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小邪、烟虫、花娘子快步而行,早已把那间小面馆甩在身后,再度走上人来人往的大街。
火小邪仍不放心,回头看了几眼,确实不见好老板追来,这才宽下心,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唏嘘不已地说道:“原来做好事挺不容易。”
烟虫一把搭上火小邪的肩头,笑道:“小子,干得不错!仗义疏财,涌泉相报,我喜欢!”
花娘子也娇笑着凑过来说道:“火小邪,出手很大方哦,比抽烟的臭男人强多了。”
火小邪尴尬地说道:“烟虫大哥,花嫂子,别说这个了,怪不好意思的。”
烟虫哈哈大笑,说道:“钱财本是身外物,既是悲来又是喜,既是福来又是祸,钱财都是死物,全靠自己怎么使用。现在世风江河日下,所谓的君子无不是假仁假义,一祸国二秧民三谋私,真他妈的操蛋!还比不过我们这些做贼的人真性情真道德!痛快!”
火小邪听烟虫骂骂咧咧的,反而听着受用,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走!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先陪我好好逛一逛奉天城!尽一尽地主之谊!”烟虫拉着火小邪,搂住花娘子的细腰,大摇大摆地走了开去。
火小邪心中的阴霾暂时一扫而空,跟着烟虫就是如此,洒脱随意,痛快得很。
三人在大街上行走,十分地显眼,似乎与奉天城的人格格不入,特别是花娘子,本就生得一副媚态,眉目含情,加之身材火辣,更是引得无数人侧头打量。
火小邪本不在意,可被人看得多了,还是心中忐忑,不禁低声问道:“烟虫大哥,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好多人看着我们呢,奉天还在抓贼,万一……”
烟虫抽着烟哼哼道:“火小邪,你觉得我像贼吗?”
火小邪倒是乐了,说道:“还真不像,像个浪荡的公子哥。”
烟虫笑道:“是啊,一个浪荡公子哥,带着花枝招展的小情人,加上一个有钱的酒肉朋友,我看着大街上的人,无一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哪能想到我们是贼?”
火小邪哈哈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个理!”
烟虫说道:“退一步说,东北这个地界上,认识我烟虫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现在奉天无贼,也没有人认得出你火小邪,越是担心害怕才越让人怀疑。要想当个大盗,首先就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看这满大街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物,哪个又不是贼?明明看着骚娘们的大腿直咽口水,却要贼头贼脑的忍住,比我们更像贼呢!天、地、人、万物,无不是互盗,我们混在他们之中,谁看谁是贼?”
花娘子笑骂道:“臭男人,就属你懂得多,满嘴歪理!”
火小邪听着,倒是心中一片清明,以前盗拓曾经说过,天下无人不是贼,他当时还有些难以体会,可今天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游荡,满街人看着他们三人,竟丝毫察觉不出他们的身份,加上烟虫一番说辞,更是感悟良多。
火小邪重回奉天,尽管衣履光鲜,财大气粗,却总有一种幼年的自卑情节在心头萦绕不去,故而要故意捉弄饭店胖掌柜,见谁不顺眼就心里数落谁。直到现在,火小邪才明白过来,这些所谓的报复毫无意义,自己的确从小做贼,受人歧视,但现在只要行得正、站得直,无愧于心,是贼又如何?还比谁低贱了?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照样能得到世人赞誉!
三人嘻嘻哈哈,走街串巷,各色店铺,一一逛了个遍。
火小邪身上有的就是钱,他不像潘子,有钱也算计着,大把花钱图个快活。当然烟虫、花娘子也不与火小邪客气,潇洒惯了的人,由着火小邪花钱,三人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一掷千金,大包小包拎了无数。各家老板、掌柜像敬神佛一样,对他们毕恭毕敬的,马屁拍得山响,哥哥姐姐大爷祖宗赞个没完。
三人逛了个尽兴,又去奉天最好的馆子大吃大喝一番,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
烟虫、花娘子对火小邪与圣王鼎、五行世家等敏感的事情,再也只字不提,天南海北地胡侃。烟虫来了兴致,东南西北的奇闻说个没完,让火小邪同样大开眼界。原来天下之大,五行世家的奇特还算不上第一,更为荒诞离奇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
酒足饭饱之后,这才回了烟虫、花娘子所住的大酒店,让火小邪安顿了下来。
火小邪连日里奔波,旅途劳顿,也是累了,与烟虫、花娘子暂且各自回房,洗漱一番之后,躺在床上仍然兴奋不已,觉得和烟虫重逢,真是人生中的一件乐事。尽管和潘子在上海也花天酒地过,总觉得难比在奉天,与烟虫、花娘子两人玩得过瘾。火小邪呵呵傻笑了半天,这才安心地睡了过去,让自己养足精神,入夜之后还有大事要做。
火小邪迷迷糊糊睡了半天,睁开眼睛时,墙边的大钟已经指向了午夜。火小邪精神一振,翻身而起,麻利地穿好了衣服,将下午采购的祭祀用品包好,蹑手蹑脚便出了门。火小邪打定了主意,今天晚上便要挖出浪的奔他们的尸骸,运出城外择地安葬。火小邪不想惊扰烟虫、花娘子,以免麻烦他们,便决定自己去做此事就好。
等火小邪出了酒店,还没走几步,就听拐角处有人轻轻的咳嗽一声,走出两个人来。
火小邪一看,又惊又喜道:“烟虫大哥,花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烟虫、花娘子。
烟虫提了提手中的锄头,说道:“你缺这个玩意吧?我弄来了,省得你再去准备。”
火小邪惭愧道:“烟虫大哥,怎么好麻烦你们。”
花娘子已经不是旗袍、高跟鞋的打扮,而是换了一身短装,盘好了长发。花娘子的短装也绝对不是普通女人的穿着,她上身是一件灰色的女士衬衣,瘦身夹克,下身则穿着一条紧身的西装短裤,黑色丝袜,更显得大腿修长。这种打扮虽说另类,却能够方便出行。花娘子轻笑道:“你烟虫大哥对你重新安葬兄弟的事情,可上心了,等你等了多时,你就不要推辞了,三个人一起去,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烟虫呵呵笑道:“火小邪,你要带着尸骨出城安葬,我可以带你去一个风水宝地,比你自己摸黑瞎转悠强多了。走吧,你还要客气客气啊?”
火小邪心中感动,烟虫别看言行放荡不羁,实际是个细心周到的人,这样的深情厚谊,怎能再拒绝?
火小邪重重点头道:“那就有劳大哥了。”
天色已晚,奉天城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一队一队的巡城保安懒洋洋地沿街巡视。这么晚了,火小邪他们三人若还是大大咧咧地在街上行走,不被人叫住盘问才怪。所以这三人由火小邪带路,放开手脚,拣着僻静幽暗之处,如黑色魅影一般,无声无息地疾行不止。
火小邪今非昔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加之对奉天的道路精熟,更不容有人察觉他们的行踪,停停走走,张弛有度,不急不缓。烟虫跟在火小邪后面,也是连连点头,好俊的盗术潜行功夫,乃是得到过火家盗术的真传!那个火门三关里还畏手畏脚的小毛贼火小邪,早就不复存在了。
三人一路疾行,不用多时,已经到了小树林里。
火小邪凭着记忆,辨清了方位,在树林中走了小半个来回,便锁定埋葬浪的奔、老关枪、瘪猴三人的地方。
火小邪定睛一看,此处早已荒草丛生,别说坟头,连埋过人的迹象都没有一星半点。想到浪的奔他们三人就葬在这种荒蛮之地,幼年时的种种回忆齐刷刷涌起,火小邪不由得悲从心来,低唤了声:“兄弟们,我来迟了!你们受苦了!”说着眼泪滂沱,扑通一声长跪在地,无声痛哭。
烟虫、花娘子知道火小邪此时心情哀痛,一言不发地站在六七步开外静候,不愿上前打扰,由着火小邪哭个痛快。
火小邪的千言万语,尽数随着泪水,畅流而出。
半晌之后,火小邪才站起身来,抹去满脸的泪痕,尽量让自己开心地说道:“浪的奔、老关枪、瘪猴,我这就把你们挖出来,找个好地方重新安葬。”
火小邪取出静安符,烧了数张,以示敬意,用手探了探位置,准备挖掘。
烟虫不失时机地走上前,将锄头递给火小邪,由火小邪自行处理,并不插手。烟虫后退几步,向花娘子递了个眼色,两人分开走了几步,各站一个方位,四下监视,算是替火小邪守护。
火小邪不断默念着“我来了我来了”,一锄一锄地向下挖去,很快就挖了有半尺多深,火小邪怕锄坏了尸骨,减慢速度,放轻劲力,一点点地再挖,不需多时,就看到有麻袋边缘露了出来。
火小邪心头暗喜,不断小心地扩大坑洞,尽管火小邪认定浪的奔他们早就只剩枯骨,仍然生触动了他们,挖到后来,干脆用手去刨。
可麻袋露出来的越多,火小邪就越发奇怪,一使劲,便把麻袋拽了出来。
这回轮到火小邪呆若木鸡了,这麻袋轻若无物,根本不像有骨骸在内。火小邪心头一急,一把撕开了麻袋,只有一大堆烂掉的衣物洒出,绝无尸骨!
火小邪手足无措,低念道:“不对不对!明明葬在这里的!怎么只有衣服了?张四爷府上的刘管家亲口对我说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火小邪丢开麻袋,一通乱挖,又再挖出两个麻袋,里面仍然只是一堆衣物。
火小邪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回不过神来,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火小邪和水妖儿重回奉天,水妖儿去张四爷府上打探之后,他被水媚儿装鬼骗到小树林,然后碰见了被五花大绑的刘管家,逼问之下,刘管家说出浪的奔他们三个已死,刚才偷偷葬在树林里了。火小邪让刘管家带路去看,果然有挖坑后掩埋的痕迹,当时水妖儿、水媚儿悉数在场,水媚儿确认了刘管家的说法,使得火小邪坚信不疑,在“坟前”立誓以后要从新安葬浪的奔他们。
可是现在,没有尸骨!莫非刘管家骗了自己?莫非是水媚儿也骗了自己?莫非是……
烟虫察觉到火小邪古怪,赶过来一看,只见火小邪拎着个破麻袋发呆,坑中根本没有骨骸。烟虫眉头一皱,低声问道:“火小邪,怎么了?没有尸骨?是弄错地方了?”
火小邪喃喃道:“没有弄错,我可能被骗了,也许浪的奔、老关枪、瘪猴他们根本没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烟虫低声道:“你再想想,不急于一时。”
火小邪轻轻应了,又低头静思。
可就在此时,只听不远处的花娘子厉声低喝道:“什么人!出来!”
火小邪立即警惕起来,竖耳一听,果然听到林中黑暗处有沙沙沙的脚步声正在远去。花娘子也听到来人走了,正要追赶,只听烟虫低喝道:“不要去!”
火小邪、烟虫两人不敢大意,火速与花娘子会合,三人站好身位,严阵以待,细细聆听。
火小邪听力灵敏,隐隐地能够听到大约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奔出百十米开外,就突然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来人已经上天入地,就是他们停了下来。
火小邪低声道:“还在远处,没有离开!”
烟虫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好快的动作,绝对不是普通人。”
花娘子说道:“追还是不追?”
烟虫说道:“火小邪,依你看呢?怎么这里会来人?”
火小邪沉吟道:“我们进到这个树林,除非有人一直守候在此,绝不会被人盯梢,不然我一定早就发现了。我觉得可能是我刚才烧符,发出火光,才把人吸引过来了。这些人来路不明,我们不要追赶了!恐怕有埋伏!我们尽快撤离此处,再做打算。”
烟虫轻笑道:“有道理,只是我们的身份,对方一定知道了。呵呵,奉天的盗术好手,并没有被日本人抓绝嘛!”
火小邪看着黑暗之中,低声道:“烟虫大哥,我们撤。”
烟虫、花娘子都点了点头,三人缓缓移动脚步,向一侧走开。
可是黑暗中沙沙的脚步声再度响了起来,竟有尾随之意。
火小邪眉头一皱,又走了几步,仍然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一步一随。
火小邪停下脚步,低声道:“烟虫大哥,这些人盯上我们了,在跟着我们。”
烟虫、花娘子的听觉不如火小邪那么敏锐,倒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烟虫问道:“你听到了?”
火小邪答道:“是的,而且我判断他们是故意发出响声,让我们听到的。他们很可能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
烟虫哼了声,说道:“那是敌是友还说不好喽。”
火小邪心念一转,说道:“敌暗我明,既然已经如此了,我倒有兴趣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火小邪说着,猛然向前黑暗中脚步声传来的地方迈了几步。
就听到黑暗中沙沙声立即向后退去,似乎在保持着与火小邪的距离。
火小邪再向前,沙沙声就向后,而且脚步的声音渐大,在这片寂静的林中听得很是清楚。烟虫、花娘子也听得真切,烟虫不禁说道:“他们似乎想引我们去追。”
火小邪点了点头,说道:“烟虫大哥、花嫂子,此事因我而起,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我决定跟上去看看,你们先走吧。”
烟虫笑道:“这话又见外了,我们惹不起,大不了我喷烟出来,逃出奉天就是了。现在我们三个,不宜分散。”
火小邪见识过烟虫使烟的本事,算得上一门绝技,他这么一说,火小邪觉得有理,便点头答应,说道:“那大家小心,跟我来。”
火小邪再向前迈,脚步声就退,火小邪走得越快,脚步声也退得越快。
火小邪心念道:“好家伙!我看你们想干什么!”
于是,火小邪干脆放开腿脚,大步流星地带着烟虫、花娘子追了上去。火小邪并不是急追,而是匀速地追赶,不快不慢,这是避免一下子落入埋伏的最佳手段。
眼看着三人追入开阔地,夜色皎洁,前方五十步开外,便清楚地看到两个黑色的人影,正用倒退的方式行走,身法如同鬼魅一样,十分地流畅,始终保持着与火小邪他们的距离。
火小邪心头一紧,暗想道:“这好像是水家的身法!”
火小邪唰的一下急停下来,那两个黑影同样立即停下,两边人彼此遥相对望,并不说话。
只见那两个黑影伸出手,大幅度地对火小邪做了个“来”的手势,竟同时转过身子,扭头就跑。
火小邪暗笑一声,心想:“看来是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去看!”
火小邪不愿耽搁,紧随而去,一直奔上街道,才看到这两个黑色的人影蹲在不远处的房梁上,向火小邪三人做了个拜山扣加恭换礼的手势,随后一高一低地指了个方位,伸出四个指头比划一下,便从屋顶上跳下,不见踪影。
火小邪心头一惊,再不向前,站在原地不动。那个拜山扣、恭换礼的手势,是东北荣行里的一种表示尊敬和歉意的意思,大概是说他们绝无恶意,还请多多包涵。至于一高一低指了个方位,就摸不着头脑了。
烟虫凑过来低声问道:“是懂东北贼道规矩的人,手势打得熟练,不像是日本人,也不像要和我们作对。”烟虫瞅见火小邪微微发呆,问道,“火小邪,你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火小邪说道:“不是。他们指的那个方向……”
“怎么?”
“那个方向是奉天府张四爷的大宅!”
“张四爷……御风神捕……他那个宅子传说是奉天城的贼人禁地。”烟虫没有抽烟,只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习惯性地做了个抽烟的姿势。
“这两个人指的方向相同,却很明显手势上一高一低,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不明白!烟虫大哥,我们先到一旁来商量一下!”火小邪说道。
“不追了吗?”花娘子轻声问道。
“不追了,他们落地无声,而且不再出现,应该是对我们指示完成即可,不想让我们发现他们的身份。”火小邪心中有九成的把握,这两个指路的人是水家的高手,如果他们决心避过火小邪,以水家藏匿的本事,不要费心费力了。
三人都是大盗级别的人,话不用说透,就知道该怎么做,便一起转向巷角,蹲于阴暗处,再度商议。
烟虫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也不点燃,狠狠抽了两口,说道:“奉天的地界上,竟有这么厉害的家伙,刚才一路上我看他们的身手,只怕不在我之下。这是什么世道,奉天的荣行刚刚抓绝,邪魔妖怪就蹦出来了!难道又是五大世家的人?”
火小邪不便与烟虫解释这两个人可能是水家,便说道:“有可能是五大世家的,只有他们愿意做这样神神秘秘的事情。而且他们也一定认出我们不是普通的贼盗,故而先做试探,再引我们出来,然后指路让我们去看看。”
烟虫说道:“他们既然有这等身手,自己看不到吗?或者是他们口说无凭,想让我们去亲眼目睹?”
花娘子补充道:“是想我们帮他们做什么事情?那就太不懂规矩了!这样简单打个招呼,话都不说半句,谁会帮忙!”
火小邪沉吟片刻,说道:“那个方向,确实是张四爷的大宅方向。烟虫大哥、花嫂子,你们常在江湖上走动,他们的手势一高一低,是有什么讲究吗?”
烟虫说道:“这个手势因时而异,独行大盗彼此招呼,若用高低手指方位,多是指前方应该高走低看,不可平入。说得俗点,就是从屋顶行走,上房揭瓦,从上方下去,做个梁上君子。”
火小邪说道:“就是屋檐盗?”
烟虫抽一口无火的烟,说道:“屋檐盗是奉天荣行瞎起的名字,充斯文呢!东北老一辈的人都叫走高片、上梁,南方贼道又称起鹞子、挂灰、沫墙、跳小马。”
花娘子说道:“江浙一带叫踩高落,上海这几年叫拉响头,呵呵,真有趣,东南西北的说法都不一样。好在贼术里,彼此通告的手势差不多。”
火小邪说道:“这样啊!那就对了,他们伸手比划了个四,一定就是指张四爷!”
烟虫说道:“这个应该没错。是御风神捕张四爷回到奉天了吗?”
火小邪轻叹一声,说道:“张四爷死在大青山下了。”
烟虫微微一愣,说道:“张四死了?咳!他这人就是倔了点,自视太高,倒也不坏。”
火小邪说道:“张四爷是个为情所苦的人,死的时候说出了心里话,想一想让人有些难过。我以前和他结过梁子,他满天下地抓我,后来弄清楚了,就和解了。”
烟虫说道:“如果张四爷死了,那他的大宅里会是谁?”
火小邪说道:“不知道张四爷身边的周先生是否回来了,不过也不一定。”
烟虫狠狠抽了一口烟,说道:“那做四这个手势,可能就是一语双关了,即是指张四爷的宅子,又是说,那宅子是一个死地。”
火小邪一个激灵,说道:“奉天的贼会不会关在张四爷的宅子里?”
烟虫说道:“很有这个可能。”
火小邪沉声道:“看来今晚,我必须去看个究竟了!”
烟虫轻拍大腿,站了起来,伸了伸腿脚,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我们今晚就夜盗张四府,看看这个无贼敢入的奉天禁地里到底藏着什么吧!”
奉天城张四爷的大宅,又称风宝庄,“风”字乃是“封”字的谐音,意义为何自然不用多说。自从张四爷舍了奉天的家业,带着钩子兵、豹子犬追出奉天,这座风宝庄也显得日渐冷清,终日大门紧闭,少见有人出来。可是张四爷、周先生他们的迹象,在奉天并无几人得知,所以这几年来,仍然是奉天贼道里忌讳颇深的场所,轻易不敢有人来打探消息。
相传张四爷的风宝庄,有地下秘道与张作霖的住所、奉天政府大楼、警察局、拘押所等重要场所相连,可这只是传说,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此时月上三竿,满城寂静,风宝庄四周早已是黑鸦鸦的一片,仅在街道上孤零零地亮着几盏路灯,光亮所不及之处,反而更加黑暗。而风宝庄高耸的围墙内,却从前院到后院,均透出大片明亮的灯光,莫非硕大的宅子里,无人睡眠、通宵有事?
大街上的阴暗之处,三道人影贴着墙角一晃而过,眨眼的工夫,又如同灵猫一样,跃上了一间高屋的房顶。三个人并做一团,毫发不动,半蹲在屋顶上,隔着高墙打量着风宝庄里面的动静。
这三人正是火小邪、烟虫、花娘子,他们已经绕着风宝庄转了一圈。
火小邪低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里面还是灯火通明?看样子能亮灯的地方都亮了灯呢!”
烟虫叼着未点着的烟卷,说道:“这是欲盖弥彰!我们来对了,里面肯定有蹊跷。呵呵,在王家堡威风凛凛的御风神捕,现在也沦落到要靠点灯防盗了。”
花娘子说道:“这宅子里血腥味很重,我感觉很不好。”
火小邪问道:“花嫂子,你能闻到血腥味吗?”
花娘子说道:“我闻不到,但我是女子,而且从小学的是阴媚之术,对生杀之地都有种不安的感觉。”
火小邪暗想,花娘子的这个本事倒有些像土家田问,都是能察觉到一些五感之外的情况。
烟虫调笑道:“骚娘们,你怕不怕?要不回酒店在被窝里脱光了等我。”
花娘子轻呸了一声,说道:“讨厌鬼,臭男人。我好怕啊,我怕死了。”
火小邪见怪不怪,继续观望。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风宝庄正对着他们的院内,有一颗歪脖树探出了墙头。而这颗歪脖树,正是火小邪几年前混入张四爷家,去佛堂偷糕点时,进院的那棵。火小邪从此树进院两次,一次是自己一个人,一次是带着黑三鞭,所以从这个位置进去,他较为清楚院内建筑的布局。
火小邪看清楚四下无人,便打了个走的手势,带着烟虫、花娘子从屋顶下来,来到墙根下。火小邪抬头一看,一丈多高的墙头,那棵树露出院外的枝丫,正在头顶。
火小邪微微一笑,向烟虫、花娘子伸出了大拇指,身子向墙上一帖,脚下发力,唰的一下就攀上了一米多高。火小邪几年前都能爬上去,现在更不在话下,而且他现在已能做到只凭二根手指,就能悬吊、提升身体,所以电光火石一般,整个人好似被绳索拖拽,“直升”到墙头。
烟虫感叹一声:“好俊的爬墙功夫!”
火小邪上了墙头,立即伏下了身子,借着树枝的掩护,向院内看去。虽说院子里灯火通明,每个房间都点着灯,却不见人走动,只听到房屋拐角处,隐隐有人骂骂咧咧地低声抱怨。
“妈的个巴子的,如果张四爷还在,小鬼子怎么会这么折腾我们。”
“是啊,这都多少天了,整晚整晚地点着灯,当不要钱啊。”
“真他妈的操蛋!现在奉天到底是日本小鬼子的还是张少帅的!”
“算了算了,抽一根去吧。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混就混吧。”
两人低声咒骂着,走得远了。
火小邪哑然失笑,单论防卫,远不及以前进院偷糕点的时候。
火小邪向下招了招手,示意烟虫上来。
烟虫不甘示弱,也唰唰唰爬上了墙头,只比火小邪慢了半分。
烟虫向火小邪点头示意,飞快地打量了一番院内情况,手中在腰间一探,解下了一根皮带,垂下墙头。花娘子跳起将皮带抓住,手腕一晃便绕紧了手臂,烟虫顺势一提,花娘子未费吹灰之力,便上了墙头。
火小邪一看烟虫、花娘子配合得如此娴熟,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已明白这对雌雄大盗早就心意相通,不禁心里赞了声好,颇为他们两人高兴。
有那棵歪脖树帮助,三个大盗无声无息便上了院内的屋顶,躲在了房檐的阴暗处。
花娘子眉头紧皱,说道:“这宅子里的阴气全来自那边!”说着微微一指。
火小邪顺着花娘子手势一看,说道:“是这宅子的后院。”
烟虫说道:“早就听说张四爷家的后院最邪门,我看我们不用费工夫到处看了,直接进后院。”
火小邪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这里是中院,却看不到有什么守卫。烟虫大哥,便依你的,但我对这种大宅里怎么前进不熟练,还请你费心带带路。”
烟虫轻笑一声,说道:“我对西洋的建筑最熟,这里用不上我,你花嫂子在江南的时候,专门偷地主老财的大院子,她可比我熟得多。”
花娘子轻笑道:“臭男人记得我的好处了?”
烟虫挤了挤眼睛说道:“你没啥好处我也看不上你啊,你知道我不喜欢逞能。”
花娘子掩嘴轻笑,也不推辞,招了招手,说道:“这种院子对我来说,小菜一碟,跟我来吧。”
花娘子娇躯一扭,顺着屋檐飞速而行,修长的身子跃在空中,曲线玲珑,很是曼妙。
花娘子的确在行,江南一带商贾巨富甚多,许多大地主的宅邸方圆数亩,各类房屋千余,比起张四爷的风宝庄,有过之而无不及。花娘子在杭州时,又有红粉女飞贼之称,专门在这种大宅院里居高穿行,委实是如履平地一般。花娘子一夜之内能连盗七八所大宅,从未被人碰到分毫,甚至无人见过她的身手、面貌,足见她上高、走梁的本事。
花娘子并不是身手比烟虫、火小邪要好,而是她对大宅院的屋顶结构、房间连接、风水布局了如指掌,偷得精熟以后,只需一瞥,就能判断出前方屋脊有什么路可以走,怎么才能又快又不惊动别人,身随意动,轻松畅快。
做贼的人不是仅靠身手,经验其实更为重要。所谓盗术,就是要将身手活学活用在实战之中,积累经验,绝不能纸上谈兵。好比习武,若想成为武林高手,实战必不可少,否则纵然你精通天下武学招式,仍有可能在实战中被流氓用菜刀砍死。
盗贼中厉害如五行世家,也不是固步自封之辈,比如火家招弟子,黑石火令绝不是你身手好就能给你,而是首先考虑偷盗经验丰富、盗性深厚之人,不然四川胖好味、南京窑子钩、北平赵顺财几人甚至火小邪也不会来到火门三关!有丰富经验做底子,火家再大幅度提高相应的身手,这才真正称得上盗术精进。
火小邪的盗性自然不用说,各路大盗都交口称赞过,他现在缺的唯独就是经验。毕竟火小邪从小只是小偷小摸,混迹于街头巷尾、小店小铺、走贩游商、浅宅低院之间,虽说有盗破五行地宫的经验,开了眼界,但俗世里的大场面应付起来,仍然有些吃力,束手束脚。单论身手,火小邪已经强于烟虫、花娘子,若只比爬墙这一件事,火小邪足可以纵横江湖,没多少人能胜得过他,可要用整个偷盗过程比试,火小邪在经验上,还是与烟虫、花娘子差距较大。
要是火小邪保持三年前的脾气,好勇斗狠,事事不愿服输,他绝对不会说出请烟虫带路的话。而火小邪经历良多,看遍了五行高手,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性格已经潜移默化地沉稳下来,绝不狂傲,并且深刻地懂得了什么是进退取舍、量力而为、甘为人后。
火小邪能在刚刚二十出头,拥有一身本事的时候,做到这些,便已注定他的未来,会成为举世无双的大盗。可世事难料,火小邪仍旧面临着诸多未知考验,命运又会把他引向何处呢?
花娘子领路,从高处向风宝庄后院赶去,一路上有惊无险。别看风宝庄前院、中院看着灯火通明,岗哨遍地,实际值守的人一个个无精打采、睡意浓浓,听到异响时不过哼哼两句,问声谁,若就此没有动静了,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等到了后院墙边,三人才停了下来。
花娘子看着后院围墙,颇为惊讶地说道:“这就是后院了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包着铁皮的围墙呢!”
原来三人眼前,是一个院中院,院墙高出半截不说,最奇怪的是围墙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铁皮,平滑异常,不见一道抓手的缝隙。墙头上更是密密匝匝布着带刺的铁丝,嘶啦嘶啦的微响。火小邪他们所在之处,位置不高,仅能看到后院内只泛出数团灯光,远不及前院后院明亮,显得阴森森的。
烟虫低念道:“这龟儿子的地方,还布着电网?”
花娘子也说道:“怎么这一面连扇门都看不到?真是蹊跷了!”
烟虫、花娘子都看向了火小邪,火小邪无奈地低声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后院,居然是这个样子。”
烟虫嘿嘿一笑,说道:“防盗防得真够严实的,看得我心痒,一直偷俄国毛子的东西,这次也尝尝小日本鬼子的。”
说话间,就听远处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传来,三人赶忙安静下来,静静观察。
只见有一队人,全是男性,在一个穿大褂的男人带领下,向后院的院墙走来。他们的打扮,都是张四爷府上武师的着装,或抱或挑着十多个锅盆,无精打采地跟着领头人来到院墙下。
领头的那个长袍男人敲了敲墙壁上的铁皮,大声地说道:“各位大爷!给你们送夜宵来了!请开开门!我是刘管家!”
铁皮墙上咔的打开了一个圆孔,似乎有人在里面看了看,应了一声,咔的一下便又关上了这个圆孔。
刘管家略退一步,又听嘎嘎嘎作响,墙根地面一沉,显出一条斜向下的通道,里面有人叽里呱啦地吆喝一番,示意刘管家他们进来。
刘管家一挥手,那些武师拿着饭盆,鱼贯而入,很快便又退了出来。
刘管家走在最后,不住地点头哈腰,说道:“您们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们走了,我们走了。”
也没有人回刘管家的话,咔咔咔咔,地面再次合拢。
有武师低骂道:“操他们祖宗的,当我们是用人使唤呢!占着我们的后院,玩我们的防盗机关,真想毒死这帮狗日的。”
刘管家骂道:“你说什么呢!小声点,当日本人听不懂呢?快回去快回去,把后院借给日本人,这可是张四爷点头同意了的。”
有武师继续嘟囔:“若不是张四爷丢了镜子伤心,不想进后院,怎么会随便借给他们用!刘管家你倒是做个主,折腾我们日夜点着灯在外面巡视就算了,你看看后院都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还不让我们进去!”
刘管家急道:“快走快走!都不准废话了!张大帅死了以后,现在的奉天就是日本人的天下,我们得罪不起他们。”
一众武师们颇不服气地低骂着,向回走去。
刘管家落在最后,突然目光向火小邪他们的方向上看来,嘿嘿笑了一下,气质与刚才迥然不同。刘管家一笑即过,收回眼神,快步离去。
火小邪、烟虫、花娘子三人被刘管家这冷不丁的一笑,吓得汗毛倒竖,是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发现了他们?还是无意为之?
等这些人脚步声远去,烟虫才问道:“真邪气!这个叫刘管家的人是谁?”
火小邪也是一肚子问号,轻声回答道:“这人是张四爷府上的管家,我以前和他打过好几个照面,是他没错。只是从来没见过他做出这种表情!”
花娘子说道:“这个人刚才突然间表情就变了,眼神好锐利,差点吓得我发出声响。”
火小邪回想起树林中的遭遇,又把几年前在树林里抓住刘管家的事情回忆了一遍,心中渐渐明了,这个刘管家,只怕是水家人,什么埋了自己的小兄弟,感情都是水家合着伙骗他的。为什么水家人要骗他浪的奔他们已死?难道与得到黑石火令有关?
但火小邪并没有说出这个结论,只是对烟虫、花娘子说道:“这个刘管家,有可能就是他,引我们来张四爷家的。”
烟虫哼道:“我也觉得八成就是他。而且我觉得他是五行世家里的水家人!看他多会隐瞒,人前一套孙子样,人后就唰的变脸。不管他了,至少他没有揭穿我们的意思,我就是纳闷,他这样的本事,还有必要费劲巴巴地引我们来这里?”
火小邪说道:“我现在有点犹豫,我们是不是还要进去,别真的中了圈套。”
烟虫用胳膊轻轻碰下火小邪,说道:“没事,以我的经验来看,他要是想害我们,刚才根本没必要冲我们笑一下。而且早不送饭,晚不送饭,非在这时候送饭,咋咋呼呼的,这些都有提示之用。所以他必定是认得我们三人,了解我们的本事,同时通过我们买的物品,预知了我们的行为,便等在树林边缘,择机现身,引我们过来,他已经断定,我们有本事进后院,也能全身而退,不然根本不会搭理我们,自曝身份。”
火小邪有些吃惊地说道:“烟虫大哥,一个眼神你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烟虫轻笑道:“我当了十几年东北四大盗之首,可不是浪得虚名。我不敢说我刚才的推测全对,也至少八九不离十。做贼的人,特别是独行大盗,一定要时刻记着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这些事情,只凭聪明还不行,必须多多观察,多多历练总结,用来积累经验。偷窃之事,过程诚然重要,细节却决定了成败。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就是说你还没有进屋看,就能准确地估计到里面有多少财宝,这便称之为圣!圣又是怎么来的?不是学到了什么透视眼的神通,而是是靠平时观察细节,将毫厘变化之事捏在一起,反复咀嚼得来的,如果养成了习惯,真的会妙用无穷。火小邪,你的身手已经比我强了,我只能教教你这些做贼的道理,今晚就当我们积累经验!”
火小邪听得好生佩服,盗拓是教他安生立命的基础,填鸭式的教导,以求速成,出了净火谷以后,多靠火小邪自己开悟,就算与田问、林婉同行,他们也从来没有烟虫这样苦口婆心地谆谆教诲如何做个大盗。烟虫所说,都是结合实际情况,因材施教,使道理浅显易懂,印象颇深。火小邪听了,真觉得受益匪浅!
烟虫见火小邪听得入神,畅快一笑,说道:“走了!”说着身子一晃,向后院围墙方向潜行而去。
三人捡着暗处,急速来到后院的一侧的墙边。
火小邪抬眼一看,伸手一摸,不由得皱眉。这墙壁上的铁板应属安置还没有多久,十分地平滑,放眼看去,根本没有可以抓手之处。人不是蜥蜴,手足上没有洗盘,这样光滑的墙壁,再好的身手也上去不得。
火小邪不禁说道:“爬墙看来不行啊。我去看看还有什么攀爬之地。”
烟虫倒是一笑,说道:“不妨事!这种布置我有办法。呵呵,在墙壁上装铁板,是个防盗的好办法,可惜他们碰到的是我烟虫李彦卓。”
火小邪问道:“烟虫大哥,你是带了抛索吗?”抛索是荣行里的说法,其实就是一头带倒钩的绳子,抛上高处,钩子钩住墙头,便能爬上。
烟虫笑道:“没顾得上带抛索这种东西,我也不喜欢用。”说着烟虫走近墙边,抬手四处摸索一番,又笑道,“百密必有一疏,日本人小瞧了中华盗术的本事。”
火小邪不得其解,只能略退一步,看着烟虫要用什么办法。
烟虫从怀中摸出几件东西,特的一声拉开一把,向火小邪示意了一下,说道:“我用这几根钢刺上去。”
烟虫手中的钢刺,约有两拳长短,一端是个尖刺,一端则像个刀柄,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把小刀。
花娘子娇笑道:“又要卖弄你的杂耍啊。”
烟虫呵呵一笑,并不答话,手中钢刺在头顶上的墙壁上轻轻划了一下,便选准了位置。烟虫手中变戏法似的亮出一块厚厚的布条,将钢刺四周墙壁盖住,随即猛的一发力。只听咔的一声微响,钢刺的尖端已经直没如墙内。
烟虫转头一笑,说道:“这些铁板没有焊住,尚有细小的缝隙,正好方便了我。而且用布盖住,能够不发出声音。”
火小邪知道烟虫这是说给自己听的,算是传授盗术的经验,所以专心致志,并不发问。
烟虫摇了摇钢刺,十分地牢固,深吸了几口气,单手握紧了头顶上的钢刺,身子陡然一跳,整个人竟团成一团,脚朝上挂在了墙壁上。烟虫用另一只手按住墙壁,保持着平衡,单手再发力,竟然以一根小小的钢刺作为支撑,单手倒立在墙上。
火小邪心中有惊有喜,暗喝道:“这是高下悬的功夫!好厉害!从没见过这样的高下悬。”
何为高下悬?这是盗术中的一门本事,和火小邪早年就会的拿盘儿一样,专门考量贼人的盗术而设。通常高下悬是用墙壁上突起的一根木桩,让人双手抓住,不借用其他外力,只凭自身的动作,尽量快地使双脚站上木桩,稳住身子,不能跌落。之所以有这门本事,是因为贼人又称梁上君子,经常要在高出攀檐走避,而屋顶上多是一些木梁,抓手着力之处少之甚少,不比平地。能把高下悬练得精熟,穿梁过户就便利多了。说上去简单,要想完美地做到,就难上加难了。
烟虫只用单手,还是在仅够一拳握住的钢刺上,完成整套动作,更是不易!
烟虫单手倒立,身子微躬,一只脚飞快地撇下来,就在整个人几乎无法把持住的时候,手脚换位,居然稳稳地单足站立在钢刺之上。
这一番动作,看似漫长,但烟虫只用了不到五秒的时间,一气呵成,速度之快,简直无法想象。火小邪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张着嘴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烟虫站定,才呼的喘了口粗气。
烟虫单脚蹲在钢刺上轻笑道:“呵呵,火小邪,你也可以做到。有空我教你!”
花娘子也轻声笑道:“臭男人不是只会抽烟嘛。”
烟虫调笑道:“那当然,东北大盗烟虫,没点本事怎么混?”
火小邪欣慰地一笑,想那烟虫在火门三关,虽然吞云吐雾的本事了得,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身手,仅在第三关秋日虫鸣术中,点破破解的步法是“如履薄冰”。再回想起烟虫曾在奉天城外护城河冰面上行走锻炼,一练就是大半日,方明白烟虫此人虽放浪形骸,盗术的基本功却非常扎实,从不懒惰懈怠。
烟虫上了第一层,下面就依样而为,一共用了三枚钢刺,便已经能够摸到墙头。
烟虫并不立即上去,而是又从腰侧摸出一把木柄的钳子,在通电的铁丝上一夹,双拳狠握,就夹断了一根通电的铁丝。然而铁丝虽被夹断,两头仍挂在钳子上,显然钳子有特别的设置,不让铁丝弹开。烟虫把木柄钳子一分为二,分别牵着铁丝,无声无息地引开一边,露出一个可以过人的口子。这番动作,真是考虑得异常周到,不得不让人佩服。
烟虫继续工作,很快就剪开了铁丝网,身子一挺,就上了墙头。烟虫伏低了身子,向院内观望一番,这才探回身子,把腰间的皮带抽下,在几个中间部位拽了一拽,那根皮带变长了一倍有余,垂了下来。
花娘子分外了解烟虫,盈盈一笑,握住了皮带。
花娘子轻声对火小邪说道:“我上去后,再拉你上来。”
火小邪点头称是,面对烟虫、花娘子,火小邪偷窃的经验还差了不少,言听计从、不敢有违。
花娘子上去后,烟虫又把火小邪拉上,收了皮带。三人都静静地向院内打量。
张四爷的风宝庄后院,与前院、中院差别巨大,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后院里占地虽大,房屋却没有几栋,还都是颇为低矮,彼此相隔甚远。后院中除了房屋,满眼所见,全是一块一块的空地和杂草树木,好像久未打理,十分地凌乱。
有几盏大灯挂在屋外的电线杆上,虽说亮度甚强,可被房屋周围一层层的树木遮挡,不过能照亮房屋一侧罢了。院中一共有五六组日军士兵来回巡视,一组两人,拿着电筒,走走停停,行动缓慢,并没有向烟虫他们所在方位巡视过来的意思。
烟虫问火小邪道:“你觉得他们为何不过来巡视。”
火小邪看了看脚下全是杂草,说道:“是因为杂草太多,没有路?”
烟虫答道:“这是其一,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下面杂草中有防盗的机关。”
火小邪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样!”
烟虫轻笑一声,说道:“这也难不到我。”
烟虫依旧把他的腰带取出,在皮带头上摆弄了一番,将皮带头别在墙头,用力一拉,十分地牢靠。
烟虫从怀中摸出一根香烟来,叼在嘴上,索索吸了几口。香烟并未点着,但烟虫嘴中却喷出一股子细细的白烟,很是神奇。
烟虫说道:“我先下去!你们等我的手势再下来。”说着烟虫头朝下一翻,整个人倒悬着,用足尖支撑,无声无息地顺着皮带向下滑去,滑至中途才鹞子翻身,正了过来。
烟虫并未下到地面,只是接近地面时,才单手牵着皮带,脑袋向下探去,猛抽了几口嘴里叼着的香烟,用腾出的一只手拿走香烟,慢慢地向下方一吹。这一吹不要紧,黑暗中的杂草里立即显现出两条明亮的细线,忽明忽暗。
烟虫轻轻嘿了声,念道:“狡猾啊。墙角一圈全是暗线!御风神捕有两下子。”
烟虫伸出手来,在细线上轻轻弹了一下,再念道:“是勒马绳,过时的玩意!还以为能新鲜点!没劲!”
烟虫袖子一抖,用手指在袖中勾出一个剪指甲的小钳子,在细绳上一绕,啪的一下便剪断了,毫无异常反应。
烟虫嘿嘿一笑,再喷了口烟,凝目细看,便下到了地面。
烟虫向上方招了招手,示意火小邪、花娘子下来。花娘子还是先下,在皮带上滑了几尺,一蹬墙壁,就向烟虫跳去。
烟虫一把将花娘子临空抱在怀中,贴着花娘子的耳朵坏笑道:“骚娘们,胸脯真有弹性,弹得我差点站不住脚。”
花娘子刮了一下烟虫的鼻子,媚笑道:“臭男人,这是什么地方,还没个正经。”
烟虫将花娘子轻轻放下,顺便拧了把花娘子的屁股,说道:“这才刺激嘛。”
火小邪听不清这两人的耳语,见烟虫放下了花娘子,向他打手势,也不想卖弄,老老实实地顺着皮带滑下,三人再度聚在一起,蹲了下来。
烟虫说道:“我走前面,你们两个离我两步开外,不要太靠近。”
花娘子、火小邪都点头称是,烟虫便转了个身位,半蹲着行去。
有烟虫在前方探路,便有惊无险。烟虫又连续破了三道防盗的机关,分别是半高铃、埋地虎、吱呀叫,这才来到后院中看守巡视的路线旁边隐藏下来。依烟虫的意思,这时才算略微安全了点,该做“正经”事了。
火小邪看着身旁始终嬉皮笑脸、毫不紧张的烟虫,心中感叹不已。这张四爷的风宝庄后院,若是自己来,没准刚刚费力地进来,就会被杂草中的几道机关难住,让人发现。自己就算身手超群,也难免落荒而逃。盗术盗术,就和做学问一样,学无止境,绝不是想当然的事情。回想自己和潘子帮助三姨太防乔大、乔二偷盗,纯属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又想起和潘子在安河镇段老爷的院子里,装模作样地伏地而行,紧张得要死要活,设想了一大堆可能,狼狈不堪,结果是院子里根本没有机关;筋疲力尽进入锁龙铸的刀海中心,结果是锁龙深陷,不得不服输退出;还有五行地宫中自己能够破解火照日升和十里纵横,一个是地宫被废,明摆着机关硬碰硬,一个是毫无胜算,死中求活,没田问在的话,早就死了千百遍。
如此种种,看着好像风光,许多巨型防盗阵法,烟虫可能从来不曾见过,可这一趟进入张四爷的后院,火小邪才明白过来,自己虽说起步很高,见识不凡,身手超群,但落在平常处的时候,反而高不成低不就,颇有些眼高手低的尴尬。
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火小邪心想,如果有时间,一定要向烟虫、花娘子虚心讨教,哪怕有机会再见到水妖儿、林婉,也不要只顾着谈情说爱,多多问些做贼的经验才好。
火小邪甚至觉得,连郑则道这么让他讨厌的人,都做得比他好太多。郑则道是苏北大盗,名气不在烟虫之下,在王家堡见了他这种小贼,还是不耻下问,一点点地细心讨教。而自己在上海,虽说见不到乾金王,可金大九总是陪伴着,为什么就想不到向他取取经呢?去五行地宫盗宝,尽管田问不说话,但林婉总是天天在身旁吧,又为什么不多多请教一下她呢?哪怕是乔大、乔二这两个棒槌傻子,别人毕竟是东北四大盗中的两个,也应该虚心求教一番啊。
火小邪越想,越是后悔得背脊发凉,遇见过这么多优秀的老师,怎么就那么地死要面子,屁都不问一下呢!难道以为齐建二传授的那些三脚猫的经验够用了不成?
火小邪骂了自己千万遍,更是留意烟虫、花娘子的一举一动、一颜一笑,他们两人别看一路上并没有太多言语商量,但眼神中一直彼此交流,手中还有细小的手势不断比划。
眼下三个人趴在暗处不动,火小邪也逐渐看出,他们两人不仅仅在等候时机,也在用各种方式商讨对策,只不过是火小邪看不懂罢了!
果不其然,半晌以后,烟虫向花娘子打了个细小的手势,花娘子回了个手势,两人都露出笑意,看来是有主意了。
烟虫转头对火小邪低声说道:“火小邪,我们左前方那间屋子,应该就是这里的关键所在。我们一会儿要过去上房顶,你务必跟着我!你的花嫂子断后,她会提示你。”
火小邪聚精会神地点头应允。
烟虫微微一笑,再往外看,说道:“就是现在!走!”
三人逐一跃起,从灯光照亮的边缘处一晃而过,绕着空地、房屋周围四处游走,看起来毫无规律,实际上都有深意。
这一番行动下来,约莫花了半炷香的时间,烟虫曾说:“不得已多费一些时间,我们事先没有太多准备,后院我们也不熟悉,属于盲盗刺探,所以花的这些时间,是必备的功课。磨刀不误砍柴工!”
等三人上了屋顶,烟虫倒挂下去,从窗檐上方一看,再回来时,神色已然严肃了许多。
烟虫低声道:“我们一路看到的地面上的东西,全都是摆设,张四爷的这个后院,地下一定有庞大的防盗机关!只是奇怪,这里看着守备严密,屋里的人却都是没什么能耐的普通士兵,甚至有几个连士兵都不象,倒像是……医生。”
“医生?”火小邪、花娘子都有些惊讶。
烟虫说道:“这个事越来越有趣了!我们要设法下到地下去才行……咱们有三人,我看可以这样。”
烟虫拉过火小邪、花娘子,低声耳语起来。
烟虫他们所在下方的房间内,分散着坐着七个日本人,有五个穿着士兵的衣服聚在一边,三人在不住地嬉笑说话,两人则睡衣浓浓,靠在墙上打盹;另外两个日本人穿着白大褂,坐在桌边,一个拿着张纸念叨,另一个不断地记录,显得很是认真。
旁边的日本兵调笑声渐大,惹得一旁穿白大褂的日本人啧啧几声,其中一个抬起头不高兴地骂了两句。日本兵暂时一静,但嘴里还是不情愿地嘟囔,颇为不快地压低了交谈的声音。
没过多久,只听房间的咔啦咔啦作响,正厅中沉下一大块地面,露出一个斜向下的通道。脚步声传来,有两个日本人提着十多个铁皮饭盒,从下面走出。
日本兵一见,立即露出喜色,有两个人忙不迭地跑过去,将饭盒接过,揭开了盖子,拿起勺子一边走一边大吃大嚼起来。
送饭的两个日本人算得上敬业,分开两边去给几人送饭,穿白大褂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并不接过,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示意放在上面。
送饭的人把所有饭盒都放好,问了声好,便要走回到地下去。可就在这时,两个白大褂面前,忽的一下一团脏兮兮的东西直砸到桌面,噗的一弹,直落一个白大褂的怀中。
那白大褂正在纸上记录着什么,这突然一击,吓得他手中钢笔都甩掉一旁。这人哇的一声大叫,低头一抓,在身上抓起一个吃了半拉,油腻腻的馒头。
这个挨了脏馒头袭击的白大褂忽的站起,大声地嚷嚷起来,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另一个白大褂也站起来,愤怒地指责日本兵。
所有日本兵瞠目结舌,送饭的也停下了脚步。面对这个情况,大家彼此看看,都露出一脸的无辜状,有的人按捺不住,还以为就是自己人偷着干的,所以还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这下如同火上浇油,白大褂气得一跳三尺高,将手中的脏馒头唰的一下,向那群日本兵直直地砸了过去。日本兵赶忙避让,其中两人的火气也上来了,把饭盒啪的一放,指着对方就要上前打架。送饭的赶忙上前拦住,连说好话,不想让他们冲突。可是哪里拦得住,两边人眼看就要冲突起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瞬间,屋里的电灯闪了一闪,居然灭了!顿时屋内一片漆黑!
只听到哐啷哐啷饭盒落地的声音,两边人几乎同时叫嚷开,都认为是对方借着黑暗使坏,立即不甘示弱地乱打,皮肉声啪啪作响。
一群人乱打了一气,灯又闪了几闪,亮了起来。几队人正张牙舞爪地撕扯着,厉喝连连,拧成一团。
门外的巡视士兵听到响动,立即赶来,随行的还有一个军官打扮的人,一见到这种场面,大喝不止,冲上去将两边人分开,首先不由分说地给了日本士兵几个耳光。那几个挨了耳光的日本兵大声哈依,站直了动也不敢动。
军官又转身向两个白大褂鞠躬道歉,听这两人气鼓鼓地说了半天,才不冷不热地解释几句,将他们安抚下来。军官见地面的入口还打开着,一挥手命令送饭的赶快回去,这两个人送饭的才点头哈腰地退了回去。
地面再次合拢,这两个送饭的日本兵低声叨咕着,快步离去。
他们刚走,便从阴暗处闪出了三个人影,如同鬼魅一般随行了两步,就转入一侧的分叉路上去了。这三个人还能有谁?自然就是火小邪、烟虫、花娘子。
火小邪喜不自胜,凑在烟虫身边低声耳语道:“烟虫大哥,你怎么做到让灯忽然熄灭,又忽然亮起来的?真是太奇妙了!”
烟虫低声道:“我经常和通电的东西打交道,这事并不难。刚才用的是两种草根的混合物,嗯,一下不好解释,以后再和你说。呵呵,只是这帮日本人,没想到这么快就狗咬狗起来了,比我预想的容易,要不你花嫂子又要牺牲点色相了。”
花娘子轻点了一下烟虫的脸颊,低声骂道:“臭男人,我要是脱光了给人看,你吃不吃醋!”
烟虫一把握住花娘子的小手,坏笑道:“那我怎么舍得,点到即可。”
花娘子骂道:“那下次轮到你使臭男计。”
“没问题!我是八万,叉开了玩!”
“呸!”
三人安静下来,细做打量。这里的地下结构果然庞大,四通八达,斜向通往更深处,一眼看不到头。墙壁上每隔几步,就点着一盏灯,照得分外明亮。墙壁上亦有不少嵌在墙内的铁门,黑洞洞的,不知通向何处。
整个地下,充斥着呜呜呜的风扇转动声,却并感觉不到风的流动,似乎是从更深的地方传来。同时,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说话和脚步的声音。
烟虫打了个手势,独自一人快步闪出,贴着墙边走了几步,就横穿通道,藏在对面微陷在墙壁内的铁门旁。烟虫再打了一个手势,示意火小邪、花娘子随后跟上来,便又向前行去。
如此这般往复,虽然先后见到有十多个日本兵走动,却没有碰到什么风险。三人前行了约一百米的距离,穿过一道敞开的石门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厅,地面铺着巴掌大小的砖石,前、左、右各有一扇石门,同样敞开着。
说来奇怪,那地面上的砖石上,乱七八糟地立着许多各色小旗,均插在一个圆形的木托上面,红黄绿紫均有,不少小旗上还写着数字。
烟虫看了几眼,低声道:“这是明代皇家的九宫络防盗阵,已经很少见了。看样子已经被破解了!快走!不要踩地上的小旗!”
烟虫贴着墙壁,侧耳一听,有说话声隐隐传来,烟虫一指右侧,说道:“这边!”放开了脚步,带着大家向右侧走去。
火小邪跟着疾行,多看了地面几眼,却见到许多红色小旗的下方砖石上有大片的殷殷血红,似是人血染的,只看血色的话,应该不超过十多天。
烟虫并不停留,带着火小邪、花娘子持续向前,日本人渐多,许多墙壁上的铁门亦被打开,里面亮着灯,隐约能看到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里面忙碌着什么。
好在这些日本人都没有太大本事,巡视的虽然勤快,烟虫他们想避过前行还是轻而易举,不须多时,就又来到一间大屋。
这个大屋也不简单,地面深陷成一个池子,里面噗噗噗翻腾着绿色的液体,池子正中的液面之下,好似有一座圆形的石台。而在整个液面之上,还架着一张大网,好像是怕人掉下去似的。池子周围,还有一圈仅够两人并行的道路,不过这一圈道路边的墙壁,巨大的砖石不是凸起就是凹陷,凸起的砖石伸出墙面近两米长短,足够将人从道路上推下池子,而砖石的正面,同样用各色油漆刷满,标着各种数字。
烟虫轻赞一声,说道:“子午进庚防盗阵!好阔气!可惜又被破解了!”
三人从一侧道路上翻过,在中途碰到四个穿白大褂的日本人从前方走进来,正和他们一路。火小邪他们也不担心暴露,这些凹凸起伏的砖石,很是方便藏身,直接爬到最高处凸出砖石上方,便可避过。只是那些日本人走走停停,似乎在不断核对墙壁上的数字与手中白纸上的记录是否一致,费了不少时间,才算走了出去。
三人再往前潜行,又见到一见大屋内,正对面的墙壁上开了一道仅供一个人通行的小道,墙壁上画着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可仔细一看,这些墙壁上的图案中,隐藏着无数拇指大小的小孔。一道一道的圆形油漆痕迹,彼此交错地将小孔圈住,同样在一旁标着编号。
烟虫同样低声说道:“这是六悲墙防盗阵!御风神捕不是浪得虚名!这种东西都做得出来!可惜还是被破解了!”
烟虫这样说着,目光也不禁留意到地面上,一摊一摊的血迹层层叠叠,几乎布满了整个地面。地面一角,许许多多的短箭堆成了一座小山似的,血腥味和药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三人越走越是心惊,再过了三道防盗阵,依烟虫所说,分别是焚钟鼎、鸳鸯雕心、刻门高刀,场面上虽不及五行地宫宏大,却也是奇形怪状、匪夷所思。所谓三人心惊,并不是被这些防盗阵法吓倒,而是感觉张四爷居然在地下布置了如此多复杂的防盗机关,工程浩大,非常人所能为之。
只是所有防盗阵,全被破解,到处都是记号,也到处都是血迹,仿佛这里曾经被无数人闯入,以性命的代价得以一一破解。
走过这六道防盗阵,人声渐盛,道路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每分一次都有一条楼梯通向上方,可无论怎么走,所有的道路全部通向一处硕大的空间。烟虫三人探头一看,只见一个约有一丈高矮的圆形大厅,里面灯火通明,十多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大厅中间忙碌着。他们有的在点数地上的砖石,有的在砖石上安放小旗,有的则尾随着不停在本子上记录。大厅外围,则还有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紧张地守卫着。
烟虫低声道:“这是个什么阵法?”烟虫有所不知,这个大厅正是张四爷收藏玲珑镜的地方,亦是整个地下防盗体系的主阵,全套防盗阵法统称为天锁地铄,又以此地为最难破解的阵法,实属张四爷、周先生两人独创!名为“绝珑玲”(反着念叫玲珑绝,是张四爷怀念爱妻绝情地离他而去之意),要到走到中间升起玲珑镜,必须走极为特殊的天地步。水妖儿正是借着黑三鞭大闹张四爷的府第时,潜入天锁地铄,识破天地步,才将玲珑镜无声无息地盗出!也正因为此,张四爷、周先生、御风神捕被逼着重出了江湖!
正在此时,只听不远处有惨叫声传来:“痛快点杀了我吧!操你们祖宗的!”这惨叫声可是地道的奉天话,火小邪、烟虫、花娘子听了,不由得都是一愣!他们一路上没听见有人说中国话,还以为这里都是日本人了,没想到竟有人用中国话大声惨呼!
这惨叫声响起,大厅中的众多白大褂只是微微抬头,并不搭理,似乎见怪不怪,继续埋头工作。很快有日语的咒骂声响起,惨叫声立即变成了支吾声,似乎被人堵住了嘴巴。
火小邪的听力也不一般,他竖耳一听,便已经辨出大概的方位,离他们现在所在之处,并不很远。
火小邪指了指方位,说道:“在那边!”
烟虫点头道:“好,事不宜迟,这里看不出什么,暂且舍下!我们走!”
三人舍了此处,向着惨呼声传来的地方偷偷行去。
走不了多远,便看到前方通道两旁,均是厚重的铁门,铁门里面有灯光透出。靠在墙上一听,依稀能听到铁门内有沉重的喘息和日本人说话的声音传出。
三人藏在角落暗处,略等片刻,只见一扇铁门打开,有两个白大褂和两个日本兵鱼贯而出,推着二台铁制的小车,小车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和各式仪器。
几个日本人低语了几句,便由日本兵将铁门落锁,慢悠悠地行了开去,一转弯,不见了踪影。
烟虫侧耳倾听,未闻有何异状,便挥了挥手,三人先后来到刚才关闭的铁门处。
烟虫一摸铁门上挂着的铁锁,低头看了看锁面上的型号,伸手向袖中一摸,捏出两根细铁丝出来,分外熟练地插入锁孔,手指发力抖了几抖,只听一声微响,锁便开了。
烟虫将铁门打开,闪身入内,顺便将铁门掩好。
房间说大不大,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显得很是阴森。三人环视屋内,盯睛一看,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屋子靠后墙的正中,有一张斜靠在墙壁上的铁板床,床上分明绑着一个全身插满了橡皮管的男人!
这男人全身赤裸,身上浮肿,血迹斑斑,眼睛被黑布罩着,口中带着一套铁具,四肢、颈部、腰部都被厚厚的皮绳绑得结实,根本动弹不得!在他的身旁,有好几组仪器,还有一个硕大的玻璃罐,有橡皮管从这男人身上连进罐中,正一滴一滴地有红色液体滴入,已经装了半罐子之多。
这男人似乎听到有人进来,口中呜呜呜呻吟,五官扭曲,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烟虫抢上一步,将他的肩头按住,压低嗓音,凑在他耳边多,用东北话说道:“不要叫!我们是来救你的!”
火小邪亦用奉天话低声道:“兄弟,我们不是日本人!千万不要出声!”
那男人全身一震,激烈地抽动了几下,再不发出呻吟声。
烟虫说道:“我现在解开你的眼罩和嘴套,你不要乱动。”说着,烟虫用手中的铁丝探入此人脖后,嗦嗦嗦几响,便把嘴上的铁套解开。那男人呜的一声低叫,长大了嘴巴直喘气。
烟虫继续动作,解开了这男人的眼罩。这男人紧闭双眼,却不睁开。
火小邪端详此人容貌,微微一愣,说道:“李十三!”火小邪所叫的李十三,正是李大麻子、候德彪口中曾说的,与张快手争夺奉天荣行大掌柜位置的一个贼头,论辈分和身手,在奉天仅次于三指刘之后。火小邪在奉天当小贼时,多次见过,印象颇深,但从不曾与李十三说过话。李十三脾气暴躁,在奉天荣行素有恶名,翻脸不认人,曾有小贼一时不慎惹了他,被他当场打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里横行无忌的李十三,居然落得这般下场!
李十三总算睁开了眼睛,却直翻白眼,好像看不清楚面前的人物。
李十三艰难地说道:“谁,谁!是谁?”
火小邪虽说对李十三没有好感,但见到他这般模样,还是心头发酸。火小邪并不想回答他,只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将李十三身上的皮绳解开。
花娘子一伸手按住火小邪,说道:“不要动他,他脊椎和大腿骨断了!乱动他会立即要了他的性命!”
烟虫向火小邪点头示意,对李十三说道:“我是东北四大盗之一,烟虫。”
李十三一听,混沌的双眼中骤然放出光芒,声音立即大了数倍。
烟虫赶忙将他嘴巴掩住,说道:“想走就别出声!”
李十三喉咙中乱响,竭力叫道:“杀了我!行行好!我受不了了!杀了我!”眼看着眼神中逐渐疯狂,已经不像正常人了。
烟虫捏紧李十三的嘴巴,不让他乱叫乱嚷,同时看向花娘子。
花娘子从一进来就一直为李十三把脉,这时候才松开手,皱眉道:“他已经疯了,我们这一来,他急火攻心,脉象已经乱了,只怕活不了几分钟。”
烟虫说道:“骚婆娘,能让他稍微平静点吗?”
花娘子点头道:“能!但你抓紧问话,我只能让他保持一分钟的清醒。”花娘子说着,已从衣带中摸出一颗黑色的小丸,啪的一下抠开,一股子刺鼻气味立即透出。花娘子双手齐上,将这两半的小丸塞入李十三的鼻孔中。李十三随即身子一抖,脸上的表情平伏下来。
花娘子再从脑后拔出一根发簪,狠狠一捏,噌的从发簪一端弹出一根细针。花娘子轻喝一声,手起针落,刺入李十三的胸口一侧穴道。
花娘子把稳了发簪,急道:“快问他!”
烟虫当机立断地发问道:“李十三!日本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李十三双眼血红,怒目遥望,艰难地说道:“血!他们要我的血!要做贼的人的血!”
烟虫微微一愣,又问道:“他们怎么取你的血?”
李十三说道:“我们穿着奇怪的衣服,被他们逼着闯防盗阵,一旦失败,他们就取血!日复一日,无止无休!”
烟虫问道:“除了取血还做过什么?”
李十三说道:“在我们身上画各种记号,用电电我们的皮肉。他们不让我们死,无论如何都不让我们死!”
烟虫问道:“奉天的荣行都关在这里?”
李十三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我被抓之后,只见过两三个人。”
烟虫问道:“其他人去哪里了?”
李十三说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李十三声音逐渐低沉,眼睛一闭,突然又猛地睁开,再度陷入疯狂,大叫大嚷道,“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烟虫使劲地捂住李十三的嘴巴,向花娘子点头示意。
花娘子低声道:“走好!”说着唰的一下拔出发簪。
李十三全身一顿,呆若木鸡,再也不发出声音,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就这样睁着眼睛死了。
花娘子叹道:“一分钟都没能撑住!若不是日本人维持他的性命,只怕他早就死了。”
烟虫缓缓站起身,抚上李十三的眼睛,表情出奇地深沉而平静,连花娘子都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烟虫低声道:“已经够了,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火小邪一直心惊肉跳地一旁听着,见烟虫如此表情,不禁问道:“烟虫大哥,你知道了什么?”
烟虫说道:“不要问了。我们立即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火小邪惊讶道:“我们不救其他人了?”
烟虫说道:“救不了!就算我们能救一两个出去,他们也活不了。张四爷的后院只是最小的摆设!日本人根本不在乎这里!”
花娘子轻声道:“臭男人,你变得好奇怪,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烟虫并不回答,转身就走,低喝道:“不要耽搁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火小邪、花娘子虽说满肚子疑问,也无法在此时刨根问底,只得跟着烟虫快步走出,原路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