,却见他突然笑得不怀好意:「那正好,我现在就要去找姑娘了,你这手链就当作见面礼吧。」
拿我买的东西去送别人?
胡元离当真是袖子一甩,转身就走,我赶紧追了几步,开口道:「王……王爷且慢,这串手链上的雕花可是不祥之兆,实在不适合送人。」
胡元离双手背后,把手链也藏于身后,问道:「有何不祥?」
「额……」
我结巴了一下,正在纠结要不要说出这花是荼蘼时,胡元离冷笑一声开了口:「若是此手链不祥,你又为何会买下它?当真以为小爷我是傻的不成?」
「这是奴婢方才花钱买的……」我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胡元离没有半点抢了别人东西的自觉,还十分认真地说道:「奴才的东西就是主子的东西,再说我之前还给了你一个簪子,那簪子可是……哎,怎么没见你戴过啊?」
「那簪子太过贵重,奴婢不敢戴。」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果然胡元离笑得更加放肆:「你也知道那簪子贵重,那这个手链就算我讨回来的一点本钱吧。」
然后他就在我匪夷所思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十两银子就这样没了。
气得我也没心情吃饭了,提着大包小包就回了府。
在门口正好遇到应该是下朝回来的高偃,我赶紧收起满脸怒火,像往日一样行了个礼。
却瞥见高偃看我的目光格外地冷漠,像是在看一个罪人一样,最终他却没有理会我就进了府。
我心怀忐忑地回了院子,细想下来,我好像没做错什么事吧?
刚放下东西,我就被李茂山喊去了高偃的屋里。
我跪下行了礼,高偃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手里的书籍,像没看到我一样。
一旁的李茂山早已退了出去,屋里只剩我们俩,我就稍微提高了些声音,又问了一遍礼。
高偃还是看都没看我,我这才明白他是在故意无视我,只能老老实实跪着,他不发话我不敢动。
只是没想到,我这一跪就跪了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