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炷香以后……
啪啪啪连声枪响,张四爷后院中乱成了一片,在院中巡视的日本士兵冲着墙头乱放枪,吆喝着向围墙处追来。
烟虫、花娘子、火小邪从墙头一跃而下,向着中院方向疾行而去,很快就没入了黑暗中。
中院里也是人声鼎沸,不少武师举着火把,吆喝着向后院方向围去。
烟虫他们再不走高处,翻窗过户,蜿蜒而行。中院越是乱,他们越是游刃有余,转眼间已经来到进院的高墙处。三人各显神通,攀着树木跃上了墙头,跳到墙外,眨眼工夫便跑得不见踪影了。
烟虫、花娘子、火小邪三人奔出许久,才减慢了速度。回头看向张四爷的风宝庄方向,还有呼喝声从院中飘来,夹杂着一两声枪响。除此以外,大街上无数军警和日军巡逻队,也向风宝庄急奔而去。
烟虫他们转入巷中,避开大街,由火小邪带路,绕远路向所住的酒店赶去。
眼看着酒店就在不远处,火小邪却突然脚步一慢,站定了身子不再前行,向前方低喝道:“是等我们半天了吧!出来!”
“呵呵!没等多久,你们出来的时候,我也刚刚出来。”有人笑吟吟地说话,迈步从前方闪出身形,十分客气地向火小邪、烟虫、花娘子抱拳一鞠。
火小邪三人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刘管家吗?
火小邪不敢大意,沉声问道:“刘管家,你到底是谁?”
刘管家还是一副管家的客气劲儿,笑呵呵地说道:“大概你们已经讨论过我是谁了。三位,这里说话不方便,能否请你们移步,去个安静的地方聊聊?保证隔墙无耳!”
火小邪侧头看了眼烟虫,烟虫歪嘴一笑,说道:“好啊,恭敬不如从命。请带路!”
刘管家连连伸手招呼,说道:“好好,三位这边请,请随我来。”
刘管家带着火小邪三人,穿过一条小巷,再转了个弯,没走几步,便停下脚步,伸手推开一旁小院的院门,说道:“请进!请!”
众人鱼贯而入,那扇院门就无声无息地自动合拢。刘管家满脸堆着笑容,继续招呼:“请,请!”不远不近地领着火小邪他们,穿过了漆黑的厅堂,步入后院,来到一个小池塘边。小池塘边早有一座假山微微倾斜,露出一个半高的洞口。
刘管家继续带路,步入洞中,顺着台阶走不了多远,就见一片通明,下面赫然是一个豪华的大厅,桌椅板凳,一定俱全,所用器具,无不是名贵之物。
刘管家请火小邪、烟虫、花娘子坐于一个圆桌前,自己也陪着坐下,啪啪拍了两掌。就见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寻常女子,端着香茶从一侧走出,麻利地摆了一桌,给大家倒满了茶,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刘管家笑道:“烟虫、花娘子、火小邪,真是不好意思,用这种方式与你们见面。”
烟虫呵呵一笑,端起桌上的茶就喝,随便把脚抬起,蹬上旁边的凳子,吊儿郎当地说道:“哦!刘管家认得我们啊,好眼力啊。”
刘管家笑道:“东北四大盗之首烟虫李彦卓,杭州花娘子余娟儿,还有奉天的老朋友火小邪,怎么能不认识啊?你们来奉天,我可是一直很关心的呢。”
烟虫喝干了一杯茶,念了声好茶,自己就要去提壶给自己倒上。刘管家赶忙站起,毕恭毕敬地给烟虫重新倒满茶,这才又说道:“烟虫兄弟,你师父可好?”
烟虫笑道:“托你的福,这老鬼早就烧成灰让风吹走了,死了快十年。”
刘管家哦了一声,遗憾道:“可惜可惜,一代火王竟这样走了。”
烟虫继续品茶道:“什么贼王,一个糟老头子,顽固得要命,死了还落得个清静。”
火小邪听着,心中突突乱跳,烟虫曾在火门三关提起过他的师父,只说是个败火徒,怎么烟虫的师父是一代贼王?火小邪不由得多看了烟虫、刘管家几眼。
刘管家当然注意到火小邪的眼色变化,冲火小邪抱了抱拳,说道:“火小邪,烟虫的师父可是上任火王炎尊,即是现任火王严烈的师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多年前他不仅自己废了自己一身盗术,更是亲自把自己逐出了火家,从此浪迹天涯,途中便收了烟虫为弟子。”
烟虫满不在乎的说道:“刘管家,你比我还清楚嘛。你就不要客气了,我们直接来了,你就不用假惺惺的,直接通报你的名号吧。”
刘管家依旧呵呵一笑,客气地说道:“我是五行世家中的水家弟子,名叫水信子,是总管辽宁一带的水家勾弦长。”
烟虫哈哈一乐,说道:“怪不得对我们这么清楚!水家的勾弦长啊,可是大官!奉天的一针一线不都在你的监视下,幸会了幸会!我一个江湖游盗,居然能见到水家的大人物,真是三生有幸了!相必刘管家就是让我们去张四爷后院的人吧?”
刘管家说道:“不错,正是我。”
烟虫转头直勾勾地看着刘管家,嗤的一笑,说道:“我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你是想问我有什么感想吧?眼见为实嘛。”
刘管家轻笑道:“正是此意,烟虫兄弟说话直率,我也不兜圈子了。”
烟虫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又摸出一根火柴,在鞋底划着了,点上香烟,狠狠地抽了两口,一声长吁之后,看着烟雾散尽,这才慢慢地说道:“你找对人了,是血罗刹……呵呵,这个世界上,真有人想建立起这么邪门的防盗术吗?”
“血罗刹……”刘管家神色微微一变,口气颇为沉重起来,“真的是血罗刹……烟虫兄弟,你真的能确定吗?”
“你们费尽心机让我去看,我说了你们又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当我没说好了。”烟虫叼着烟,无所谓地笑着。
刘管家赶忙摆上笑脸,说道:“烟虫兄弟,我没有别的意思。血罗刹的秘密,你师父炎尊二十多年前已经销毁,日本人怎么会这个?烟虫兄弟,尊师可说过血罗刹到底什么样子的?”
烟虫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那死鬼师父只是临死前和我说起过,说完就翘辫子了。呵呵,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具体怎么回事吗?”
“呵呵,是啊是啊,请喝茶,请喝茶。”刘管家站起身来,再给烟虫、花娘子、火小邪倒满茶。
烟虫也不客气,说道:“刘管家,我还是不要叫你水信子了。血罗刹是什么来头,水家还不清楚吗?非要找我去验证一下?”
刘管家说道:“水家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我们在血罗刹这件事上,只知其名,不知其形,烟虫兄弟毕竟师从炎尊,比我们要更加明白。所以水王大人密令我,一定要请你去看看。”
烟虫嗤的一笑,说道:“水家人真是心细,我在奉天呆了几天,你们不找我,非要我的小兄弟火小邪来了,你们才出面。”
刘管家笑道:“我们直接请你,当然请不动,所以只好请火小邪兄弟帮忙了。”
火小邪轻啧了一声,十分不悦地说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今天才知道你是水家人!从来就没有和你打过交道!”
刘管家一点也不生气,正要开口解释,烟虫已经先说了起来:“火小邪,他说得对,如果是水家人直接来找我,不管他们说什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你来到奉天,他们一定早就清楚,见到你和我会面,还要去移你小兄弟的坟,便盯上了我们。他们不与我接触,而是引着你去后院,他们料定只要你去,我也肯定会陪着你去,而且你肯定会去。厉害啊,移花接木之计,算计得好清楚,步步不落,不愧是水家!”
烟虫抬头对刘管家说道:“刘管家,我说得对不对?”
刘管家点头道:“不愧是上一代火王炎尊的弟子,东北四大盗之首!说得一点没错。”
烟虫撇了撇嘴,说道:“别把火王炎尊火王炎尊这个称呼挂在嘴上,他不爱听,我也不爱听。”
刘管家诺诺道:“好好,一切随你的意。”
烟虫扭头看了眼火小邪,见火小邪气鼓鼓的,眉头紧皱,盯着刘管家不放,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烟虫看向刘管家,说道:“刘管家,不管怎么说,我都告诉了你许多,现在该你回答我们问题了,还请你如实相告,决不能瞎编!”
刘管家说道:“那当然,水家对情报来往,一向公平,只要是我知道的,我能说的,我都会说。不过水家的情报很贵,我只能免费回答你们三个问题。”
烟虫笑了声,一伸手拍了拍火小邪的肩膀,叼着烟说道:“火小邪,你问!”
火小邪微微一愣,感激地看向烟虫,说道:“烟虫大哥!要不你先问吧。”
烟虫搂着火小邪的肩膀,说道:“我是个无牵无挂的混人,没什么想知道的。你问你的!”
花娘子也娇笑道:“火小邪,你就问吧。”
火小邪点了点头,盯紧了刘管家,问道:“我那三个小兄弟,浪的奔、老关枪、瘪猴到底死了没有?”
刘管家答道:“老关枪虽说胸口中枪,但子弹擦着心脏过去,捡回了一条命。浪的奔、瘪猴当然也什么事没有,他们三个人得的好好的。所谓把他们埋了,都是假象。”
火小邪啊的一声叫,又惊又喜,唰的一下站起来,把脸凑到刘管家鼻子前,急问道:“那他们在哪里?”
刘管家答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他们在南方某个小镇里,是我亲自布置的,送他们出了奉天。”
火小邪追问道:“哪个小镇?”
刘管家答道:“我只安排他们先到广东省广州市,其后的事情由广东方面的人负责。我是水家辽宁省的勾弦长,他们到了广州,再往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抱歉。”
火小邪慢慢坐回椅子上,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浪的奔他们没有死,难过的是虽然知道他们没死,却下落不明。
火小邪再问道:“刘管家,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刘管家呵呵一笑,说道:“这是第四个问题了,问得好!本不该再回答你……不过,刚才第三个问题已超出我的范围,我答不上来,所以这个仍算免费赠送。你问我怎么找到他们?最好的办法是你亲自去问水王大人。第二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广东省的勾弦长水碧瑶,可是找到水碧瑶,水碧瑶也不会告诉你,因为此事是水王大人亲自安排的,所以必须拿水王流川的手谕问他,他才会告诉你,并可以带你去找到他们。第三好的办法就是你自己去一个镇一个镇地寻找,只要你肯花时间,还是能找到的。”
烟虫喷出一口烟,骂道:“找水王?拿水王手谕?我看你把好坏的顺序弄颠倒了吧!”
刘管家说道:“其实说难不难,水王大人乐善好施,碰到他高兴的时候,这都不是问题。”
火小邪沉声道:“我还要再问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告诉我。”
刘管家说道:“你是要买水家的情报啊,好说好说。无论是什么问题,若找我这个勾弦长问,起价五百万块大洋,视问题珍贵程度而定,上不封顶,水家做的是一口价的买卖,不能讨价还价。可是就算你能出得起钱,水家仍有权决定是卖还是不卖,而且如果你问的刚好是我现在不知道的,我花了时间仍查不出来,很抱歉,不退钱。”
火小邪眉头一皱,并不说话。
花娘子哟了一声,说道:“天下还有这么霸道这么暴利的生意啊?小女子真是开眼了。”
刘管家又是一笑,说道:“除了水王亲自安排过的事情,我才答不上来,其他问题,至少能让你满意六成,你大可放心,水家人做生意可不像金家那么硌硬。”(硌硬,东北话,泛指不地道不实在。)
火小邪叫了声好,问道:“伊润广义的身世是怎么样的?这个问题多少钱!”
刘管家哈的一声笑,居然嘴巴张着合不拢,呵呵呵连笑了半天,这才说道:“对我来说,这个问题比血罗刹还难,除了水王大人有可能回答出来,我是绝无可能知道的。所以,这个问题贵到无价!换一个吧!”
火小邪又问道:“我的身世是怎么样的?这个问题多少钱?”
刘管家微微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你这个问题,可能值五百万,也可能值五亿、五十亿、五百亿,当然你问的是我,在其他水家人眼里,也许只值五十块,因为定不了价,水家人不做定不了价的生意,所以不卖!”
“为什么?”火小邪追问道。
“呵呵,这个问题给五百万大洋就可以,怎么样?”刘管家说道。
火小邪闷哼了一声,陷入思索之中,半晌之后才抬头问道:“五行至尊圣王鼎现在藏在哪里?这个问题多少钱?”
刘管家伸出手做了个八字,说道:“八千亿两白银,最快半年后给你消息。”
烟虫一把将烟拿下,也按捺不住地惊讶道:“八千亿两白银,足够再建一个中国了。这个价谁出得起!”
刘管家说道:“血罗刹的完整情报,烟虫兄弟若能提供出来,就值一万亿,差额部分二千亿,水家可以付现金或其他等额条件交换。”
烟虫一抹脸,笑道:“看来我注定和千亿富翁擦肩而过了!遗憾啊遗憾!哈哈!”
火小邪对这个数字并不吃惊,金家能够一掷兆亿,所以八千亿不过尔尔。可就算有潘子贵为乾金王之子,以金家的性格,圣王鼎所在地,是早晚知道的事情,有钱也不会买的。
火小邪思量再三,终于缓缓问道:“刘管家,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煞费苦心地骗我?”
刘管家伸出五个指头,说道:“这个问题是起价,给五百万大洋就行。”
火小邪喝了声好,从怀中摸出五张银票,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推了过去,说道:“一张一百万,一共五百万,刚刚好!”
刘管家伸手拿过,一张张看了看,笑道:“那我不客气了,笑纳了。”将银票揣入了怀中。
烟虫吼的一声,侧头看着火小邪,说道:“火小邪,你真是舍得啊。”
火小邪直勾勾地看着刘管家,说道:“烟虫大哥,钱财对我来说是身外物,这笔钱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花,还不如问他来得痛快!”
刘管家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成交了,现在我就开始说,你可要听好,我不会重复第二次。如果你觉得我哪里说得太简单,我可以补充一次,也可以不补充。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听,也可以让烟虫、花娘子留在这里一起听,明白?”
“你说吧!”火小邪沉声道。
刘管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火小邪,你机缘巧合,认识了水妖儿,竟能让她为你心动,实属不易。水王大人原本很是高兴,但了解你的情况后,你的火性尽管精纯,却与水妖儿无缘。水王大人爱女心切,便打算给你一个机会,赠予你一枚黑石火令,让你去火家火门三关试炼,若有幸成为火家弟子,便有机会修习火家的水火双生之术,唯有这样,才能与水妖儿在一起。可惜你过了火门三关,却被火王严烈逐出,此时你们两个的缘分就已尽了!水王大人当初为了让你无牵无挂地去闯火门三关,便命我、水媚儿制造假象,让你以为你的三个小兄弟已死。实际上他们三人,连同三指刘、齐建二,在你离开奉天后,立即被我安排去南方安顿,决不能轻易与你相见。你这次从上海来奉天,我三天前便已掌握,你手中有五百万银票,我同样清楚。水王大人密令我,让你、烟虫、花娘子探过张四爷后院后,我与你相见之时,只要你肯出五百万银票,就如实地告诉你前因后果。除此以外,买一送一,附赠一条消息给你。水王大人让我传话给你,水妖儿已经与郑则道订婚,让你断绝一切妄念,不要再与水妖儿有丝毫纠葛。你解救不了水妖儿半分,只能让她痛苦不堪,水王大人本想杀了你,却发现让你活着,是你对水妖儿唯一的用处。水妖儿痴心难移,只要有你这个人存在于世,她便有一线心思能够守本顾源,认得自己曾经与你相处时的一个角色,不至于完全魂飞魄散。未来你也许会再与水妖儿相见,但你若动了半点心思,定会断除你的五感,终生困在缸内,生不如死。火小邪,你一定要谨记,只要你不越过雷池,水家能保你平安终老。”
刘管家笑了一笑,喝了口茶水,说道:“好了,我的话说完了,需要补充什么吗?”
房间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火小邪、烟虫、花娘子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刘管家又问道:“火小邪,你希望我补充什么?最后问你一次了。”
火小邪呵呵、呵呵、呵呵干笑了三声,嚣张地摆出一副笑容,俯下身子,笑哈哈地看着刘管家,说道:“没有,你说得很好,谢谢了。”
“那就好,买卖做完了。”刘管家抱拳谢过。
火小邪说道:“我就是觉得五百万花得不值,这是什么情报,能值五个铜板吗?哈哈!水妖儿,水妖儿,一口一个水妖儿,与我有个屁的关系?我当有多大个事呢!我还老实告诉你,请你转告一下尊敬的水王大人,他把我看得太扁了,我火小邪,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水妖儿,是她非赖着我的,我被她逼得没办法,几年前又他妈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什么是娘们,管不住自己的裤裆,才和她在一起的!和她在一起,就她那副居高临下、半人半鬼、阴阳不定的脾气,我过得憋屈,疙疙瘩瘩的烦死了!水王大人当水妖儿是千金宝贝,可我现在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说完了!请你如实转告水王大人,你有空的话,还请你一字不差地转告水妖儿。”
刘管家还是笑眯眯地说道:“好好,我一定转告。”
烟虫拔了一口烟,说道:“确实不地道啊!我们花了五百万,结果让听你威胁一番。我听着也来气!什么扯蛋的事!”
花娘子嘻嘻笑道:“水妖儿,这名字起得不错。火门三关站在水王身旁的两个小姑娘,双胞胎吧,长得是有几分姿色。火小邪,有空我带你去杭州,比她漂亮又听话的小丫头随便你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烟虫弩了弩嘴,痞里痞气地说道:“骚娘们,这种好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也想要。”
花娘子呸道:“臭男人,送你几个大妈好不好啊?”
火小邪哈哈笑道:“花嫂子,你对我太好了,我一定要去享受享受。”说着站起身来,迈开大步就要离去。
刘管家站起身喊道:“别走别走,话还没说完呢。”
火小邪站定了身子,不耐烦地叫道:“快说快说!”
刘管家笑道:“我就是提醒三位,奉天城今晚这么一闹,只怕有很厉害的日本忍者要过来了,那些人不好对付。我建议三位尽早离开奉天城吧,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尽管直言。”
火小邪说道:“谢水家的美意!心领了!”
烟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缺钱,又懒得去偷。要不你借我们点?”
花娘子一手叉着腰,媚媚地说道:“是啊,你刚赚了五百万,怎么也给点回扣。我是觉得今天我们亏大发了!”
刘管家说道:“没问题没问题,你们需要多少?”
烟虫抓了抓下巴,突然一拍掌,叫道:“对了,血罗刹我还记得一件事,太他妈的重要了。可我一时想不起来,要不刘管家你付个订金?我一想起来就卖给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刘管家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真的吗?”
烟虫一只脚踏上凳子,一拍大腿,说道:“当然是真的!儿子骗你,我是贼,不是老千,你不知道好货都要留在最后吗?不信拉倒,我们走!”
刘管家高声道:“且慢且慢!开个价吧!最好现在能想起来。”
烟火呵呵一笑,说道:“你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我也不求多的,三千万大洋,一个子不能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价钱没商量的,童叟无欺!”
刘管家嘿嘿一笑,说道:“果然是烟虫,不好对付。行,成交!”刘管家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沓子银票,抽了三张出来,递了上去,说道,“东北齐斋号的银票,好使。”
烟虫接过,抖了几抖,说道:“齐斋号,呵呵,黑庄子,通吃俄、朝、日、中的黑钱赃款,有名头!贼人的好朋友!现在看来,这是那个富可敌国的金家开的吧?”
刘管家笑而不语,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烟虫将银票叠好,装入衣兜,说道:“血罗刹不是一种,而是两种,叫正五行血罗刹和逆五行血罗刹,先正后逆,逆而又正,如果到了逆五行那一步,呵呵,你知道五行世家最大的忌讳是什么,不用我说出口了吧。”
刘管家脸色唰的一变,急问道:“还有呢?”
烟虫说道:“没了。其他的你去地下问我师父去吧。已经够便宜你们了,再会!你别送了,我们认得路。”
烟虫大手一挥,说道:“走!”领着火小邪、花娘子直奔而出,把刘管家远远地甩在身后。
刘管家并不相送,而是慢慢地坐了下来,静静地坐了许久许久,这才微微地眨了眨眼,敲了敲桌面,完全换了一个人的腔调,低声道:“水信子。”
眨眼的工夫,一个一模一样的刘管家快步走出,站在这个“刘管家”面前,躬身道:“水王大人,水信子在。”
“刘管家”说道:“风宝庄情况如何?”
水信子恭敬地说道:“日本人闹了一阵子,抓不到人,就退回去了,但开始有撤离的迹象。”
“好,下去吧。”“刘管家”说道。
水信子微鞠一躬,快步退下。
“刘管家”慢慢站起身来,眼中如一潭黑水,深不可测,低声自言自语说道:“多亏炎尊自残后,收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徒弟烟虫;多亏炎尊临死前对烟虫说了血罗刹的秘密,要不还真被你蒙住了啊,伊润广义……伊润广义啊伊润广义,我慢慢有些佩服你了,呵呵,呵呵呵呵!我的人生,越来越充实了,我实在太高兴了!不是吗?是吗?是不是吗?呵呵,呵呵呵呵!”
火小邪、烟虫、花娘子三人回到所住酒店,聚在烟虫的房间。
虽然火小邪脸上强行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实际胸口堵得发慌。烟虫、花娘子看在眼里,嘴上却不问,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火小邪说些其他的事情。
烟虫从包裹中取出特制的伏特加,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递到火小邪面前,说道:“喝口?”
火小邪重重咳了一声,看着烟虫,一把将伏特加接过,喝道:“好!”
火小邪咕咚咕咚猛灌了两口,辣得直咂舌,念了声:“痛快!”便把伏特加还给了烟虫。
烟虫呵呵一笑,抿了一口,说道:“心里有点憋屈?”
火小邪干笑一声,说道:“没什么好憋屈的。”
烟虫说道:“别憋着,憋着折寿,还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火小邪喘了几口粗气,顶着脚面许久,突然嗓门一开,大声说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我做错什么了?水妖儿我从来不想招惹她,可现在呢,真相大白了,是我一直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耍了我好几年!所有的一切都是水妖儿造成的,结果是我被这样威胁!我不服气,我真的不服气!”
烟虫说道:“你觉得水家欠你的?”
火小邪面红耳赤地胡言乱语道:“是!我一直被水家利用,一直是!利用我去偷张四爷的玉胎珠,利用我去闯火门三关,利用我让你去后院,利用我保水妖儿的命。王八蛋!操水家的祖宗!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要杀我就随便来!”
烟虫呵呵一笑,说道:“火小邪,那这几年你得到了什么?你想过没?”
“我!”火小邪一时语塞,回想三年来,他尽管过得痛苦,被火家驱逐、目睹甲丁乙命丧、数次命悬一线,可是所得也甚多,学了一身火家的盗术、结识了好兄弟潘子、见识了五大贼王五行地宫、认识了烟虫林婉田问,等等,从一个无名无分、受人欺负的小贼变成了足以傲视江湖的独行大盗。
烟虫拍了拍火小邪的肩膀,说道:“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没有水家利用你,你可能还在碌碌无为地当个小贼,这次奉天抓贼,八成你也被抓走让日本人抽血去了。你换过来一想,就没什么好憋屈的了!你看我今晚还不是被水家利用,也没啥想不通的。”
火小邪慢慢平静下来,低声道:“我可以原谅水家对我做的一切,只是一想到水妖儿,就……说不清楚……”
花娘子说道:“火小邪,那是因为你忘不掉水妖儿,你对她的感情很深,却不敢继续面对,你越是骂她怨她,就越忘不了她。人生在世,最难逃过的就是一个情字,自古以来,多少豪客大侠,也为情所苦,这一点也不奇怪。火小邪,我看得出,水妖儿是你第一个女人对吗?”
火小邪喃喃道:“是,水妖儿是我第一个女人。”
花娘子轻笑道:“男人的心思看着很粗,其实在感情方面比女人还要细腻呢,特别是第一个跟了你的女人,如果她离你而去,你一生都无法释怀。”
火小邪说道:“花嫂子,那我该怎么做。”
花娘子说道:“不用尝试完全忘了水妖儿,而是专心专意地爱上另外一个女人,到那个时候,你就能够很从容地面对水妖儿了。”
烟虫已经叼起了一根烟,鼓掌道:“骚娘们有水平,果然是情海弄潮儿,阅人无数。”
花娘子笑骂道:“臭男人,抽你的这张臭嘴!”
听完花娘子的一番话,火小邪脑海中立即腾起一个俏丽的身影,就是林婉。
火小邪自言自语道:“专心专义的爱上另一个女人……”
火小邪心头一片乱麻似的情丝纠结,好像已经找到解开的线头了,火小邪眉头一展,嘿嘿傻笑了几声,与林婉相处时的一幕幕,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无一不是甜蜜的感觉。
烟虫、花娘子见火小邪面色转安,也放了心,知道火小邪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三人略作明日行程的商议,均认为奉天已不是久留之地。便约好时间,明日一早就离开奉天,另寻别处安顿。
第二天一大早,烟虫、花娘子、火小邪三人收拾好行囊,火速地出了奉天城。
火小邪昨晚得了烟虫、花娘子的劝说,对水家、水妖儿的事情已有所释怀,且知道浪的奔他们三人和齐建二还活着,便对奉天再无留恋之意。神清气爽,一路上谈笑风生,显出自己的贪玩好动的本性。
至于奉天的贼人下落,三人再也不提,也不想去追查。火小邪心知三日后就要与烟虫、花娘子分手,去找伊润广义,更是惜时如金,三人除了在奉天城外游玩外,火小邪无时无刻地都在向烟虫、花娘子请教做贼的经验。
烟虫是个没有架子的人,火小邪所问一切,无不掰开揉碎地详细解释,花娘子当然也是坦诚相告,偷盗经验倾囊相送,三人说得高兴了,还会借用各种地形、房屋,彼此演示一番。
短短三日,火小邪就如历练数年一般,对盗术的认识大为提升。
贼人之间的各种常用“切口”“手势”“密语”,行事判断的三看三清,各种身法的活用套用,独行大盗的常备工具器物,辩路识道的基本规律,阅人观物的种种技巧,防盗布置的十八门九天原理,等等,足够编写一部偷盗的百科全书!(在前文中,有很多分散的讲解,这里就不再一一归纳了)火小邪哪想到民间的盗术竟如此博大精深,几乎涉及到做人做事的方方面面,自己在奉天荣行齐建二处所学,简直是不值一哂!若真能学会做一个受人敬仰的大盗,感觉就像有资格去做诸侯将相一样,能够去盗取天下。
烟虫所说的“天地皆是贼,无物不是贼,天下众人都是贼,谁说谁是贼”,火小邪到此刻才完全地领悟过来。天地万物、芸芸众生,既然都是贼,均有贼心,那么以盗克盗,以偷制偷,便也是应用盗术和防盗术的不二法则了!
火小邪以前的盗术,尚属囫囵吞枣,身法、心法虽有小成,可是缺少的就是烟虫、花娘子所授的实战经验。这么一趟下来,烟虫、花娘子说到哪里,火小邪均是一点即通,一说即透,听到最后,简直按捺不住地想去找个地主老财的庄园,大显身手一番。
三天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第二天,就到了分手之时。
火小邪起了个大早,默默地打点好行装,便要去与烟虫、花娘子道别,谁知刚走出客房门外,就看到烟虫、花娘子已经站在不远处等着他。
烟虫招了招手,说道:“来,火小邪,我与你说几句话。”转身便走。
三人出了客栈,走不了多远,就来到一处僻静的山顶。遥遥望去,群山环抱,翠绿葱葱,小河流水,百鸟飞翔,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烟虫在山崖边拣了块大石坐下,花娘子则默默地站在一边,依旧远眺。
烟虫点起了一根烟,招呼火小邪:“火小邪,来,过来坐。”
火小邪知道今日与烟虫一别,不知何日再见,面对这位亦师亦友的大哥,百感交集,心中一酸,眼眶竟有些红了。
火小邪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坐在烟虫的身旁。
烟虫指了指远处,说道:“火小邪,你看这片大好河山,是不是很美?”
火小邪点头道:“当然很美!”
烟虫呵呵一笑,遥望远方,说道:“火小邪,我能教你我所知的一切盗术,却无法教你一件事情。”
火小邪说道:“烟虫大哥,什么事情无法教我?”
烟虫抽了口烟,慢慢吐出,说道:“我教不了你何为大义,国之大义,民之大义。”
火小邪惊道:“为什么教不了我?是我领会不了吗?”
烟虫说道:“我们所知道的兄弟、父子、夫妻之情义,行侠仗义、除恶扬善、劫富济贫这些处事之仁义,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这些为人之信义,忠君报国、尊师重道这些立本之忠义,谦虚谨慎、不骄不躁这些修身之礼义,全部都是小义,而不是大义。”
火小邪问道:“那大义是什么?”
烟虫说道:“所谓大义,个人立场若是不同,则对大义的理解也不同,而大义却又大道无形,不是一两句口号那么简单。每个人都可以坚信自己所认同的大义是对的,所以当下任何人也无法判断对错,唯有交予后人评价。一个人现在坚持的大义,百年以后可能被人恶讽为汉奸,也可能青史留名、万古流芳,成为世人模仿的圣人。我们这些做贼的,本来是世界上最为低贱的人,所以只要独善其身,行小义即可,但如果做贼的成为大盗、成为贼王,肩负更多的责任时,则往往要舍小义而取大义。”
火小邪听得艰难,无法理解,又问道:“那烟虫大哥,你的大义是什么,我就跟你一样好了。”
烟虫哈哈大笑:“火小邪,你今天去寻找你的父亲,必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现在所说的,你现在和未来都不见得认可。所以,我只能说这么多,你以后遇到的事情多了,肩上的责任越来越大,就会知道大义是什么的。”
火小邪愁道:“烟虫大哥,可能是我笨,我还是不明白。”
烟虫站起身来,说道:“火小邪,你走吧,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得不与你为敌,你一定要记得,你我只是所持大义不同,绝不影响你我的感情。”
火小邪一愣,也赶快站起,急道:“烟虫大哥,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烟虫笑道:“没有没有!瞧你急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好了好了,你该走了!我们后会有期!”
火小邪还是急道:“烟虫大哥,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两天吗?我把事情一弄清楚,就会回来找你。”
烟虫拍了拍火小邪的肩膀,笑道:“不用了,我和花娘子习惯独来独往了,你跟着我们,我们都没法亲热了。哈哈。”
花娘子掩嘴轻笑,媚媚地看着烟虫,并不说话。
火小邪知道烟虫是个自由自在惯了的人,不愿受任何约束,既然都这么说了,拉拉扯扯的挽留太不像男子汉的做派了!
火小邪沉声道:“好,烟虫大哥,那你们保重。”
烟虫从斜挎在腰间的皮包中取出一个小袋子,塞在火小邪手中,说道:“火小邪,有钱也别乱花,这个世道上,手上留点钱,紧要关头的时候,钱还是很管用的。”
火小邪接过小袋子,问道:“是什么?”
烟虫露出一副浪荡公子的表情,拍了一下火小邪胳膊,痞里痞气地说道:“一些钱和小玩意。”
火小邪正想推辞,烟虫已经转身就走,冲着花娘子道:“骚婆娘,走啊!”说着,烟虫快步从山顶一侧跃下,不见了踪影。
花娘子冲火小邪盈盈一笑,对火小邪抛了一个飞吻,说道:“火小邪,好生照看好自己啊。再见啦!”
花娘子一扭身子,也从烟虫走的地方跃下,消失在火小邪的视线中。
依稀能听到这一对“奸夫淫妇”呵呵呵、嘻嘻嘻的调笑声,人已逐渐远去了。
火小邪久久站立,不能忘怀,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才一低头把小袋子打开,从里面倒出许多小玩意。火小邪一一清点,有一张银票,金额是一千万块大洋;一把指甲剪似的银色铁器,齿口锋利,应能剪断细钢绳;两根别在一块的黑色铁丝,烟虫曾用这个东西开锁;一个钢制的柴油打火机,上面刻满了俄文,猛一下打开能听到叮的一声悦耳的脆响;一根黄褐色的短粗香烟,闻着有股子甜腻腻的味道;一个拇指宽的钢戒指,狠狠一捏,能弹出一个锋利异常的小刀片;一朵绢花,拿在手中一点味道没有,但一碰到正中的花蕊,就香气扑鼻;一块黑蛇皮的护腕,上面别着两根烟虫上铁板墙用的钢刺。袋子的最底下,则是一封信。
火小邪赶忙掏出来,将信展开了一看,信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字:我和花没啥好东西送你,这些玩意你就好好留着吧。那根烟别抽,逃跑的时候点着了用!绢花是花送你的,没啥用,主要是除体味、防狗追,遇到毒气凑上去吸,也能缓一小会儿。花都是女人的东西,没让她送你别的。做贼的人,有空准备点自己称手的小玩意,不时之需。要用钱了去哈尔滨南郊找五根毛这个人,他是齐斋号的把眼,说你认识我就行。血罗刹你千万不要和别人提,最好忘了,这玩意邪性得很。保重!
落款上写着“烟”“花”两字。
火小邪将信慢慢折起,把所有东西都装回烟虫给的小袋子里,眼睛紧紧一闭,突然间情难自抑地扑通跪下,冲着烟虫、花娘子离去的方向,动情地说道:“烟虫大哥!花嫂子!请受小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