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游风的声音,夏灯不认识,她只认识游风的,并且知道这是他在变声期的声音。
印象中游风没有奶里奶气的阶段,但他长个时,声音确实是有变化的。她还记得有人专门录他说话,以至于高中分开不在一个班,她也时常听到他说话。
一般是“滚”“烦”“没有”“不给”“不要挡路”。
她内心震**了很久,渐渐平静后,又因为一个想法,突然间火急火燎,疯跑出门,一直到地下二层,穿过酒窖、禅房、保姆屋,来到一间堆积着杂物的房门口。她摁动开关,门发出弹开的声音,推开门,入目一张长条木桌,上边摞放着纸箱,俩箱子中间有几个没拆包装的类似相框的东西。
这些都是她以前收到的礼物,知道是谁送的都退回去了,留下的是没署名,送礼的人也没告诉过她的,她就把它们放在了仓库。
这几个相框好像是毕业后收到的,这时间很微妙。
她走过去,把几个相框抽了出来,放平在桌子的空白处,撕开外边那层黄皮报纸,波浪有声,卷入心中。
她停顿数秒,双手缓慢拄在桌面。
真的就是游风。
她一张一张铺好在桌面上,看到最后那张照片中模糊的穿着蓝裙子的背影,双眉短促收紧,转身走到另一张桌前。
没法看了,不能继续知道更多了。
尽管给了自己这样的暗示,她也还是没忍住,返了回去,一张一张又看了一遍,理所当然地看到游风写在照片背面的话——
如果天上的风就想要水里的灯,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夏灯睫毛开始不受控地颤抖,是她眼睛有些不受控地眨动,因为紧张、慌张、有口难张,强烈的情绪波动只能寄托双眼来展露。
她记得这件事。
班主任带他们去巨案山公园露营,晚上,大家看着天上的星星聊理想,只有夏灯没说。因为比起别人说的老师、警察、医生、金融家、会计师,她的理想太不具象化了。她想去很多地方,走不动了就在海边开酒吧。
班主任见她什么也没说,以为她是想起不能当运动员了,难过,耐心地说:“星星掉入水里美不美?风和水撞出浪花美不美?”
夏灯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班主任又说:“不能做运动员了,但还可以游泳,可以潜水,可以开船,水里的美不只变成数字出现在计时屏幕上这一种形式。”
夏灯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班主任哄孩子似的:“水里的灯最美。”
有人捣乱:“水里的灯又不是职业,那叫灯塔。难道以后找工作要跟老板说我是个灯塔吗?那还不如是水里的王八呢,至少能做道菜。”
大家哄笑起来。
班主任把他骂了一顿,说起他的理想,指出他这个不能跟同学共情的性格可当不了心理咨询师。他扯着脖子,分辩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转移,就没人听到夏灯没来由的一句——
“谁要水里的灯,那多无聊。”
思绪回归,夏灯靠在了桌沿。游风是在回答她的话吗?他听见了?她记得这样的活动他都坐得很远,这样也听到了?还是说他一直在关注她?
夏灯扭头,又看向几张照片。
原来游风跟她表白过了,是她没回应,所以他才来她家找她,问她要不要在一起。不愧是游风,她没回应,正常人不应该以为是拒绝吗?就他自信,还来她家堵她。
是知道她一定会答应吗?
想到这里,夏灯更不解,不解自己为什么答应。
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怕人议论她反常,也担心父母。但这些理由乍一听有理,却都经不起推敲。只是不扯这些理由,可能就要面对一个问题——
她对游风不只不反感。
她脑袋又开始乱了,揉揉太阳穴,拿上包,出门,上车。看着车库门自动打开,她拿起手机,在三人小群里发了消息:“游风参与的是哪个研究所的研讨会?”
舒禾秒回:“力学所的微重力实验室的研讨会,公开的。”
夏灯知道了,输入地址导航。
上了车,舒禾才又说:“灯,你怎么问起游风了?”
夏灯开着车,没法回复,就没回。
舒禾想不通,抓耳挠腮,问程程:“你说是不是怪怪的?”
程程觉得挺正常的:“这有什么?”
舒禾不说话了,但很快大叫了一声:“哎,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他俩很配啊!”
面对舒禾的一惊一乍,程程搔了下耳朵:“他们俩说好听点是各自领域的大佬,说不好听点就是一对目中无人的人,你能想象到俩性冷淡在一起谈恋爱吗?”
好像是这样,舒禾被说服了:“嗐,白嗑了。”
“少嗑点吧,过去那些,你不嗑,人还分不了。”
“滚!”
夏灯开车来到国家科学院重力研究所不远处,遥看白红相间的建筑,突然没有出门时的勇气了。
不说他正忙,就说见到了,她要对他说什么?又像上次一样,把窗户纸再戳烂一点?之后呢?之后要是不回应人家,那问来干吗呢?
夏灯收回眼来,关上了车窗。
算了。
他不说,总不能让她来说吧?
他想当哑巴,由他好了。
夏灯回了涂州。
不知不觉,游风的研讨会已经开了三个星期。
夏灯的桌子还是在窗前,但她再没有打开过跟游风的聊天界面,朋友圈最后一条更新也停在了那个海浪的符号上。
她跟舒禾、程程去看了展,可能是因为看了更好的作品,这些所谓的天才之作,她觉得也还好。
晚上她们去了程程在东光区的房子,大三室,一百七十平方米,三十九层,涂州的夜景尽收眼底。就是没有酒杯,买的啤酒、红酒只能对瓶吹。
夏灯坐在全景窗前,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攥着手机,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处处光明。
舒禾看着夏灯,拿纸巾吸了吸辣油,拣了一只大个儿的青口来剥:“灯最近真的很像在等谁的电话。”
程程喝了口酒:“要真是,那可以让这人滚开了,是什么角色啊,让这么个大美女等那么久?”
舒禾被辣到了,咝哈着,但不想停,越辣越想吃:“那要是那种保密的地方,不能看手机,有什么办法?”
“保密的地方?也就是说,事业有成?那岁数应该不小了吧?”程程看向夏灯,“灯找了老男人?”
舒禾笑了,打了程程胳膊一下:“你喝多了?灯怎么可能找老男人?”
程程瞥她,哼哼:“你说得对,不太可能。”
“我要长得帅的!哪怕蠢一点我都接受,只要长得帅。”舒禾喝得猛了,开始点菜了。
程程受不了了:“你得了吧,今年过半了,嘴都没亲呢就开始想有的没的了。”
“我的小说男女主亲了!那就是我亲了!”
“傻帽儿,你的男女主笑话你是单身呢。”程程就要逗她。
舒禾急了,要挠人,扑向程程,跟她滚到了一堆,笑声顺着风被带到各地,青春的花期,无限的活力。
夏灯喝着酒,嘴唇不时碰到瓶口,寻常的动作突然生出不寻常的感觉,很熟悉,随着眼前跳出一些片段,她早蒙掉的脑袋竟然渐渐清晰。
她,跟游风亲了?
她一下子坐直了,甚至站起来,在窗前踱步。
闭眼使劲想,想出的片段是游风低头吻她。他的嘴,很软,也有一点香,像白茶,淡淡的,但很醉人。好像比白茶香单独放置更好闻,是因为混合了他的气息?
然后……
然后她……
她睁眼。
不可能,她不会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她记得他舌尖有些凉呢?她还记得她因为他微凉的唇舌而产生了嫌弃的情绪……
是做的梦吧?
他们时常单独相处,他要想干点什么,她哪有能力抵抗?可是他什么也没干过。
应该是做梦。
但又确实很真实……
夏灯想不通,屋漏偏逢连夜雨,酒精后劲儿太大,重新主导她,使她打开微信,给游风发去一条试探性的消息:“情侣是要亲……的吧?”
要是亲了,游风那么嘴贱的人,一定会回复“又想亲?”要是没有,游风一定会回“你想亲了?”
但还没等游风回,她就撤回了。
这个问题好丢脸。
随便吧,就当是做的梦。
春梦而已,谁没做过,游风不知道出现在多少人的春梦里了,出现在她梦里一次也正常。
夏灯又坐下来,昏昏沉沉,有点想睡。
做梦而已,不用在意的……
不用在意……
她哄着自己,渐渐闭上了双眼。
周五晚上没课,舒禾和程程去逛街了,夏灯去了游泳馆。
自从西澳开放游泳馆的使用权,夏灯就没在周末时去过。她在涂山苑的院子也有游泳池,就是小一点,但也比外边的好一些。外边那些场馆泳池更小一点,而且卫生总是会做不到位。
西澳的游泳馆,是夏灯认为最接近比赛场馆的游泳馆了,所以人多与否,其实不太限制她前去,只不过还是会避开人多的时候。
她来的时候没人,阿姨一边收拾池边,一边冲她笑:“我就说没人你肯定会过来,我偷偷问过了,今晚也没预约,就你一人,可以痛痛快快地游了。”
夏灯微笑:“谢谢阿姨。”
“就喜欢看你游,那些小伙子跟个大蛤蟆似的,什么呀。你游起来多好看啊,像美人鱼。”
她们正说着话,何公瑾跟两个男生进来了,边走边鼓掌,场馆空旷,回声漫长。夏灯只顾着游泳,理都不理。
阿姨瞪了他们仨一眼:“公共场合叫什么啊?”
何公瑾没理阿姨,蹲在泳池边,看着夏灯:“这么大泳池一个人游多无聊啊,灯灯,要不要我跟你鸳鸯戏水啊?”
夏灯没搭理他,他看起来像是手好了就忘了疼的时候。
阿姨看着这个人,蹲在泳池边,真挺像一只癞蛤蟆的,明明也不丑,可能就是行为使得形象也大打折扣了吧。不过见夏灯连看都没看他,她心里也踏实了。这么漂亮又乖的白天鹅可不要跟这种大癞蛤蟆谈恋爱啊。
何公瑾没完没了,弯着腰撩水,腰露出一截,十分猥琐,还龇着牙笑眯了眼:“我下水咯?”
他刚说完,后边有人一脚把他踹进了泳池里。“扑通——”巨大的落水的声响在馆内回**。
他嚷了一嗓子就开始扑腾了,骂骂咧咧的:“谁啊!”
夏灯已经先他一步看清了来人。
心脏在接下来的几秒内跳脱了正常的频率。
何公瑾终于看清了踹他的人,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就这样停在了嘴边,眼神开始闪躲,逐渐不自然了。
游风啊,那他还是得罪不起的。
游风没跟何公瑾废话,只走向扶梯。夏灯自觉地游了过去,在他伸出手时,把自己的手交给他,由他拉上岸。他太用力了,她就撞进了他的怀里,也弄湿了他的衣服。她没看他的眼,光是他周身的气压她就已经知道他现在多大火了。
但是一声不吭走了快一个月的人是谁?他还气?
何公瑾在水里,他的朋友在边上,都傻眼了。
夏灯跟游风在一起了吗?
他们?谈恋爱?
游风拉着夏灯的手,把她领到更衣间。夏灯知道讨价还价没用,就没有,乖乖进去了。游风在她进入更衣间后又回到泳池边,神情和表情都有股倦怠感。
下飞机直接赶过来,确实有些累人,再看到有人又骚扰夏灯……他缓慢地合眼、睁眼,睁眼瞬间对何公瑾说:“滚上来。”声音像块冰。
何公瑾慢吞吞地上来,已经没有当下看到游风时那么怕了,但本来没交集的人,还是不想招惹,毕竟这人很有名。
游风一把薅住他衣领,单手甩到方柱上,扬手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何公瑾被打蒙了,缩了下脖子,瞪圆的眼珠子红得像从血浆里捞出来的。
游风也不说话,就是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到第三巴掌的时候,何公瑾的朋友往前走了两步,但他一扭头,他们又往后退了两步。
何公瑾清醒了,开始求饶:“对不起!我不知道夏灯有对象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找她了!对不起……”
游风听不见似的,又照着他的脸抽了两巴掌,这才放人。
何公瑾跑得很快。
阿姨在边上看完这一出,早见过这种世面的她倒没有被吓到,不过对这个后来的男生挺好奇。
长得好帅哟,跟夏灯好般配呢。
夏灯换完衣服出来没见到何公瑾,也没问,只默默走到游风跟前,游风牵住她的手。夏灯知道这次是一定躲不开了,就都随他了。
晚上七点,饭点,游风拉着夏灯的手穿过大半个西澳,上了车,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区。
也正常,互联网时代,消息传播就是迅速。
上了车,一片安静。
夏灯以为游风会说她没告诉他被骚扰的事,已经想好了对策,到时候就说他先消失的,要怪怪他自己。但游风只是把他手机给她看:“撤回了什么?”
沉默数秒,车顶灯都灭了,夏灯说:“发错了。”
“情侣之间是要亲……”他还没说完,夏灯已经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
看见了还问什么!
游风拉下她的手,一手托住她后脑勺,带向自己,深深吻住了。
夏灯蒙了。
游风亲够了,放开她。
夏灯呆了很久:“你怎么这样……”
“有点想你。”
鸦默雀静,万籁俱寂。
游风说他有点想夏灯。
他刚才很用力,夏灯唇舌被碾得发疼,好像可以相信。但男人在亲吻这种事上是欲望主导身体,又不是思想。
欲望强烈能代表爱得深沉吗?那又为什么有些人不相爱却可以做出相爱的事情?
她没洗澡,头发只擦了擦,还没干,现在开始滴水了。游风熟练地从夏灯车里找到纸巾,递给她。她接过来,没有道谢,暂时不想跟这么坏的人说话。
游风倒是有话说:“何公瑾……”
“对,你是说过,再有人找我就告诉你,但你消失了。”
夏灯反应快,不给游风指控的机会。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哪里,在干什么?”
“知道。”夏灯低头。
“不得了?”
“我知道跟你告诉我,是一回事吗?”夏灯又抬起头。
“一直有人把饭端到你面前,有一天没人给你端了,你不会自己拿吗?要饿死吗?”
好难听的比喻,夏灯说:“你要不想让我等你端给我,那从一开始就不要一直端到我面前,让我认为端给我才是正常的。”
游风本来看到何公瑾挺生气,听到夏灯说话,好多了,夏灯的声音是温柔眼波的源头。
他开始逗她:“不是想要互不干涉?又为什么在意我没告诉你?”
夏灯卡壳。
游风扭头看她:“我消失了你很着急?”
她没有,也扭头,跟他对视:“你能看到我撤回的消息,就是能拿到手机,却没告诉我你去哪了。”
没理的事就不提了,用有理的事代替,有助于吵架占据上风。
“我不是立刻回来了?”
“……”
“看到消息了,所以回来了。如果你开始就问我去干什么,我可能都不会去。”
“……”
“因为你没问,我应该可以理解为你不在意吧?既然你不在意,我为什么多此一举告诉你?”
“……”
夏灯发现自己有点吵不过他,吵不过就再换话题,总有一个话题她有理吧?
“那你刚才礼貌吗?”
她说的是他突然亲她这件事。
“不也早告诉过你,以后也不提前说,让你提前习惯。”
“……”
夏灯不说话了,她吵不赢这个人,不挣扎了。
游风也不是要跟她吵架,她不说话了,他也不驳她了:“因为有点生你的气,所以就没告诉你。”
沉默。
过了会儿,夏灯问:“为什么生我气?”
其实她知道,就想问。
“因为你逃避。”
“我没有。”
游风看着她,死死盯着,她躲开:“我当时……是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知道了?”
现在也不知道,但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喜欢我?我无趣、寡淡,而你其他的选择耀眼、柔和。
“因为你好看。”
“别人也好看。”
“你比她们还强点。”
夏灯说:“原来你这么肤浅。”
“你为什么答应我?”游风突然问道。
“……”
“说说看,我问你要不要在一起,你是为什么答应我的?”
夏灯说不出来。
“你可不肤浅,你是因为我的内涵才答应我的,一点都不看脸。”
“……”
夏灯下了车。为什么想不通要问他?跟他吵架赢过吗?呼出几口气,她才发现,那是她的车,发了一通无形的脾气,还是打开车门坐了回去。
游风俯身靠近,夏灯坐直身子,提起气。游风只是给她系安全带,夏灯心放下来。
车子启动,音乐也开启,突然很大声——
“……
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
看今天你怎么说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
一等就是一年多
……”
夏灯赶紧关了,然后扭头,开窗户,扇风:“天暖了。”
游风看了一眼歌名,《你怎么说》,邓丽君的。他还是第一次听邓丽君的歌,还是这种情况下。
夏灯突然扭过头来:“我没听,这是每日推荐。”
“我也没说你听了。”
“你的表情就是在说,我在听。”
“我什么表情?”
夏灯形容不出来:“能不能开车?”
“也就走了一个月,有这么难熬?”
游风看着夏灯的眼睛,无情的面容上仿佛含情的眼睛。
只是仿佛。
她哪有感情呢?
夏灯反驳:“我没有。”
“接下来哪都不去了,就在涂州。”
“我说我没有!”
游风开了车:“我在说自己,你没有什么?”
“……”
夏灯呆了数秒,扭头看窗外。
游风很坏她早知道,跟他说话就是给自己挖坑,明明也知道。
吹了一会儿风,夏灯关上窗户,说:“你开到你家吧,我自己再开回我家。”
游风没说话。
夏灯没再说话,游风开向她家,又开过她家。她知道了,他是要去涂山苑。
游风把车开到夏灯那处院子,车库门自动打开。停好车,游风没着急离开,车内和车库的灯都熄了,两个人安静得像是两株漂亮的植物。
不知道多久,游风说:“大狗说你找他了。”
他说话很轻,灯没亮。
夏灯找大狗时就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游风,他是游风的朋友又不是她的,就没否认。
“有话说吗?”
夏灯本来有很多话问,他这么一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游风也没再说,下了车,打开副驾驶车门。夏灯下了车,刚迈出一步,游风牵住她的手,领着她走到房门,又在她伸手时,替她摁了密码,熟练得像是他家。
游风带夏灯去了泳池,夏灯想说她今天不想游泳了,但看到整整大了一倍的泳池,水都放好了,不自觉睁大了眼。
她扭头看向一直很平淡的游风:“你弄的?怎么弄的?”
“委托管家找人扩建的,拆了原先那个挡光的亭子。”
“他怎么会听你的?”
“这院子的手续是我给你过的,你签了委托书,时效五年,就是说我有这院子的管理权,当然可以委托管家合理改建。”
夏灯其实是喜大于惊的,这样她就不用每天打听游泳馆人多还是少了,想游泳,回家就可以了。可是她怎么能表现出喜欢?这样就是承认游风非常了解她。
她又想起以前。
以前她身边的男生,夏天时拿着小风扇当众给她吹风;冬天时灌小热水袋、买暖手宝;跑步时先她一步告诉老师,她跑不了;走在操场上,她要被球砸到时,突然拉她到身后……
还有一些。
他们在她迟到时调表,跟老师犟嘴,说她没迟到;有人联合众人转发对她的辱骂,他们组团去打架,被学校警告,再悄悄告诉她不用担心;课间操期间,当众走过来,把草莓糖偷偷塞到她手心……
很多人都羡慕、嫉妒她,觉得全世界只有她在被爱。
可她是一个奇怪并寡淡的人,跟别人脑回路不同。这些别人感到心动的行为,她只觉得幼稚、无聊、自我感动。
热了自己扇风,冷了也会多穿,迟到就罚站,更不爱草莓。然而他们也不白做,如果她不回应,他们又在背地里诋毁她。
如果游风真是从那时候就喜欢她,那她好像能理解自己了,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跟他在一起。
因为他不一样。
所有人都喜欢她的时候,只有他没有带给她困扰,那些自我感动式的示爱和帮助,他都没有过。
看着眼前这个泳池,夏灯清醒过来,她不是不喜欢被人疼,只是于她而言,那些行为尴尬,她不觉得自己是在被疼爱。游风做得少,但做得每件事都刚好,刚刚好她不反感、能接受。
他实在太了解她了,吃死了她不排斥他,所以他那么自信,若问她要不要在一起,她不会拒绝……
想到这里,她也突然想通了前些天想不通的事。
她没感觉到游风的喜欢,不是游风没有做到位,是他知道她要什么,不要什么,没做的都是她不喜欢的。
他一直在用她喜欢的方式来喜欢她。
夏灯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想通这件事的过程,就像是心里翻起一场海啸。只见万丈浪,不见了她坚守的自己。
游风说:“你要不喜欢,就改回来,很简单,还是不用你花钱。”
“没有!”夏灯立刻说,对上游风气定神闲的姿态,眼又别开,“没不喜欢……”
游风把手抄进兜里,困意让他有些懒散,说话带了一点长尾音:“还想游吗,今天?”
“嗯。”夏灯说完就去换了身泳衣,但裹着毛巾,不给游风看,“你要是困了就去睡吧,我刚给你把被……”
游风打断了:“我不困。”
“……”
夏灯不管他了,拿开毛巾,下了水。
池子是碧蓝的,水是恒温的,她是白色的,像一条会发光的鱼。
她在外边穿得保守,不是在意旁人眼光,是减少一些被人目不转睛盯着的情况发生很有必要。不然那些人不光会打扰到她,还会打扰到她身边的人。
涂山苑是她自己的院子,游泳也不会被别人看到,所以她的泳衣都是性感暴露的,主要是少穿点会更自在。
但现在这里有个坏人,她怎么自在?
她正别扭,游风离开了,回了室内。她一下子欢快起来,改建后的池子,她实在太满意了!
游风上了楼,洗完澡,来到露台,扶着玻璃围挡,看夏灯游泳。她跟水像是共生,但又能那么自如地驾驭它……确实厉害。
游泳比赛他也会看,但追求速度就会只剩下强健的肌肉和标准的动作,随意仿佛是每一个选择竞速类项目的运动员必须要牺牲的东西。
夏灯不一样,也许就是因为不一样,命运不许她再做一名运动员了。但不再是运动员的夏灯,没有速度和规则的约束,仿佛找到了她的舒适区,也终于可以跟随自己的心意了。
突然,在类似跳闸的“啪”的一声后,整个院落的灯灭了。
游风皱起眉,立刻下楼。
“游风!”夏灯叫了他。
“原地等我。”游风下了水,摸着走到夏灯身前,揽住她的腰。
夏灯抓住他的胳膊:“好像没电了。”
“我等下去看,先上去。”
“好。”
游风把夏灯领到屋内坐好,去看了电表,不是跳闸了,是没电了。倒也正常,管家他们连夜赶工,估计用完备用电后忘记说了。
他返回时,夏灯点了香薰蜡烛,湿漉漉的也没顾上擦。他顺手拿上毛巾,递给她。夏灯接过来,擦起头发。
她还穿着泳衣,就是简约的那一款,布料少到游风根本坚持不到看她擦半分钟,直接拉到腿上。夏灯坐在游风大腿上,睁大眼睛看他。
游风手扶住她的腰,略微抬头,也看她:“你发现了。”
夏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非是她发现他藏得很深的喜欢,对她的喜欢。
“我现在给你一个重新回答的机会。”
夏灯看着他,烛光下他的五官更立体了,俊得不能直视。这分明就是耍赖,哪有把人拉到自己腿上,用这么一张脸盯着再问的?
她别开脸,不要看他了。
游风的嘴唇正好贴着她的耳朵:“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不要。”夏灯很干脆。
“重新答。”
“……”
夏灯扭回头,看着他:“你这是问我吗?听到不满意的答案就要我重新答,你这么独断,那还问我干什么?”
“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游风又问。
“不……”
游风吻住她,轻咬着她的一片唇。他呼吸温热,她酥麻阵阵。
游风放过她,贴着她的唇,缠着她的呼吸,声音再放低一些:“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没有你这样的……”夏灯埋怨。
“还要我再问吗?”
沉默。
片刻后,夏灯诚实地告诉他:“也许我会一直这样没劲下去,你想要的那些我都不能给,那你还要再问吗?”
游风没犹豫:“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夏灯心头在颤,巨浪滔天卷土重来,她要怎么拒绝他呢?他封死退路,一点也不怕撞南墙的样子,可真是太帅了。
“嗯。但是,如果不能得到和付出同等的回报,你迟早会委……”
游风一把抱起她,往楼上走,话都没让她说完:“不用你管。”
我愿意!
夏灯很轻,但也不是可以随便从腋窝下穿过就能抱起的分量,而游风抱得太轻松了,像抱起一个轻盈物件。
夏灯搂紧他的脖子,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睛:“你要干什么?”
“睡觉。”
“我不困!”
“我困了。”游风好累,声音都能听出懒散,“你陪我睡。”
“我还没洗澡……”夏灯声音轻轻的,晃晃悠悠飘到游风耳朵里。
游风把夏灯抱到浴室,打开窗前屏风,让月亮光照进来,脱了上身衣服。他胳膊上流畅紧致的线条和明显的腹肌纹路太拿人了,夏灯审美正常,不会试图挑衅自己心里那只潘多拉盒子,别开了眼。
游风走了,回来时换了一件短袖,还给夏灯拿了睡裙和内衣。内衣是被他裹在睡裙里的,但拿的时候肯定是直接用手拿的。夏灯看着,也不接过来。
“不要?”
“你放在这儿。”
游风放下,又出去了。
夏灯换好衣服,正走向门口,游风返回,又抱起她。她毫无防备,这次搂他脖子搂得更紧了,是下意识。游风把夏灯轻放在**,身子盖着她的,没有压下来,但也很暧昧,尤其彼此的衣服时不时贴到一处。
夏灯心中打鼓,声音还是镇定的,又提醒他:“我还没洗澡……”
游风温热的唇正好在她耳边:“想什么?”
“没有。”夏灯痒,躲开了。
“没有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
游风攥住她的手腕:“你刚才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但这不是其他事的通行证。”夏灯能感觉到游风的体温高于她,呼吸也是,白茶香掩盖了烟草味,他来见她还专门处理了烟草味吗?
心机。
就像他故意留在郊区的农家院,也像那次要她去网球馆接他,他就想让她去接他,他的理由烂又俗,装可怜、扮委屈,浑身上下都是心机。
可她还是去了。
她真的不讨厌游风。
他很坏,但她从没讨厌过他。
像这样,靠近,也不讨厌。
“通行证,是什么?”
“就是,通行证。”夏灯不能听他低低地说话了,酥酥麻麻,奇怪死了,“别装。”
“装什么?”游风像是真的,“不知道你说什么。”
“……”
夏灯不是经常沉默,是游风的话她经常性接不住。
他不知道?他个大男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知道又为什么把她抱上来?谁会信他心里是单纯睡觉?
她推他:“你从我身上起来。”
游风下巴搭在夏灯肩膀上,脸埋进她颈间:“困了。”
他快接近二十四小时没睡了,其实还可以撑下去,但没必要,抱着夏灯睡,他不想再撑了。
夏灯偏头就能闻到他的洗发水香味,应该说是她的洗发水,这院子里的洗护用品全是她常用的。他们现在是一样的味道,除了他嘴里的白茶香气。
过了会儿她抱怨:“你起来,你太沉了。”
他真的翻了下身,夏灯得到喘息机会,刚起身,又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拽回到他胸膛上,被紧紧搂住了。
“……”
他回来干吗?剥削她吗?
“不要骂人。”游风淡淡地说。
夏灯否认:“我没有。”
“我听见了。”
“你听见了还不放开我?”
游风选择性回答问题,间接性转移话题:“你朋友圈的海浪的符号是指我拍的那组海浪。”
夏灯从他怀里抬起头,月亮光下闭着眼的游风好像不太坏了。
“但你去平城找大狗,应该也想到我早把这组照片送给你了。”
确实。
“我写在照片背面的话你应该也看见了。”
夏灯没说话。
“‘天上的风,就要水里的灯’,听得懂吗?”
听不懂。
“说话。”游风要她说。
“我睡着了。”
“睡着能说话?”
“……”
“说完让你睡。”
又是这一句,夏灯从他胸膛爬起来:“你在我家门口乘人之危,我都想起来了。”
“嗯。”
“嗯?”
“是我干的。”
“……”
“所以‘天上的风,就要水里的灯’听得懂吗?”
夏灯躲不开了:“可是灯灭了。”说着扫一眼黑黢黢的房间。
“灭了也要。”
夏灯的心又跳。
“有人觉得水里的灯是最有趣的。”
夏灯不知道为什么会明知故问:“是谁?”
“我。”
“……”
要不就,在他怀里睡一下吧?就睡一下。她一个自给自足安全感的人,竟在一个男人身边,感到了她从前自给自足的安全感。
她要留下来,好好分辨。
月光潋滟,晚风醉人,大学城却没涂山苑温柔静谧。
他们都失眠了。
夏灯怎么可以跟游风在一起呢?游风又怎么能跟夏灯在一起?看着配也不能真的凑成一对啊?
寝室里,舒禾和程程已经相对沉默超过半个小时了。
夏灯不与人交心她们知道,她瞒着她们,她们也不怪她,她冷漠、寡淡、无趣、没劲,内心封闭常有距离,她们是知道的。
可是——
她竟然跟游风在一起了!
程程比起舒禾的不解,更多的是惊讶,原来俩性冷淡是可以搞到一起去的,果然只要人活得够久,什么都能见到。
舒禾终于改变了持续半小时的动作,吸了一口奶茶:“你觉得他们俩谁追的谁?”
“当然是游风。”
“不可能!游风怎么可能主动!”
“那夏灯有可能吗?咱俩跟她认识两年,你见她对什么主动过?”
也是,舒禾是真想不通:“天哪,我居然一直在夏灯面前觊觎她男朋友,你说她会不会讨厌我啊!”
程程笑了:“让你一天天孟浪。”
“哎哟,我就是嘴上说说,她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她要是介意,在你第一次提起‘游风’这两个字时,就翻脸了。”程程喝了口酵素,拿起壬二酸,边拧盖边说,“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消息爆炸性很强,但想想,他们的相处可没这么有爆炸性。”
舒禾咬了一口地瓜条:“有点,灯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游风。”
程程说:“灯是那种典型的无爱型人格。”
“这不是回避型依恋吗?”
“回避型依恋是缺乏安全感、悲观、逃避亲密关系。夏灯是自己可以给自己安全感,也不悲观,只是沉默,更不是说逃避亲密关系,她是拒绝,因为不需要。”程程停顿了下,继续说,“她难过不需要你安慰,快乐也不需要跟谁分享,人家自个儿就是一个世界。”
舒禾回想,好像是这样。
程程继续分析:“她那种情况,怎么说……”程程揉搓着手,双眼向上看,边想边说,“就是,我可以跟你在一起,拥抱、接吻,但我不爱你,我不输出情绪,你最好也别想输入,更不要爱我。忍不住你可以爱,但你的爱别打扰到我。钢铁的心,冰制的外壳,不要黏腻,不要激烈,不要山盟海誓。”
“那不是很无聊很没劲?”
“可这就是夏灯啊。”
舒禾沉默。
确实,夏灯就是这样的。
舒禾摇头:“他们这情况我还真捏把汗,两人之间没有爱一定很难支撑下去。”
程程已经到了提拉面部这一步:“有一方愿意忍还是能处的。”
“两个领域的爹的意思是,都是爹,那要谁来忍呢?”
“这你就别管了,总有一个人更爱一点。”程程说,“不然怎么会在一起呢?”
舒禾嚼着地瓜条:“不知道多少人失眠。”
“光是失眠就好了,最好不要有何公瑾那种精神不正常的喜欢他们俩其中一个,不然肯定得搞事,那就麻烦了。”
“对哦,学区西边那几个学校,可乱了,上次步行街拦灯的那几个男的我还记得。”
程程轻轻拍着脸:“不过游风要当大美女的男朋友,就要有保护好大美女的能力,不然趁早让出位置。”
“游风可刚把何公瑾的脸扇成了猪头肉。”
说到这事,程程还挺意外:“没想到游风还会动手。”
“也许我们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是的,我们总归是远远站着的旁观者。”
沈佑放下手机。
吴可可喝了口烧酒:“看见了?”
“看见了。”沈佑剥了颗花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都觉得涂州有震感。我为数不多的几个群,聊的都是这个事儿,那个叫齐征的小少爷把网上的号都注销了。”
吴可可笑了笑:“游风对夏灯有意你也没透露过,我还以为橱窗里的人物得一辈子单身呢。”
“橱窗里的人也是人,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也都有,再说都是橱窗里的人了,那挑一个最好看的喜欢也不过分吧?”
“你们现在不忙了啊?有时间谈恋爱了?”
保密的东西沈佑不能说太多,就挑着表面的说了几句:“他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干了很久,如愿成了一个不能被取代的角色。现在有些事要跟随他的节奏了,忙还是忙,但个人时间多一些了。”
“真牛,你们这种人。”吴可可笑,“我能跟你们这种人成为朋友,也挺牛的吧?”
沈佑说:“这算什么,我觉得能找夏灯当女朋友才是真的牛。”
说回这个问题,吴可可停顿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说:“你们以前没说过,我不知道游风跟夏灯的关系,也不爱扯别人的闲篇。但你是知道的,我跟老凉每天就是接触这一片儿的学生。”
她还没说完,沈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很过分吗?”
吴可可没绕弯:“很过分。聊得都……不堪入耳,把人家漂亮姑娘糟践的。所以说,投生一副好皮囊也不是一劳永逸的。”
“游风能收拾。”沈佑倒不觉得有什么。
吴可可点头:“也确实是,要不能收拾,怎么配这个最好看的。”
“哎,这就对了,你得跟我站在一头,下回一块儿挤对他。这人,悄无声息地就把夏灯给骗到手了。”
“你也找啊。”
沈佑就是挤对游风时有劲,要他真找他也不愿意。他要事业丰收,再有学术成就,然后万花丛中过,身无片叶留。
吴可可说完又推翻了:“也是,你这么风流找什么?”
“啧,好的不学,学游风嘴贱。”
夏灯一晚没怎么睡,有安全感是好眠的,但安全感是别人给的,她还不太能习惯。
游风呼吸平稳,好像睡得还不错。
六点多天亮了,夏灯掀开被子,从他怀里出来,拿衣服去洗澡。
被男人搂着睡觉,这体验今生是第一次。以至于淋浴头的水落下来,她还有些梦和现实颠倒的错觉。
洗完出来,游风也醒了,在对面的洗手池前刷着牙,嘴边的泡沫夏灯只看了一眼。
看着他的嘴唇,她会想起白茶香。
想起柔软。
想起那些浅尝、绵长的吻。
游风抬头,夏灯已经走开了,他只在镜中看到她离开时的身影。他的视角里,她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过习惯了也不会有什么不愉快。
这大花瓶子总是无形地撩完,再露出她无情的双眼,就像把人掏空了,离开时还不打招呼的人渣。
收拾好出来,他看见夏灯。
她穿了一条石灰色的工装裤,宽松,低腰,上身深卡其的短袖,脚下是同色的中帮麂皮面登山鞋,包是全黑的长方形盒子。她很随意,就这么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看着很无聊地剪烛芯。
随意仿佛更能放大她的无与伦比,但她好像不知道这一点,托着脸的手指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脸颊。
他走过去,夏灯同时扭头,看到游风跟她这一身色系差不多,什么也没说。
她这边有他的衣服,都是以前“刷情侣任务”时买的,就是像一般情侣那样偶尔给对方买些东西。其实正常,只是夏灯觉得是任务。她不知道他穿什么号,就让柜姐凭感觉拿当季新款,买完就丢在这边没动过了。
她刚才给他拿了好几身,他居然挑了跟她这身一个色系的,他是偷看她了吗,还是纯默契?
两人先后出了门,上了车,夏灯才想起:“这个电……”
“买过了。”
“哦。”
游风把车开入临海山道,夏灯打开车窗。
早上海风是咸腥的,但吹到脸上很舒服,港口那边已经工作了大半天,忙忙碌碌的身影与蔚蓝融为一体。
她从车后座把相机拿过来,拍了几张照,按老规矩把拍糊的删掉。她拍完挑挑选选,想换手机屏保,但新相机跟她以前的不太一样,导入手机复杂,蓝牙和热点也连不上。
算了,弄不上,就不弄了。
游风把车开到了西澳正门,哪儿人多他停在哪儿。夏灯还没表达不满,他从她腿上把相机拿了过去,连接自己手机蓝牙,把照片全导入自己相册,递给她,让她挑。
车外已经汇聚了不少目光,他们都认识夏灯的车,游风在夏灯的车里,那就是说他们昨晚在一起。游风从平城回来,第一时间找夏灯,然后把她带走过夜,第二天再把她送到学校,这些消息够他们盘好几天了。
已经这样了,不满又有什么用,夏灯也就没说什么。她接过他的手机,界面就是他其中一个相册,这个相册名为“我的”。她没在意,一张一张翻看,突然翻到一张,她的杂念一扫而光。
那是她自己,还是染了红发的自己!
她记得的,那时她被迫染火鸡发色,被迫用拍立得拍照发群里,以证明她真的染了。她前些日子才知道游风也陪她染了,但不知道他也拍了,还把两张照片拼在了一起。
映入眼帘的这张拼接照片,她在左边,红头发,有双冷漠的眼。他在右边,微抬着下巴,显得很傲慢,左手抄在裤兜,右手指着左边,指尖打着两个字:
我的。
原来“我的”,不是说相册是他的,是说,她是他的……
她停住了,不想翻下去了。
“挑完了?”游风这时问。
夏灯把手机还给他:“嗯。”
游风说:“手链在我家,我明天给你带过来,或者晚上你去拿。”
“你带来吧。”
“行。”
夏灯要走了:“那我……就去学校了。”
游风没让她走:“情侣之间是要亲……”
夏灯不想听他说这个,情急之下又捂他嘴:“你故意的?”
“这不是你说的吗?”游风又拿下她的手。
“我喝多了。”
“喝多了杀人也有罪。”
“……”
游风指指脸,明示了。夏灯佯装看不懂:“我该走了,要迟到了。”
游风拆穿得很无情:“你上过课吗?”
“……”
“快点。”
“不要。”
“那待着吧。”
“你应该要上课的吧?”
“知道我要上课,你还浪费我时间。”
“……”
“你要是有困难,我……”
夏灯立刻亲了他一口,亲在他的脸颊。她知道他就等着她拒绝呢,到时候他主动,她嘴被碾红再下车,她不知道要当多久的猴。
就算她不介意被围观,也没必要刻意制造被围观的机会,能低调为什么高调?
“行了吧?”她很凶。
游风沉默了片刻:“要是很勉强以后不用了。”
夏灯扭头看向他:“我都做了你又说这话,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刚知道你这么抗拒。”
“……”
夏灯开门下车了。
整个涂州,再也找不到比游风更坏的人了。
游风透过车窗,看着夏灯疾步而去,细长手指抵住唇。肉眼不可见的笑意跃至眉间眼帘。
坏人能拥有她,坏怎么了?
夏灯跟舒禾、程程前后脚回的寝室,夏灯是刚来,她们是刚上完上午的课。两人默契地缄口,没提起夏灯跟游风在一起的事。
反正整个大学城都知道了,也不需要她们向夏灯再求证什么了。要提也是问他们怎么在一起的,这个话题就涉及隐私了,她们不会问。
舒禾冲夏灯笑了笑:“灯,我要跟你说个好消息。”
夏灯刚坐下,抬头看过去。
“房博士要你写郑克鲁著述心得八千字,再把论述题刷完,一块儿交给他。”
夏灯皱眉。
“没事,不光你一人,我们陪着你。”程程抱着双臂靠在桌沿,“老房说了,他不管咱们到西澳是不是来混吃等死的,不交那就是真的在等死。”
舒禾说:“还是第一次看老房发这么大的火,我打听了,他们都打算看在他岁数大的分上给他这个面子。”
程程说:“八千字的心得,我已经想好找枪手了。”
“能不能给我也找一个?便宜点的。”舒禾冲程程撒娇扮可爱。
“你找个男朋友来给你写,钱都不用花。”
“不要说废话,这比八千字的心得难度还大好吗?”舒禾翻了个白眼,“还得是懂外国文学史的,那就得是咱们专业的。”
“他要是喜欢你,可以为了你去懂,然后给你写。”程程玩笑。
舒禾真笑了:“现在的男人,你让他替你去图书馆抢位他还愿意,让他付出金钱、精力这些纯利益成本,那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可以,保持这个思想,千万别恋爱脑。”
夏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她们说话,这过程中收到了游风的消息。
他说:“中午去找你吃饭。”
“我想自己吃。”
“你不想。”
夏灯想了想:“那我去你学校找你。”
“好。”
游风放下手机,双手扶住了走廊的栏杆,身子向后倾了一下。夏灯还从没来找过他。他抬起头,阳光强烈,强烈到灼眼,但他很喜欢。
手机是在这时响起的,是没有备注但认识的号码,他忽而有些不耐烦。但他向来眼神沉郁,也就不能分辨他是不是生气。最多能确定他不喜欢这个来电,或者说打来的人。
电话接通,那头声音很冷:“你妈下个月出狱,你去接一趟。”
“她没腿吗?你也没有?”
“我是你爸!不要每次我给你打电话,都让我不痛快!”
游风那么平淡:“嗯,然后呢,还有遗言交代吗?”
电话那头“哗啦”一声,像是玻璃碎了,应该是那盏水晶屏风。好一阵子响动之后,叫骂声传来:“你记住,游风!家里没一个钢镚儿是你的!”
“别不要脸了,游弋江,我爷爷给我的东西现在在你手里是我顾不上拿回来,你等我有空的时候。”
“你……”
游风直接把电话挂了。
沈佑从走廊那头走来,停在了游风左侧,也搭住栏杆:“下午跟我聊聊你这趟去平城的收获?”
“我没空。”
沈佑扭头看他:“不是去找夏灯吧?”
游风没答。
“你什么时候把她带过来给我看看?给我一个近距离欣赏咱们大学城最漂亮的姑娘的机会。”
游风走了。
沈佑骂他:“你就捂着吧!”
舒禾和程程聊完,问夏灯:“灯啊,吃什么啊?”
“我跟别人约好了。”
要是以前,她们都不会好奇是跟谁,现在会不自觉想到游风。舒禾更是没忍住问:“游风吗?”
程程看向舒禾,舒禾刚说出口也后悔了:“不是,我的意思……”
“嗯。”夏灯回答了。
舒禾和程程对视,程程接过了话题:“那就剩我们俩了啊,那我们就去吃肠粉吧。”
“步行街那家!正想吃!”舒禾立刻说道。
夏灯在这时抬起头:“你们要想吃,晚上我跟你们一起去,中午还是去吃食堂吧。”
舒禾刚想问为什么,程程拉下她的胳膊,说:“那就晚上。”
夏灯找了个袋子,装上几本书,出了寝室。
关上门,舒禾不理解:“为什么要晚上吃?”
“之前夏灯拒绝孙洲际后,我们从步行街回来被他们拦住、找碴、挑衅、说不好听的,你忘了?”程程说,“她跟游风的事肯定会让那部分极端的人恼羞成怒,她怕我们两人去那边有危险。”
舒禾想起来了,呼出口气:“又忘了这是个不太正常的世界。”
程程搂住她的肩膀:“这是正常的。”
舒禾点头:“也是,只有好人的世界才不正常。”
“吃食堂也一样,好久没吃食堂了。”
“嗯。”
夏灯到航大北门大街,给游风发了条微信:“我在航大北门。”
游风回:“嗯。”
“去哪里吃?”
“食堂。”
夏灯立刻拒绝:“人好多。”
“附近餐厅人少吗?”
夏灯就知道他永远有的说:“那去小食堂。”
她知道航大有很多食堂,什么口味和饮食习惯都包容,一些少数民族的食堂人就不多。
“好。”
夏灯收起手机,等着了,然后接受周围明里暗里观察的目光。游风来得不快,她等了十多分钟才见到人。本来夏灯一个人就够吸睛了,游风一到她跟前,进进出出熟悉的面孔都开始瞄向他们。
夏灯都准备好跟他去航大了,他却不走了,她疑惑地抬起头。
游风看着她手里的袋子:“鸿门宴?”
“是你找我的。”
游风点头:“嗯,我找你吃饭,所以你有条件。”
真聪明这男人,夏灯也没兜圈子,把纸袋子递给他。
游风不接。
“男朋友?”夏灯突然说了句。
游风眉梢挑了一下,这大花瓶子,学坏倒快。他垂眸瞥了一眼那纸袋,是书。
夏灯给他解惑:“我们外国文学史的作业,要八千字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