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很痛快,林羌的消息回过去没多久,钱已经走了微信转账。
看着不断刷新的笔数,她对靳家的效率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信念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靳凡,有多值钱呢?
沉思片刻,她拿起手机,重新翻开杨柳发给她的靳凡的大病历。
病程记录停在了四年前,靳凡做完CRT后转至康复科进行了两个月的术后诊疗。
就是说当时他不抗拒治疗,只是现在抗拒了,原因应该在这四年里。
钟表指针踽踽独行,林羌胡乱敲着桌面,还是给杨柳打去电话。杨柳接得倒快,一副执锐披坚的架势:“你问吧。”
“把能说的都告诉我。”
杨柳没犹豫,把知道的能说的关于靳凡的情况,一一告知她。
*
涂鸦桌长一米六宽两米三,八十五厘米的高度,立在靳凡身后却有些弱小无助。多亏了黄昏的关照,他一米九的身影硬是被拉成了三米三,黑压压罩在黄灿灿的地面。何止桌子,周遭一切都显得仗马寒蝉。
小脏辫进门看到碎酒瓶,好奇道:“咋?打起来了?”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第不知道多少个来劝靳凡的人了,往常都是靳凡两句话让来人无地自容,委屈悲愤而去。今天这个还挺奇怪的,离开时不卑不亢,独一份儿。
底下一群人实在是好奇,就派小脏辫上来打探情况。
靳凡抬起头,帽檐遮蔽他一双眼睛,但没掩盖住眼底一丝凶光。
小脏辫顿时汗毛森竖,闭上嘴夹住尾巴推门出去了。
底下的人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苦着脸摇头,小声说:“别说了!不高兴了!”
苦瓜脸仿佛是一个信号,接收到这个信号的人们在一阵面面相觑后四散开来,各奔左右了。
新来的人不明所以,站在楼梯边,等小脏辫下来后问:“哥,这车行不是你跟四哥的吗?我听豹子说,靳哥又没出钱又没出力……咱们至于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吗?”
小脏辫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径自从他衬衫口袋拿了一片口香糖,嚼了两口,没有回答。
这里的人都是癸县的富家子弟,成日横行霸道,组织非法活动,三不五时半夜在街头飙车,还开盘操纵胜负,涉及金额巨大。
原本可以一直潇洒下去的,直到一年前靳凡砸了他们的场子。
这人手特别黑,闹完那一场之后,一手创立车行的四哥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剩下一些青瓜蛋子打不过他又豁不出去,只能看着他把他们的据点占为己有,再不情不愿地叫一声老大……
但这都是前尘往事了。
这一年,靳凡也带着他们玩儿,他比四哥骨头硬,还有碾压四哥的脑力,跟着他一点亏都吃不了,养得他们比以前更霸道、更疯。
男人之间谁牛谁当老大,什么哥们义气不离不弃都是废话,靳凡让他们更潇洒,别说是叫哥,叫爹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对靳凡是无不佩服的,唯有一点一直悬在他们心头,那就是靳凡的身份。
靳凡从没隐藏过他的背景,他们也从那些游说他的人开的车上判断出来,他何止家底丰厚,地位也高不可攀。
他们原先害怕他是灯下黑高玩,搞无间道,后来想到他们捆绑起来的价值都够不上他兜这么大圈子付出的精力,就放下了担忧。
不懂他为什么堕落,不过堕落得好,有靠山的靠山谁不眼馋?
只要他一直罩着他们,他们愿意一直唯他马首是瞻。
周一,林羌入职癸县县医院的心脏内科。
本来她在阜定医院也是在院总训练结束后才选择方向,因为专业类别是外科,故而没悬念地选择外科。
但现在她做不了外科手术。
她目前只是规培结业,因事还没考级别,说不上变更执业范围。如果她留在阜定,考到主治医师,那就要在心内熬两年才能再考内科执业资格。
县级医疗机构的执业医师,变更执业范围需要到所在地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办理变更注册手续。她这种直接入职就好,考医师资格考试时候执业范围直接注册内科。
林羌入职第一天就是跟着科室另一名医生熟悉工作内容,基本是先处理科室的杂事,然后交班,查房,收病人,写医嘱。
老几样,不过比阜定简单很多,也轻松很多。毕竟没有连续不断的急诊病人、密集的急诊手术。
林羌当了一天少说多看的跟班,小忙后有一点腿疼,整理病历时倒可以缓解下双腿压力。
“林医生可以下班了。”
林羌扭头,是带了她一天的同科室主治医师曹荭,已婚,有两个孩子,笑起来皱纹很深,但很爱笑。
“嗯。”
曹荭说:“咱们医院不比你以前待的大医院,欢迎会这种活动只在每年的招工季举行一个大型的。不过我跟科室里的几位医生商量了,周日那天晚上聚一聚,欢迎你加入我们。”
“客气了。”
曹荭拍拍林羌的肩膀:“你家住哪儿啊,顺路送你。”
“不用了,不远的。”
“那行吧,明天就不用来今天那么早了,按值班表上班就好了。”
“好。”
曹荭走了,林羌也要下班了。
她戴着耳机往外走,丝毫没注意迎面而来跟她打招呼的医生,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
打招呼的女医生也不尴尬,放下手来,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县医院心脏内科有两个病区,内一和内二,位置在综合楼五层。护士站在楼层中间,电梯也在中间。
刚刚目睹这一幕的两个护士相视挑眉,其中之一问道:“这就是那个女博士吗?”
“嗯,好看吧?”
“博士住院医生?”
“学历是学历,资质是资质,博士也得经过上岗培训。她不积极考评,就是住院医生啊。你没学?”
“我们是俩系统,我不知道也正常。不说这个,看没看见苗翎那白眼?”
“苗老师眼大,翻白眼那不正常吗?毕竟是院主任的女儿,就得有睥睨全院的气势。”
“哈哈,笑死。”
*
林羌从医院出来还没两步,停住脚。
简宋着一身西装站在马路对面,肩膀到腰身再到脚踝都是这条街上的女性偷瞄他的理由。
林羌对简宋出现在此并不意外,确是他会做的事。
医院不远处的烤肉店,简宋像往常一样独揽点餐任务,在服务员拿走菜单后,看向林羌。
他像又失眠了,眼圈发灰,眨眼频率过缓。
林羌没有一丝心虚之色,还能平静地寒暄:“你怎么有时间过来,科里这两天不忙?”
“我以为你第一句话会问我好不好。”简宋疲惫地说。
林羌说:“我看得见。”
“我好吗?”
林羌没答。
简宋将身子前倾,握住林羌的手。他握得紧,林羌震颤要犯了,用力想抽出手来。
简宋似乎就是冲着她的手来的,毫不松懈,她越挣扎他攥得越紧。
她放弃了,任由右手不停地抖。
简宋感到她手抖的频率,双眉迅速朝中间拢了下,心疼之色瞬间漫卷整张脸。他不怨她要分手,一点都不:“回延州我陪你治疗。”
林羌微笑:“不用了,简教授。我不太喜欢延州,不想再回去了。”
简教授。
她像别人那样称呼他,疏离得也像是别人。
简宋不相信林羌会无缘无故分手,到她们科室询问了她近期的情况。
他也希望对她近况最了解的是自己,但他在加入神经科学研究所,成为其中委员后,需要前往各地授课的时候越来越多。于是这半年以来,要么不在延州,要么在延州但下不了手术台。
听到林羌的同期说,自从上次院内体检后她就有些反常,他却没有可以抽调她检查结果的身份,只能卖脸一科一科问,虽然只问出她握不住手术刀的结果。
他不知道她在癸县的家,但知道她入职的医院,他在街边等了一周,终于等到她。
他不会放手,而且以后只牵她右手。
“那去上海,去广州,我们治好它。到时候你想回来就回。在哪儿当医生都一样,我也可以转到这里来。”
他徐徐述说,似乎是怕她觉得不真,并不许诺,只说他会做的事。
可是林羌无动于衷,还能淡淡地问:“你父母能接受他们穷其一生培养的独生子为一个女的这么糟践前程吗?”
“我会说服他们。”
简宋从不说大话,他毫不犹豫就是说明肯定能做到。
林羌抽回手:“何必呢。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什么时候我会因为怕耽误别人而委屈自己了?”
简宋用被刺痛的一双眼死死望着林羌。
“我不爱你,简宋。”
林羌无情地扫兴道,把简宋的一腔真意挡在心外,伤透了人就走了。
刚七点天就黑了,还有点冷,林羌裹了裹风衣,从包里拿了条丝巾系在了脖子上。
离开延州,通勤不再有压力,都能穿高跟鞋了。
拐过街口,她打车去了靳凡的车行。
*
小脏辫看着油桶桌上摆着的七八盒大尺寸比萨,挠头问:“到底谁买的啊?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女朋友一头红发,嚼着泡泡糖:“没准是老大?”
“老大买还藏着掖着啊?”
“嗐,管他谁,吃了再说,饿死爹了。”
“就不怕有毒啊你个大傻子!”
“花一千多块钱给我们下毒,真出点事不得把牢底坐穿?这种智商的反派我只在电视看过。”另一个混混打扮的男孩嘻嘻哈哈地说。
小脏辫一甩手:“我们才是反派!”
“扇死我了,脏哥这么大手劲吗?”
红发女孩咯咯地笑:“扯你们,别聊我。”
一帮人围着油桶闹,铁门在这时被人推开,老化的门轴发出巨响,打断了玩闹的年轻人。他们又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看过去。
来人是林羌,这回更自如,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都到了?还挺快。吃啊!等什么?不够再叫。”
说话间她已经在一众不解神色中上了楼,迈进靳凡的领地。
门“啪”一声关上,有人问:“什么情况?这姐姐越挫越勇了?态度都变了,怎么做到的?”
小脏辫也没看懂,拿起一块比萨,看着黏糊的芝士:“可能是……”
“是什么?”所有人盯住他。
小脏辫不确定地说:“大嫂?”
说完一群人喝倒彩,纷纷拿比萨专注进食:“拉倒吧,明显是老大家派过来的狗腿子,真大嫂能给你买比萨献殷勤?”
“也是。”小脏辫咬口比萨,堵住自己的嘴。
靳凡那间大破房似乎是因为到了晚上,更阴森空洞了,还没开灯,就像停尸房。他坐在椅子上睡觉,帽子盖脸,脚跷在桌上,对林羌的闯入并无反应,看起来真像死了。
林羌径直走到窗边,借着月光,把香蕉派盒子拆开,再走到靳凡身前拉他。
她还没拉动就被甩开了。这人随后放下脚,把盖在脸上的帽子拿走扔到桌上,眼向上挑,特凶,说话也凶:“滚。”
“我买了香蕉派,尝尝。”林羌说。
靳凡看向窗边。
林羌在他走神间隙把他拉起,领过去,还解释:“你不开灯那就只能凑合用月光了。”她握着靳凡的胳膊哄他坐下,用塑料刀剜下一块香蕉派,端到他面前:“你来,还是我喂?”
靳凡的眼神从香蕉派移到林羌脸上,林羌也终于看清他的脸,柔和笑道:“原来长这样。戴帽子是怕桃花太多吗?”
离得太近了,鼻息已经交缠,正常来说这种靠近之后就是接吻,但他们不正常。靳凡攥住林羌手腕,把她拽到了腿上。
林羌手被攥疼了,也不受这委屈:“你弄疼我了。”只是比起怒状更像娇嗔。
靳凡更用力了,要把林羌的手掰断似的,别说没拿她当女人,几乎没拿她当个人。
林羌面带笑意,要不是睫毛湿润,眼角被逼出水光,看起来真像不疼。
直到楼下有车经过,车灯照到路牌,路牌的反光在两个人双眼打出一束花火,林羌才转腕收回手,神情也变回初见时的漠然,但语气没变:“以后拉我手能不能轻点?”
“轻点?”靳凡把那块香蕉派扔回盒里,站起来,伸手托住林羌脖子,将她拽到面前。
林羌本来就烦,正要反击,下一秒就被靳凡摁在了窗棂,脸贴在玻璃。几乎同时,他又用他另一只手限制了她双手的活动,一点还手余地都不给她。
靳凡看着她这副狼狈样,反而轻松了一些:“你是不是以为我没看见楼底下那男的?”
林羌一声不吭。
是,她知道简宋一直尾随着自己,所以把靳凡领到窗边,想利用他让简宋以为她已移情别恋。
靳凡微微歪头:“怎么姓靳的连我喜欢吃什么这种事都告诉你了?那他知道你的细胳膊细腿不堪重负吗?”
林羌被他压得骨头都要碎了,毫无抵抗之力就不抵抗,优先保存体力。
靳凡俯身偏头,冰凉的唇贴着林羌耳轮,声音像箭,刺穿了她:“别多管闲事,不然我没轻没重,让你另一只手也患上震颤的毛病多不好,林羌。”
林羌忽然有一种血液逆流的错觉,就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
他竟也知道她右手震颤的事。
那就好说了,明着来谁怕谁?
“你死你的,我挣我的钱,冲突吗?非得剑拔弩张?大不了等你死了我给你烧点纸,你就积点德,假装不知道我拿了你爹的钱。”
靳凡当即松手。
林羌说完走了,迈步很迅速。
她不是不知死活的人,身后这个高大帅气的混蛋看起来就没听过怜香惜玉这词儿,再不适可而止那不得死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