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院内张四爷所住的院子里,一间房门窗紧锁,门外站着七八个钩子兵,眼睛一眨不眨地全神戒备。三只豹子犬也来了精神,在院中来回兜圈,不断昂起巨大的头颅观望。
房内,两张桌子拼着的一面台子上,趴着浑身赤裸的灰毛虱的尸体。张四爷和两个钩子兵站在灰毛虱脚边,钩子兵举着烛台,照着灰毛虱的尸体。张四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周先生,周先生正仔细地按压摸索着灰毛虱的背部。
周先生手一停,摸在灰毛虱的腰椎之上,俯下身去细细观察,在灰毛虱的脊柱上,竟有一个细小的血点。周先生低声说道:“有了!”
张四爷赶忙凑过身,看着周先生手指点住的地方,说道:“这是一个血点?”
周先生说道:“像是极细的针刺入体内留下的。”
张四爷说道:“不错!看这种血点,应该是刺入体内极深造成的,看部位,正是脊柱骨之间的连接处,这一针刺入脊髓中下毒也未尝不可。”
周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张四爷,你还记得我们在奉天抓获的黑三鞭说过的话吗?”
张四爷沉吟道:“你是说黑三鞭说自己中过火家的火曜针,弄得他每次发作都生不如死?”
周先生说道:“对!可惜我们没有来得及亲眼看看黑三鞭的火曜针位于何处就出城追赶贼人,否则我们就能确定是不是火家人杀的灰毛虱,那么王家大院和火家的关系,就清楚了!”
张四爷疑道:“如果就是火家人杀了灰毛虱,但他们怎么下的手呢,并没有其他人接近灰毛虱啊?”
周先生说道:“恐怕我们住的这间院子就有暗道机关。”
张四爷说道:“这个王兴就不怕我们发现?”
周先生说道:“恐怕这个王家堡,就是一个极大的贼窝。我们现在没有丝毫证据,和王兴说了,他也不会承认,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张四爷骂道:“好个王家堡,好个王家大院,好个贼人,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奶奶的,老子端他们个底朝天!”
周先生说道:“端不掉的,这里是山西,不是奉天。况且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只能继续装傻下去,暗暗摸清楚这里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能找到严景天的下落,我们立即就走,此地绝不可久留。”
张四爷哼道:“想当初在大清朝时,我们御风神捕纵横天下,什么时候要装傻充愣,躲着别人,可眼下……唉,不提也罢!”
周先生说道:“现在说是民国,实际上群雄割据,天下大乱,而越是乱世,贼道越盛。从清末起,短短几年,平添了多少名震江湖的大盗!就算是张作霖张大帅,都是一身贼气。”
张四爷黯然道:“盗民心,盗天下啊!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
周先生点了点头,俯下身子,又要仔细打量灰毛虱的尸身,却听到院子里豹子犬惊天动地地吼叫起来。
张四爷和周先生一愣,张四爷骂道:“看来有贼找上门了!”
张四爷和周先生快步出门,只见豹子犬疯了一样抓着墙壁,想向上跳跃。钩子兵无不持械,摆好了身形,准备动手。
张四爷奔出房门,一个钩子兵上前来报:“张四爷,刚才屋顶有一贼人过去了,让豹子犬发现,就在院子外墙那边,我们追是不追?”
张四爷说道:“这是别人的宅子,我们不便动手,你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钩子兵答道:“那人身手极快,从屋顶一跃而过,模糊能认出,是一个光头和尚,穿着袈裟。”
周先生惊道:“和尚?”
张四爷走上几步,喝道:“嚼子们,不要叫了,过来!”
嚼子们极为听话,止住了叫声,仍然愤怒不已地低吼着,走到张四爷身边。
张四爷隔空抱了抱拳,叫道:“哪路的贼子,出来一见。”
“阿弥陀佛,好厉害的禽兽!”一声佛号传来,墙头猛然站起一人,穿着破旧的灰布僧袍,看不清脸面,笔直地站在墙上,如同一根木头一样微微左右摇晃,似乎风一吹就能吹走一般。
豹子犬又要冲过去,张四爷低吼:“别动!”
豹子犬极为不甘心地站住,不再前冲,以前爪撑地,不断低吼。
张四爷冲墙头那人叫道:“你是何人?报上名号来!”
那和尚说道:“小僧法号苦灯。张四爷,御风神捕,久仰大名。”
张四爷说道:“你来这里作甚?和尚现在也做贼吗?这是什么道理?”
苦灯和尚说道:“阿弥陀佛,和尚就不能做贼?你又是什么道理?我就是来这里看看,别无他意!不过见到各位,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多谢各位,告辞了!”苦灯和尚话音刚落,身子一晃,已经从墙头跳下,再无踪影。
苦灯和尚刚走,就听见王家大院内锣声震天,有各处的护院镖师大叫:“有贼啊,有贼啊,抓贼啊!”王家大院顿时乱成一片。
张四爷怒哼一声:“现在才知道有贼,已经晚了!”
周先生慢慢说道:“好厉害的贼和尚,和尚若是做贼,恐怕真的世道沦丧了……”
火小邪在柴房里睡得昏天黑地,哪知道王家大院此时正闹得天翻地覆。
火小邪睡着睡着,做起了好梦,梦见自己钻进了一团暖烘烘的云彩里,而且云彩香气扑鼻,火小邪在梦中高兴,干脆一翻身,把香喷喷的云彩搂在怀中。
火小邪说着梦话:“真软和啊。”
“嘻嘻。”似乎有人忍不住地娇笑起来。
火小邪继续说梦话:“云彩还会笑呢。”手紧了紧,把云彩抱得更紧,又伸手摸了摸。
火小邪越来越感觉不对劲,那云彩渐渐有形有质起来,摸着竟似一个软绵绵的人。
火小邪心中一惊,猛然把眼睛睁开,吓得愣住不动,他怀中果然紧紧抱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那女子的脸近在咫尺。
火小邪大叫一声,一把将这个女子推开,连滚带爬退后几步,指着这女子喝道:“你是谁?你干什么?”
黑衣女子慢慢坐起,轻轻地说道:“火小邪,不认识我了?”
月光明亮,从柴房的窗中洒入,这黑衣女子分外俊俏动人。
火小邪算是看清了黑衣女子的长相,木然说道:“水……水妖儿……”
水妖儿冷冷说道:“见到我像见到鬼,是不是看见我就讨厌?”
火小邪赶忙爬过来,坐在水妖儿身边,说道:“我……我没想到是你,刚才……刚才得罪了,我刚才在做梦……”
水妖儿并不看火小邪,冷冷说道:“没想到你如此轻浮!刚才抱得那么紧!”
火小邪脸涨了个通红,说话都结巴了:“真的……真的不是,我刚才真的在做梦!我骗你,我就不是人。”
水妖儿转过身子,看着火小邪,淡淡一笑,说道:“算了……火小邪,没想到是我吧?”
火小邪尴尬劲还是丝毫不退,说道:“是,是,你怎么在这儿?我……我……”
水妖儿笑道:“你忘了我说过在山西王家堡等你吗?我当然在这里。”
火小邪不知道该怎么说,咬着嘴唇不说话。
水妖儿止住笑容,眼波流转,突然头一低,掉下眼泪,说道:“火小邪,你到底是来找我的,还是来当火王弟子的?”
火小邪最怕见到女人哭,又一下慌了,忙道:“水妖儿,别哭,我……我……”
水妖儿抬起头,一双美目浸着泪水,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那模样真是让人无比爱怜,火小邪看得心中一荡,耳根发烫,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水妖儿身子一扭,靠到火小邪的怀中,轻启朱唇,说道:“火小邪,我等你等得好辛苦,我爹爹不让我见你,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只求见你一面。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寻我,我都认了……”
火小邪温玉满怀,手微微颤抖,搂住了水妖儿的细腰,低声道:“水妖儿,我……”
水妖儿柔声道:“今晚,我这身子就给了你。”
火小邪满脑飞絮,根本不知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一个处男之身,从未感受过男女之情,朦朦胧胧只觉得那是件异常美好的事情。
水妖儿用手一勾,把火小邪的脸拉近,眼睛半闭,无限柔情地说道:“火小邪,亲我。”
火小邪不断地哼着:“不,不,不,不要这样,水妖儿,不要这样……”却止不住地贴近水妖儿的朱唇,淡淡幽香从水妖儿的口中吹出,火小邪更是迷乱,水妖儿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干脆闭上了眼睛。
就当火小邪要和水妖儿嘴唇接触上的一刹那,他心中猛然火光一闪,和水妖儿相处的一幕幕飞一样地掠过,火小邪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一把将水妖儿推到一边。
火小邪睁圆了眼睛,说道:“你!你不是水妖儿!你是谁?”
水妖儿面露惊慌,说道:“我怎么不是水妖儿?”
火小邪指着水妖儿说道:“你不是水妖儿!水妖儿绝对不会这样!”
水妖儿挪近一步,怒道:“你凭什么说水妖儿不会这样?”
火小邪骂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
水妖儿呆呆地看着火小邪,半晌才说道:“好吧!我输了……”
这个水妖儿把脸一扭,再转过来已经是一副阴柔妩媚的样子,嘻嘻笑道:“火小邪,真没想到,美色当前,你居然忍得住,看来水妖儿没看错人。好吧,好吧,本来我刚才还挺有兴致,你这一折腾,我也没劲了。我不是水妖儿,我是水媚儿。”
火小邪十分警惕地说道:“水妖儿呢?”
水媚儿笑道:“她不能见你,在你没有成为火王弟子之前,她都不能见你。”
火小邪说道:“谁让你这样做的?为什么要这样陷我于不仁不义?”
水媚儿说道:“呆子,我乐意这样做。水妖儿喜欢的男人,我也喜欢。她得不到的,我却可以得到。普天之下,能分辨出我们的,屈指可数,你算其中一个。火小邪,我和水妖儿长得一模一样,你就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火小邪骂道:“水媚儿,你少胡说八道!水妖儿在哪里?我要见她。”
水媚儿笑道:“我说过了,她不会见你的。”
火小邪说道:“那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你再不走,我就要赶你走啦!”
水媚儿咯咯娇笑,说道:“告诉你吧,我爹爹水王怕你找不到青云客栈,让我给你带个口信,青云客栈在哪儿,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听不听?”
火小邪怒道:“不听!不听!少来这一套,你回去转告水王他老人家,我感谢他对火小邪的栽培和厚望,我能不能成为火家弟子,绝不靠别人,全凭自己。找不到青云客栈,怪我自己没本事!”
水媚儿笑道:“你还真是一身的火家性子,愣头愣脑,不懂圆滑。你不想见水妖儿了?”
火小邪说道:“我没有本事,我也没脸见水妖儿。你如果没事了,就请你赶快走。”
水媚儿悻悻然站起身,娇笑道:“好吧,呆子,你可别后悔!”
水媚儿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对火小邪说道:“火小邪,你不会次次都分辨出我和水妖儿的。下一次,我一定会偷到你的心!嘻嘻,嘻嘻!”
水媚儿拉开柴房的门,身子一晃,就不见了。
火小邪赶忙跑上前,把柴房门关上,靠着房门不住地喘气,悲伤慢慢涌上心头,神色凄凉,说道:“水妖儿,对不起。”
王家堡一处僻静之地,屋顶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遥遥看着火小邪所在的大道客栈方向,两个人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任凭夜风吹得衣裳飞舞。
另一条人影无声无息跳上屋顶,来到这两个人身边。此人就是刚刚从火小邪那里回来的水媚儿,而屋顶上的两个人,一个是水王流川,一个则是真正的水妖儿。
水媚儿走到水王流川身边,说道:“爹爹,我回来了。”
“火小邪愿意知道青云客栈所在何处吗?”穿着一件暗黑色丝质长袍的消瘦男子说道。
“不愿意,他让我转告你,感谢你对他的栽培和厚望,他能不能成为火家弟子,绝不靠别人,全凭自己,找不到青云客栈,怪他自己没本事!”
“呵呵,极好!”
“爹爹,万一他真的找不到呢?”
“他一定能够找到,我不会看错人。”
“爹爹,火小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小贼,你怎么对他这么重视,就是因为水妖儿喜欢他?”
“水媚儿,这话你不该问。你下去吧,我有话和水妖儿说。”
水媚儿极不情愿地说了声“是”,快步从屋顶上跳下,再无踪影。
“水妖儿,刚才水媚儿替你去见了一次火小邪,你该满意了吧。”
水王流川身边的水妖儿,还是穿着一身紧身黑衣,面色憔悴,夜风吹得头发四下飞扬,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说道:“水媚儿永远也不是我。”
“可火小邪根本不会喜欢你的,你何苦如此执着?”
“他爱我,恨我,烦我,恼我,我都无所谓,我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我原来的样子。爹爹,你不是和我一样吗?”
“放肆!水妖儿,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放肆了。”
“爹爹,你为什么要帮火小邪,让他来山西?”水妖儿根本不搭理水王流川的愤怒,自顾自地说话。
“我自有我的打算。”
“可是以现在火小邪的身手,根本通不过火门三关。”
“水妖儿,火小邪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为什么是青云客栈?”
“火家贼道,其性急,其情恭,其味苦,其色赤,化繁为简,取直舍弯,不为所动,不受所惑,以形定物,不曲不绕,无须周折,火灵若在,眼见即是。若没有火性之纯粹,周番杂念不息,纵以五行伦理繁杂推导,断然是找不到青云客栈的。”
“我明白了,火小邪的确能够找到。”
“火小邪若是今天听了青云客栈所在,下面的火门三关,必然没有一丝通过的希望。我就会把他的黑石火令收回来,以免他去送死。”
“爹爹,我知道了。”
“水妖儿,这次来到王家堡的各地好手,有一人名叫郑则道,乃是苏北少年贼王,绰号小不为,此人天生命格中就有水火双生,如果他这次通不过火门三关,我倒想吸纳他成为我门下弟子。此人和你倒是般配,水妖儿,你想不想见见他?”
“郑则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我不见!”
“水妖儿,火小邪就算进了火家,那水火交融的法门也不见得能够学会。十年之后若有变数,你会心脉迸裂而死,死的时候人不人,鬼不鬼,你不怕吗?”
“我现在就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鬼,不怕!”
“郑则道和你在一起,能保你多活三十年,而且你并不用喜欢他。水妖儿,你就一点都不理解爹爹的苦心吗?”
“爹爹,你不要逼妖儿,我不想和你一样活一辈子。”
水妖儿身子一动,跳下屋顶,消失在黑暗中。
水王流川看了看天空中的月亮,说道:“月亮又要圆了。”说着身子一晃,如同一缕青烟一样,眨眼间消失不见。
火小邪没了睡意,再也睡不着,他生怕自己再睡过去,水媚儿又钻到他怀里。火小邪抱着膝盖,缩在草堆中,枯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
火小邪不愿在大道客栈待着,出门洗漱一番,就大步流星出了客栈,直奔东边的小山方向。
火小邪爬到山顶,已是中午,便找了个避风的位置坐了下来,向山下看去,王家堡所有景物都一览无余。
王家堡方方正正一块,面朝东,背向西,主要是因王家大院的正门开向东边,正对着王兴街,所以东边房屋密集,越往西边则越发稀疏,林木稠密,罕见房屋。王家堡地面上的王家大院,占地巨大,几乎占据王家堡市镇面积的一半大小,而且同样是正正方方的。大院内尽管有七横七纵的道路,但主干道只有两条,乃是一横一纵,分别贯穿东西门、南北门。
火小邪端详了一两个时辰,还是难解青云客栈所在,不免有些难过,颇为沮丧地下了山,慢慢走回王家堡,已经天黑。他没有胃口,胡乱吃了些东西,见与郑则道约谈的时间将至,抖擞了一下精神,向着红马客栈走去。
刚走进红马客栈,远远就看到昨天给他带路的店小二兴冲冲地跑过来迎住,火小邪没好气地说道:“不认识我了?我找郑少爷!”
店小二满脸堆着笑,说道:“这位爷,我当然认得你,只是今天郑少爷出去了,还没有回来。要不我给您沏壶好茶,上两个小点心,您坐着慢慢等?”
火小邪囊中羞涩,知道自己花不起这个钱,皱了皱眉,说道:“不用了,我出去转一会儿再回来。”
店小二赶忙应道:“那行咧,如果一会儿郑少爷回来了,我告诉他一下,说是您来找过,一会儿再回来。”
火小邪说道:“也好,有劳了!”
店小二恭维道:“小爷您可别对我客气,这都是小的分内的事情。小爷您慢走,您慢走。”
火小邪走出红马客栈,心中奇怪,按理说郑则道不该这个时候还不回来,难道出什么事了?
火小邪在王家堡闲逛了半个时辰,回到红马客栈,店小二赶忙又迎上来,愁眉苦脸地说道:“郑少爷还没有回来,唉,平日里怎么也都回来了啊。莫非碰上了熟人,喝酒喝忘了?”
火小邪问道:“你看看郑少爷是不是退房了?”
店小二说道:“哟,这可不会,郑少爷包了我们甲三房整整一个月,十八号才到日子呢,钱都给足了,他就算不回来住,我们也不敢当他退房了。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郑少爷的确是提着行李出门的,我也没敢问。”
火小邪道了声谢,心神不宁地出了红马客栈,快步走回自己住的大道客栈。
大道客栈的张老板和店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见有人回来了,才迷迷糊糊地起身问好。火小邪问了问是否有人来找他,张老板一问三不知,连连摆手。
火小邪心中一紧,恨道:“莫非……莫非郑则道已经找到青云客栈了?”
火小邪当晚又去了红马客栈几次,直到午夜时分,郑则道还是没有回来,只好作罢。回到大道客栈的柴房,越想越觉得别扭:“难道昨晚我和他聊了聊,就让他找到青云客栈了?唉,我怎么这么笨!”火小邪并不记恨郑则道连个招呼都不和他打,就悄悄离去,只是觉得委屈,为何别人与他聊了聊就有所斩获,而自己究竟是什么没有想到呢?
往后的两三天,火小邪再也没有见到郑则道的身影,他好像真的和郭老七一起消失了,以郑则道的性子,离开王家堡是绝不可能的,而最大的可能,就是郑则道已经住进了青云客栈。
王家堡每天还是热闹非凡,各地商户马队来来往往,片刻不停,川流不息,每天都能在大街上看到无数陌生的面孔出现。王兴老爷安排的十天大戏,也是天天下午敲锣打鼓地进行,张四爷每天乐呵呵地带着周先生和钩子兵看戏,看上去众人乐不思蜀,没有一丝想抓贼的念头。水媚儿再没有来找过火小邪,连刚到王家堡时呼喊火小邪的声音都再也不会响起。
谁是贼,谁是民,谁还在找青云客栈,谁已经消失不见,在这个太正常、太平静的王家堡,好像任何人事都会迅速湮灭在歌舞升平之中。
转眼已经是六月十一,离六月十五只剩四天。火小邪还是孤身一人,默默在王家堡四处游荡着,他这样的外地来的半大小子,衣着平常,满大街都是,毫不起眼,再不会有人关注他。
直到六月十一夜晚,火小邪在柴房中发愣,他身上的钱已经花完,再次身无分文。明天一早张老板若要找他付店钱,火小邪只能离开大道客栈,另谋落脚之处。
别看火小邪落魄至此,他反而心情不错。火小邪想得通,没钱的日子又不是第一天过,没人搭理还能落得个清闲,找不到青云客栈还能每天找点事情做,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找就找,没啥大不了的,何必给自己徒增无数烦恼?
火小邪咬着草梗,躺在草堆上,望着柴房的门窗,无所事事地哼着:“青云客栈,你在哪里?青云啊青云,客栈啊客栈,这个‘青’是三横一竖,下面一个‘月’,这个‘云’(雲)是上面一个‘雨’,下面一个‘云’。青云,呵呵,青云。”火小邪边哼,边用手凭空写着这两个字。
火小邪写着写着,脑袋里火光一现,唰一下坐起来,用手指在地面上工工整整地又把“青云”两字写了一遍。
火小邪噗地一口把嘴中的草梗吐掉,盯着地上“青云”二字骂道:“他奶奶的,就是这么回事了!”火小邪翻身而起,拉开柴房的门,跑进大道客栈前厅。
张老板正在账台上趴着睡觉,迷迷糊糊睁眼看了看,火小邪拉开大道客栈的大门,冲张老板喊了句:“不住了,我退房了!”
张老板张大嘴巴,“哦哦”了两声,又趴下来,嘟囔着:“退房就退房,退个柴房,还这么大动静。慢走啊,慢走……”眼皮子一沉,又睡了过去。
火小邪出了大道客栈,一路直直地向王家大院外墙奔去。奔到王家大院院墙下,火小邪绕着院墙就走。
王家大院占地颇大,火小邪急急忙忙地行走,还是花了一刻钟才走到王家大院的西边后墙,再往前行了一阵,就到了王家大院西院墙的正中。这个西门生得古怪,不是贴着院墙开启,而是平白无故地从墙里面修出来一小截。西门的两侧墙上,每隔几十步,还另开着几扇狭窄小门。
火小邪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无人,走到一扇小门跟前,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没有两根。”火小邪又向前走,打量第二扇小门,仍然说道:“没有两根。”
等火小邪走到第三扇小门的时候,火小邪嘿嘿笑了,只见那扇厚重的小门,一人宽窄,落满了灰尘,看似很久都没有打开过了。这扇门上面什么装饰都没有,只钉了两道黄铜做的衬条,看着不伦不类,别在门上十分扎眼。
火小邪走近小门,低声道:“云,云,云。”果然眼睛一亮,在门下石阶上的一角,看到雕刻着盘云的图案。火小邪嘿嘿傻笑,低声唠叨:“雨,雨,雨。”四下一看,门边不远处就有一石质水槽,里面盛着清水,火小邪捧了一把水,送入嘴中含着,走到门前,噗地一口吐在盘云图案上。火小邪擦了擦嘴,见没有动静,哼道:“看来下的雨还不够啊。”
火小邪又这样折腾了几次,直到把台阶上的盘云图案淋了个透。火小邪最后一口水喷在盘云上,骂道:“还不开门!”
火小邪刚刚骂完,只听咯吱一声,那扇灰扑扑的小门竟然慢慢开了一道小缝。火小邪大喜,顾不得那么多,推门而入。
火小邪进了此门,见到一条狭长石室,上不见天,两边墙壁上挂着亮光微弱的油灯,不知通向何处。火小邪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的房门便慢慢弹回,咔啦一声竟又锁上,似乎有人操作一样。
火小邪并不在意,快步沿着石道向前走去,可是走了十余步,却到了尽头,竟是一个死胡同。火小邪骂了声:“见鬼!”走到尽头的墙边,细细抚摸。那面墙很滑,十分干净,竟似经常有人擦拭一般。
火小邪把这面墙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毫无开启机关和缝隙之处,奇道:“这里无路可走,上不见天,不能翻越,墙壁坚硬,打也打不破,难道是让人在这里等着?既然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等就等一下吧。”
火小邪打定主意,便坐了下来。岂知屁股还没坐稳,就觉得身下地面一震,轰的一声,火小邪所坐的一端竟然沉了下去,原来整个地面就是一个硕大的翻板。火小邪惊得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妈!”手上乱抓,可毫无着力之处,咕噜一滚,便掉了下去。
火小邪落下了两三尺,就碰到了一个陡坡地面,一个翻身想站起来,但落下的余势未减,站也没站得住,沿着陡坡向下翻滚,足足滚出了两三丈远,这才停住。
火小邪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眼前已经一片明亮,他竟已经滚到了缓坡底部。火小邪心中大喜,向前走了一步,迈出这个缓坡地道。只见一个宽大的地下广场,面对着火小邪耸立着一栋建筑,这建筑的门楣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黑底红字招牌——青云客栈。
火小邪大喜过望,呼喊了声:“终于找到了!”快步向门口跑去。
火小邪找到青云客栈的法子,还真是应了水王流川所说的火家贼道,“化繁为简,取直舍弯,不为所动,不受所惑,以形定物,不曲不绕,无须周折,火灵若在,眼见即是”。火小邪来到王家堡,打听青云客栈未果,就已经觉得青云客栈恐怕不在视线之内,必须要领悟到“青云客栈”的含义才行。火小邪不像郑则道那样,大费周折,推理得极为复杂,他的确不愿动这个脑子,也花不起这个时间,一概直来直去地猜想,是这样就是这样,绝不引申推导。
火小邪去了东边的山上,从上方观察整个王家大院,倒是在王家大院的七横七纵布局中,看出一个“青”字,但又受一横一纵主干道所惑,仍然难以判断出青云客栈在王家大院何处。火小邪在郑则道走后几日,慢慢书写“青云”二字,终于让他想出这么一个道理。
“青”字上部,乃是一个“王”字出头,这个“王”字,正正方方地书写,不就是代表王家大院吗?而且在方位上,王家大院正门向东,背面向西,一个“王”字写在王家大院上方,头顶上多出的一笔,就应该是王家大院的正西,也就是西门位置,恐怕王家大院的西门,就是方位。
再看“青”字下部,乃是一个“月”字,看到“月”字,一般人都会想象到月亮、时间、含义等等,而火小邪看到这个“月”字,只以形状判断,觉得不过是一扇窄门,上面有两条横线罢了。既然“‘王’字出头”,王家大院的西门是青云客栈的方位,那么“月”字不就是代表有一扇门,上面有两根横线,能找到这扇门,不就是找到入口了吗?
火小邪就凭这个看似简单的方法,找到了地点。
找到地点还不行,还要能够进去,这对于火小邪可就更加简单了,那个“云”字其实就是“雲”字,上雨下云,不就是地面上有片云,上面给云浇点雨就行了吗?于是火小邪用嘴含着水,在台阶上的盘云图案上乱喷,当成雨落到云上。
这些法子,破解了“青云”两字的含义,自然青云客栈便找到了。火小邪自始至终都认为,客栈就是客栈,是能够住人的地方,不至于弄个地沟破窑让人像老鼠一样窝着住吧?至于焚烧黑石火令,或者在哪儿点把大火弄个烟雾升腾,火小邪想都没敢想,万一把黑石火令烧化了怎么办?又万一纵火烧得不对,害人害己不说,就算见到青烟升腾,还能腾云驾雾走了不成?
火小邪纯粹以形定物,绝不周折,反倒顺应了火家贼道的基础道理。火家之所以用这种法子,就是希望所纳的弟子,能够火性纯粹。只要你抛除一切杂念,仅以火性直觉思考,眼见即是所在,那就能够找到青云客栈了。这些道理,水王流川已经说得透彻,就不再多解释。
火小邪跑到青云客栈门口,见大门洞开,便大步流星走了进去。刚刚跨入门内,只听一声锣响,有人叫道:“第十一位!”
火小邪一愣,停住脚步。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提着一个小锣,从旁边匆匆跑出,看他的长相,火小邪觉得十分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店小二笑着对火小邪说道:“这位客官,欢迎来到青云客栈。客官,请问住店的信物呢?”
火小邪连声“哦哦”,赶忙从贴身的衣袋中把黑石火令取出,交在店小二的手中。
店小二笑嘻嘻地把黑石火令捏在手中一看,笑道:“请问客官怎么称呼?打哪里来?”
火小邪连忙一抱拳,十分恭敬地说道:“我叫火小邪,奉天来的。”
店小二依旧笑容满面地说道:“火小邪,好名字啊。请跟我来,已经给您准备了上好的客房休息。”
火小邪尴尬道:“那个,那个,我现在身无分文,付不起钱。”
店小二笑道:“青云客栈,从来就不收钱,你能在小店住多久,就住多久,吃穿用度,分文不取。请随我来。”
店小二领着火小邪再往里走,穿过厢房,才算进了青云客栈的前厅。火小邪四下看去,竟和普通的客栈别无二致,若不是这般离奇地寻来此处,又是建在地下,真看不出这里居然聚集了天下一等一的贼人。
前厅里摆着十余张桌椅,此时坐着六七个人。一个和尚与一个喇嘛坐在一块,低声细语,面色虔诚,不知是不是在交流佛经。其余人则各占一桌,静静喝茶,食用点心,也不言语。火小邪走进来,向他们张望,这些人才抬头打量了一番火小邪,似乎对来了新客人并不以为怪,微微点头示意。在前厅一侧,还有四个店小二打扮的人分头忙碌着,就是不见店老板。
火小邪知道这些人一定是比他早到一步的贼道高人,十分恭敬地向他们顿首示好,心中豪气顿升:“我火小邪能来到这里,与这些比三指刘和黑三鞭更厉害的高手同住一处,光是想想就知足了!哈哈!”
店小二目不斜视,继续带着火小邪向前,上了三楼,推开一扇挂着“三五”标牌的房间房门,客客气气地笑道:“客官,您就住这个房间。”
火小邪连忙谢过,店小二又说道:“无论需要什么,都可以下楼来找我。若是不方便,不想出门,床边墙上有一红线拉绳,拉动一下,马上就有人上来伺候着。”
火小邪谢道:“辛苦了,辛苦了!”
店小二微微鞠了一躬,说道:“客官,还有四天,才到十五日。这几天您待在店中,可以随意串门走动,就是千万不要外出,否则就回不来了。您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店小二说完,笑了笑,转身退开。火小邪压根没把这人当店小二,恭恭敬敬地目送店小二离开,这才走进房间。
这间房,尽管没有红马客栈郑则道住着的甲三房那般富丽堂皇,但别有一番风味,房间各处都摆设着古董字画,看着十分风雅。火小邪慢慢观赏,所见之物都是异常精美别致,绝对不是寻常的器物。火小邪并未在意,继续观赏,停在一幅画前。那幅画上画着数只雀鸟,活灵活现,站在刚刚发出翠绿新芽的树枝之上,似乎在欢声鸣叫。火小邪赞道:“画得好啊!”火小邪细细打量,只见画作一边写着画作名字,乃是《江南春风鸟语图》,再往下看,火小邪顿时愣住,那落款处竟写着“乾隆”二字,紧跟着几方拓印,如果火小邪没有看错,其中一个竟是皇家玉玺印章。他之所以认得,乃是在奉天见过杂书上清朝皇帝玉玺的表印影像。
火小邪惊得目瞪口呆,如果这幅画真的是清朝乾隆皇帝的画作,那可是价值连城之物,怎么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挂在客房里?火小邪一头冷汗,慢慢转身看着房间里十多件字画古董,突然明白过来,恐怕这屋里的每件摆设,不是历朝历代皇家的御用之物就是稀世罕见的珍宝,随便拿走一样,一生都吃穿不愁。
火小邪擦了擦汗,连连长叹,暗道:“这……这……难道火王富可敌国?这样的宝贝都不放在眼里?我的娘亲祖宗啊,他们到底偷了多少东西?今天算是开眼了……”
火小邪尽管看着眼馋,但丝毫没有偷窃之心。火小邪从小做贼,却绝不是贪财之人,见到眼前这番情景,心中更多的是赞叹佩服。想那火家的严景天等人衣着平常,花钱也绝非大手大脚充阔绰,相反似乎还有点抠门。如果火家富贵至此,火小邪和严景天分手的时候,严守义不至于抠抠搜搜只给了一片金叶子,看来火家贼道,早已看破富贵钱财,另有所求。
火小邪叹了叹,暂把眼前的宝物忘掉,再去房间卧室查看。里面的卧室十分宽大整洁,桌边摆着洗漱用品和几套干净衣物,甚至配有几双鞋子,再往里走,还有一间浴室,摆着一个偌大的木质澡盆,有一根竹管缓缓流出热水注入木盆之内。火小邪倒乐了,他一路风尘仆仆没有好好洗个澡,觉得身上都有点痒痒了,当下把衣服脱了个精光,跳入木盆内,先泡个澡轻松一下再说。
火小邪洗完澡,换上了青云客栈准备的衣服,衣服十分舒适,而且合身,如同为火小邪量身定做的一样。火小邪见怪不怪,知道火家理应有这个本事,也就不客气,踏踏实实地穿戴齐整。
这一番打扮下来,火小邪精神为之一振,近日的烦躁担心一扫而光,肚子叽里咕噜叫了起来,感到分外饥饿。
火小邪不敢拉床边的红绳叫店小二来服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来到青云客栈前厅。店小二笑盈盈地快步走过来,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火小邪十分小心地说道:“不好意思,肚子饿得厉害,有没有什么吃的?”
店小二笑道:“有,有,客官想吃点什么?”
火小邪说道:“嗯,嗯,什么都行,怎么方便怎么来,能吃饱就好。”
店小二说道:“那行咧,请一旁稍坐,一会儿就来。”店小二转身要走。
火小邪连忙叫住他:“哎,那个,请问,你怎么称呼?”
店小二说道:“哦!我是店小二。”
火小邪笑道:“这可不好,你可不是店小二,你的大名怎么称呼?”
店小二笑道:“哈哈,我姓店,名小二,我就叫店小二。那边还有几个,分别叫店小一、店小三、店小四、店小五。”
火小邪哑然失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真有这样的客栈,里面跑堂的伙计叫这种名字。火小邪只好说道:“怪不得你们的袖口上分别绣着一二三四五,原来是这样……”
店小二笑道:“客官,好眼力啊。呵呵,您稍坐,稍坐,我这就给您准备吃的去。”
火小邪在前厅拣了张桌子坐下,此时前厅里还有三个人,和尚和喇嘛已经不见。那三个人还是如同火小邪刚进青云客栈时一样,各占一张桌子,互相不搭理,自顾自地喝茶,慢慢食用点心。
这三个人,一个是体形魁梧的髯须大汉,留着齐肩长发,但两鬓头发剃得精光,在脑后绑了一个小辫。此人穿着一身麻布衣服,背上斜背着一个鼓囊囊的黑色帆布包,一只大手拿着茶杯,把茶杯在手中转来转去,另一只手捏住桌上盘中的豌豆,手指一弹,一颗豌豆就弹入口中。
第二个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戴一副圆形的金丝眼镜,梳着中分头,面颊消瘦,精神不振,双目无神,似乎大病初愈的样子,看着极像大学里的教书先生。他动作缓慢地把一块点心放在嘴边,细细地咬下一点,然后慢慢咀嚼,这样子吃下去,恐怕一块点心要吃一个时辰才能吃完。
第三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矮子,坐在桌边,足足比火小邪低了半个头。这个矮子留着光头,脑门上横七竖八地文着弯弯曲曲的刺青,却不像个图案。矮子个矮,却长了两条冲天眉,一双眼睛又细又长,鹰钩鼻、樱桃口,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的披风,脑袋从披风中钻出来,领口极高,还是绿色的。反正这个矮子,越看越怪,但又觉得十分可笑。他也不吃东西,就是拿着一双筷子,一颗一颗地扒拉盘子里的豌豆,聚精会神,旁若无人,让人莫名其妙。
火小邪心想:“这大汉看着像是个屠夫,西装男人看着像病号,矮个的看着像小丑。刚进来的时候,竟还有和尚和喇嘛,怎么来的都是些怪人?”
火小邪正想着,远远有人高声叫他:“啊!这不是火兄弟吗?”
火小邪一转头,只见郑则道兴冲冲地快步向他走来,还是红马客栈的装扮,一身阔少爷的行头。郑则道这打扮在青云客栈中倒显得十分正常。
火小邪暗念:“他果然在这里!”
火小邪站起身,冲郑则道抱了抱拳,不冷不热地说道:“啊!郑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郑则道一屁股坐在火小邪身边,笑道:“火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够找到这里。”
火小邪说道:“还不是托郑兄弟的福。”
郑则道说道:“唉,我知道火兄弟一定记恨我独自离开,连个话都不留。可是我那天出去,不过是打探一下,没想到能够找到。当时我见到门能打开,高兴得忘乎所以,便毫不犹豫地下来了。而这个青云客栈进来了,就不能出去,我是干着急,没办法啊!这几天一直愧疚得很啊。”
火小邪想了想,这个郑则道说得合情合理,如果换了是他,估计也会忍不住走进来。
火小邪轻轻一笑,说道:“郑兄弟客气了。我理解你的心情。”
郑则道如释重负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火小邪说道:“你那个手下郭老七呢?他也来了吗?”
郑则道说道:“他跟我一起下来了,但他没有黑石,不能住店,所以被人带走了,不知道现在住在哪里,我也有几天没见到他了。”
火小邪轻轻“哦”了一声,也不说话,若有所思。
郑则道凑到火小邪身边,低声说道:“火兄弟,我们俩真的十分有缘,咱们在地面上一见如故,今日都来了这个青云客栈,要不咱们还是联合起来,互相照应一下?我这两天在青云客栈闲逛,收集到一些有趣的情报,不妨告诉你。”
火小邪听郑则道又在拉拢他,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说道:“这里有这么多高手,你何必找我?”
郑则道笑道:“火兄弟,你不知道,我要是能够和他们合作,早就合作了。你看那个戴眼镜的西装男人。”
郑则道微微一斜眼,火小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听到郑则道低声说道:“这个人我在苏北就见过,乃是上海那边的大盗,江湖绰号‘病罐子’,偷东西的爱好古怪,专门偷珍稀的药材。传说他有个妹妹,从小就得了怪病,无药可治,他家里又没钱,于是他便去偷各种药材,后来他妹妹病死,他这偷药材的毛病却改不过来。此人独来独往性格孤僻,别说与他合作,说句话都难。”
火小邪一听,来了兴趣,又问道:“那个穿着大红大绿的矮子,你认得吗?”
郑则道说道:“这个人倒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只是江湖传说有一个行走在川黔滇边境的大盗,叫作红小丑,就是个矮子,偷东西也怪,好像最喜欢偷年轻貌美女子的头发,不知是不是他。”
火小邪点了点头,问道:“那个大胡子的壮汉呢?”
郑则道说道:“这个人我就一概不知了。”
火小邪转过头,看着郑则道,突然问道:“那你呢,郑兄弟?我只知道你叫郑则道,绰号小不为,其他一概不知呢。”
郑则道嘿嘿一笑,说道:“火兄弟,实不相瞒,我郑家乃是苏北的名门望族,我又是独子,所以根本不愁吃穿,要什么便能有什么。我偷东西仅仅是因为喜欢,觉得乐趣无穷。越难偷的我越想偷,但明白自己能力有限,而火行贼道,传说是天下至尊的本事,没有偷不到的东西。所以我得到黑石火令,欣喜若狂,来到此地更是势在必得,一定要成为火王弟子。火兄弟,我都说了,你呢?你为何来到这里?”
火小邪为之语塞。他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说自己不服气不认输,理由牵强;说自己受水王所托,简直像是胡扯;说自己为了水妖儿,太过儿女情长;说自己不来白不来,又得让人看扁。
火小邪咂了咂嘴,慢慢说道:“因为我叫火小邪,仅此而已。”
郑则道愣了愣,略略思考一番,笑道:“高深!有理!若不是为了自己,谁愿意来此地?因为我是郑则道,所以在此地,真是好啊!好!”
火小邪尴尬地笑了笑,真不知道这个郑则道是故意巴结他,还是在嘲讽他。
这时店小二端着托盘快步走到火小邪跟前,见郑则道和火小邪坐在一起,并不吃惊,一边上菜一边说道:“哟,两位认识啊,是一起吃饭吗?还要不要加点菜?”
郑则道对店小二客气地说道:“一见投缘,以前倒不认识。不用加菜了,我不饿,就是陪火兄弟聊聊天。”郑则道看来绝不会提自己曾经在红马客栈和火小邪商议过青云客栈地点的事情。
店小二笑道:“那两位客官有什么需要,随时招呼小的。”店小二把二菜一汤、一盘馒头放好,“请慢用!”说罢微微鞠躬,快步离去。
火小邪一见桌上摆着的饭菜,胃口大开。一道菜是猪肉炖粉条,一道菜是小鸡烧蘑菇,一道汤是酸辣汤,三个白面馒头,看一看就让人口水直流。火小邪眼睛放光,抓起馒头,顾不得搭理郑则道,放开手脚大吃,不断哼叫:“好吃!娘的,太好吃了!”倒不是火小邪饿得发昏,吃什么都觉得好吃,而是青云客栈给火小邪呈上的这二菜一汤,乃是地道的东北家常名菜,不仅口味正宗而且浓香入骨,猪肉粉条放在嘴里一滚,便能化作浓汁,鸡肉蘑菇嚼劲十足,每一口嚼下去都浓香满口。
郑则道看着火小邪狼吞虎咽,十分不理解,心想不过是乱烧乱炖的一锅,黑乎乎的连个菜品的模样摆设都没有,他碰都不愿碰,火小邪还能吃得如痴似狂。
郑则道十分恭敬地问道:“火兄弟,这是什么菜?真的很好吃吗?”
火小邪呼哧呼哧地哼道:“好吃啊!好吃,猪肉炖粉条、小鸡烧蘑菇,我天天做梦吃大餐,总是这两个菜!郑兄弟,你尝尝,尝尝,不蒙你,真的好吃!”
郑则道略一思量,呵呵笑道:“那好!我就尝尝。”郑则道从桌上筷笼中抽出一双筷子,夹了一块蘑菇,放在嘴中慢慢咀嚼,很快就微微皱了皱眉,没敢再嚼,咕隆一口生吞下去。郑则道极不习惯这种偏咸的口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好吃,吐出来又不雅,只能一口吞掉了事。
郑则道把筷子放下,摸出手绢擦了擦嘴,笑道:“的确味道不错,不过我就不吃了。”
火小邪含糊道:“味道不错,就多吃点,还多得很,我吃不完。”
郑则道笑道:“不用了,不用了,尝尝即可。”
火小邪管他吃不吃,呼哧呼哧自己猛吃,简直要把这两年欠下的吃喝全部补回来一般,吃得狼吞虎咽。不多久,便把二菜一汤三个馒头一扫而光,恨不得把盘子都给舔了。
火小邪拍了拍肚皮,心满意足哈哈大笑:“哈!饱了饱了,好久没吃得这么痛快了!”火小邪见郑则道眼睛眨了眨,余光向一边看去,不禁也转头一看,只见前厅里那大汉、病罐子、小矮子都正牢牢地盯着自己,和火小邪目光一碰,就转开来继续各自静坐桌边。髯须大汉把桌子一拍,站起身来,火小邪吓了一跳,难道他要打人?
髯须大汉自言自语说道:“不吃了!回去睡觉!”迈开大步,咣咣咣走离桌边,便要回房。
火小邪打了一个嗝,说道:“对不住啊,太好吃了,没注意各位,打扰了打扰了!”
那个矮子和病罐子见髯须大汉走了,一个一个也都起身,便要离去。矮个子边走边瞪了火小邪几眼,快步离开。病罐子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慢腾腾地往回走去,一步一晃,好像几乎随时都要摔倒一样,根本不看火小邪。
这三个人走后,青云客栈前厅只剩下火小邪和郑则道两个人。
火小邪抓了抓头,惭愧道:“唉,可能我刚才吃相粗鲁,把别人都气走了,真是不好意思。”
郑则道反而阴阴一笑:“我看他们三个,刚才应该是在密谋什么,结果被火兄弟打乱了。火兄弟,你这招用得巧啊。”
火小邪一愣,根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来贼道之中,除了寻常能听见的黑话套口,还有一种罕见的交流方式,称之为“啜黑”,常在江湖中的独行大盗间使用。啜黑与商人之间互相伸手在袖子中讨价还价的“掌价”十分类似,但是更为复杂,是以极细微的变化来交流。小矮子拨弄盘中的豌豆,病罐子慢慢吃点心,大汉往嘴里弹豆子吃,看似啥也没有,实际上细微之处都有深意。
几个贼人合作行窃之时,有时候不能言语,要靠眼神、手势交流,遇到复杂的情况,要先讨价还价一番,谁去做什么能够分到更多的赃物,都要事先说好才行,这就是啜黑的缘由。髯须大汉、病罐子、小矮子一直静静坐在青云客栈前厅,看似一个个呆呆傻傻的,啥都没干,实际上正用啜黑的手段密谋着什么,也许与偷盗有关,也许与联合有关,反正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因为若没有啜黑先前约定的“引黑”,谁都看不明白。
以火小邪的贼家盗行,哪懂得这么高深的贼道手法?
郑则道见火小邪有些发愣,心里明白了几分,没等火小邪开口,继续说道:“咳,火兄弟,咱们不说这个,管他们作甚,要不去我房间里坐坐,我给你讲讲青云客栈的其他情况?”
火小邪赶忙答应,跟着郑则道起身回房。
郑则道一路说着:“火兄弟,这青云客栈的绍兴菜做得极为地道,咱们明天尝尝?这里竟有兰香馆的招牌菜‘绍兴小扣’,万分正宗,恐怕青云客栈的厨子就喜欢满天下地偷菜谱、作料,还有‘绍兴什锦菜’,肉饼也极好味。”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领着火小邪回房,暂且不表。
火小邪从郑则道口中,了解到青云客栈不仅有供人所住的这一片建筑,绕过后院,还有无数洞口通往地下,但是都被铁栅栏锁住,挂着告示不准住客入内,违者逐出。这里的贼人忌讳青云客栈的地位,谁也不敢贸然打探,郑则道亦是如此,在火小邪没来之前,他除了到处闲逛,闭门练功,吃饭睡觉以外,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过得实在郁闷。所以郑则道见到火小邪来了,总算有个不用太过提防的“傻小子”陪着,倒显得十分开心。
郑则道亦云,这个青云客栈客房里的古董字画摆设,几乎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看来火家的富贵早已超乎想象,所以这些宝贝根本都不放在眼里。由此可想而知,火家贼道愿去偷的东西已经超凡脱俗,非他们这些民间草贼可以领会。郑则道每每说到此处,都是两眼放光,如痴如醉。
火小邪对郑则道这个人爱也爱不起,恨也恨不起,尽管能够感觉到郑则道与自己交好,多是利用之心,但无论怎么琢磨,仍觉得亏欠着他一点情面。郑则道对他讲东讲西,分析青云客栈里人物的种种异常,都显得真心实意,而且句句属实,不像火小邪三竿子打不出一个有价值的闷屁,最多能够讲几个市井笑话,可就算讲讲笑话,也能把郑则道笑得前仰后合。火小邪得过且过,郑则道十分热情,每天一觉醒来,就敲门喊火小邪一起享用早餐,火小邪便日日和郑则道厮混,除了睡觉、出恭不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青云客栈中的住客,渐渐也有三两成群的,尽管不如他们那般亲热,但吃饭的时候肯定聚在一起。
几日里青云客栈相安无事,风平浪静,除了不断看到陌生脸孔一脸错愕地来到青云客栈以外,这里的生活分外安逸,乃是火小邪活到这么大年纪,最悠闲舒服的一段时光。青云客栈深处地下,不见天日,分不清早晚,饿了由青云客栈提供天南海北的各地美食,闲了去后院的池子里钓金鱼乌龟,困了回房泡个热水澡睡觉,安逸得让火小邪都差点忘了来这里做什么。
眨眼便到了六月十五。
“咣咣咣、咣咣咣”锣声不断,火小邪正睡得踏实,被这锣声吵醒,只听有人敲着锣在门外叫喊着:“各位客官,六月十五啦!请火速来大堂聚集,正事来啦!不要慢了,不要慢了!”
火小邪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哪还有什么睡意。他麻利地把衣服穿好,就听郑则道在门外敲门叫道:“火贤弟,起来没有?不要误了时辰!”这几日二人相处下来,火小邪改口称郑则道为郑大哥,郑则道则叫火小邪为火贤弟。
火小邪赶忙叫道:“起来了,起来了,这就来!”
火小邪推开门,郑则道衣着光鲜,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冲火小邪点头示意。
两个人快步走入青云客栈大堂,大堂中早已或坐或站地聚了不少人,一个个面色凝重。火小邪、郑则道寻了一张桌子坐下,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片刻之后,似乎人已聚齐。
店小一到店小五从各处钻出,打量了众人一番,其中一个说道:“怪了,还少一人。”
“来了,来了。”一个声音从侧旁传出,只见一个光头小胖子满头大汗地跑出来,看也不看大家,哧溜溜就往人群中钻。众人正奇怪怎么回事,又听到侧旁有人大吼:“你这个吃货,偷你爷爷的菜谱!”又有一个光头大胖子飞也似的追出来,手里提着两把黑漆漆的锅铲,这个光头大胖子和先前一个简直形如兄弟,只是体形更大,留着八字胡而已。
留胡子的大胖子大叫大嚷,提着锅铲如同蛮牛一般冲入人群,直直向小胖子追来。小胖子边逃边骂:“说好了只是看看,谁偷你的?血口喷人!”
大胖子挥舞着锅铲乱砸,怎奈小胖子总是快了一步,碰不到他分毫。大胖子气得嗷嗷大叫,撞得桌椅歪斜,拼命追赶,大堂中乱成一团。
两个人追逐一圈,小胖子终于停住,站在大堂前方空地处,从背后抽出一把黄灿灿的锅铲和一个黑漆漆的铁锅,迎着大胖子双手一架,挡住大胖子的双铲猛击。两个人都“嗷”了一声,僵持在原地。
大胖子咬牙骂道:“你这吃货,从你来后就发现你不对劲,专让我做些怪菜!还敢说不是想偷我的菜谱?”
小胖子拼死架住大胖子,也骂道:“说了只是看看,看后还你,还要我说几遍!老子是住店的,你是店里的厨子,有厨子追打客人的吗?”
大胖子骂道:“偷我的菜谱,天王老子也要打!”大胖子手臂一振,把小胖子推开,两个人嗷嗷大叫,又冲上来锅铲铁锅乱挥,叮叮当当金铁相击,砸得乱响,打成一团。
众贼十分好奇,并无人上前劝说,围在一边冷冷看热闹。火小邪在一旁看得心惊,这两个胖子别看都是一身肥肉,但动作均灵活无比,脚步轻盈,如同两大块猪肉在空中飞舞撞击,皮肉相交,啪啪作响。
“咣咣咣,咣咣咣”又是一阵锣响,压住了大小胖子的全力搏杀之声,店小二们叫道:“掌柜的到!”
大胖子微微一愣,腾腾跳开几步,瞪了小胖子一眼,赶忙单膝跪下,垂首不语。
小胖子累得气喘,见大胖子暂时不打,又听到有掌柜的出来,“呸”了一声,退至一旁。
一个穿暗红丝袍,留着三寸长短山羊胡子的消瘦老者从前厅后侧急急走了出来。此人头发灰白,向脑后梳得光亮,论长相只是平常,除了衣着富贵以外,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真的就像一个发了点小财的客栈掌柜。
这掌柜的走出来,首先指着大胖子厨子低声骂道:“胡闹胡闹,还在这里丢人现眼。”
大胖子厨子委屈地说道:“有人趁着住客在大堂会聚的时候,偷了我的菜谱,我不甘心才追出来。”
掌柜的骂道:“先下去吧,我给你要回来。”
大胖子连连点头,乖乖地站起来,一溜烟地跑回后厨去了。
掌柜的堆起一张笑脸,冲大堂里的各位团团鞠了一躬,说道:“都是在下管教无方,让各位见笑了。我姓店,是青云客栈掌柜的,今天由我来给大家传达火王的消息。”
人群中有人冷哼:“店掌柜,我本以为青云客栈十分了不起,还不是让人偷了东西!今天算是见识了,我看什么火王的弟子,不过尔尔!”
随即有人附和,嘿嘿冷笑,嘲讽道:“就是,我们不辞辛苦来到这里,你们除了会折腾人,倒也亮亮你们的本事。”
店掌柜的连连鞠躬:“各位客官,不要着急,我们这儿就是一落脚客栈,照顾着各位吃好住好,别的还真不行。”
偷了菜谱的小胖子心中得意,站出一步喊道:“我并不是偷,我就是借来看看,只怪那胖厨子一惊一乍的,怪不得我!”
店掌柜的笑道:“这位客官,你若是真喜欢研究菜谱,不用急于一时嘛!只要能成为火家弟子,别说是借去看看,天下菜谱都是你的。”
店掌柜说罢,一翻手,从袖子中抽出一本灰突突的小册子,在手中挥了挥,说道:“就暂时还给厨子吧,日后有的是机会。”
小胖子一见店掌柜手中的册子,顿时愣在原地,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在身上摸了摸,显然那本小册子就是小胖子一直藏在怀中的。小胖子瞪圆了双眼,手停在身上,惊道:“怎么会?怎么在你那里?这……这……你什么时候拿走的?我……我……”
店掌柜把小册子丢给店小一接着,吩咐道:“拿下去。”
店小一赶忙退下一边。
小胖子还在四下乱摸,但汗如雨下,嘴中不停地喃喃说道:“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不可能,不可能的啊!”
店掌柜这一招下来,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刚才冷言冷语嘲讽的几个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乖乖静立一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接近的小胖子?怎么从这种好手身上偷出来的,又是怎么突然间落到店掌柜的手上的?谁都没有看到是怎么回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如果在青云客栈中放肆,被人一刀杀了,恐怕连人影都见不到。众贼想到此处,谁还敢说青云客栈的人没本事?
店掌柜还是客客气气地对众人说道:“闲话就不多说了。首先恭喜各位在六月十五之前来到青云客栈相会。此次黑石火令发出三十五枚,收回十八枚,那便是在场的各位了。从今日起,各位将接受火家贼道的试验,共有三关,称之为火门三关,能通过三关者,即可成为火家弟子。这火门三关,虽是考量各位的火性贼术,但十分危险,恐有性命之忧,所以话说在前面,若是现在反悔还可退出。不知有人退出吗?”
众贼中有人高叫:“店掌柜,我们能找到青云客栈,已是不易,相信没人愿意退出的,请你往下安排吧!”
众贼嗡嗡声一片,都应了,没有人要在此时退出。他们这些人,脑袋一向别在腰间走路,性命之忧的话,都如耳边风一般。
店掌柜笑道:“好!店小二,拿号牌来。”
店小二早就准备好,提着一堆长方形的红色木牌,走到店掌柜身边站住,另一只手递给店掌柜一张信笺。
店掌柜把信笺展开,说道:“现在给各位发牌,此牌乃是各位火门三关的身份象征,若是丢了,便视作退出!号牌乃是用各位先来后到的顺序发放,我念到名字的,请上前来。”
店掌柜环视了一下众人,开始念道:“第一位,吐鲁番来的阿提木。”
“哦,在这里,来啦!哦啦啦!”一个西域口音的喊声传出,从人群中跳出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高挑男子,戴着八角帽,鼻子下一撇浓须,一路跳着民族舞步,来到店掌柜身前,显得十分喜庆。店掌柜把号牌交给阿提木,阿提木把号牌拿在手中,展示给众人观看,只见号牌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壹”字。阿提木说道:“哦啦啦,我是一,第一位,哦的的!”然后跳回人群。众贼中有人眼露凶光,没想到居然是他第一个找到青云客栈的。
店掌柜看着信函,念道:“第二位,四海为家,苦灯和尚。”
“阿弥陀佛!”人群中苦灯和尚高声念着佛号,双手合十走了出来,慢慢行至店掌柜跟前,接过号牌,说道,“谢施主赐牌。”说罢慢慢走了回去。
店掌柜念道:“第三位,苏北郑则道,绰号小不为。”人群中有人轻轻低呼,看来小不为这个绰号在江湖中极有名气。
郑则道站起身,向众人团团抱了抱拳,笑道:“在下郑则道,承让承让!”
郑则道笑着看了眼火小邪,走上前来,把号牌接了,揣入怀中,对店掌柜微微一鞠,十分谦卑地说道:“请掌柜的多多包涵!”店掌柜笑着摸了把自己的胡子,似乎对郑则道的举止颇为满意。
火小邪心想:“郑则道一直没和我说他是第三位找到青云客栈的,藏得好深。咳,可能他不好意思说,觉得是炫耀吧。”
店掌柜继续念道:“第四位,拉萨来的卓旺怒江大喇嘛。”
一个个头不高的喇嘛走了出来,并不作声,快步走到店掌柜跟前,接过号牌便走回人群中。
店掌柜念道:“第五位,上海来的王孝先,绰号病罐子。”
那个戴圆形金丝眼镜,一身西服,病恹恹的男人咳嗽了几声,慢慢走出,拿走号牌,刚走了几步,就站着剧烈咳嗽,他掏出手绢捂住嘴,手绢上满是鲜血。他叹了口气,便颤巍巍地走回。
“第六位……”店掌柜继续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