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留几何 第三卷 望月篇(上) 第二十六章
卫清欢感觉自己睡了许久，却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一片混沌中，宗敖的身影突然出现，她看见宗敖笑着对她招手，她满心欢喜的跑过去，却被宗敖脖子的伤口喷了一身鲜血。可是宗敖还在笑，他说：“我最放心不下瑾丫头了，所以，你和我一起走吧。”
看着满身鲜血的宗敖，卫清欢却没有一丝害怕，反而觉得一直以来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被挪走了。
走吧，带我一起走吧，我正好也一点儿都不想…回去了。
步子轻快，她走向宗敖，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盈，自小旧疾缠身的她从未有这种轻松的感觉。
一步一步，脚下突然生了莲花，一步一花开。卫清欢笑了，像是个顽皮的孩子看到好玩的景象，脚更是停不下来了。
突然她听到锦纹的声音响起，环顾四周却是没有她的人影，仿佛她的声音是从天空中飘下来的。
锦纹的声音带着哭腔，嗓子已经沙哑：“小姐，你快点醒醒吧，不要再睡了，奴婢笨手笨脚的，没了小姐，奴婢该怎么办呀？”
醒醒？
卫清欢轻笑，脚下不停，自己明明就是清醒着呢，还能醒到哪里去呢？锦纹这丫头，真是呆头呆脑，不过她也得学着自己成长了，不能天天依赖自己。
明明宗敖离自己并不远，可是总是走不到他身边，他还是笑着，卫清欢不服气，鼓起腮帮子加快了脚步。
突然听到小霸王宗云霄的声音：“司瑾，父亲已经下葬了，你若想去，我陪你去他墓前看望。你以往总希望我叫你姐姐，若你醒来，我便如你心愿，天天唤你姐姐如何？这么大个便宜你要不要占？”
宗敖明明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宗云霄瞎编排些什么？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连自己父亲都敢瞎说。再说，当小霸王的姐姐，指不定要跟在他屁股后收拾多大的烂摊子呢，卫清欢可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个便宜。
踩着朵朵莲花，卫清欢继续向宗敖靠近。
“阿瑾，你说过让我等你，可是你怎么这样一睡不起？我遵守了约定，你怎么能失约？现在我有一肚子疑问，你难道不准备告诉我吗？我不知道为何当初回去找不到你，不知道过去的九年你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你究竟叫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那个黑暗回忆里唯一的光亮，卫清欢终于停下的脚步。
是仙人哥哥，还未来得及欣喜，突然就想起了什么，卫清欢委屈的咬住了唇。
骗子，明明是我回去找你，你避而不见，现在又说我失约。说什么等我，肯定是想骗我回去，我才不会再上当了。
卫清欢继续抬步走着，宗沧明的声音终于也消失了。
走到了宗敖身边，他已经没了满身鲜血，又恢复了之前和蔼慈祥的面孔。
卫清欢伸手想拉他的手臂，手却穿过他的身体，扑了个空，卫清欢皱起了眉头，满是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手。
宗敖却是笑着开口：“瑾丫头，我不能带你走了。”
“为什么？”卫清欢急切的开口，带上了几分慌张，仿佛又要被抛弃了一般。
宗敖伸手落在卫清欢头顶，笑着说：“因为现在我放心了，我的瑾丫头有很多人关心，有很多人在等你回去。”
卫清欢低头喃喃道：“可是我不想回去，我太累了，我一点都不想回去。我想跟你走，那些人我……统统不在乎……”
宗敖未开口，突然这里响起了宗云潺的声音：“你这般昏迷着是在逃避吗？你还没说……真正的司瑾去了哪里。”
真正的…司瑾？
卫清欢眼里闪过几丝清明，对了，还有姐姐，自己不能死，至少是现在不能死。这条命还是有用的，姐姐还等着自己去给她换一个自由身呢。
卫清欢心里大定，抬头正准备和宗敖说自己不走了。却见宗敖突然脸色大变，变成了中了十日寿的模样，满脸皱纹，落在卫清欢头顶的手变成如同枯树皮一般，掐上了她的脖子。
宗面目狰狞的说：“你不是瑾丫头，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存心害我？”
卫清欢想开口说不是的，可是嗓子被掐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感觉胸腔的空气一点点减少，拼命挣扎也无用。
“不是的！”
卫清欢猛然坐起，却因为动作太大，一阵头昏眼花，差点就要从床上栽倒在地，她下意识拉住床边之人不放。
缓了许久，才压下了方才的心悸头晕，看到自己拉住的那个人，不由得一愣，顺着手往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宗云潺那张脸。
没想到自己醒来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他，屋外的锦纹听到声音跑了进来，看到坐着的卫清欢，惊喜的扑了过去，把宗云潺反而撞到了一旁。
“小姐，你都睡了快十天了，可吓死奴婢了。”锦纹抱头痛哭。
嗯，抱得是卫清欢的头。
卫清欢被她哭的脑仁生疼，刚醒过来身子太虚弱，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吓得锦纹心跳都要停了。
后来徐太医又来了一躺，说是醒过来就算是熬过这一劫了，好生休养着就还能醒过来。
只是…徐太医偷偷又对宗云潺说了一次：
“这醒过来也只是多受几个月折磨而已，她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泡在药罐子里也是撑不下去了。”
此事只有宗云潺知晓，他一言不发，看着围着卫清欢，兴高采烈的宗云霄和锦纹，目光愈发让人心惊。
送走了一堆人之后，卫清欢斜卧在床榻，大家都顾忌她刚醒不敢多缠，所以此时她反而一个人落得清净。
“锦纹，明明是我害死了宗敖，为何…二叔和宗云霄都未曾怨过我呢？”卫清欢突然开口，声音没有丝毫自怨自艾，仿佛是真的好奇。
锦纹收拾屋子的动作一顿，她转过身，眼眶又红了：“小姐，你不要这样说，二爷和二少爷都是明理之人，知道此事不能全然怪你。”
卫清欢低头一笑：“他人心怀善意，却不是我逃避错误的理由，我终究是欠了宗府一条…命。”
锦纹眼泪又掉下来了，她哭着说：“小姐…”
卫清欢见锦纹又哭了起来，便止了话题，无奈的说：“你不要哭了，我昏迷的时候就被你吵得头疼。”
接下来半个月卫清欢都卧床不起，身子才勉强养好，这期间她被宗云潺关在清风阁，不许他人探望，倒是让卫清欢能安静的修养起来。
刚能下床，清风阁就来了一人，是不曾想过的钟檀溪。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和煦的笑容，带上几分沉重，卫清欢倒是还如同往日一般云淡风轻，似乎过去一个月的事都不是发生在她身上。
“司妹妹似乎清瘦了许多。”钟檀溪先开口问候。
“宗云潺令侍卫守着这清风阁，钟公子是怎么进来的呢？”卫清欢开口，手指状似无意拂过桌子上用来招待客人的茶盏。
钟檀溪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开口：“我是宗府的常客，云潺只是让侍卫看顾这清风阁，并非软禁，我要来，院子门口的侍卫自然不好意思不给我面子。”
卫清欢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没有开口，那看来这侍卫就是为了拦宗府之人看望她，却是不拦外人。
钟檀溪重重放下茶杯，开口：“这些时日宗府之外颇为不太平，方才过来，看到云潺把宗府布置的犹如铁桶一般，可是下了不少心思。只因为如今坊间传闻不断，司妹妹可曾听说了？”
“我这半月都病的下不了床，自是不清楚外面传言。”卫清欢开口，却是故作不知。
不用问也能猜出来了，无非是说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祸害宗敖的妖女，要求处死自己让宗敖瞑目罢了。百姓都堵到了宗府门口，可真是恨毒了自己，倒是让宗云潺受苦了。
“云潺这几日都分外忙碌，他一边护着你，一边还要对外，那些传闻甚至惹得皇上在朝堂上也来过问。可却查不到谣言源头，只是越演愈烈，这半个月都未曾平复。”钟檀溪盯着卫清欢的眼睛开口。
难怪这半月也不见宗云潺过来兴师问罪，原来他真是忙的不可开交了，才顾不上自己。
卫清欢只觉得钟檀溪这般试探着实没意思，自己现在已经没了从前和他们打交道的耐心，身份被宗云潺揭露，让她已经生出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钟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往日钟公子总是和钟小姐形影不离，今日怎么独自一人前来呢？”
钟檀溪脸色一白，自己拐弯抹角的心思被卫清欢直言点出来。他不久前才的得知妹妹也在当日之事中插了一手。那日发生了什么事，钟檀溪并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心里难免不定，才前来试探卫清欢反应。
“钟小姐说到底也没有做错，只是做了有利于她的选择，劳烦钟公子转告她，宗云潺和我已无半点可能，他此时忙碌维护的不是我而且宗府的名誉，我和他之间只是等着秋后算账，钟小姐不必忧思过重。”卫清欢抬眸看向钟檀溪，目光平静。
钟檀溪脸色愈加苍白，他苦笑开口：“你明知我不是此意，那日之事，明明你可以……为何你找上了望秋…不是我？”
卫清欢却是起身，捋了捋坐皱的衣裙，开口：“过去的往事我不想再去费心神探讨了，钟公子日后还是不要来这清风阁了，我时日不多…无心再去应对你。”
“那是什么意思？”钟檀溪疾步走到卫清欢身边，拦住她正欲进去里屋的去路开口，“什么叫你时日不多了？”
“字面意思。”卫清欢又抬步准备绕开他。
却被他拉住了手腕，钟檀溪眼里带着惶色开口：“你若是在这宗府里待不下去，我可以…”
卫清欢扭转手腕避开他：“钟公子还是收收心吧，不该关注的事情不要管，不该宵想的人不要看。往日钟公子对令妹的教导还历历在目，也该先约束自身了。”
钟檀溪身子一僵，原来自己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只是她却是毫不留情的直言拒绝。自己整日教训妹妹不该生出的心思，没想到却是到了自己身上，果然说人易，束己难。
钟檀溪一人呆立片刻之后，最终还是转身离开清风阁，只是那步子似乎有些不稳。
卫清欢在里屋，并未再去看钟檀溪。他是官家嫡子，出身优渥，自小备受看重和宠爱，而自己却是市井摸爬滚打长大。
他对自己动了心思，只不过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能够面不改色戳人一簪子的女子，所以才生出几分兴致，自己一开始就知道的。
开始想着或许有利可图，就按兵不动，现在已经没了时间，就快刀斩乱麻断了他心思也好。
宗云潺总是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是宗敖留下的军队，动乱不堪，二是朝堂上也有见缝插针的人，想借此挤下宗府的位置。
宗云潺一改往日低调的作风，雷厉风行的处理了动乱和朝堂上暗藏贼心的人，展现出来的文韬武略硬压下来悠悠众口，看来宗府真是卧虎藏龙，出了个战神宗敖，又出了个文武双全的宗云潺，还有初在学堂展露新角的宗云霄，也是让人不敢小觑。
有心之人就不由自主的心惊，还好宗敖故去，若是他还尚在，这宗府…也太招眼了些，想起之前和现在大相径庭的宗云潺，很多聪颖的官员就默默在心里站了队。
宗云潺并未放松半分对卫清欢的看管，这让卫清欢出去见姐姐的主意也落了空，只能呆在清风阁静候时机。
宗沧明来探望过几次，却是轮到卫清欢闭门不见，不能在这种时候多生枝节。
夜深人静，卫清欢又在噩梦中惊醒，擦了擦头上出的冷汗，卫清欢没有叫锦纹，自己披上一件外衣走到院子里透气。上次自己跳窗而出的那扇窗，也被宗云潺下令钉死了，自己想透气也只能出来了。
此时应该大约是子时，府里十分安静，偶尔听到几声虫鸣。卫清欢在院子里的湖边站了许久，才感觉方才噩梦中惊醒时狂跳的心安定了下来。
夜深雾重，卫清欢只觉得四肢都要冻僵了，才舒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屋。
这一转身却看的一抹身影立在不远处的树荫里，似乎也站了许久，那狭长的眼角也染上了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