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魏师傅默默洗完了西红柿开始洗土豆。
陆辛站在灶前,把酸菜和蒜末翻炒出香气,加水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吃完饭就看看最快能挂哪天的号,现在网上就能挂号了,方便着呢,你赶紧去检查了看看到底里是什么,该怎么治怎么治!”
“闭嘴吧!”
“你闭嘴吧!自己拿自己的身子干耗着你还觉得自己威风挺大是吧?”
魏师傅又安静了。
锅里的汤水被煮成了金色的,陆辛用筷子把酸菜捞在汤盘里,又在上面浇了一半的汤,只是原来的蒜末被留在了锅里。
挂了一层薄粉糊的牛肉片格外的粉嫩,又薄的近乎是透明,几乎一下水就变了色,捞出来码放在酸菜上,陆辛又在上面铺了一层蒜末。
土豆放在案板上,先是破开成两半儿,再切成薄片,都切完了,他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还轮不到你教训我。”
“天底下想死的人那么多,也不缺你这个被赶出了师门的厨子。”
灶火起,刀声急,是在手上也是在嘴里。
沈小甜在外面静静地看,魏师傅也不过五十多岁的样子,他家两个孩子都比陆辛要小,可也小不太多,陆辛跟他说话的时候还真有点儿像是儿子对父亲。
不仅是因为说话的腔调,他们拿刀的时候,颠锅的时候,总是有几分相像的。
蒜香清汆牛肉出锅了,沈小甜站起来想去端,陆辛已经一只手拿着汤盘儿出来了。
“你早上就没怎么吃,又睡了一路,现在饿了吧。”
“还好。”沈小甜对他笑了一下,“你呢?骂人骂累了吧?要不要喝点水?”
厨房里魏师傅手一滑,把油壶的盖儿给碰到了地上,铛啷啷地响了一圈儿。
骂人的时候精神得要命,对着沈小甜,陆辛的眼神儿又开始往旁边飘,就听沈小甜说:
“你也别一直骂,我看魏师傅的体格,他家的儿子女儿都摆弄不了,你可不一样,实在不行就捆了送医院里,我以前在广东就住在医院旁边儿,看见过好几次病人是被绑着送进医院的,医生都见怪不怪了,别人要问呢,我们就说他是想不开了要自杀,反正是在医院,别人不信也信了。”
铛啷啷,油壶盖子又掉到了地上。
陆辛都被沈小甜弄得哭笑不得,挑着眉头说:“你现在说这个不是添乱么?早知道就该在来的路上就谋划好了,刚刚趁着在厨房的时候,我拿起擀面杖就把他砸晕了得了。”
“擀面杖能打晕人么?”
“用了巧劲儿的话肯定行啊。”
两个人正大光明地讨论了一番怎么把魏师傅“物理送医”,陆辛一回头,看见魏师傅还在地上捡那个油壶盖子呢。
“咳。”魏师傅清了一下嗓子,另一只手下意识就举起来捂住了后脖子。
“魏师傅。”沈小甜笑容甜甜,“我是学化学的,真想弄倒您也不一定非要用棍子。”
陆辛走回厨房,摆摆手说:“您别放心上,我女朋友就爱开玩笑。”
“对呀,我就是开玩笑的,魏师傅,您可千万别当真啊!”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让人一时觉得她在开玩笑,一时又觉得她真能干得出来。
魏师傅最后只能站直了身子把油壶放好,嘴里说:“你们小两口自己说的什么我可不知道。”
陆辛开始做他的第二道菜――清炒荷兰豆,拿起油壶,小声说:“这油壶盖子怎么都摔变形了?”
魏师傅瞪了他一眼,彻底没了脾气。
他家厨房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天然气灶,实在站不开两个大男人,陆辛炒完了荷兰豆,把炒锅刷干净放回灶上,看着魏师傅切好的配菜,他愣了一下。
其实,魏师傅要做的菜从配料上看就是很简单的西红柿炒土豆,做法却跟别人不太一样。
土豆片儿先在盐水里浸了一会儿,然后捞出来控水,撒点儿干淀粉在上面,颠几下,让土豆片上都带了了点儿白,这才下油锅里把土豆片炸一下,
土豆片刚刚炸成金黄,就再用蒜末爆锅,下西红柿青椒炒个底味,倒了土豆片进去炒到入味。
陆辛站在一边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把这个菜炒出来,双手去接了盘子。
“这菜您还记得呢。”说话的时候,他的气势比刚刚弱了一两分。
魏师傅“哼”了一声,说:“这菜你给你女朋友做过么?”
陆辛摇摇头,说:“这都是我小时候瞎搞出来的……”
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他难得有些腼腆地对沈小甜说:“他真是,今天竟然做这个……这、这是我十几岁,刚给他当徒弟的时候,那时候……”
“那时候小孩儿不是都爱吃什么肯德基麦当劳么?我家萱萱,就是我大女儿,正好上小学呢,她过生日非要去肯德基吃,我就不愿意,父女俩闹了一架,晚上我去厨房,就看见这小子在倒腾这个,他还说,不就是西红柿土豆儿么,我也能捣腾出来,结果就倒腾出了这个肯德基不肯德基,地三鲜也不地三鲜的玩意儿,倒是还挺好吃的。”
原来课代表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么?
红绿黄三色的炒土豆片儿看着就讨人喜欢。
“他一贯是这样,有了什么事儿,他也不说,只一气儿地做,不出过个结果来是绝对不行的。”
说着说着,魏师傅就忍不住笑了,看着沈小甜,他说:
“这小子真的人不坏,不然也不会一听说我这有事儿就千里迢迢过来了,他其实打小儿就心软。”
陆辛站在旁边,就算他是铁石心肠,现在也说不出硬邦邦的话来了。
沈小甜看看他,又看向魏师傅,笑着说:
“他这么一个心善的好孩子,从小也没什么亲人,您总不能就为了自己,把他一个人孤零零扔在这世上吧。”
呲――
好像谁的心被软刀子一下扎透了。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隔着木门,魏赫那儿不知道是谁又跟谁扑腾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又关上了。
“你们两个啊。”魏师傅苦笑,“难怪能成一对呢。陆辛自己是大刀大斧不光不顾的,后面还跟着着这么个补刀的,这谁能顶得住。”
陆辛刚想说一句什么,突然腿上被人戳了一下,低头看一眼沈小甜,他福至心灵一般,抢着说:
“所以事儿是谈成了吧?这就给你挂上号咱再吃饭。”
看看站着的陆辛,看看坐着的沈小甜,魏师傅终于点了头:
“行。”
门开了,那娘儿仨从屋里出来,魏赫和魏萱的脸上都是笑,尤其是魏赫,要不是他爸积威甚重,他说不定能直接蹦到陆辛的身上去。
“陆哥!我就知道也就你能说服了我爸!还有,还有……”
十**岁的孩子对着沈小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魏萱看看餐桌上,笑着说:“我去拿筷子,爸,你给陆辛也好几年没见了,你们好好喝一杯。”
每个人都各自有各自的高兴,唯独魏师傅的妻子,她看看自己的丈夫,看看自己的儿子女儿,看看陆辛和沈小甜,笑了一下,笑到一半儿成了个冷笑的模样。
“行啊,你们这父慈子孝的,魏萱、魏赫,你们还在这儿高兴?看见没?你们俩加起来,在他眼里连陆辛几句话都不如!你们这个爸,他把你们真当一家人了么?他要是真考虑了你们,这事儿是今天这个样子么?”
魏师傅的脸在阿姨把话说到一半儿的时候就沉了下来。
“今天有客人在,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少说什么?啊?哪有客人啊?这陆辛不是比你亲儿子还亲么?他以前给你当徒弟,萱萱小赫你一个都不看在眼里了,现在你们俩断绝师徒关系了,他一来你又什么事儿都听他的?我们呢?啊?我们呢?你被人从鹤来楼里赶出来,这么多年混来混去就混成了一个工厂食堂的大厨,是谁陪着你的?啊?不是我们娘仨么?你脑子里有东西,我们让你治你不治,他让你治你就治!那我们有成什么了?”
“行了!”
看着自己的妻子,魏大厨叹了一口气,肩膀都垮了下来。
“先吃饭吧。”他说。
其他人都用担心的目光看着他,魏大厨说:“还有两个菜,我去把它都做了,你们放心,我说了我去检查,我就去检查。”
再看一眼自己的妻子,魏大厨低着头说:“先吃了饭,行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陆辛开口了,他说:
“薛阿姨,前年,我去找了我叔叔,做了个鉴定,我真的是他侄子。”
这话里的信息量可就太大了,沈小甜的头一下子擡了起来。
“我知道您一直怀疑这个,我就明着跟您说,我就是老陆家的孩子,我师……魏师傅他教我,是因为他心善,真的从来不是因为别的。”
沈小甜看见魏赫和魏萱也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就知道了,这一张薄薄的窗户纸,怕是在陆辛和魏家人面前已经贴了很久很久了。
“许建昌那个龟孙子为了跟我师父争,肯定什么话都编的出来,您就算谁也不信,总该信自己调男人的眼光吧?”
桌上摆了三个菜,一盘牛肉,一盘土豆片,一盘荷兰豆。
魏萱拿着筷子站在厨房门口。
魏赫站在柜子旁边,整个人都是傻了。
魏师傅和他妻子正隔着一个餐桌站着。
所有人里,只有沈小甜动了,她站起来,从桌角拿起一个塑料袋,把那盘清汆牛肉倒了进去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一把拉着陆辛的手就往外走。
“这饭吃了也生气,你们自己家人的糊涂账自己算清楚吧。”