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国际高尔夫球俱乐部,占地四千五百亩,设有两个球会,三十六个球洞,一边各是标准的十八洞。正是一天最好的时段,球道区内除了特别爱好者,基本都是富人。每一寸草皮被风一吹,都会发出金钱的声响。
靳凡在私人球会会所的三楼露台,看着坐在对面的半百老头给他倒水,在对方放下水壶后,说道:“你明知道我有心脏病,得控制摄水量。”
老头一愣:“哎哟,我看你这气色好了,就忘了这事。”
靳凡没拆穿他试探的本意,只说:“我一直感到奇怪,你受过戈彦的恩惠吗?怎么会愿意给她当狗?”
老头叫靳遐,戈彦公开的现任丈夫,九方信赖的董事会成员。中央企业九方集团实际控股方就是九方信赖集团。
戈彦出狱后就跟他在一起了。是不是之前就苟合,只有他们双方知道。
靳遐和善回答:“我这岁数跟你说我们是真心相爱,你肯定觉得我们没羞没臊,一条腿都在棺材里了,还干出这种不顾晚节的事。但我不想对你说违心话,我真的想跟你妈搀扶到死。”
靳凡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
靳遐没有针对他这个饮水动作做出反应,淡淡地又说:“我一辈子一个孩子都没生。跟她在一块儿以后,她把你、小璇、阿拙,丢给我管。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相反稀罕得不行。”
他不管靳凡,沉浸其中似的,顾自继续:“她最操心的就是你,但她那个人,嘴硬。我原先劝了她好一番,哄得她给你打电话示好,却忘了提前告诉你,结果你接通就说你把她车库点了。她气得好久都睡不好。”
靳凡搔了下耳朵,看向远处的果岭。
“你不信吗?”靳遐纯真地问。
“信。”靳凡说。
靳遐叹气:“她最近记性不好了,但总是问我,梵怎么样了,身子怎么样了。你总误解她是想借你去巴结司令员,她这么嘴硬,肯定会一口认下,再跟你对着倾倒难听的话。但你也不想想,如果她真的对司令员有什么想法,我还能这么死心塌地地对她吗?”
他突然上身前倾,恳切地说:“孩子啊,她犯过错,但她付出了代价。她也老了,不想去争了,她只盼望一家子团圆。想方设法让你治病是真的在意你,你别跟她犟了,母子间哪有说不开的话呢?”
靳凡听着,看着,一时分不清是戈彦有本事,还是靳遐演得好。
靳遐又坐正了,也看了眼果岭,又说:“算了,这个结系久了,轻易也不好解开。”他收回眼来,换了个话题:“你跟那个林大夫,处得还好吧?”
靳凡缓慢地抬起眼皮,眼神却不算松弛。
靳遐说:“你妈生日你来别墅那一回,嘴上说着不让我们再雇用林羌,但我们毕竟也活了几十年了,一眼就看出你是想护着林羌。姑娘是好姑娘,能处就好好处。”
靳凡看似淡然地注视着他。
靳遐笑得慈祥和蔼:“我跟你妈都很喜欢她,不然当初也不会挑中她。”
两人对视,风把遮阳伞边缘的穗子吹得停不下来,还有桌上花瓶里那两支兰花。
最后还是靳凡一笑,摘了棒球帽,双手搭在桌上:“告诉戈彦一个好消息,李功炀醒不过来了,他再也不能调查杜佳了。”
靳遐的笑容慢慢褪去,因为他意识到靳凡还有下一句。
果然,靳凡又说:“但省监察组抽调了人员去接手这个案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到癸县了。”
靳遐只是不笑了,但没有失神,也还算淡定。
靳凡起身,走之前把自己那杯水挪到靳遐面前,捏住他的肩膀,俯身说给他的耳朵:“辛苦了,扯了半天淡。”
“我没说一个假字。”靳遐目视前方。
“你只有一件事说得不假。”靳凡直起身,“我就是想护着林羌。感谢您二位用心良苦,把她送到我身边。有她看着我死,我更不怕死了。”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靳遐。
不知多久,他忽而一笑,起身走到围挡前,手扶着边缘,打给戈彦。
“喂。”戈彦先说。
靳遐看着远处,还没说话,戈彦又说:“省里派人去查杜佳了。”
“嗯。”如果靳凡说的是真的,那戈彦确实也该知道信儿了。靳遐呼出一口气:“你这儿子……”
戈彦知道他要说什么,并不意外,这是她最棒的儿子。
靳遐说:“从林羌到小璇,再到王缘亦,好像都没起什么作用。无论是好好治病,还是跟你缓和关系,他都不愿意。”
戈彦说:“他知道杜佳受我的指派,就是找过了孟真。这老东西,十几年的交情都不看。当年要不是你帮我走动,他受到压力,我得蹲到死。”
靳遐突然厉声:“我今天已经没这个能力了!”他过去可以走动的关系已经倒了。
戈彦沉默片刻,说:“杜佳预感游泳馆要出事就早早出国了,我让她暂时别回来了。”
“赵扩呢?”
“一时联系不上。”
靳遐闭上了眼。
戈彦担任燕水监察委员会主任期间,躲在杜佳身后跟壤南实业家赵扩联手做见不得人的买卖,向各机关输送人。她跟各机关联系的桥梁,就是靳遐。
所以他得保戈彦,保戈彦就是保他自己。
当年燕水纪委派遣的调查组顺藤摸瓜,已经快发现这条交易链了,是他跟涉案的各机关压了下来,所以戈彦最后只是担了一个走私的罪名。
孟真当年就是调查组的成员,他知道戈彦的罪行不止走私,是上方的压力让他有口难言。
靳凡是非常不听话的孩子,但这个孩子一身正气,驯服他的过程越艰难,驯服成功后从他身上获取的价值就越大。
靳遐和戈彦费尽心思,先从哄他治病开始。他曾在某战区立功无数,他若肯帮他们,一定能找到人,将当年的事情彻底封箱。
他们故意让他以为戈彦对他殷勤是想借他勾搭上司令员,他开始是信了的。现在他见过了孟真,就是已经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什么手段都不管用了。
戈彦说:“我会再联系赵扩,想辙先拖一拖,躲避一下调查。靳凡那边,既然笑脸他不要,就掐他七寸。他不是喜欢林羌吗?我们过去的算盘也不算全打空了。”
靳遐闭上了眼:“他真的挺了解你的。”
“什么?”
“我说你关心他,爱他,他说我在扯淡。”靳遐突然癫笑起来。
戈彦把电话挂了。
爱?她可没那东西,这世上只有钱权才能打动她。
*
林羌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小区里有人吵架,好像是谁家丢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刚好另一家赶出来一个偷偷潜入门的变态老头。
“谁知道是不是假的啊?你一句话就要撇清责任,这是跟我说精神病杀人不犯法呢?被杀的人活该倒霉?多恶心啊,大过年开个门的工夫,这老头偷偷溜进去了,把我脏衣篓里的衣服都装袋带走了!”
“你要道歉我道了,你要诊断书我也给你拿来了。道歉你不认,诊断书你也说是假的,那你让我们怎么着?老人得这个病我们也焦心,我们也天天捶胸顿足!已经二十四小时盯着了,就眨眼的工夫……你让我们怎么办?能不能宽容一下?你也有父母,你也保不齐哪天……”
“欸!你什么人啊?你咒谁呢?你不知道怎么办?我们被闯了门,被恶心了,反而是我们的不是了?还讲不讲理了?”
他们把路堵住了,林羌就绕了道。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她瞥了一眼坐在石凳上嘿嘿傻笑的老人。他腿上放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是烤红薯,围嘴和花白胡须上都是白沫子和红薯肉。
她不关注闲事,脚步未停地进了楼门,等待电梯。
电梯门打开,高大的人穿着黑色毛衣,脸在电梯灯和黑衣服下显得极白。
她往电梯里走,这个人往外走,一手拎着垃圾,一手拉住她胳膊。
她迈进电梯的一只脚被迫退了出来,“啧”了一声:“干什么?”
“倒垃圾。”他说。
“你自己倒不了吗?”林羌睨他。
“倒不了。”他拉住她胳膊的手往下滑,牵住她。
林羌被他牵着,脚也跟着走了:“我冷。”
他停下,拉拉她的左袖口,盖住她的左手,然后把她的右手包得更紧。
林羌想笑:“你要不让我先上楼?”
他不说话,把垃圾丢了,再牵着她往回走。在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中进了楼门,站到电梯前才回答:“寸步不离。”
林羌弯唇:“好笑。”
“说谁?”他扭头看她。
林羌歪着头:“那你应该去接我啊,怎么让我自己回来?”
靳凡皱眉:“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数没有?接都不接,要不是十分钟前你说到小区了,我就要报警了,再给你打电话的就是警察了。”
电梯到了,两人进电梯。
林羌说:“我都说了有事,你还每五分钟打一个电话。这么离不开我,要不我去定制一条狗链,拴着你?”
靳凡不说话了。
电梯停了,林羌先他一步出了门。没走出两步,被他拽住胳膊,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搂住。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抱着她。声控灯都熄了很久,他还不松。
好半天,他双臂放松了。她趁机推开他,靠到墙上,下意识伸手摸兜翻包找烟盒,恍然想起,有些人已经戒了。公平起见她就把仅剩的半包扔了,忍忍吧。
楼底下还在吵,声音从走廊的窗户传入,不时叫醒了灯。
又是好半天,他去牵她,进了门。
接下来吃饭,洗澡,睡觉,两人都没再说话。
各睡各的,这也很正常,但两人好像都没怎么睡,六点多就相继起床,各自洗漱,各自打理自己。只有出门买早餐的事是不同步的——这一直是靳凡的事,无论做还是买,都是他来。
他正要出门,林羌叫了他。他扭头就看到她穿好了衣服,被毛线围巾团团缠绕下的脸小得不到一巴掌:“你带上我吧,我觉得我要被绑架了。”
靳凡怔然。
林羌走过去牵住他的手,仰起脸:“你从癸县追来不就是因为有人要用我威胁你吗?突然要跟我寸步不离,是有人要对我下手了?”
靳凡不答,她也不在意,牵着他出了门,锁门。等电梯时又说:“你知道,我怕死也怕疼。要是我被劫走了,我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去,不会管你死活,所以你要保护好我。”
电梯门开了,靳凡不进,双脚像在钉在了地上。林羌拉不动他,也不进了,看着电梯门自动关上。
片刻,靳凡伸手托住林羌的脑袋,带到自己怀里,弓着腰,下巴抵着她的发心:“信我吗?”
林羌慢慢搂住他:“我不信,你得做给我看。”
“就你特殊。”
“怎么?同样的话也问过别人?”
“没有。”靳凡像是考虑了很久,“昨晚一直在想怎么跟你说。我不一定护得好你,我很多事都无力……”
林羌没让他说完:“那倒是。”
靳凡沉默了,那份考虑又开始搅扰他。
林羌从他怀里出来,重摁了电梯按钮,牵住他的手:“我也会小心,跟你寸步不离。”
这次,靳凡被她拽动了。
*
改装车行,一楼。
距离郭子飙车撞车已经过去好久,他也出院好久了,一直没敢回来,也就靳凡现在不在,他才敢过来。
他来了也没人理。
大家伙都希望他至少在态度上觉得自己办错了事,那他们也好顺理成章地给他个台阶下。可他很牛气,张嘴闭嘴就是隔壁县的再也不敢招惹他,就是怕了他不要命的态度。
小脏辫刚从工作间下来,光着膀子穿一条棕色背带裤,坐在长桌前点了根烟。
他最近有仲川的教学,天天上工作间干够八个小时,肱二头肌和腹肌都练出来了。
“听说侯勇到壤南去了。呵,还得我治我跟你们说,要不是我来那么一下子,老大还放任他在那边猴子称大王呢!”郭子坐在长桌前抖着腿大言不惭地说。
阳光坐在他对面,正在刷朋友圈,边刷边疑惑:“大嫂好几天不发朋友圈了,不知道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公主切说:“以前也没发过几回。”
“你们跟这女的熟吗?天天提好几遍?就算跟老大有点关系,也最多是床搭子,你们怎么像把她当自己人了?”郭子不解。
小脏辫从三开门冰柜里拿了瓶咖啡,到怀里捂捂,递给小莺:“我前两天刚跟她说我那新芯片,她也没回我,太伤我心了。”
“照你这么说,过年小视频我发了那么多,她也没回,我们是不是都得伤透了?”小莺翻个白眼,“说得跟人没给你发红包似的。”
小脏辫坐下来:“说到红包,大嫂一个月挣几个钱啊,居然一人发两百!要知道老大抠抠搜搜一毛不拔呢!”
郭子拍两下桌子:“欸,跟你们说话呢,听不见啊?”
“咱们这边县医院每个月能挣到八千吗?”公主切问。
脱索说:“八千够呛吧,准市级县的二甲定点医院,大嫂这个职称的医生六千差不多了。”
“也许大嫂是隐形富婆。老大过生日的时候她不是给我们两万块,让我吃点好的来着吗?”蒜头挑眉。
“得了吧,大嫂连一辆代步工具都没有。”小脏辫说。
阳光补充:“住的房子也破。我本来想把绣梨府闲置的三居给大嫂住的,川哥让我别管闲事。”
蒜头咂嘴:“川哥这话真让人误会,以为是有人管大嫂,不用我们操心呢,结果是……”
公主切拿起日历扔过去,打断他:“别说扫兴话行不?”
一片沉默。
他们都以为靳凡在林羌离开后也出远门,是追过去了,过年的时候两人都在一起。昨天小脏辫问戈昔璇,戈昔璇说靳凡现在乐不思蜀得不想回来,他兴奋地问是不是跟大嫂在一起,戈昔璇说是她自己的嫂子。
郭子阴阳怪气:“我早说了,他们有关系也不健康,你们非掏心掏肺,长点记性吧!别来个女的就上去认亲,老大这种男的有几个伺候的多正常,以为是你们这种情种呢,个个都发生真感情。”
“庄哥你那芯片怎么搞的。”蒜头转移了话题。
“华尔街市场啊。”
所有人了然,突然推门进来的吕茉不懂,笑着问他们:“华尔街市场是新开的商场?”
这道声音好甜,他们还没扭头就已经想象得到这位嫂子的笑脸有多好看了。
吕茉是仲川的女朋友,正在华信电子厂做车间副组长,是一个单线条却很随和的人。
仲川在吕茉身后,手里提着晚餐:“今天晚上吃肘子。”
“还得是你啊,川哥!老大已经弃养我们了!”小脏辫开玩笑地抱怨,“哥你说说他,真不像话。”
仲川瞥他:“从过年前起吃的每顿饭都是他买单,这还叫弃养?”
“饭是饭。”蒜头又开始逗贫了。
吕茉给他们买了天津麻花,坐到桌前,笑着又问一遍:“还没说呢,华尔街市场是新开的商场吗?在哪条街上啊?”
仲川看着脱索跟她说:“让我们这儿最有见识的给你解释。”
大伙儿“吁”了一声,小脏辫撇嘴:“他有个屁见识。”
脱索捏着劲:“不服憋着。”说完清嗓,给吕茉解释:“华尔街市场是一个匿名交易网站,属于暗网。正规渠道买不到的东西可以到暗网上去买。”
“购物网站啊,类似淘宝那样的?”吕茉又问。
仲川皱眉:“你好好解释。”
脱索笑了下,继续说:“不能类比,暗网上的大部分交易都违法。因为大部分是一些违法的交易。”
车行的人都知道这些,吕茉没听过,有些大惊失色:“我的天啊,都不会被抓起来吗?”
脱索拿两个瓶盖给她解惑:“公共网络,我们每访问一个网页都会留下痕迹,哪怕你翻墙,使用□□。”说完瞥了一眼旁边几人,“像他们这种天天上那种网的早被捕获了。”
“嘿嘿嘿,你说你的扯我们干什么!”蒜头皱眉。
脱索继续说:“但暗网的创建者发明了一个叫洋葱路由器的东西,通过这个东西进入那些网站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就因为匿名,所以就能犯法?”吕茉不能理解。
脱索说:“随便一个匿名论坛里面都到处可见造谣、人身攻击……别说匿名论坛了,就是不匿名的平台,顶着虚拟头像、网名仗着人肉犯法,谁都不能知道谁是谁就造谣的人也不少见。一个可以完全隐身的法外之地,自然会是丑恶人性的大本营,所以最好也别访问这些暗网。人性在得不到约束的时候,百分之一万会暴露邪恶。”
“那在这些网站里犯罪,真的不会被抓?”吕茉的问题很多。
“会。”脱索说,“洋葱是二十年前弄出来的,早有破解的方法了,也能捕捉到用户信息了,在暗网实施犯罪也一定会被警方盯上。”
“那他们为什么还敢……”
“端掉一个网站,马上又会起来另一个,有需求嘛。供应是为什么,就是因为需求啊。那些勾当,哪个不是暴利?巨大的利益滋养亡命之徒,亡命徒有什么不敢的。”
吕茉明白了。
仲川握着她的肩膀:“不用害怕。”
“不怕。”吕茉仰头笑道。
“哟哟哟,甜死谁了?”小脏辫爱起哄。
小莺瞥他:“贫死你得了。”
大伙笑着闹着,蒜头突然想起一个事来:“提到这方面的事,我就想到杜佳过去那茬了。为什么啥都查不出来,就是因为他们不上网啊,要紧的交易都面聊,现在也还保持着这个传统呢。那会不发达,监控探头都不多,要是再有人罩着,查得出来才有鬼。”
脱索说:“所以说少上网,赶紧把你们的不良网址都删了吧。”
“我可不看哈!我正经人!”蒜头急道。
“放屁,我存那些都是你发给我的。”小脏辫拆他的台。
他们乐起来,吕茉像是习惯似的,关心了一句:“快去穿衣服,有暖气也冷,一会儿感冒了。”
她说小脏辫。
小脏辫突然不乐了,全都不乐了。
上一个跟他们打成一片,又关心他们又给他们买好吃的是林羌,可好像两个嫂子不能共同拥有似的!
他们老大真是没用的东西,到嘴的大嫂放飞了!
*
初九,延州下雪了,寒云藏天,风卷琼花,一夜之间万物尽白。
林羌收到了曹荭寄的快递,午后抱着电炉子坐在餐桌前,给她回了一个视频电话,一边拆箱一边唠家常。
六七个箱子,有曹荭自制的年糕、腌菜,还有豆包、粽子、零嘴和香薰蜡烛。
她说蜡烛是女儿的手工作业,她看着精美,听女儿说用的香还有安神功效,就讨了一个,希望林羌喜欢。
林羌很喜欢,把它放在茶几。
曹荭正哄着儿子写作业,笑着说:“年糕、豆包得蒸了再吃,可不能凉着吃。”
“谢谢,看上去就很香。”
曹荭看着她好像瘦了:“你是不是又瘦了一圈啊?脸太小了。”说着摸摸自己的脸:“更显我的脸像大饼了。”
她的脸也不大,说得夸张。
客套几句,她不可避免地聊到林羌的病:“往常医院八卦多,有点什么风声,早早就传得满院都是了,但你生病的事我们却才知道不久。”
过年期间医院轮值,没什么病人。曹荭刚了上两天班,就听说林羌年前请的是病假,阜定有人说在三院看见了林羌。
现在,癸县医院上下都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小病。”林羌说,“也不要紧。”
曹荭笑得有一点苦涩:“他们都说难怪你一直没有入职体检,我是觉得,我们竟然一直不知道你忍受的苦。”还有那时候有人闹事找碴,林羌也没说过一句。
林羌没搭话,问道:“腿怎么了?”
电话接通曹荭就在捶腿,林羌一问她才意识到,愣了一下说:“老毛病,静脉曲张。”
林羌不说了,曹荭也琢磨过来她的意思。
好像每个人都有点毛病,各自担着,也没什么苦不苦的。
林羌接着拆,摆满了餐桌,又说了一声:“谢谢你的好吃的。”
曹荭的儿子写完作业了,腻腻乎乎趴在她背上。她埋怨着让他去洗澡,唇角却挂着笑,还跟林羌抱怨:“忒不听话,作业不盯着就不好好写。我每天跟欠他似的,可不如姐姐,姐姐的功课从来不让我操心。”
“这是姐姐过年收到平板电脑的原因吗?你不公平!”
“那你也考一个高分嘛,你考到了我也给你买一个!这要还不公平那怎么才算公平啊?只给你买?怎么天天想好事。”
母子两个斗嘴还是母亲更胜一筹,小男孩失败,乖乖洗澡去了。
曹荭拿起手机,笑着跟林羌说:“以后可别生儿子,太调皮”
林羌听着,看着她提起两个孩子时一直放不下的嘴角,淡笑着。
“要是以前,我肯定不劝你考虑个人问题。现在我很盼望你身边能有一个知冷知热、可以照顾好你的。”曹荭说回林羌。
林羌笑笑,表示听进去了。
这时靳凡回来了,开门发出响声,林羌自然地抬头。
靳凡进门看到摆满食物的餐桌,也没问,把她早起想吃的糖葫芦递给她。
林羌刚拆了年糕,手上有点黏,举起给他看了一下。
靳凡把糖葫芦从纸袋里拿出来,喂给她。
一颗好大的裹着糖的山楂,林羌一口吃不了,咬了三分之一。
靳凡问她:“酸不酸?”
“还行,有点涩。”
靳凡皱眉,刚准备喂她第二口,听她这么说,他又把糖装回纸袋,连她张嘴等着吃都没管。“我让戈昔璇到东街去买。”
“也还行,能吃。别使唤人了,给你当妹够倒霉的。”
靳凡把那两串糖葫芦扔了:“谁让你是纸糊的,一下牙酸,一子肚子疼,一下头疼。”
“你可别有这些时候,看我管不管你。”
“放心,为了伺候你,都能忍。”
林羌啧嘴,手机里传来扑哧一笑。她想起还通着电话,拿开盖住手机屏幕的塑料袋,对曹荭说:“我刚才……”
“没事。”曹荭打断她的解释,“这么样也挺好的。原先的事都可以不看,只要他能为你收心。”
靳凡在癸县有名,人又俊朗,太容易被记住了,只在屏幕里晃了下曹荭就认出来了。
林羌知道曹荭指什么,没说话。
“行了,电话的时间够长了,你们忙着吧。”曹荭说,“院主任应该跟你说了,也跟我们说了,做完手术回来上班,坐诊也给你安排上。年纪轻轻的可不行养老。”
林羌确实接到了院主任的电话,跟她说,身体好点就去上班,既然不上手术台,就没有影响,不用担心。
“嗯。”她应了一声。
电话挂了,靳凡洗完手出来了,拿着热毛巾,拉起她的手,给她擦干净了。转身时,被拉住,又回过头,看一眼拉住他腕子的手,再看一眼手的主人。
林羌的头没有扬起太多,只是眼皮往上抬了不少。
靳凡看她没事,要走,她突然用力一拽。他没防备,弯了腰,被她吻住唇,缠咬了半天。
就像她突然亲他,她又突然放了他,看起来亲爽了。
靳凡看着她,等她的解释。
林羌很大方,真给了他一个解释:“想抽烟了。”
靳凡稍微歪了一下头,潜台词似乎是:你试试看。
林羌指指嘴:“所以给我征用一下,我戒烟使。”
靳凡拉她胳膊,一把扛起,放到床上,吻住了。
“干什么……”
“我也戒。”
林羌不给,双手捂他的脸:“东西用完了。”
靳凡停了,拉开她的手,看着她:“有那么多次?”
林羌假笑:“大哥觉得呢?”
“你记错了。”
林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占完便宜就失忆,你倒是精得很。”
“我怎么记得都是你主动。”
“你记错了。”
靳凡点头:“最好是这样。”
林羌不会拒绝他,但她知道靳凡今天不会来了。果然靳凡说:“明天要去医院。”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再看向彼此,真的就变透明了。
林羌答应:“嗯。”
“晚饭想吃什么。”他问。
她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戈昔璇,门外随即传来喊声:“洗衣服!洗衣服!呵呵呵!”
听着是一位老人,林羌想起前几天引发吵架的那个痴呆老人。
靳凡去开门。
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