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风从天而降,拉开椅子坐得稳稳当当。
夏灯感到喉咙不爽,再一次提拉衣领,顺手托住下巴,看似漫不经心地继续吃饭。
初臣也很从容,对毫不客气的游风也礼貌有加:“前天中午我们商报的科技板块刚发布,游总教在你位于美国的科技公司跟多头基金集团解释股价大跌的原因呢,另一头贝塔号又发射失败了啊?这么多事,焦头烂额呢,怎么还有空来打扰别人的约会呢?”
游风蹙眉想了一下:“你们商报叫什么?”
“……”初臣在一个不明显的磕巴之后,回答:“《时报》旗下最热的《洲商报》。”
游风恍然大悟,难得解释道:“我最近太忙,确实让《时报》记者在公司大楼等了太久。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下半年抽出一些时间,给你们开设一个专访。”
“……”
游风还没说完:“哦你不在总部,那只能抱歉,《洲商报》我没有听过。”
他比初臣更有礼貌,温文尔雅,还不疾不徐,仿佛不请自来、外貌攻击的不是他。
夏灯对他了解颇深,反应很平淡。
初臣不是,他也算擅长与人交际,隐晦的嘲讽也信手拈来,却很少这般哑口无言。
他难再待下去,跟夏灯招呼一声,起身离开了。
餐位只剩游风和夏灯,顿时安静。
夏灯吃着牛肉,细嚼慢咽,仿佛他在这里她一点也不在意。
不知多久,游风突然说:“他是以为我抢了他喜欢的人,所以才来找你的,你别被骗了。”
“所以你抢了。”夏灯头也不抬,拨弄着芥兰,随口问道。
“这句话的重点在前半句?”游风被她抛弃了八年,他也屈,台阶都给她了,她居然只听他前半句。
“如果没有前半句那件事,哪有后面他来找我的事?”夏灯抬头正好看到他脖子上的吻痕,磨磨牙,阴阳怪气地说:“你不就是想说他以为你抢了他喜欢的,所以来抢你喜欢的。你下回把你脖子的印子遮一遮再来跟我说,可信度还高一点。”
游风哭笑不得,这不是你嘬的吗?
他又气又觉得她可爱,怎么会有人自己吃自己醋这么有瘾。
夏灯吃不下去了,把叉子往盘上一扔,站起来:“让一下。”
游风拉住她的胳膊,尝试着揭开真相:“你为什么穿高领?”
夏灯下意识扶住脖子,不能让他看到,不然他会知道戴面具的固定炮是她。她当初要追求事业,把他抛弃,结果换个身份跟他□□,说出来太丢人,一点也不酷。
她满不在乎道:“我也没管你跟我分手后的事吧?你要结婚我也没有问吧?你干吗管我?我辛苦了很多年,现在享受都是我该得的!”
“……”
夏灯走后,游风忽而低头一笑,比初臣的宠溺样真实太多。
服务生这时走来,弯腰笑道:“您好,这一桌的单还没买。”
游风拎着手机一角随手转正:“嗯,我买。”
*
夏灯开车回家时才觉得刚才自己反应太大。
但她就是生气,他白天跟她隐晦地说他余情未了,晚上跟固定炮柔情似水,他凭什么啊?
现在他结婚的事应该是有隐情,但她不认为他是为了逼她回国。他找了个固定炮友啊,私下那呵护劲儿很难说他没走心,他以前都没给她口过几回,她一变身“百合”,他都稀罕不够了呢,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似的。
这种情况下,再说他对她这个前女友念念不忘,放出结婚假料勾她回国,谁信谁是蠢货。
回到家,她还气着,都显在脸上。
方闲越正好借用她的厨房,做拿手的烤鸡,顺手多拿一副餐具,摆在餐桌的两侧,招呼她:“看你就没吃饭,来吧,正好买了一只大的。”
夏灯换了鞋,趿拉到餐桌,坐下,拿起叉子,先呼了口气。
方闲越笑着说:“我现在越看你越觉得新鲜,以前在伦敦,你有哪一刻是不雷厉风行的?现在就像遇到了有史以来最棘手的问题,手忙脚乱的不行。”
夏灯心情很差。
方闲越切出烤鸡最好的几块肉,放到她盘里,随后道:“来,跟我说说,给你分析一下。”
夏灯不是想不通,只是不愿接受:“男人可以一边说爱你,一边跟别人保持□□关系吗?”
方闲越点头:“从道德层面来说,这不对,但这十分普遍。男人是脑跟屌分离的东西嘛。”
“社会还是对男人太包容,居然能让这种现象“十分普遍”。”
方闲越闻言更觉匪夷所思:“你做国际新闻,研究政治更多,但你专业方向是世界民族,见识了那么多国家、那么多朝代的男人,你不清楚这一点?”
分析别人总比分析自己头脑清晰,但夏灯没有这样说。
方闲越知道夏灯在为感情烦恼,不清楚她和她置顶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出于好奇,问道:“当初为什么跟他分手?”
这是一个糟心的问题。
夏灯吸气,叹气,叉着烤鸡肉,说:“开始是因为忙,顾不上回消息,他可以时刻汇报他的行程,早安,晚安,记得吃饭,不要吃太油。我做不到,我投入一个案子时脑子里只有案子。久而久之,我对他感到亏欠,心理负担越来越重,然后就分了。”
“他同意?”
“他不同意,他发了半年的疯,我天天看媒体谴责他儿戏,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令人费解。”
“是了,如果他很爱你,发疯都是轻的。”
“我其实心疼、后悔,但我们之间的问题跨不过去的。你知道国际新闻种族歧视,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我学了那么多知识,我一定要发挥巨大的价值,不然我白学了。”
方闲越无比理解,这确实是死结,但是,“那你们要是由此散伙,你昨天晚上是跟……”
“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把重心放在爱情以外的事情上,不是不爱。”夏灯一块鸡肉嚼了好久好久:“那天伦敦雨特别大,我和同事追一个报道被人家无声警告,故意关在会议室里十多个小时。出来后我特别想他,看新闻说他正好在伦敦,就注册新微信问他要不要应召服务。”
方闲越大吃一惊:“他答应了,没怀疑?”
夏灯哼说:“我说我在伦敦上学,有同学在采访他的报纸工作,弄到了他的微信。我知道他很有钱,而我上学学费不够,希望他看在我们是一国同胞的份上帮帮忙。”
“然后呢?”
“然后他同意了。”
“你俩谈过恋爱,这不会穿帮吗?”方闲越不可想象。
“我说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很害羞,希望可以在不知晓双方长相的情况下进行,可以作为一种情趣。”夏灯说到这里,叉子在瓷盘上划出刺耳声音:“他答应得快!”
“我怎么觉得他知道是你?”
“我以前也觉得,但他何必骗我?如果他知道,能做到八年时间都不拆穿?”夏灯觉得这难以解释。
方闲越了解了,突然笑道:“但是夏灯,是你不要他的,他要是再拆穿你,那跟你连这种关系都不能维持下去了,他还怎么活?”
夏灯抬起头来,不知所措。
方闲越深以为然:“他可能就是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了,正好你公然离开BBC,终于不再执着事业,所以用即将结婚作幌,把你引回来。”
“那他昨天为什么不说呢?他如果知道是我,拆穿啊。”
方闲越张口结舌。
确实,他昨天为什么没拆穿她呢?
夏灯咬牙望着盘里外焦里嫩的肉,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只有他不知道是我才是说得通的。”
*
沈佑给游风买了两箱面具,送到他公司在涂州的大楼。
游风已经不用了。
沈佑狠瞪他一眼:“那你答应我的那个项目,你得做。”
“什么项目?”
“……”
沈佑又瞪他,这一瞪发现他脖子上璀璨风景,哟哟哟好几声:“昨晚是不是欺负夏老师了?”
因为跟游风事业共进退,沈佑和游风一直比贺仲生跟游风近,对于游风和夏灯没断干净的事多少有些感应。
游风自是不会主动提起,说起来都是他机智聪颖,察言观色一流又对他兄弟了如指掌——
游风只要飞伦敦,绝对火急火燎,回来绝对春风得意。
他就知道一定跟夏灯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他一撺掇游风跟唐夕合作,说能把夏灯勾引回来,游风那张淡漠的脸就动容了。
想到这里,他坐在游风对面椅子,说:“昨天唐夕骂我半宿,你是不是没按我教你的说啊?就算合作终止,也得和平地终止啊!”
他和唐夕识于微时,现在她爆红,他们也还是好朋友。
游风闻言,抬眼瞥过去:“知道为什么你那项目那么费劲吗?就因为你脑子里都是馊主意。”
“……”沈佑也瞥他一眼:“那大爹是有什么好主意?昨晚第N次失而复得有什么特别感受?可以和好了吗?”
没有和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游风怨念横生。
沈佑看他这怨夫的样也知道没成,实在忍不住好奇道:“为什么啊到底是?你用你之前那些招儿啊,你以前不挺能的吗?光听老贺说我都觉得你跟夏灯初、高中那八年浪漫得很有格调。现在是觉得小儿科了?”
游风没答。
他当然可以故技重施,再追回她,但若下次她又觉得她应该把生命用在事业上,再挥挥手让他走。到那时,他就没现在这么好运了,还能跟她维持身体关系。
以结婚为饵让她紧张,是他错了,但要她主动回头的决定不会更改。
他会给她很多台阶,但她一定要知道,他特别重要,她不能像丢掉小狗一样,总是丢掉他。
这一次,她要走向他,她一定要。
*
方闲越假期结束,要回英国继续忙碌的工作生活了。
夏灯送她到机场、安检前,被她一把抱住、拍拍背,说:“知识这个东西,对大部分人来说是改善生活的工具,你不面对这个问题,所以不要让它驾驭你,轻轻松松才是真的。”
夏灯还没说什么,她又一笑,说:“你也不用我告诉你,那么聪明的我的大美女。我走啦,记得要开心啊。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也是。”夏灯在她脸上点了一下。
方闲越缩缩脖子,倒退着往里走,挥手道:“回吧!落地开机后第一时间打给你!”
“好!”
两人分开,夏灯离开机场,遇到一起事故,轿车撞了机车。
机车男孩倒戴鸭舌帽,穿银色棒球服,黑色大口袋工装裤,作战绑带鞋,迎面而来青春鲜活的少年感。
路过的人比起小事故,更喜欢看向他。
夏灯没有驻足,平稳地走过。少年而已,她有过最好的了。
*
周日下午,夏灯难得想午睡,却被舒禾的电话惊醒。她撑着床,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接通:“怎么了?”
舒禾十分激动:“灯!你快看我发群里的新闻!游风和唐夕没有要结婚!发布他们结婚消息的报纸中午道歉了!说是他们没弄清楚!唐夕是沈佑的朋友,她找沈佑,被人误以为找游风!”
夏灯并不惊讶,没看:“嗯。”
舒禾本来还想劝和的,夏灯的反应叫她欲言又止,想一下,要是有缘也不用撮合,便不多嘴了。
挂断电话,夏灯又退回被子。昨晚原同事打跨洋电话请她帮忙,她跟她视频了通宵,现在好困。
刚睡着,隐约听到警报器响,想起来,起不来,眼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拉起胳膊,终于强撑着睁开眼,然后就看到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灰色运动裤、裤绳也没系、裤腰松垮垮挂在胯骨上的游风。
她一下清醒了,蹬着腿退到床头,拿被子蒙住自己,只露出脸:“干吗!”
“你热水器响半天了。”
这是重点吗?夏灯问:“我是问你怎么进来的?”
“你改过密码吗?”
哦。夏灯没改过。但这也不是重点吧?“谁允许你进来的?”
游风恬不知耻:“我就进来了,怎样。”
他还挺横,不可原谅!
夏灯不再跟他沟通,场面陷入僵持中。
这时外头传来哼唱声,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在咫尺时停止,夏灯闻声看过去,是前几天机场外的机车男孩。
她还没诧异,男孩先惊道:“哥你干吗呢,天还没黑呢,怎么又擅闯民宅又调戏妇女!你还光膀子!还勾引!不要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