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位……广东,甲丁乙……”店掌柜继续念道,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愕然之声,纷纷扭头看谁是甲丁乙。原来这甲丁乙,乃是最近几年突然活跃在广东贼道上的神秘人物,名震华南一带,可谁都没有见过他的样子。甲丁乙每次作案得手,都要留下一朵红色纸花,纸花内写着“甲丁乙”三字,所以贼道江湖中才称他为甲丁乙。而甲丁乙如此有名,能引得群贼哗然,关键并不在他偷了什么或者有什么本事,而是他专门偷贼的东西,也就是说甲丁乙所偷之物全是被窃的赃物。为此广东一带的无数贼人,无不对其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甲丁乙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见到红色纸花在各地出现,都不露蛛丝马迹,乃是华南贼道中的一个谜。
众贼看了半天,却没有人站出来。店掌柜把六号牌拿在手中,说道:“甲丁乙,若是你不方便出来,就待我们把所有号牌发完……”
店掌柜话声未落,一道黑芒从上空滚落,唰地一下把号牌卷住,嗖地一下,号牌被黑芒带离店掌柜的手中,越过众贼的头顶,没入青云客栈黑暗中,竟然再无声息,如坠泥潭一般。
众贼大惊,纷纷后撤一步,拿稳身形,全神贯注以防不测。
店掌柜苦道:“我们这住客只有十八个人,你藏着也不是办法,号牌发完,你是谁不是人人皆知了吗?”
“哈哈哈”三声大笑,一个干瘦老者从人群中走出,双目血红,阴沉沉地笑道:“我就是第六位,但我不是甲丁乙!因为我已经死了!”众贼大惊,凝视着这老头,老头哈哈哈大笑,把额头上的一块膏药一把揭开,额头上赫然刻着一个血红的“炎”字,深可见骨,这老头厉声叫道:“我来到青云客栈,报了甲丁乙的名号,但甲丁乙并不是我。不要怕,若你们怕了,大可作废这次火门三关。否则甲丁乙定会成为火王弟子,到时看你们怎么办,哈哈!”老者说完,突然眼睛一翻,一口鲜血喷出,瘫倒在地,身子在地上抽搐两下,竟似死了。
这死去的老头,火小邪和郑则道只在青云客栈见过一次,不过他只是独处一处,行为诡异,匆匆而过,就是一双眼睛血红得令人不安,印象极其深刻。
店掌柜脸色一片严肃,牢牢盯着地上的老者尸体,脸上不禁狠狠抽了抽,低声吩咐店小二他们:“把尸体抬走,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店小二他们应了,上来两个人,把老头尸体抬走。
周围一片死寂,都觉得这事情来得古怪万分。火小邪见到这种死人方式,心中一片冰凉,暗想:“好厉害!竟用人顶包,说死就死,这个甲丁乙到底是何方神圣?手段如此狠辣,难道这人和火家有仇?”火小邪转头看了看郑则道,郑则道也是一脸肃穆,眼中透着层层杀气,再不是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火小邪想道:“只怕这下麻烦大了!”
店掌柜看着老头尸体抬走,生硬地笑了笑,对着黑暗之处说道:“甲丁乙,你若能过了火门三关,火王必会见你。但是你若在其中乱来,绝对出不了青云客栈!信不信由你。”
店掌柜定定了心神,抿着嘴喘了几口气,说道:“下面,第七位,川贵滇交界红小丑。”
刚才有甲丁乙闹了这么一番,众贼一片安静,都是默然不语。
那个红披风、绿领子的小矮个走出,默默接过号牌,揣入怀中,退了下去。
接着往下交牌,速度也快了起来,众人心事重重,都是一言不发上前拿了号牌便走,大堂里静静无语,只能听到店掌柜生硬的说话声和众贼的脚步匆匆声。
第八位,福建三奇峰,乃是一个细眉细眼的精瘦汉子,穿了件身上缝着无数口袋的衣服,还背着三根皮带,上面又挂着几个皮袋。
第九位,开封亮八,就是火小邪见过在大堂和病罐子、红小丑密谋的髯须大汉。
第十位,荆州尖耳朵,一张尖脸的瘦小汉子,有一只耳朵缺了一半。
第十一位,就是火小邪。火小邪上前拿了号牌,回头见众贼都冷冷地打量着自己,心中一阵乱跳,赶忙把号牌放入怀中,强作镇定地匆匆走回。这号牌乃是木制,巴掌大小,一指厚度,没有挂绳孔洞,这么大一块牌子,无论放在身上何处,都是十分显眼。
火小邪知道面前的十来号人,随便拎出一个,恐怕都比奉天城的三指刘要厉害,他以前见到三指刘这种辈分的,都是夹着腿屁都不敢放,可到了青云客栈,与众多大盗为伍,并不分江湖辈分,胆子多少不同以往。
第十二位,山西鬼龙,身形巨大,满头头发如同钢针一样,穿着件熊皮短褂,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光着膀子,不像贼倒像个土匪。
第十三位,四川胖好味,就是偷了胖厨子的菜谱,在店掌柜没来之前和胖厨子对打的小胖子。
第十四位,哈尔滨李廖卓,绰号烟虫,此人穿着一身夹克洋装,皮鞋擦得铮亮,油头粉面,嘴上总是叼着一根香烟,吞云吐雾从不间断。这个男人火小邪听说过,乃是东北四大盗之首,俄国毛子数次悬赏上万大洋抓他,都是毫无结果。烟虫这几年在东北从不现身,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东北四大盗,烟虫为首,乔大脑袋和乔二爪子两兄弟排第二、三位,黑三鞭则是第四位。
第十五位,湖南郭宝宝,绰号闹小宝。这闹小宝看着年纪比火小邪还小,最多十四五岁,打扮和火小邪无异,穿着青云客栈提供的衣服,就是颜色比火小邪身上的略浅,此人长得白白嫩嫩,十分讨人喜欢,众贼一片冷寂的时候,就他还能笑嘻嘻地跑出来拿号牌。
第十六位,南京章建,绰号窑子钩,一看长相就知道常年混迹在烟花柳巷之地,黑眼圈,獐头鼠目,头发稀疏,一笑露出半嘴金牙。
第十七位,北平赵顺财,绰号大毛,身材短小厚实,面色黝黑,穿得倒很体面,不亚于郑则道的装扮,就是怎么看怎么像个挖煤的暴发户。
第十八位,杭州余娟儿,绰号花娘子,是这次来到青云客栈十八人中唯一一个女子。此女穿着一身贴身暗红绣花丝质高衩旗袍,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烫着鬈发,涂着口红,穿了双平底黑皮鞋。这在当时乃是极另类的打扮,只有妓女才会如此。此女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千娇百媚,眼波流转,十分勾人。
店掌柜发完号牌,松了口气,这才说道:“各位拿到号牌,想必互相都认识了。这个号牌最好随身携带,不可损坏,若是被人偷了,或者丢了、坏了,都被视作淘汰。不过号牌可以互换,只要有号牌在手,无论几号,都算作你的。各位客官是否明白?”
众贼点头应了。
店掌柜说道:“那好,请各位随我来,我们这就去第一关。”
店掌柜带着众贼,走出大堂,向后院走去。来到地下尽头墙壁处的一处洞口,洞口有铁栅栏锁着,店掌柜伸手一抚锁头,也没见用钥匙,门便开了。
众人跟着店掌柜向洞中走去,走不了几步就是向下的石阶,又向下走了数百步,才到了底。洞底乃是一个巨大圆形石室,石室内灯火通明,在一侧墙上开着十个路口,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何处。
店掌柜环视众贼一眼,说道:“各位听仔细啦!此处为火门三关第一关,亦名为‘乱盗之关’,各位请任选一个路口进入,每个路口都会通向地下岩洞的不同位置,请各位客官各显身手,从别人身上盗来号牌,无论自己的号牌是否丢失,只要集齐两块,就可立即回到此处,算作过关。时限为三日,若是三日期满,手中无牌或只有一块者,便算作淘汰。三日内,身上无牌或只有一块牌返回此处,即为弃权,也算淘汰。而中途返回者手中多出的号牌,我们将重新投回岩洞之中,但位置不明,找到就算你运气。还有一种情况各位切记,那就是如果手中集齐两块号牌,但未在三日内赶回此处,亦算为淘汰。不知各位客官明白吗?”
众贼面面相觑,随即数人轰然高声赞同。
“好!这段日子手痒得厉害,正想和各位兄弟切磋一下,分个高下!”
“要得要得,若不乱盗,怎能显出本事?哈哈!”
“极好!火王英明,正合我意,以免一些猫狗之辈混在里面,看着极为碍眼!”
没有说话的人,也都轻轻哼笑,点头同意。
店掌柜抱了抱拳,说道:“各位客官,岩洞之内各处储有食物净水、被卧铺盖,还有无数照明火盆,各位可以随意行事。岩洞正中,有一大钟,每过半个时辰,都会鸣钟报时,请各位千万不要误了时间,以免遗憾。另外,再次嘱咐各位,乱盗之关仅为考量各位贼术,不可故意伤人性命,但刀剑无眼,难免有失手之时,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望各位多多保重!”
众贼齐声应了,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几步跳出人群,找了个路口一头钻了进去,没入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其他贼人也都各择门路,眨眼工夫走了个七七八八,不剩几人。这些贼人走得极为规律,第一批人都是各寻一条路口,绝不重复,而第二批中,有人追着某人从同一个路口进去的,恐怕是心怀鬼胎,认为比前一个的手段高明,紧追过去,打算对前一个先行动手。
苦灯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选了个路口缓缓走入,消失在黑暗之中。
郑则道冲火小邪笑道:“火贤弟,既然是乱盗之关,我们俩就在洞中见吧,先走一步。”郑则道选了苦灯和尚旁边的一个路口,快步走入。
火小邪头皮发麻,全身紧绷,他心里明白,以自己的本事,能在三日之内不把号牌让人偷了去就算本事,而想从这些高手身上拿到一块号牌,恐怕难如登天。
火小邪暗骂一声:“算个屁啊!老子拼了,也让你们这些浑蛋看看老子的本事!走!”
火小邪心中一横,大踏步迈出去,根本记不住谁进了哪个路口,反正硬着头皮,全凭感觉随意寻了一个路口,急急跑入。
地下石室中所有人走了个干净,店掌柜四下一看,叫道:“甲丁乙,你也该去了吧?”
“嘿嘿,嘿嘿。”冷笑声传来,从石室一角猛然现出一个黑影,看不清这人高矮胖瘦,只看到黑色人影如一股黑烟般急速翻滚,钻入一个路口,而那个路口,正是火小邪进去的那条。
火小邪走进路口,道路曲曲折折,一路向下。他摸着墙壁快步前行,再通过一个弯折后,便看到前方有微光透过来。火小邪加快脚步,向着亮光之处奔去,终于来到一个能容一人钻出的洞口,想也没想,钻了出去。
火小邪眼前微微一亮,他所在之处,竟是一个溶洞的高处,向下看去,洞中央一块不大的小广场上,摆着一座四面钟,前后左右点着四盏长明灯,但光亮不盛,仅能照到二丈方圆。火小邪这里离洞底小广场约有三四层楼高矮。这个溶洞黑沉沉一片,但能感觉到十分巨大,可见之处无不高低起伏,怪石嶙峋,而从溶洞各处的微弱反光能够大概看出,这个岩洞孔洞无数,乃是一个隐藏自己的绝好地方。
此时溶洞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丝毫不像刚刚才进来了十多人。
火小邪知道一众贼人都已藏好,不敢怠慢,连忙屏息静气,摸着洞壁小步前行,大气都不敢出。火小邪走了一段,四周黑乎乎的越发难行,只好趴了下来,四肢着地向前爬行,心想赶快找一个藏身之处。火小邪胡乱爬了一段,终于摸到一个四面巨石环绕的小洞,便一头钻了进去。这个地方还真是一个狗洞大小的好地方,蜷着身子刚刚好挤满。这小洞尽头尽管堵死,但石头之间有缝隙,刚好能够向下看到四面钟所在的小广场。
火小邪暗笑:“天助我也,寻到了这么好的地方,我先在这里躲上半日,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火小邪静静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溶洞中仍然毫无声息,火小邪暗想:“难道十多个人,都打算和我一样躲上半日?”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溶洞中传来一声闷哼,尽管声音不大,但在这个空旷寂静的溶洞内,却听得十分清楚,随即有脚步追逐之声传来,同样听着分外清晰。火小邪赶忙从石缝中向外看去,黑暗之中确实有人追逐,但不明方位。片刻之后,追逐声戛然而止,又是一片寂静。火小邪刚暗叹怎么这就完了,就见远处高空“嘭”的一声,火光升腾,燃起了一团大火,顿时照亮了一大片区域。火光中,一个身形巨大的汉子,站在火盆边,位置乃是一块巨石之上,十分显眼。看这汉子一眼就知,乃是第十二位山西鬼龙。
鬼龙高声大叫:“你们这些孬种,一个个躲在黑暗之中,和土鳖耗子有啥区别?憋屈死了!老子山西鬼龙在此,有本事的就来下方空地找我!”鬼龙这一番大吼大叫,震得溶洞嗡嗡作响,回声不断。
鬼龙从巨石上纵身一跃,迎着一块钟乳石跳过去,在空中双臂一环,把石柱抱住,而撞击之力巨大竟把石柱撞断,抱着石柱又往下坠。鬼龙大喝一声,舍了石柱,一只大手一伸,咔地抓住旁边的巨石凸起之处,顿时缓了缓下坠的势头,用脚一蹬,又向低处坠去。鬼龙空中连连换手,或抱或抓,身体砸在石头上,嘭嘭作响,换了平常人,恐怕都会撞死,可鬼龙竟如同猿猴一样,左右腾跳着一路撞下,大石纷纷坠落,引得洞中碎裂撞击之声不绝。
鬼龙跳到四面钟旁边,拍了拍大手,浑然无事,好像整个人都是铁打钢铸的一般。鬼龙叫道:“我就在此处,要来的请便!躲着的都是孬种!”
火小邪暗骂:“老子就是孬种,你能怎么样?老子就是不出去!”
“哼哼!哼哼!好本事嘛!可是我看你像个开山砍柴的樵夫,哪有个做贼的样子。你能到此处来,定是撞上了狗屎运。你站好了别动,我来会一会你这个樵夫。哼哼!”溶洞中一侧的黑暗中有人不断冷笑,嘲讽不止,同样中气十足,响彻洞中。
鬼龙脸色一沉,大骂道:“你要是个好汉,就不要躲着说话!出来!”
黑暗中火光一闪,又是一个火盆燃起,有两个火盆照耀,洞中亮了一大片。火小邪放眼一看,这个溶洞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大,尽管曲曲折折看不见尽头,但不禁要赞叹这个溶洞生得妙,实乃世间少见。天工造物,鬼斧神工,把这个岩洞造得如同一个七八层楼高的戏院,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火盆边站着一个人,指着鬼龙笑道:“你这个樵夫不要乱叫,我来了。”
这人是个髯须大汉,正是开封亮八。
亮八所在之处没有鬼龙一开始那么高,他只是纵身跳下,寻着几个踏脚处,便跳到了四面钟旁边的一块石头之上,站直了身子和鬼龙四目相对。
鬼龙骂道:“亮八,果然是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亮八哼道:“就没想让你顺眼过!哼哼,你想怎么比试,随便你。”
鬼龙哈哈大笑:“好!爽快,咱们这里既然是乱盗之关,比拼的是贼术,那咱们就比摸背!上前来,我们双脚绑在一起,把号牌插在腰后,谁先拿到,就算谁赢!你敢来吗?”
亮八冷哼:“小儿科的把戏,如你所愿。”
鬼龙大笑:“好!”说着从腰带上拽下一卷细绳,双手一折,张开大嘴在绳子中间一口咬下去,嘎嘣一下将绳子咬断,一甩手将一截绳子丢给了亮八。
亮八伸手接住,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蹲下身子,把绳子绑在自己右脚脚踝上。两个人把绳子绑好,从石头上跳下来,互相瞪视着走到四面钟旁边的空地上。鬼龙手一指,两个人跳上旁边的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把自己手中的绳子一端丢给对方,又都蹲下绑在左脚上。
亮八、鬼龙绑好了绳子,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号牌拿出来,在手中亮了亮,缓缓插到自己的后腰上。
两个人站直了身子,紧紧盯住对方,猛然间两个人齐声闷哼,几乎同时扑上前去,啪地一下,四臂在胸前相交,顿时僵持在原地不动。
火小邪在小洞的缝隙中看得起劲,这亮八、鬼龙两个人面对面捆住双脚,要从对方身后把牌子偷到手,真需要眼明手快才可以做到。这和比武较量不同,甚至更难,十分讲究扭、钩、钻、绕、封、撑六种身法,不在于制敌之术,而在乎让对方露出破绽。这摸背乃是贼道里能够登堂入室,排上辈分的一项基本功。
火小邪在奉天的时候,也和浪得奔几兄弟这样玩耍过,但每每将脚绑住,就不好施展手脚,十分别扭,别人移动,你也不得不动,所以总是互有输赢。这里面有无数贼术道理,但他们的老大齐建二是个半吊子,根本说不出什么。
火小邪看到亮八、鬼龙这两个高手过招,心中激动,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不禁脸紧贴着岩缝,看得入神。可就在这时,火小邪猛然感到腋下一痒,胳膊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抬起,随即怀中一空,号牌已然不见。火小邪大惊失色,猛地转头,一把细长尖刀已经顶住了自己的喉咙。
黑暗之中,只能见到闪亮的刀尖和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对手是谁完全不知道。火小邪越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反而心中越冷静,不像寻常的小子早已吓得痴傻。这本事火小邪似乎从小就有,加上在奉天做贼手艺不精的时候,屡屡被人逼到死角,都是靠这种紧要关头不慌不乱的本事,才逃过无数生死劫难。
火小邪轻轻说道:“你都拿走了我的号牌,已经赢了,就没必要杀了我吧?”
黑色人影“嘿”了一声,忽然贴近过来,一团黑色离火小邪的鼻尖只有一掌距离。火小邪从岩缝的光亮中能够看到,这个人全身如同包裹在一层纯黑轻纱之下,连眼珠子都看不见,模模糊糊像是个人形。此人呼吸细密悠长,但在靠近火小邪面前的时候,突然长长吸了一口气,笑了两声,刀尖一收,立即如同一股黑烟般涌出这个小洞,没了踪迹。
火小邪见此人走了,才长喘一口气,方觉得全身酸软,心中狂跳不止,不禁把脑海中记得住的人物全部闪了一遍,可根本就没有这样神秘怪人的印象。火小邪猜道,莫非是那个没有露面的甲丁乙?
火小邪暗骂:“他奶奶的,刚进来才没一会儿,就丢了号牌!还是这种像妖怪一样的人偷走的!完了,完了,这下躲都不能躲了,只能出去和他们玩命了。”
火小邪气得直哼,耳边却传来大吼,火小邪忍不住凑过脸向外看去。
鬼龙和亮八脚上的绳索本来还留有一大截子,此时却都已紧紧缠在脚踝上不再多留一寸,使得两个人的脚贴在一起。这两个人贴身站立,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腕,正在较劲,鬼龙闷声大吼,极力想把亮八的手拧到胸前,可亮八也十分彪悍,生生地稳住不动。
鬼龙大叫一声,脚下一分,把亮八拉得身形一晃,借着这个工夫,双手一下子松开,一个熊抱,竟把亮八抱在怀中。鬼龙这招使得巧,双臂环绕之处,正好箍紧了亮八的手肘,使亮八抬不起手来。这一招鬼龙要是用得不当,必然会被亮八趁着贴身的机会,翻手把后腰上的号牌取走。鬼龙暴吼连连,手臂上青筋乱暴,把亮八提得离地面半寸,一只大手的手指已经在摸亮八腰上的号牌。
亮八知道成败就在毫厘之间,突然身子一抖,竟猛地瘦了半圈,就借着这个工夫,身子一滑,一下子从鬼龙的熊抱中下坠半寸。鬼龙就差一指便能把亮八的号牌取走,见亮八突然使出这种伎俩,知道中了亮八的计谋,赶忙要把双臂松开。
亮八坠下半寸,手肘已经可以活动,没等鬼龙完全展开双臂,肩膀一抬,用上臂把鬼龙的胳膊架住,一只手绕到身后,已经唰地一下把鬼龙后腰的号牌摸到手中。亮八摸到号牌,身子往地上一滚,松开些脚踝的绳索,半跪在地上,抬头对鬼龙冷笑连连:“哼哼!樵夫,你以为你蛮力大,下手准,我就没办法了。我一直在等着你这一招。哼哼,我赢了!”
鬼龙哇哇大叫:“你赢了,你赢了,但老子现在要宰了你。”说着就要扑上。
亮八骂道:“还能由着你杀人?”
亮八手上亮光一闪,一个圆盘从身后变出,咔嚓一下插入正扑过来的鬼龙胸膛。鬼龙一双大手正要掐住亮八脖子,顿觉胸前一热,低头一看,只见一个亮闪闪的风水盘,半个边缘都已插入自己胸内,血正汩汩流出。用风水盘做杀人武器,恐怕就这些大盗想得出来。
鬼龙眼中一暗,哼了声:“好!”手臂一软,双手尽管仍紧握着亮八的脖子,但人已经站着死了。
亮八一脚将鬼龙踹倒,顺势把手中的风水盘拔出,哼道:“是你先下杀手,你不仁,我就不义,不要怪我。”手一晃,用风水盘把脚上的绳索斩断,走到鬼龙面前,踹了两脚。鬼龙早已死透,睁着眼睛,五官歪斜,高举着双手,十指齐张,想必死得极不甘心。
亮八蹲下身,把风水盘在鬼龙的衣服上擦干净了,这才站起身来,把风水盘收入背后的黑色帆布包。亮八手中拿着鬼龙的第十二位号牌,冲四周抱了抱拳,高声道:“各位躲在暗处看戏的朋友,多谢你们不出来打扰!大家都看到了,并非是我要杀了鬼龙,而是他先动的杀机,为求自保我才动手,怪不得我!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我开封亮八,只要人不犯我,我绝不犯人,公平较量贼术,亮八一概不拒,但如果谁想玩些不上道的手段,下场就如鬼龙,谢了!”
亮八把鬼龙的号牌放入怀中,跳下大石,身子晃了晃,便隐入大石后消失无踪。
火小邪看得心惊胆寒,刚才最后的一番恶斗看着十分漫长,其实就是眨了眨眼的工夫,尚不及亮八最后对大家说话时间的一半长。十八个人刚进溶洞片刻,已经有一个人一命呜呼,这火门乱盗之关,果然事关生死,不可有丝毫的狂妄大意。
火小邪再不敢待在这个小洞之中,光是回想刚才甲丁乙偷他号牌的一幕,就觉得甲丁乙取他性命比杀一只小鸡还容易。火小邪爬出小洞,外面由于被鬼龙和亮八点着了两个火盆,不再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地形走势,火小邪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贴着洞中巨石,缓缓向下方阴暗之处走去。
火小邪慢慢前行,一直走到一片略为开阔处才停了下来,蹲下身子仔细打量。前方是一片高台,上面摆着一个硕大的火盆,火盆的一侧搭了一个石板做成的半人高小屋,里面似乎堆了一些被卧铺盖。火小邪心想,谁敢来这种宽敞的地方拿东西吃,不是找死吗?
火小邪退后几步,拣着狭窄之处又向前行,他并无明确的去向,就是想尽快走到洞里面不见火光之处。
火小邪走了没有多远,猛然觉得身上一凉,似乎有一只耗子在身上乱钻,火小邪一拍没拍到这只“耗子”,手还没放下来,又觉得裤裆一凉,那“耗子”又钻到裤裆里转了个圈。
火小邪闷哼一声,四下乱抓,可什么都没有抓到。身下有人“咦”了一声,低声骂道:“小子,你的号牌呢?”
火小邪知道刚才是有人偷他的号牌,气得耳根子都红了,低头乱看,就看到从脚下滑出一个人影,哧溜哧溜蹿到三步外的石头上蹲着。说是蹲着,仔细一看才知道他是站着,这个人就是那个小矮子——第七位红小丑。红小丑阴阳怪气地看着火小邪,尖声道:“号牌你是藏起来了,还是已经被人偷了?”
火小邪一摸裤子,自己整个裤裆都被刀子划开,又一摸上半身,更是从后背到前胸割开了三个大口子,这衣服简直不能穿了,他气得大骂:“小矮子!你要偷就偷,为啥把我裤裆都割烂?”火小邪本来就胸中恶气翻滚,碰到这种丢人的事情,忍不住放开嗓门大叫,整个溶洞之中回声不断。
红小丑一皱眉,尖声道:“这么大声喊叫干什么?”
火小邪大骂:“我的号牌早就没了!把你的给我!”说着就向红小丑追过来。
红小丑咯咯一乐,腾腾往后跳了几步,尖声骂道:“没了号牌就早点退出!小子,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还以为你是个人物,原来是个废物!嘿嘿!”
火小邪怒火万丈,挽袖子想上前和红小丑拼命。红小丑根本不愿搭理火小邪,身子一晃,跳入黑暗之中,眨眼不见了。
火小邪知道自己追不上,又恨又气,干脆啥都不顾了,腾腾腾爬上放置着火盆、被卧的高台,站在高台上大骂:“我是火小邪,谁敢上来比试?”
溶洞中回声不断,就是没有人回应他。
火小邪脾气发作,跑到火盆旁边,摸到两块火石,打出火花,把火盆点着。火光明亮,把这个高台四周照得一片通明。
火小邪站在火盆边继续高喊:“我是火小邪,想比试的上来!”
这次黑暗中有人冷笑:“傻小子,和你比试什么?裤子都能让人割破了,还在这里丢人现眼,早点退出吧!嘿嘿!”
另一边的黑暗中也有人接话:“有号牌就丢出来,没有的话就滚蛋!”
火小邪不怒反笑:“好,小爷我偏偏要在这里待着,坐在这里看你们。谁不服气,谁就上来!告诉你们,小爷我的本事,你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施展出来吓死你们!”
“哈哈!”
“嘿嘿!”
杂乱的笑声响过之后,无声无息,再也没有人和火小邪说话。
火小邪把裤子紧了紧,将开裆之处掩住,一屁股坐了下来,环视着洞中情景,倒也乐得清闲。
黑暗中,一个和尚静静地站着,打量着火小邪,他就是苦灯和尚。苦灯和尚紧紧盯着火小邪,皱了皱眉,默默说道:“这个叫火小邪的少年难道明白‘乱盗纷争,先失后得,火形不动’的道理?这怎么可能?”
除了苦灯和尚,在洞中的另一角,有黑烟一样的人影,似乎浮在黑暗中,看着光亮之处稳稳坐在地上的火小邪,低声冷笑不已,随即唰地一晃,无影无踪。
火小邪坐在高处,整整十几个时辰,都没有人愿意来搭理他。洞内前几个时辰还颇为平静,但越往后闹得越欢,似乎这些贼已经彼此确定了对手,摸清了地形,想好了谋略。各处不断有火盆轰然亮起,慢慢地,硕大的洞穴之中,燃起的火盆数量已经多达十余个,光亮处比黑暗处更多了。
火小邪能够看到洞中不断闪出彼此追逐的身影,能够听到众贼在溶洞中的互相叫骂声、挖苦声、厮打声,几乎片刻不能安静,心中渐渐踏实下来,觉得哪怕就在这里坐着混上三天,也心满意足了。
火小邪吃饱了干粮,喝足了水,躺在火盆旁边有些昏昏欲睡,本还想坚持,后来实在困得厉害,就顾不了这么多,倒头就睡。
火小邪睡得迷迷糊糊,鼻中渐渐闻到一股子浓香,不禁抽了抽鼻子,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他前方高台之下,有一个艳装女子靠在大石上,冲他妩媚地娇笑。火小邪顿时一个激灵,翻身而起,那女子正是花娘子。花娘子把手指放在朱唇边,轻轻嘘了一下,示意火小邪不要喧哗。火小邪不知怎么的,脑中昏昏沉沉的,竟遵循了花娘子的暗示,闭口不语。
花娘子朱唇微启,细细地说话,声音直传到火小邪的耳中:“火小邪,你来,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火小邪晃了晃脑袋,脑袋中如同一团糨糊,不知想些什么,身子微微一动就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向花娘子的方向爬过去,一骨碌滚下高台,跌在花娘子脚边。
花娘子蹲下身子,白花花的美腿亮在火小邪面前,伸出一只小手,摸住火小邪的脸颊,细声娇语:“火小邪,姐姐很喜欢你这样的美少年,你喜欢姐姐吗?”说着,把火小邪的手拉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带着火小邪的手摩擦。
火小邪满脑子都是一个“不”字,可脑袋却不受控制,竟连连点头。
花娘子娇声道:“既然你喜欢姐姐,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号牌藏在什么地方了?你告诉姐姐,姐姐会对你好。”
火小邪身子摇了摇,使劲嚅动了一下嘴唇,说道:“我,没有,藏……”
花娘子把火小邪的头扶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沟上,此处香气更盛。火小邪眼中一乱,竟看着花娘子长得和水妖儿一般,而且身体半裸,满面春色。火小邪胡言乱语道:“你,水……妖……我……你走。”火小邪已经明白,自己肯定中了花娘子的招数,可就是想不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应该怎么做。
花娘子细声道:“不要紧,就算你没有号牌,只要你听姐姐的话,按照姐姐说的做,姐姐还是对你好。”
火小邪紧紧闭着眼,重重喘气,脑中只有一丝火光闪烁,但已经摇摇欲坠。火小邪手在地上乱抓,极力控制着自己心志不要全失,可是心灵仍然向着黑暗中坠去。
“花娘子,你这娘们怎么这么骚?”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花娘子放下火小邪,脸色一凛,转过头看去,只见第十四位——东北四大盗之首的烟虫叼着烟,一只脚蹬在石头上,手插进裤兜,玩世不恭地看着花娘子和火小邪,不断吞云吐雾。
花娘子冷笑一声,说道:“烟虫,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追在人家屁股后面,恶心死了!”
烟虫喷出一口烟,无所谓地说道:“你这娘们屁股这么大,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地十分显眼,不追着你追谁。”
花娘子露出一丝媚笑,娇声道:“烟虫,我知道你是东北四大盗之首,有些本事,小女子也很佩服。那这样吧,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我让你好好地舒服舒服,然后我们合作,一起通过这个乱盗之关,你看怎么样?我可是很有诚意的哦!”
烟虫抽了一口烟,手中一晃,再变出一根香烟,低头续上嘴里的烟蒂,把烟蒂弹开到一边,笑道:“花娘子看上我了?你不是只喜欢小男人吗?我一把年纪了,没这个福气享受你的花活。”
花娘子神色又是一冷,厉声道:“烟虫,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不跟着我?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烟虫哼道:“我这个人,就是有点贱,巴不得你过来杀我。”
花娘子眼睛微微眨了眨,换出一副千娇百媚的样子,娇声道:“好吧,不就是想要我的号牌吗?我可以送给你,但是你自己过来拿。就在这里呢!”花娘子把旗袍撩开,露出两条修长的美腿,在大腿根部,用纱巾绑着号牌。
烟虫看了眼,笑道:“腿是长得挺好看,可惜我现在没啥兴趣,你不用勾引我过去,你身上的那些春毒,对我没有效果的。”
花娘子娇声道:“那烟虫哥哥,我就不懂了,你到底想让小女子怎么办?”
烟虫说道:“很简单,只要你不再跑,施展出你的拿手本事,我们分个高下。”
花娘子眼中杀气闪了闪,冷笑道:“烟虫,算你狠!我看你追我追到何时!”话音刚落,花娘子拔腿就跑,踩着石头腾起,曲线动人的娇躯在空中扭了几下,没入石林之中。
烟虫慢悠悠抽了一口烟,并不着急追赶,反而慢慢走到火小邪身边,踢了火小邪几脚。火小邪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是紧咬着牙关,双目迷茫。烟虫蹲下身子,冲火小邪吐了一口烟,哼道:“知道你正难受,不过我也帮不了你。小兄弟,奉天城来的?奉天除了三指刘凑合着能看看,还真没啥好手。小兄弟,劝你一句,别在这里硬撑了,回去吧。”
火小邪翻着白眼,胡乱地摇头,不知是否听见了烟虫的话。
烟虫站起身,说道:“你好自为之吧,呵呵,别怪我刚才搅了你的好事就行。”
烟虫抬头四下嗅了嗅,笑道:“花娘子你这骚娘们,想躲着我就先把你一身的骚味消停消停再说,否则你跑不掉的,呵呵。”
烟虫叼着烟,狠狠抽了一口,快步向着花娘子逃走的方向寻去。
火小邪有没有听到烟虫刚才和花娘子的说话?答案是没有。他中花娘子的春毒极深,而春毒药效对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少年最为猛烈,见效极快,这一点恐怕东北大盗烟虫都没有料到。如果心志全失,火小邪将会任人摆布,数日之内都痴傻疯癫,搞不好就会一命呜呼。火小邪唯一的一丝心志之火正向黑暗中坠去,这火若是熄了,恐怕就再也起不来了。
火小邪感觉到自己带着一丝微光,正向无底的黑暗中坠去,胸中的火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啪地一下全部熄灭……火小邪顿时浸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漂浮在软绵绵的水面,四周无数娇滴滴的女人声音响起:“火小邪,来爱我,来摸我。来,来,听我的话,你要听话,你是我的,我的……”随着声音又有无数只手伸出,慢慢抚摸着火小邪的全身。火小邪心志已失,再也无力反抗,任凭自己沉沦下去。
“不……”火小邪最后在心中喊了一句,随着这句话,火光腾地又在火小邪胸膛中亮起,极为细弱。“不!”火小邪又在心中狂喊,那细弱的火猛然变大,更加明亮。“不!不!我是火小邪!我不能输!”轰的一下,火小邪胸中的火焰熊熊燃起,转眼之间,那片黑暗的水面变成了无尽的火海,娇媚的靡靡之声顿时烟消云散。
火小邪一声长喘,从地上坐起,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火小邪按住胸膛,心脏咚咚咚乱跳,手也不住地颤抖。火小邪知道自己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暗自庆幸,就是不解为何心中会突然现出一片火海,救回自己一命。难道是和自己梦境中常常出现的那无边大火有关,越是自己黑暗孤寂不明方向之时,这片大火就会突然出现?可这到底是吉还是凶,是福还是祸呢?
火小邪尽管想不明白,但暗暗庆幸自己的神志清醒过来,静静坐了片刻,才慢悠悠地重新爬回高台之上,四仰八叉地躺在火盆边。火小邪已经想明白,刚才自己离开高台,就噩运连连,差点送命,如果花娘子刚刚出现的时候,自己趁着心神尚存,便下定决心不动,花娘子可能不敢上到高台上对他进行蛊惑,毕竟这是高处,而且光线明亮,一举一动都在众贼的视线之内。
火小邪想得没错,不仅是洞中的众贼,就连甲丁乙这样的怪物,都不愿到火小邪所在的这个高台来。
火小邪心力交瘁,就这样平躺着,再次呼呼睡了过去,直到惨叫声把他惊醒。
“啊!”一声惨叫,震得洞中乱响,火小邪骨碌一下坐直身子,向惨叫声传来处看去。只见一个人捂着脖子从暗处跑出,脚步趔趄,没能站住,一下从岩壁上掉下,身体砸着下面的尖石,震得弹了几番,滚到一块大石头上,仰面一动不动,半边身子血红一片,看似死了。此人身上挂着无数口袋,乃是第八位,福建来的三奇峰。
一个喇嘛跳到三奇峰跌下的岩壁凸起处,向下看了一眼,转身指着黑暗中大骂:“滚出来!你是何人?我们在公平比试,你怎能不守贼道规矩,胡乱杀人?”
“嘿嘿!嘿嘿!”黑暗中有人厉声长笑。
这个喇嘛乃是第四位,拉萨来的卓旺怒江。此时他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但仍然声音洪亮:“杀人者报上姓名!我们这里是贼道,不是杀人道,都是江湖上成名的大盗,岂能乱来!你这样坏了规矩,定会不得好死。”
“嘿嘿!嘿嘿!什么规矩,什么贼道,全是胡说八道。你们这些贼人,满口道理,谁不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嘿嘿!嘿嘿!我甲丁乙,是盗,却是杀贼的盗!我忍了多年,就等着今天大开杀戒!嘿嘿!嘿嘿!”
卓旺怒江骂道:“甲丁乙,你不要鬼鬼祟祟地躲着,你要杀,就出来和我一决生死。”
“嘿嘿!卓旺怒江,你罪不该死,我就不要你死。”
“三奇峰有何罪?”
“我说他有罪该死,他就该死。嘿嘿!”
侧面远处突然站出一个人,冲着黑暗处高声大骂:“你这个叫甲丁乙的,你丫是个什么玩意?你也太嚣张了!你丫的是一个人,我们这里有十多人,大不了先联合剿杀了你,还怕了你不成。”此人个子矮小,但穿着华丽,乃是第十七位的北平赵顺财。
赵顺财高声骂完,却听不见甲丁乙回嘴。
赵顺财继续骂道:“甲丁乙,你出来站到光亮处,让我们看看你是个什么熊包样,你丫的不敢见人?是不是头顶绿帽子,嘴里含着驴蛋子?”赵顺财满口京片子,口舌伶俐,损人十分厉害。
还是没有人回应。
赵顺财这个人浑不怕死,以为把甲丁乙骂得说不出话,竟然得意起来,又喊道:“洞中的各位老少爷们,这个甲丁乙太乌龟王八蛋了,大家齐齐现身,我们先把甲丁乙收拾掉……”赵顺财还没说完,一道黑芒从天而降,唰地一下缠住了赵顺财的脖子,生生把赵顺财的话堵在了嘴里说不出来。
赵顺财一把拉住黑芒,再也喊不出话,随即绕住他脖子的黑芒一扯,把他带着在地上转了三圈,扑通一下趴倒在地,身子抽了抽,一命呜呼。
“嘿嘿!嘿嘿!逞口舌之能,其罪当死。嘿嘿!”黑暗中甲丁乙冰冷的话语声又传出来。
“阿弥陀佛,甲丁乙施主,做人何必如此专横?苦灯和尚愿与施主一较高下。施主对贫僧可杀可剐,但贫僧定要逼你现身。”苦灯和尚默默从赵顺财对面不远处的大石后走出,站上了一块大石顶端。他右手屈臂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这乃是佛教手势中的无畏印。这一手印象征佛为救济众生的大慈心愿,能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惧,所以称为无畏印。
“嘿嘿!苦灯和尚,你不就是那个四处盗佛经的和尚吗?嘿嘿!”
“阿弥陀佛,小僧已得盗法罪,日后定会自罚。甲丁乙施主,请现身一战,不然小僧定会对你穷追不舍。”
“嘿嘿!苦灯和尚,真没想到,你会来争夺火家弟子的席位。嘿嘿!可惜我不会出来与你过招,你也不可能把我逼出来。不过,我倒要送你两样好东西,省得你不愿偷号牌,左右为难。”
甲丁乙阴沉沉地在黑暗中说完,就见两块号牌从黑暗中飞出,直直向苦灯和尚射来。苦灯和尚大袖一卷,把号牌收下,拿在手中一看,不禁微微皱眉。
“嘿嘿!苦灯和尚,这两块号牌,正是三奇峰和赵顺财的。三奇峰不久前偷偷杀了荆州尖耳朵,却没能从尖耳朵身上找到号牌,乃是因为尖耳朵的号牌早就被偷了,刚才三奇峰又想借着和蠢驴喇嘛较量的时候故伎重演,你说三奇峰该不该死?而那个臭嘴赵顺财早已被我偷走了号牌,却想骗大家现身出来与我为敌,以便趁火打劫,此人该不该死?苦灯和尚,不是我专横,而是你我本就是一类人。你既然拿了他们的号牌,望你大慈大悲,为他们两个人超度吧!嘿嘿!嘿嘿!”甲丁乙的笑声不绝,竟渐渐远去,很快就没了声息。
苦灯和尚手上的两块号牌,正是第八位福建三奇峰和第十七位北平赵顺财这两个死人的号牌。
苦灯和尚愣在原地,道了声佛号,再不说话,慢慢在这块石头上盘腿打坐,闭目念经。众贼见苦灯和尚能把甲丁乙喝退,就算此时苦灯和尚破绽百出,却谁都不敢轻易动偷他手中号牌的心思。
卓旺怒江喇嘛站在高处,听甲丁乙最后一席话听得瞠目结舌,低头看了看死在下面的三奇峰,念了声佛号,正要退下一旁,却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边咳嗽边缓缓说道:“咳咳,大喇嘛,我和你较量一下,你看如何?咳咳,咳咳!”
卓旺怒江站住脚步,向下方一侧看去,那个病恹恹的上海王孝先,绰号病罐子的人正慢慢走到离苦灯和尚不远的光亮处,抬头看着卓旺怒江。病罐子慢慢扶了扶眼镜,神情不振,站立不稳,几乎一个手指就能将他推倒似的。
卓旺怒江笑道:“哦!上海的病罐子王先生,你要与我比试?”
病罐子咳道:“咳咳,是,是我要和你比试。”
卓旺怒江显得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好,你等我下来,与你一会。”
卓旺怒江说完,纵身从高空跳下。这高度有三层楼,平常人跳下怎么都会摔个骨断筋折,而卓旺怒江跳在空中,双臂大袖一挥,整个僧袍鼓起,竟使坠落速度顿减,如同彩色气泡一样飘落在地,不伤分毫。
卓旺怒江落地,把袖子一卷,缠在手臂上,笑道:“王先生,你说怎么比?”
病罐子咳嗽一声,说道:“大喇嘛好本事!既然你是修佛的,那咱们比一比定力如何?”
卓旺怒江笑道:“有趣!你说怎么比?”
病罐子说道:“我们把号牌放在头上,单足站立于石头上,相隔三尺距离,在空中可以互相推击,若是号牌从头上掉落,或者整个人掉下石头,又或者双足落地,就算输了,你看如何?”
卓旺怒江哈哈大笑,说道:“好,就依你!只是你不要怪我欺负病人。”
病罐子咳嗽一声,十分艰难地说道:“不怪,不怪,我没什么本事,跑动打闹肯定喘死,大喇嘛能胜我,我绝无怨言。苦灯和尚,你德艺俱佳,我佩服得很,能否请你做个见证?”
苦灯和尚微微睁开眼睛,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此法甚妙,小僧斗胆给两位做个见证。”
卓旺怒江冲苦灯和尚行了一礼,算是谢过,转头对病罐子说道:“王先生,你挑地方吧。”
病罐子慢慢悠悠走到两块彼此相邻的尖石上,缓缓爬上一块,显得十分吃力,不住地咳嗽,说道:“大喇嘛,你站我对面。”
卓旺怒江哼了哼,走到病罐子身边,一跃跳上尖石,身子在尖石上一转,身形一稳,抬起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膝盖上,微微一蹲,竟如同脚上生根一样,牢牢扎在石头上,纹丝不动。
病罐子咳嗽一声,艰难笑道:“好本事,好本事,看来我凶多吉少啊。”
病罐子从怀中把号牌摸出,放在自己头上,抬起一只脚,钩住另一只脚的膝盖弯处,说道:“大喇嘛,你把号牌放在头上,我们这就开始比试。”病罐子边说,身子还不住晃动,摇摇欲坠。
卓旺怒江哼了声,把僧帽捏了捏,摘下来丢在一旁,那块号牌已经放在脑袋上,看来卓旺怒江的号牌一直就在头顶帽子里藏着。
病罐子说道:“好,那就开始吧。”
卓旺怒江大笑一声:“好!”双臂一展,亮出大袖,向病罐子猛然挥去,数道劲风吹得病罐子头发乱飞,风力之劲,几乎能把病罐子吹落到石头下。
病罐子扶着眼镜,身子后仰,任凭卓旺怒江的两只大袖在面前挥舞,自己如同一根枯草,吹得东倒西歪,脚下摇晃,可就是不掉下石头。
卓旺怒江舞了一阵大袖,见病罐子尽管狼狈不堪,但浑然无事,心中一紧,暗道:“这是韧草扎根!不妙!”卓旺怒江把袖子一收,念了声佛号,双手合十,两目微垂,如同一棵山崖寒松,牢牢站稳,不动如山。
病罐子扶正眼镜,微微笑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一闪,脸上的病样一扫而光,反而露出很兴奋的模样,身子一挺,站得笔直,垂下双手也一动不动。
这两个人在这里较量着,一时分不出胜负,暂且不表。而刚才甲丁乙连杀两个人,已经有贼人吓破了胆。
青云客栈中,众人下到溶洞中的石室内,店掌柜悠悠然坐在一张藤椅上喝茶,伙计们聚在一旁,也是有说有笑。此时一条通向溶洞的路口中,连滚带爬地钻出一个人,翻滚着冲到店掌柜面前才站立起来。店掌柜赶忙迎上一步,笑道:“这不是第十六位章建吗?怎么回来了?”此人是南京来的章建,绰号窑子钩。他满头大汗,面色慌张,一把将怀中的号牌拿出来,丢在店掌柜面前。
窑子钩惊道:“不来了,不来了,我退出,我退出!我没这个本事过关,号牌还你们,让我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了。”
店掌柜把号牌捡起来,问道:“到底怎么了?”
窑子钩哭喊道:“那个甲丁乙,在下面胡乱杀人,已经杀了三个,不,四个了!这个人是个怪物,专门以杀人取乐的,根本就不是贼!”敢情这个窑子钩,把被亮八杀掉的鬼龙,三奇峰杀掉的尖耳朵,都记在了甲丁乙的账下。
店掌柜紧锁眉头,问道:“都是谁死了?”
窑子钩说道:“荆州尖耳朵、福建三奇峰、山西鬼龙、北平赵顺财。我的亲娘哎,我不比了,不比了,我本就是想来凑个热闹,没想会让人无缘无故地给宰了,我要回南京,我要走,我要走!”
店掌柜说道:“客官,我知道了,我这就安排你出青云客栈。叮嘱一句,青云客栈这里的事情,万万不可对外人说起,否则我们十分难办……”
窑子钩喘着气,说道:“我在南京贼道混了三十年,知道规矩!我现在发重誓,我章建,绰号窑子钩,若是泄露有关青云客栈以及火王招弟子的一字一句,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万世不能翻身。”
旧时这样发誓,一般都是胜过无数契约,好使得很。特别是贼道中人,对发誓看得极重,哪怕马上被人逼问死了,都不敢破誓,这乃是贼人们相信三尺之上有神灵,打小就十足地迷信。
店掌柜说道:“那好,那好!店小三、店小四,你们两个人送这位客官出青云客栈。”
店小三、店小四应了,引着惊魂未定的窑子钩快步离去。
店掌柜看着手中的十六号号牌,微微一招手,叫道:“店小一、店小二,你们两个去把这块号牌放回洞中,鸣锣相告。”
店小二上前一步,把号牌接过,问了一句:“店掌柜,这已经过了近两天了,怎么一个过关的人都没有上来?尽管这次成名的强手如云,但功力仍然参差不齐,不至于难分难解啊!”
店掌柜说道:“恐怕这次来的这些江洋大盗不同以往了,很多狂妄贪心之人,两块号牌对他们来说,可能填不满胃口。呵呵,乱世贼道,理当如此。”
火小邪坐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这一幕幕景象,又听了甲丁乙的一番话,心中也十分恍惚:“到底这个甲丁乙是好是坏,是正是邪?最初甲丁乙偷走我的号牌时,确实有杀我之心,不然不会用刀子顶住我的咽喉。但他没有杀我,是手下留情还是我罪不该死?甲丁乙是否觉得我一定耍了什么该死的手段,才混到这里来的?还是留我一命另有原因?”
火小邪百思不得其解,向下打量着病罐子和卓旺怒江的缠斗,足足看了近半个时辰,这两个人还是站着一动不动,不知搞些什么名堂。火小邪没有兴趣,正想爬起松松筋骨,却听到高台一侧的下方,有人唤他:“火贤弟,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时间不多了啊!”
火小邪一听耳熟,赶忙向一侧看去,果然看到郑则道从石缝中探出半个身子,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火小邪不知为何,看到郑则道心中一喜,连忙左右打量一番,挪过身子,但并不离开高台,低声对郑则道说道:“郑大哥,你怎么来了?”
郑则道说道:“我已经拿够号牌了,现在要回去,但担心回去的路口有人伏击,所以还在游荡观察入口的动静。可我看你看得心急,你已经坐在这里两天啦!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到底还有没有号牌?”
火小邪尴尬道:“郑大哥,我一块都没有。”
郑则道紧皱眉头:“那你还要在这里坐到何时?还不去偷别人的,你是想被淘汰,还是想被那个甲丁乙杀了?”
火小邪说道:“郑大哥,我现在没有更好的方法,只能先坐在这里观望。”
郑则道说道:“火贤弟,你对我说真话,你有没有号牌?是不是把自己的号牌藏在什么地方了?”
火小邪急道:“郑大哥,我真没有,实话对你说,我一进来号牌就让甲丁乙偷走了。”
郑则道愁道:“又是甲丁乙!他这个人真是难惹。火贤弟,我现在帮你一个小忙。”
火小邪问道:“怎么帮?”
郑则道从怀中摸出一个号牌,向火小邪晃了晃,说道:“我手上有三块号牌,现在送你一块,不管你现在有没有用,这一块都十分重要,你保留好这块号牌,就有过关的机会。拿去!”郑则道说着就要丢过来。
火小邪一咧嘴,惭愧地说道:“郑大哥,我不能要,谢谢你了!我自己没本事,我宁愿过不了关。”
郑则道脸色不悦,轻声骂道:“火贤弟,你怎么这么糊涂!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往后一天更加艰难,你要是一块号牌都没有,就算能保住一命,却没有人愿意与你比试。快拿去,一切等过关后再说!”
火小邪摆了摆手,说道:“郑大哥,我真的不能要!求你了,不要逼我了。”
郑则道叹了一口气,说道:“火贤弟,我真是不明白你!”
火小邪心中六神不定,也许郑则道说的是对的,自己一块号牌都没有,谁愿意搭理他?连个较量的机会都没有,但是要了的话,就是受人怜悯施舍。
火小邪紧紧咬了咬牙关,还是听从了自己的主意,对郑则道说道:“郑大哥,谢谢你的好意,我……我都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可是,我真的不能要。”
郑则道跺了跺脚,骂道:“迂腐!迂腐!算了,我不管你了。”
“哦啊啊,他不要,我要,郑则道,你还我一块牌子,哦啊啊!”一阵怪腔怪调从高台一旁传来,郑则道和火小邪转头一看,只见第一位的维吾尔族人阿提木,从一边大石上飞也似的冲到高台之上,指着郑则道,但一下子不敢冲上前,显然对郑则道颇有忌讳。
郑则道骂道:“阿提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阿提木飞快地捻着自己的八字胡,气呼呼地说道:“哦啊啊,你,郑则道,我找你一天了!你这个坏蛋,你和他是兄弟,哦啊啊!牌子一定得还给我一块!啊哦!”
郑则道哼道:“阿提木,亏你还是第一位,你输了就输了,凭什么还你?”
阿提木叫道:“啊啦啊!我是输了,但只输你一块牌子,可你偷了我两块,你要还我一块,你还我一块,我和你再比一比!啊哦哦!”
郑则道骂道:“你纠缠我也没用!我看你就是一个笨蛋,什么第一位,我不会再和你比试,你追我也没用,还有这么多人呢,你省省力气,赶快另寻目标吧!告辞了!”
郑则道反身就跑,哧溜一下不见了踪影。
阿提木跺着脚大骂:“啊啦!有本事就别跑,啊哦啦啦!”边骂边紧紧追去。
火小邪抓了抓头,疑道:“什么意思?输了一块,却被偷走了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