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籽盈极力想要恢复自然的表情,但她已经无法做到了,闪躲的眼神和发白的面色把她的慌张暴露得彻底。
原来真的不是一回事啊。
看着她淋雨和不许夏灯喝酒,他在乎谁,显而易见。
“你原来把我们最好看的拐走了!”有人激动。
有女生恍然大悟:“难怪夏灯那时候染个红头发,你也染了个红毛儿,我就说打什么赌了吗,赌这么大,原来是在追媳妇儿啊!”
一直兵来将挡的夏灯主动掀起了睫毛,又看向游风。她染了那一个星期的火鸡发色,他也染了吗?那怎么不说?前段时间明明也提到了,为什么不说?
“谁把他叫来的啊?可伤死我了。”有男生捂着心口,假模假式地哭闹。
“那你是早看上我们灯了吧?”说话的女生话里带刺儿。
比起阑籽盈这种左右逢源,男女堆都吃得开的人,她更喜欢夏灯这种孤芳自赏型的。再清高、看不起人也碍不到谁,而看起来跟全世界都关系不错,好像谁都应该卖面子的阑籽盈,她很烦。
桌前的人都不傻,都明白她暗示什么,谁也不愿当那挑破的人,就都没吭声。
“嗯。”游风说。
夏灯什么也没干,但在这些人的认知中她赢得很彻底。
接下来还是闲聊,反正这种不是很熟的人凑到一起的聚会就是春风得意的人才应约,然后把脑细胞费尽了吹些不易被人察觉的牛。
夏灯不能把舒禾和程程丢在一边太久,早早就道别回去了。游风也没多待,要不是听说夏灯也在,他才不来。阑籽盈没待一会儿接了个电话,也说要提前走了。这么尴尬的场面也没人留她了,只是客气了两句,由一个男生送了出去。
风云人物都走了,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魂甫定。原来游风不是不懂怜香惜玉,而是他们弄错了他怜惜的人。
“够那个的,这场面弄的,我要是阑籽盈就连夜逃离涂州。”
“是她做出她跟游风暗中有联系的样子,前边说有人一定要她来涂州,谁能不想到游风?把她跟游风凑一起她也不解释,谎言拆穿了知道难堪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确实也是。”
“我觉得她是以为游风不会像以前那样当众让人下不来台,就想用这种先斩后奏的方式逼人家就范,没想到游风还是那么没素质。”
“游风没变,她也没变啊,老是在人没同意时就昭告天下,说白了把自己置于这么狼狈处境的,根本是她自己。”
“对,一次旁人心疼,两次三次不就是自找的吗?”
“而且我觉得把游风说得跟她私下怎样,对夏灯很不公平,明明人家才是正牌女友。”
“嗐,不说了,以后再聚分开叫,别弄到一个局了。”
“再有聚会她应该不会来了吧?这脸真是丢到太平洋去了。”
夏灯从聚会的饭局里出来时,游风也出来了,看了一眼舒禾和程程的方向,没说话,走了。夏灯张了一下嘴,却没叫住他。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染红头发,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知道。
回到程程和舒禾的跟前,两人默契地朝外看了眼:“你同学的局散了吗?”
“没有。”
舒禾问:“我俩听那边一直一惊一乍的,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
两个没有,舒禾和程程相视一眼,不问了。
夏灯常规疏离的神情,本来就让她很难融入某一个环境,从同学聚会的场合出来,她的气压更低了。
她在想事情,但因为来到瓶颈处,原本有条理的信息打了结,包围住一个问题——
那次聚会,为什么游风不说他们的关系,却也染了红头发?
其实她能想通的,只是那些打结的信息太扰乱她了,也太保护这个问题不被解答了,她就看不太透了。
舒禾和程程好像也有烦恼,聊着聊着龙虾,又聊到了男人。
程程手托着下巴:“为什么遇到合得来又喜欢的人那么难?”
“要是那么容易,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遗憾了啊。”舒禾叫了两瓶白葡萄酒,问夏灯和程程,“等会儿叫代驾吧?”
程程点头:“我看行。”
夏灯没说话,舒禾替她做决定了,叫服务员醒酒,给她们一人倒上一点:“灯,你今天别去看电影了,排片半个月呢,明天看也来得及。”
夏灯没听见,她在看酒液,它们在杯里打转,有一点诱人。轻抿了一口,有一丝淡淡的苦味,香气充盈口腔,散开来,一小缕随着呼吸,缓慢流淌。
她小小激灵了一下,恍然发现酒精是脑袋里那个结的克星。至少饮酒时她会暂时忘记那些问题,就喝个不停了。
“刚在一起的时候秒回,在一起久了就意念回了。”舒禾帮程程细数她一前男友的罪证。
程程点头:“刚在一起时我跟别人闹矛盾,他问都不问就站我。在一起久了,一跟人产生矛盾就是我的问题。”
舒禾继续帮她回想:“还有,以前小区到楼门的距离他都送你,后来想见面了还要你开车去找他,真是贱啊这男人!”
程程笑了:“最可笑的是我还真的去了,我可真是太‘值钱’了。”
舒禾已经晕乎乎了,但还是坐到程程旁边,搂住她:“不怕,咱们以后一定会被疼爱的。”
程程勾着她脖子:“要什么一定被疼爱,自己疼自己最实在!”
舒禾靠在程程肩膀上:“我也不喜欢游风了,虽然本来也不喜欢,但好像把我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放到自己身上更好。”
程程一把拎起她的衣领,拿手机录音:“你发誓!”她不想再听舒禾念叨“游风”这名字了。
舒禾好烦啊,头好疼,五官都皱到一起了:“你别晃我啊,我看你都要重影儿了……”
“我发誓!”夏灯突然说了声,程程和舒禾后知后觉地看向她,“我要是喜欢游风,我就负重五公里。”夏灯说,但显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低着头,面对着桌面。
程程才发现夏灯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喝掉半瓶多了……
舒禾闭着眼,靠着椅背,咯咯地笑:“你会死的……你贫血……你跑不了……你跑了你就完了……”
夏灯是她们仨当中最有分寸的,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困境,竟然也不管不顾地喝蒙了。程程见状不喝了,停在微醺时就好了。主要是,就算叫代驾,她们当中也必须得有清醒的人盯着。
两人已经差不多了,程程怕再等一会儿她一人带不了两个,就伸手叫了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走过来说:“您好,您这桌的费用已经结了。”
程程挑眉:“谁给结的?”
服务员也不清楚,用微笑回应。程程也没太纠结,应该是认识的,估计是夏灯同学中的谁。接下来请女老板帮忙,把夏灯和舒禾扶到了车上。完事还没喘口气,舒禾就打开车门跑出去了,她立刻要追,又怕夏灯也跑出去,扭头问:“灯,你能在车里吧?”
“嗯。”
程程看她要睡着了就不管她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怕夏灯闷,程程给她打开了窗,但就是这个举动,让夏灯的漂亮面孔暴露在过往的行人视野。
夏灯趴在车窗上,风吹散她一绺发,与她纤长的睫毛交叉。
本身豪车就很扎眼,车里再有这么一个美人,有些人开始来来回回走这一段路,不知道是想占点便宜,还是犯点罪。夏灯警惕性还是很高的,几次用力睁眼,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不太自然,就打了报警电话,她有存号。
警察叔叔声音低低的好好听,轻轻问:“在哪里?”
“在车里……”
电话挂断了。
警察叔叔来得特别快,正好有人探着身子,歪着头,要借着车窗靠近夏灯的脸。他拎着那人的领子,一扯就是一个跟头,将人甩到树坑里,然后靠着车门,点了根烟。
他挡住了风,一根烟的时间,夏灯睡了一个好觉。
程程回来看见夏灯乖乖在车里,呼了口气,总算有一个省心的。她把舒禾塞进车里,代驾也来了,这回真放松了。原本是打算回学校的,但她不知道那会儿怎么想的,问了夏灯一句去哪儿,夏灯说回家。
这回好了,死活不去学校了,她没办法,还是让代驾改了道。她把夏灯送到家,安顿好,喂了醒酒糖,车钥匙给她放下,再打车带舒禾回学校。
路上,程程虚脱一样靠在靠背上,扭头看到不省人事的舒禾,捏捏她的脸,说:“我可算知道我喝多时,你们俩是怎么伺候我的了。”
她打开一点车窗,风吹进来,就像夏天抚她的脸。要穿裙子,要喝甜腻的葡萄汁了。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还停在录音界面,她点了一下播放,没听到舒禾的发誓,倒有夏灯清冷的声音。
“我发誓——我要是喜欢游风,我就负重五公里。”
她笑了一下,让舒禾发誓呢,这大美女跟着起什么哄啊,还郑重其事呢。酒精的力量吗?她可没见过夏灯这个样。
夏灯睡了一会儿,热,爬了起来,下楼开了窗户,风一下子涌进来吹眯了她的眼,她伸手挡住,但一点也挡不住。
她想起刚才警察叔叔给她挡住风的样子,就又打了过去。她记得他的声音好好听,她每次打都好听。
电话接通,她难得地笑,声音好轻,好乖:“警察叔叔——”
“到家了吗?”
“嗯——”
“把窗户关上。”
夏灯看着风呼呼吹得窗帘跳起舞:“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
“可是我好热啊——外面好凉快——好想去外面——”
“那你等我,我过去,带你出去。”
“好——”
游风到夏灯家时,她穿着小吊带儿,把自己关在了门外,还坐在地上,扒着门把手。
得亏一梯一户,没卡或密码上不来,不然还不得让人捡走了?
他蹲下来,拨弄她乱掉了的头发,她抬起头,看到游风,还不高兴:“你!”
游风没说话,要抱起她,她不给抱,又报了警,但游风手机响了。她眼看着他摁掉了她的电话,很奇怪:“怎么打到你那儿去了——”
游风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因为我女朋友只相信警察,不相信她男朋友,从不想,警察能有她男朋友来得快吗?”
夏灯大眼睛没有神,看着他,好像在听,但一句没听懂。
游风拉不起来她,就把外套脱了,扔在地上,把她抱到上边,然后摩挲着她的胳膊,让她暖一点:“警察是所有人的警察,只有她男朋友是她一个人的男朋友。”
沉默。
突然,夏灯大喊:“我的!最大!”
“嗯。你的。”
夏灯拉起游风的胳膊,咬了一口:“我的!我最喜欢了!”
游风看着手腕上的牙印,还有一圈口水,闭眼,弯起唇。能看见这样的夏灯,也是破天荒了,以前喝酒都是睡大觉,难道醉酒效果还要看喝的什么酒?
怎么变傻了?
外边有点凉,让她待一会儿可以,长时间不行,他最后还是拉住她的手,要拉她起来。谁知道夏灯贴着门,死活不起,还抱着他胳膊不撒手了。游风的胳膊正好能感到她最柔软的部位。
他刚想抽回手来,夏灯像是终于觉得冷了,往他怀里钻了钻,她微张的嘴唇就贴在游风的喉结处。温热的触感让游风不自觉干吞了一口空气,喉结擅作主张地吻了夏灯的嘴唇。
他低头,唇瓣碰到夏灯的长睫毛,停顿的十几秒,他跟男人的本能狠狠地做了一番抗争,狠狠地败了。
他的唇贴着她的鼻梁,说:“夏灯。”
“嗯——”
“我要乘人之危了。”
“嗯——”
“我要,乘人,之危了。”
“嗯——”
游风捕捉她的唇,吻住。
游风只想浅吻,但夏灯好像尝到甜头了,咂着他嘴唇,第一次这样大胆,游风也露出惊色。
她的唇温凉,但很软,柠檬的香味留在他齿间。他很被动,虽然他很不想,但乘人之危也得适可而止。等明天这大花瓶子酒醒了,想起来了,肯定觉得丢脸,不想再见到他了,那亏的就是他了。
夏灯累了,攥着游风衣襟,又靠在他怀里。
游风对名正言顺的执着,让他又问:“我是谁?”
夏灯好累,不想说话,只是哼哼一声。
“夏灯,我,是谁?”
夏灯又哼哼:“头——疼——”
“说完让你睡。”
夏灯就搂住了游风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贴着他的耳轮:“是……我男朋友——嘘——别说——我男朋友很坏——小心打死你——”
游风的眼睛很温柔,难得的温柔,那么温柔,限定温柔。
她知道他是谁,她还是亲了他,虽然是他使坏,他为非作歹,但她还是,亲了他。他没自顾自得意,矜贵易碎的花瓶需要回到温暖的室内。
他将她打横抱起,摁密码,脚关门,抱到沙发上,放下,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再去关窗。
坐在地毯上,他双臂搭在双腿上,手耷拉着,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她房间放着音乐,音量不高,适合睡眠,当前正唱到——
“……
想要问你,信不信我的爱
不是谁都能保护你,因为爱
如果你问,信不信有真爱
我只能说,试试看,我的爱
……”
夏灯一直睡到中午,醒来时头发乱七八糟的,照镜子的时候蒙了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狼狈。她忍着头疼,洗了澡,又倒在沙发上,闭眼缓解疲劳。
为什么喝酒来着?
她想了很久,想起阑籽盈、舒禾和程程,也想起游风。
昨天是游风把她送回来的?
她拿起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看到有几通报警号,皱起眉。
这都是初中时存上的,她还记得,是在市文化演出的庆功会上,不知道被谁倒了一点酒,阴错阳差地喝了。她顿时觉得有些晕,怕有危险,就给爸妈打了电话,但没打通。
她很知道保护自己,爸妈也教给她,找不到家人就去找警察。报警号是同学给她拨通的,具体是哪个同学,她也不记得了,那天人太多,她向来不喜欢关注别人。等她醒来就在家里了。
那以后,报警就成了她醉酒后的保留节目。
其实只需在拨号盘打出110就能报警,但她一喝多,脑子里只剩下第一次报警时警察的声音,温柔有安全感,好像智力被酒精挟持了一般,傻乎乎地从通信录里查“110”。
她就觉得,这个“110”和别的“110”不同。
然后不管她在哪里,醒来一定在家中。只是,平城的警察会那么快出现在涂州、她的身边吗?
她心中有答案,点开“110”主页,果然,“110”只是备注。
她早应该注意到的,给她备注的人并不精明,漏洞百出,但她还是迟钝地在这个把戏里困了很多年。没来由地,脑袋里那团结缠得更紧了。
群里电话又打来了,程程的笑声先传来:“清醒了吗?”
夏灯手搭在额头上,闭上眼:“醒了。”
“舒禾还在睡。”程程说,“昨天吃饭,咱们的单让人买了,应该是你高中同学中的谁。你问问,我把钱转给你,你转过去吧。说好我请客的,让你同学买单不合适。”
夏灯跟那些同学不熟,照过往经验来看,他们昨天那顿应该也是AA的。她们这单是游风买的吧?只有他会管她。
她回:“不用转了,以后你再请也一样。”
“那也行,今天来学校吗?”
“不去。”她要去找游风,问一些事情。
“游泳馆正式开放让外校的进了,跟下饺子似的。不过听说有帅哥呢,我准备晚点跟舒禾去看看。要不要姐们儿给你挑个弟弟什么的?”
“不了。”
“行吧,你再休息会儿吧。昨天喝蒙了,还抢誓发呢。”
“什么?”
“等会儿我给你发过去,给你录下来了。游风这玩意儿真是害人不浅,平常就被他的名字磨耳朵,喝酒这么快乐的时光也躲不过去。”
电话挂断,程程发来一段录音。
夏灯刚点开,听到“我发誓”三个字就又关上了,不想听了。因为她想起了这一段,记得她较劲说过的话。
要是喜欢游风,负重五公里。
她喝多有这么无聊?
沈佑倒坐着椅子,双手搭在椅背,看着游风脱实验服,边看边皱眉思索,还夹杂一些不解之色。
“有话就说。”
“从那个微信备注‘小潜水艇’开始,到网球馆打击齐征,再到这一趟平城之行,你一个不动声色的人,反常的点是不是有点多了?”
游风没答。
沈佑可不会放过他:“齐征,涂传的小少爷,是喜欢咱们大学城那个特漂亮的吧?”
游风摘了护目镜:“你要是闲得发慌,可以跑一趟力学所微重力实验室的研讨会。”
“不是让你去吗?”沈佑坐直了身子。
“我有事。”
“要是别的事也就算了,要是你告诉我,你把夏灯追到手了,咱俩兄弟就别处了。”
游风拿上东西,正好弓腰靠近他,说:“那就别处了。”
游风都走远了,沈佑才回神,骂了一句:“还要不要脸了,游风?浑身上下长心眼,你不坠得慌啊?”
没人回他。
他酸死了:“国家空间技术研究院啊,过年能不能发对象啊?”
游风下午见朋友,刚上车,夏灯打来电话,他手扶住方向盘,接通了:“喂。”
“你在学校吗?”
“马上就不在了。”
沉默。
游风静等。
夏灯说:“我有事想问你。”
“我在南门等你。”
夏灯打电话时就快到航大了,游风说南门,她就掉转车头,停在了路边。没多久,游风出了南门,车停在了对面。
她下了车,走过去,上了他的车。游风也没扭头看她,就等她开口,问问题。
许久,夏灯开口:“是你把你另一个号码备注成‘110’,存在我手机里的吗?”
游风没答。
“所以每次我喝醉回家都是你送的我?”
沉默。
夏灯也不用他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同学聚会,为什么不帮我解围?”
游风答了这题:“生气,不想帮。”
他去接夏灯,她已经自己开车去了,那时刚在一起,他刚被夏灯相敬如宾地处理,他还不能像后来这样淡然接受。
夏灯扭头看他:“那你又为什么染了头发?”
“生你气不代表可以看你被欺负。”
夏灯的心震了一下,一时哑口,半天才又说:“但我还是染了。”
“没人告诉你,他们也都染了吗?”
夏灯扭头看他。他干的?他逼他们也染了?好像确实是他会做的事……可是……
“那你……”
“我什么?闲得?你才知道?明知道你要当机器人,还问你要不要在一起,还不能说明我都闲死了?”
沉默。
夏灯忍不住赌气:“你可以后悔。”
持续沉默。
夏灯又扭头,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哪都漂亮,都说她是好看的,其实男孩子也可以用“好看”这样的词来形容。
“你是不是……”夏灯说到一半,觉得没有是不是,遂改为陈述,“你喜欢我。”
中午这个点,人来人往,正是喧闹的时候。
春天的尾巴摇晃柳树的发梢,奶茶和炸鸡店门口排了长队,每个人额头的汗都是夏天跃跃欲试,想撞谁一个满怀。
“你早该问我的。”
我就可以早点告诉你,你说得对。
游风只说了半句话,夏灯也没追问剩下的半句。空气凝结,时间在阒静中残喘。游风有电话进来了,夏灯也收到微信消息,他们相继顾起自己的事,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他们可不会说“喜欢”这样的词。
游风将电话挂断,跟夏灯说:“去哪儿?”
她听得懂,他是要送她:“我回学校。”
他也听得懂,她是说不用:“好。”
夏灯下了车,游风离开了。
一点了,学生、上班族差不多吃完饭了,要回教室、岗位了。夏灯站在人行道边,看着人潮、车潮一波一波涌过,她胃里也攒了些浪来翻涌。
身体的宿醉还没结束,思想先一步被游风吐出来的刀子扎醒了。不是难听的话才算是刀子,实话也是。
在一起两年,夏灯第一次知道,游风是因为喜欢她,才去她家,问她要不要在一起。可她并不愚钝,这两年来如果他对她有感情,她是会感觉到的。
没有被感觉到的喜欢,存在吗?
要说真正有强烈的感受,还是在不久前,她恍然发现,游风就是她的“警察叔叔”。那一瞬她确实惊讶,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坚持做一件事那么久,也有一点从未真正认识他的感觉。
但很快就清醒过来。
她印象中游风很坏,而她几乎不关注别人,自然不会是偏见,是一件又一件事累积,给她造成了这样的印象。
只是,既然不信,又为什么问?
他是不是喜欢,根本没有验证的意义。别说不太像真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会回馈给他同等感情,那挑破干什么呢?除了像现在这样尴尬,不知道接下来怎么相处,有别的用吗?
她正乱想着,有人前来搭讪,想请她吃冰激凌,她婉拒,回到了车上,继续想。只是她大脑的左右两侧半球好像被杂草堵住了,宕机了。
以往有这个等级的事想不通,独处一下就好了,现在独处也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扎进泳池。
水里有答案。
没有就拉倒。
游风跟高中同学贺仲生见了面。
贺仲生是游风所有同学中,唯一早早就知道他和夏灯在一起的人,之前游风在国外,也是他帮游风打听的那些对夏灯图谋不轨的人。
他从服务员手里把水壶接过来,亲自给游风倒了水,推过去。游风看了一眼那摇晃的白水,没说话。
贺仲生问:“昨天同学聚会了?”
他下飞机后,看了群消息。
“嗯。”
“还公开了?”
这个问题游风没答,昨天到现在群里不都聊过好几轮了。
贺仲生说:“机票挺贵的,给我报销。”
他没在涂州上学,但这两年往返涂州的里程已经超过老家了。就为了游风美貌惊人的女朋友。
“夏灯也不是我对象,被骚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天天帮你盯着让你报销个机票你还不愿意?”
游风说:“我给你改论文你也没给钱。”
贺仲生白眼翻给他:“你也就只能给我改论文了,你倒想给你女朋友改,人家根本不写论文。”
“你有吗?”他说的是女朋友。
“……”
贺仲生不跟他较量了,他脑子上发条的,转得不是一般的快,改了话题:“话说回来,你就那么信任我?放心我帮你盯着?夏灯那么漂亮的姑娘,我可没说不喜欢。”
“她连我都看不上,能看上你?”
“……谁能看上你啊,嘴这么贱。”
游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谁都能。”
“除了夏灯。”贺仲生替他说了他没说完的话。
游风靠坐的姿势让他的锁骨凸显,贺仲生看着他胸廓前这两块锋利的骨头,想起梵兴路到问安巷那条悠长的路,他被打得皮肉裂开,膝盖露出森白一块,也是这样锋利。像花一样的夏灯可以平安长大,她父母的功劳真不大。
贺仲生不知道游风喜欢夏灯时,还觉得他奇怪,脸上也总挂彩。但因为他回家必经问安巷,而问安巷有两个牌局,门口总蹲着一些早早辍学的社会青年。他又不愿意低眉顺眼地给他们递烟,有矛盾是必然的。贺仲生就没怀疑过他受伤的原因。
直到撞见他和夏灯在一起,贺仲生终于知道了,有人在做骑士。
他呼出口气:“不忙了吗?有时间风花雪月了?”
游风睁开眼:“回国会轻松一点,后天再去趟重力所,短时间内只在涂州了。”
“嗯。”贺仲生点头,“确实也该找回一点正常情侣的节奏了。”
游风没告诉贺仲生,他挑破了,她逃避了,所以计划推给沈佑的活儿,他还是打算亲自去跑一趟。
“一块鲜花饼,给需要的人,就是浪漫和体贴;给不需要的人,就是多余和困扰。你知道这一点吧?”贺仲生说,“我的意思是,把握好分寸,我不认识你老婆也知道,她不会在她不喜欢的事上浪费时间。”
游风没说话。
可是这一生那么冗长,不浪费一些时间,得有多难过呢。
夏灯确实不喜欢鲜花饼,但他也从没给她送过。他从未给过她不需要的东西,一直以来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看来,好像就因为这一点,她感觉不到他的喜欢。
所以多余的东西真没用吗?如果没有这些行为,要用什么证明喜欢是存在的呢?
夏灯在游泳馆坐了半天,因为下水的人太多了,照以往的经验,她下去会被围观,就只是看着了。
看着也不得劲。
有一些年纪比较小的男孩子组团来到休息区,明目张胆地看她,给她点东西喝。嘴上叫着大学的姐姐,行为和眼神却一点也不尊重。忍不住耍帅的样子,其实不帅,但他们好像不知道这点。
她本不想在意,但他们靠得太近了,坐在她那张长凳上,手也伸向她的腕子,她只好站起身离开了。
她没回寝室,开车去了港口废弃的码头,慢慢走到浮桥尽头。站到天渐黑了,海风把她的长发吹向天空,岸边的灯漂洋过海,让她在深蓝中发了光。
闪闪亮亮的发梢,跟悬在天上的几颗稀松的星星一样耀眼。
旧码头是20世纪70年代建立的,2000年时废弃了,离新码头不算远,站在浮桥上能看到那头的灯火通明。
她把思想放空了一阵子,想着那些烦恼如果不能被水冲走,就被风带走吧。
好像管点用,她被吹得偏头痛,确实没情绪想别的事了。她准备回到车上,一扭头,脑中一闪,迫使她停住脚步,心跳忽地脱离了轨道。
剧烈跳动的几十秒内,一些关键词跃然于眼前。
傍晚、灯、大海、光下金黄的发梢……
她恍然想起,游风拍的那组海浪照片,她其实是见过的!
夏灯回了家,打开电脑,搜索那一届的青年摄影展,四十多页两百件展品都翻遍了,也没有游风的作品。
她放下鼠标,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很快她睁开眼,拿手机,翻到高中同学赵苒的微信,发过去:“有时间吗?我想问你一件事。”
赵苒秒回:“咋了?这会儿不跟大帅哥腻腻乎乎,想起我了?”
夏灯和赵苒是高中同班同学,关系就像她跟舒禾、程程一样,偶尔同去食堂、餐厅,同滑滑板、游泳。
她还没回,赵苒又说:“你很可以,游风喜欢你都不告诉我。”
夏灯有要紧事,就没顺着赵苒的话题聊:“游风那组被青年摄影展展出的照片,你给我看过?”
“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怎么了?”
“你说他拍了海浪,最后一张是关一心。”
赵苒记得了:“咋了?你跟游风因为关一心吵架了?那你可得好好跟他掰扯一下,为什么给关一心拍照。”
夏灯当时没细看,现在努力回忆,脑海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蓝色衣服:“最后一张是一个站在浮桥的背影,身着蓝衣,几乎融入大海,你怎么能确定是关一心?”
赵苒打了几个字,发现要说的太多,又删掉,给她弹了一个语音电话。电话接通,她说:“你这记性真是不行。那次新生庆典你跟关一心代表咱们班登台表演,还记得吗?”
“嗯。”
“说好穿白礼服,你专门买了一身,她没买,去影楼借的,但没借到白色的,只借到身蓝的。”赵苒又说,“游风那组照片里的背影,就是穿的那深蓝裙子啊,花边都一样。”
原来不是深蓝的衣服,而是礼服。
赵苒听不到夏灯说话了,以为网络不好:“还在吗,灯?”
夏灯回神:“庆典的最后一次彩排结束,统筹老师把双人合唱改成了单人独唱,没让我登台。”
“啊?”赵苒当时跟一个男生组队,庆典的时候两人去生物实验室做实验去了,没看表演,“你怎么也没说?可是你还专门买了礼服啊,那么贵,有毛病吧,这个统筹!”
“礼服没浪费,给关一心穿了。”
“服了!我说怎么每次班会表演节目她都起哄叫你上,我还以为她是给你展现的机会,这么一看她就是想让你出丑啊。”赵苒越说越来气,“什么统筹啊,那你就算唱得不如关一心,但你长得比她好看吧?你一上台那谁还在乎你唱得好不好听啊?那么漂亮的礼服给她穿不是糟蹋了吗!”说到这儿,她卡壳了,停顿片刻后,缓慢地说,“她穿了你的那条裙子,所以,那身深蓝色……”
夏灯!
赵苒捂住嘴,差点惊呼出来。
夏灯在赵苒提到新生庆典的表演时就意识到了。游风那一组海浪的照片,最后一张入镜的是她的背影。她现在才大概了解,为什么后来的关一心有些针对她。
庆典那天钢琴摆放的位置不好,观众看不到脸,凭裙子辨人,就以为钢琴弹得好、歌唱得好的是夏灯。
若澄清,别人会知道唱歌、弹琴的是关一心,却也会知道游风拍的是夏灯。可能对于关一心来说,让别人以为游风在拍她更要紧。
跟赵苒的电话挂断,夏灯走到露台,宽敞的空间让心也亮堂起来。尽管是在深夜。她看着盏盏船灯,照亮一方海面,然后塞满她的眼睛。
她的记忆出现偏差了。
她认识他八年,却真的不算认识他。
她攥着手机,想问他要那组照片,她想看看自己,但打开与他的聊天界面,还是放弃了。最后只是发了一个朋友圈,一个表情符号加上一个海浪的符号。
游风又去平城了,这次没告诉夏灯。自从他们戳破那张窗户纸,就再没找过彼此。
夏灯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看电影,用笔记下经典台词,顺手翻译成两种语言。
程程买了水果回来,见夏灯把桌子搬到靠窗位置,挑眉问:“怎么了?是不是舒禾又开大声追剧了?”
夏灯戴着耳机没听见。
舒禾坐直了身子,眼肿成了肉包子:“我可没看剧啊,我看了两本悲剧收场的小说,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作者真有病!”
程程把打开盖子的水果盒子,端给夏灯一份,回到自己座位,把纸抽扔给舒禾,接着吃了一口蜜瓜:“至于吗?”
“你不理解那种给你希望,又让你破灭的感觉,那种无力感是这一整包纸巾都接不住的。”
“那你别看了不就行了吗?”
“我刚去作者微博评论区把她骂了一顿,舒服多了。”
程程下巴点点她面前的水果:“吃点甜的,等会儿出去逛一圈。”
舒禾咬了一口西梅:“我等下抢特签,限量的。”
“那我自己去了。”程程说完看向夏灯,知道她大概率是拒绝,还是问,“灯,等下遛弯去吗?南门那边开了个路边酒吧。”
夏灯在誊写东西,眼神在电脑屏幕上和笔记本中往返,时不时地瞥一眼手机,时不时点亮一下屏幕。
程程问舒禾:“灯怎么怪怪的?”
舒禾没注意:“她哪天都是怪怪的啊,今天又没上课,迟到满勤第一人,也就西澳这种拿钱堆的垃圾学校,搁别的早劝退了。”
程程抬头看灯:“这么亮的灯,她还要到窗户那边吗?多冷啊。”
舒禾喝着玉米须茶:“她搬桌子时问我,寝室信号是不是不好了。”
“等电话呢?”
舒禾笑了:“可能吗?只有别人等她电话的情况发生。”
突然,夏灯手机响了一下,她立刻拿起,有些鲁莽了,手机磕到了瓷杯,清脆的动静,尾音很长。
舒禾很好奇:“灯,你在干吗啊?”
夏灯付了款,答:“帮我外公买件东西,限量的要抢。”
舒禾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没这么盯着手机过。”
程程说:“你这个手速可以抢下周艺术展的票了,只卖两百张我是真的不理解。”
“可以。”夏灯答应了,“但不保证一定抢到。”
“我俩已经看过一次了,是想陪你去看。”程程说,“我看你买了相机,猜你应该会对这个主打摄影作品的展感兴趣。”
舒禾也说:“你只用抢你自己的就行了,第一波放票时我们已经抢到了,没你身份证号,买不了你的。”
“好。”夏灯没有拒绝。
晚上抢完票,三人去了新开的路边酒吧。
穿着凉快的男男女女一人端着一杯调好的酒,蹲在台阶上,镭射灯照在地上的是酒吧的logo(商标),音乐是百大DJ随机放,紫外线照得白衣服像会发光,年轻的味道一飘七里香。
女生雾霾灰的头发看不太出,但细瘦的胳膊文了个蝎子一清二楚,奢侈品牌凉拖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脚背,红色的指甲油泛着亮光。
男生银发、红发,万年不过时的黑衣服、白衣服,脖子、手指头上是小众潮牌单品,脚上的名牌鞋,价格都不菲。
大部分是西澳的,也有旁边外国语学院的,还有凤凰港湾的不知名的演员、音乐人,还有这个那个博主、up主。
舒禾知道这条街一到晚上就人多,但不知道这么多,有点傻眼。程程也没想到,他们都开始过夏天了,果然是太久不串夜场了,已经跟不上趟了。
舒禾说:“程程你买酒去,我跟灯在旁边的章鱼丸子店等你。”
旁边是一家二十四小时的台湾小吃,外边有铁制镂空的围挡圈出一块区域,放置着长板木桌和原木椅。
夏灯一坐下来,何公瑾托着一盘子酒走过来。
舒禾挡住嘴,小声说了句:“晦气。”
夏灯看到他,反而想起游风。游风说,以后有人打扰她,要说。可是他去平城都没告诉她。他已经消失快一个星期了,舒禾说航大九院有人透露,游风有幸去平城参与一个研讨会,差不多要一个月。
他说他喜欢她,海浪的照片、“110”的备注,好像也算证明,但他要去平城一个月,却没告诉她。
还不如以前相敬如宾的时候,那时他出远门都会说一声。
现在这种情况,无外乎两种可能,他生气了,故意没说。再就是,那些默默做的事,都是他少年时的游戏,游戏性十足,含爱量极低。
没意思。
她本不想研究这些**的麻烦事的,他非要较量,较量不过又嫌她不开窍,这男人,真没意思。
躲着吧。
别回来。
程程也端了酒过来,看见何公瑾,立刻眼神询问舒禾,舒禾给她使眼色:这人自己来的。
程程了然,坐到何公瑾旁边:“这儿有人了。”
何公瑾的眼睛一直在夏灯脸上,夏灯的脸,看不腻的,能一直看就是一种享受:“等那人来了我就走。”
程程笑了:“有劲吗,这位哥?铁板还没吃够?”
何公瑾没皮没脸的:“那我铁了心追夏灯都不行啊?尽情给我闭门羹,我就爱吃这一口。”
舒禾刚喝的一口酒喷了出来:“真够没脸的,何公瑾。”
何公瑾冷不丁严肃:“放眼涂州学区,谁遇到自己特别喜欢的人是能矜持的?矜持的都是不够喜欢。”
舒禾和程程相视一眼,再看他迷离的眼,果然醉了。
“灯灯,我记得你之前戴着一条手链,我知道那个设计只有一个设计师做过,我打听到他从桑国回来了,还有没有想要的?我花多少钱都给你买,好不好?”
手链。
游风还没有还给她。
随便吧。
何公瑾一定觉得自己很深情,双眼含水,光里都是夏灯,但旁人听着真的有点腻歪。程程刚过喉咙的那口酒,突然卡住了,吞不进去,也吐不出来。
舒禾翻白眼:“人家不比你有钱?喜欢不会自己去买?”
程程听舒禾小可爱讲话才咽下去了,接着说:“而且那设计师不接私人定制了,你最多买到限量的,限量的又不是独一无二的,有什么新鲜?我们灯手上那链子是独一无二的,懂吗?独一无二。”
何公瑾被挤对,脸色有点差,但喝多了就无所畏惧:“独一无二不也是花钱买的?钱能买到的东西,有多值钱?有些人看着高贵还不是因为价钱不满意?”
他这话讽刺意味十足,不知道他指的什么,但难听是肯定的。
程程看向夏灯,霓虹灯下她的神情比平常更淡漠,像在生气。这还挺少见的,她赶紧用下巴点点舒禾,以眼神示意。
舒禾这才发现夏灯嘴抿得有点紧,虽然幅度不大,旁人兴许看不出来,但一个屋檐下待久了,她们太知道这有多反常了。
她先站起来:“买了酒就回去吧,我还得看剧呢!”
何公瑾上手了,拉住舒禾的胳膊:“走什么啊,我哥们儿等下过来,咱玩会儿色子呗。”
舒禾甩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何公瑾笑了:“情急,情急,你可别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想法,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个样子很难让人对你产生什么想法。”
舒禾听到这里已经很不爽了,程程也把酒杯重重撂在桌子上。
何公瑾酒精上头、没完没了:“下回出来还是收拾下吧,长得丑点不是错,但出来玩就……”
他还没说完,夏灯已经拔出酒杯的玻璃吸管,插在他的手背上,没插穿,但破了,流了血。
舒禾吓得吸气,捂住嘴。程程反应很快,在何公瑾叫唤着站起来之前就挪到了夏灯和舒禾前面,伸手挡住她们。
动静不小,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夏灯没说话,微信转给舒禾八千,再从舒禾的兜里把她的手机拿出来,接收,搜到何公瑾的微信,转过去,备注医药费,拉黑了。
这套动作完成,她才看向捂着手叫唤的何公瑾:“离我远点儿。”
说完,夏灯就走了。
程程和舒禾紧跟上,周围看热闹的都讨论起来,还有西澳的人在打口哨——
“真牛这夏灯,有钱就是底气足。”
“程程打架那个事儿也是夏灯报的警啊,够狠的,一点机会不给。”
“长成这样又有钱,我真想知道她有没有烦恼。”
“没听说她有对象。”
“别闹了,她这个条件哪个男的配得上啊?”
回到寝室,夏灯呆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舒禾和程程眼神交流着,也不敢说出来。
过了会儿,舒禾走到夏灯桌前:“对不起啊灯,让你……”
“是你被欺负了,有什么对不起的。”
舒禾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搂住她腰,嗷嗷叫唤:“我就说闺密比男人强多了!”
程程给她们倒了水:“以后喝酒还是去家里,我们家东光区那边一套三居装好了。”
舒禾猛点头:“显摆成瘾、自以为是,大学城男的真让人反胃,喝酒这么快乐的事还是避着点这群人吧。”
“还是成熟男人好,我再找就找那三十多岁事业有成的,西装、领带、衬衫夹,办公桌、车后座、电梯间……想想都要香死了。”
舒禾眼都皱到一起了:“好变态。”
程程坐下来:“你以为男人聚到一起不聊女人?”
舒禾咂了两下嘴,觉得这话也挺有理:“确实。”
“有死结,解不开时,多想想别人的问题,不要总反省自己。”
舒禾悟了:“懂了!”
程程捏捏她的脸蛋:“不要焦虑,你很好看,打不打扮都好看,是何公瑾脑子有泡,别搭理这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小人。”
舒禾假模假式地抽噎:“别小看我了,我才不放在心上呢!”
“那你可真棒啊!小可爱!”
聊了聊天,她们心情都好转了。
夏灯这种看不出来心情好坏的,没有算在里边。
程程说:“灯,你买完东西也抢完票了,我们帮你把桌子搬到吊灯下边吧?这边看片太费眼。”
舒禾也说:“而且也冷啊,天还没暖透呢。”
“不用了。”
两人不说了,就是有些好奇,既然对信号不再有要求了,为什么还不搬回去?
游风去平城的第二周,夏灯一切照常,除了接到赵苒的电话。赵苒告诉她,大狗回国了。
大狗是以前在夏灯高中对面开文身店的老板,央美毕业,为爱文身,跟他们高中一些人关系不错。
后来被人挖了,加上分手,也就改行做首饰设计去了。他实力很强,运气也好,去了几年桑国,出口转内销,在国内的小众圈子里混出了一点名头。
游风给夏灯的手链就是经他指点做出来的。他主要是把游风的图纸完善了一下,给了一些选料的建议,大部分想法是游风自己的。
夏灯本不感兴趣,但赵苒告诉她,大狗唯一的亲人没了,准备定居国外,以后没大事就不回来了。
她对熟悉的人的人生规划都没想法,何况不熟的人。但她想知道游风给她的那条手链里她一直没参透的设计,就买了一张飞往平城的机票。
大狗见到夏灯还是挺惊讶的,他以为她跟游风在一起那么久,一定是早知道他的心思了,不然不可能处那么久。
他想多了,夏灯的性格就像她特美这件事,也特不一样。
灯光扑朔的水吧,大狗听完夏灯的问题后,问她:“把那链子带来了吗?”
“丢在他那儿了。”
大狗双手叠在一起,呼口气:“他还真沉得住气。”
夏灯问:“所以里边确实是有肉眼看不出来的设计?”
大狗点头:“他用了一点化学能的技术,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不太知道,也不是我专业,跟他们航天材料有关系吧。”
夏灯听得很认真。
“扣上的地方有一个识别码,很微小,貌似只有受到深海阻力的时候才能显现出来。”
夏灯渐渐皱起眉。
“我之前听他说,你每年都会去澳国潜水?”
“嗯。”夏灯一般在生日前后去一趟澳国,出海玩几天。
“那你有拍照吗?”
“有。”夏灯带摄影灯就是拍照用的,虽然她拍得不好,但想把海里边的一切记录下来。
“给我看看。”
夏灯从储存盘里翻出潜水合集,把手机递给大狗。大狗一张一张看,找到一张还算清楚的,放大后还给她。夏灯接过来,一眼看到她那条链子边缘的识别码。
“剩下的你自己操作吧,也就再拿个手机扫一下。”大狗说,“还得说咱公子哥这种高级领域的人才,浪漫的方式都那么高级。”
夏灯快要接近答案了,抬起头:“谢谢。”
“谢我什么,也不是我做的,我可没那么大脸认下这种程度的才华。”
夏灯没说话。
沉默片刻,大狗没忍住,又说了句:“游风这人还挺张扬的,只是在意的人太低调,他就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
夏灯愣了愣,不是大狗这话扎心,是她又想起以前,初中和高中后的游风,确实不像是一个人了。
跟大狗分开,夏灯回了家。她爸目前要做的项目在深市,她妈就深市和国外两头跑。平城不常住的房子都放着,常住的这套花园别墅由阿姨打理。
阿姨看到夏灯还挺惊讶,立刻要给她做好吃的去。
夏灯跟阿姨说了两句话,回了她自己的套间。包包放到柜上,慢慢走到沙发区,再走过沙发区,走上观景台。面对两面落地全景窗,站了片刻,坐上秋千椅。待了数秒,扫了那个识别码。
竟然是一条语音。
她的手指在上边悬了一会儿,挣扎犹豫半天,还是选择了点开。
“别说别的了游风,我就问,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人生,你这个乱七八糟的家庭,周围这一切,都可以换,你选什么样的?”
“我选夏灯。”
“我问的是人生。”
“我说夏灯——”
夏灯感到心口忽地一跳。
随即猛烈。
剧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